20. 第 20 章(1 / 1)

興和街。

四合院。

薑祿握著手裡的骰盅,尚且還不曾將這骰盅揭開,涔涔的冷汗卻早已經從額角流溢而出。

他也不知昏天黑地地賭了幾日工夫。

骰子碰得脆響聲實在讓他欲罷不能,他沉溺在這歡海當中,早已忘乎所以。

一旁的李老板搖搖手裡頭的折扇,神情卻依舊淡然,隻笑吟吟道:“薑秀才,該亮點子了,怎麼?出神了不成?”

薑祿眸子一縮,還來不及壓緊手裡的骰盅,那骰盅蓋子便被人猛然掀開。隻見幾個不大的點子靜靜躺在骰盅裡,屋舍裡登時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薑秀才,你又輸了。”

“這白玉環咱們方才畫了契,這玉環如今是胡三爺的,你可不能再拿這玉環抵押,你說,這回咱們該怎麼辦?”

薑祿嘴唇發白,手指發抖,一時竟連話都再講不出半句。

先前他是見這李老板在鴻運坊朝他以禮相待,他方對著這位商賈出身的李老板高看幾眼。

也正是因著這李老板,他才認識了胡三爺,知曉這香海竟還有這所謂的“暗賭”。

他抬眼掃了掃一旁的李老板,至此終於明白,自己是被當作宰殺的豬玀騙來了。

薑祿一咬牙,一跺腳,揚起手裡的骰子往李老板身上砸去,趁著這空擋便逃命似得往外跑去。

可誰知還沒跑出屋門,他便被人一腳踢回房中。

“薑秀才賭的起,怎麼倒是輸不起了?”

薑祿摔了個狗啃泥,才見得門前立著個身形魁梧,個頭高大,滿面胡須的虯髯大漢。

李老板忙畢恭畢敬地拱起手:“胡三爺。”

胡三背起手,大步流星地走進屋中,睨著地上狼狽至極的薑祿輕笑一聲:“薑秀才來了這麼久,想走也無可厚非。”

“隻是薑秀才在這院子裡吃住如此之久,總不能白白離開吧?我要的也不多,且將這秀才寫文章的手給我留下,咱們就算兩清了。”

薑祿一愣:“留我的手?”

“不錯,隻要兩隻手。該是我的,一個不少,不是我的,我也一點都不要。”胡三笑著捋捋胡須,便有人搬來一口鍘刀,“咚”的一聲擱在了桌上。

薑祿看著結結實實的鍘刀,頓時不由得兩眼發黑。

這般鍘刀,往常大多是用來軋那些不易斷裂的枯草,藥材,故而十分鋒利,即便是堅硬結實的骨頭,這一刀軋下去怕是也要一斷兩截。

薑祿慌不擇言:“我可是秀才!連縣衙裡的人都要給我幾分面子。”

你們怎麼敢碰我一根汗毛!

胡三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便登時大笑起來:“秀才?秀才算個屁。”

“縣裡頭的幾個拿兒月月吃著我的孝敬,如今就是這香海的縣爺來了,也動不得我胡三,你這手我是照剁不誤。”

話音才落,鍘刀隨即落下。

還不等薑祿再多喊半個字,便已然是手起刀落,一隻手隨即像什麼廢材一般骨碌碌地滾落去了地上。

血色霎時間彌漫了滿眼。

薑祿狼哭鬼號的聲音充斥滿了院落,他終於想起了求饒這回事,可還不容他開口,他那右手便也被拽著摁到了鍘刀下頭。

薑祿急得幾乎要瞪出眼珠子,眼見得那鋥鋥發亮的鍘刀立時就要落下,他卻忽然瞧見院子的樹後躲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芫娘。

薑祿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瞧花了眼,隻連忙喊停道:“芫娘,我在這。我日後還要科舉,若是身上殘缺,我就考不成了,快救救我,快點贖我。”

躲在樹後的芫娘登時愣住。

她昨夜輾轉了整整一宿。

自打聽見玉環的下落,她就一直沒忘了琢磨怎麼把玉環弄回來。

玉環落在這些窮凶極惡之徒的手中,想要回來幾乎是再無可能。可她絕不可能把玉環丟下,唯一的辦法,自然隻有找些不算常規的手段把玉環弄出來。

她早晨花了好些功夫才混在庖廚裡頭進了院子,幸而她個子不高,在旁人眼皮子底下藏身倒是不難,溜了三五個院子也沒被人發覺。

可誰又料到她剛跟著胡三進到這個院兒,還沒顧上探尋玉環的下落,就遭被人按倒的薑祿瞧了個正著。

芫娘一驚,自知是大事不好。

她順勢就往樹上頭攀,可饒是她一貫眼疾手快,此時在這院子裡頭,想跑卻已然是來不及了。

薑祿見芫娘被人從樹後頭扯出來,猶如見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大喊:“芫娘,我就知道我爹娘沒有白救你,你帶來多少錢?你快拿出來呀。”

芫娘撇了撇嘴:“沒錢。”

“沒錢?薑芫娘你這白眼狼!薑家怎麼能救你這麼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薑祿登時變了臉,索性狠下心腸,“三爺……胡三爺,不如這樣,我將她賠給你們,我薑家養她一場,她的命都是我家救的,如今也算是讓她報了我家的恩情。”

胡三聞言,一時卻並沒有什麼動作。

“我胡三在香海坐這賭場龍頭的位子,講得就是一個公正。” 胡三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手上的扳指,“你拿我這地方當什麼了?你想典人,也得看我想不想收……”

他懶洋洋瞥一眼,目光停在了芫娘身上。方才是沒瞧仔細,如今看得清了些,他的話音生生斷了。

這小娘子細皮嫩肉,倒是生得水靈,像個玉娃娃,既不風塵,又不稚氣,怪招人疼的。

他翻一翻眼珠子,忍不住舔了一圈牙,隨即毫不避諱地朝芫娘打量起來。

胡三咧著嘴,露出幾分猙獰笑意:“我這人向來公正,不如這樣,小娘子也來賭一把,若是你贏了,我就放了薑秀才,遣人送你們出這四合院。”

“可若是你輸了,那你可就也得留在這四合院裡頭了。小娘子安心,我不剁女兒家的手。”

芫娘輕輕皺起眉頭:“我不管薑祿,你們放不放他與我無乾。”

“何況賭桌博戲的事,我不會玩,更不想玩。”

薑祿還想再張嘴罵,卻被人一個耳光就扇得不省人事。

胡三冷眼瞟過,沒有半絲動容:“可小娘子既然已經來了我胡三的場子,哪裡有空手就走的道理?這不是我這裡的規矩。”

“小娘子隻要肯賭,你想從我這裡要什麼,我都答應。”

芫娘一怔,忍不住抬眼:“胡三爺說的果真?薑祿偷了我的玉環,我隻要我的玉環。”

胡三捋了捋胡須,隨即叫人拿來一隻錦盒,當即掏出一隻玉環來。

“小娘子要找的是這隻?這可真是一塊好玉,不過既然我有言在先,自然是言而有信要緊。”

芫娘忙不迭打量過去,果然見得胡三手裡就是自己的那隻玉環。

眼見那丟失已久的玉環就在面前,芫娘忍不住看了又看,她眸光一頓,心下不禁齟齬。

她厭惡賭博的惡習,可看著眼前朝思暮想的玉環,若說不想拿回來那是假的。

芫娘躊躇半晌,終究還是低低點下了頭。

胡三見狀,登時眉開眼笑:“那咱們玩些簡單的,就推牌九,也不算是為難你。”

話音一落,站在一旁的李老板便上前朝芫娘草草拱個手,隻泛泛講一遍推牌九的規則,便將一副牌九攤放在芫娘面前的桌上。

“這牌九玩起來雖簡單,可我們三爺講究,他在場子裡混跡多年,不能以大欺小。”

“鄙人姓李,便由鄙人代三爺與小娘子推牌。”

芫娘望著面前的三十二張牌,鎮定了片刻,眼前便浮現出往日陸懷熠贏她錢的情形來。

陸懷熠玩起來總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這些博戲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永遠隻是遊玩之戲。

形形色色的骨牌皆是大同小異,玩起來最重要的是必不能神慌,神慌則形亂,形亂則露綻。

芫娘撩起眼簾,順手接過了骰子。

她神色自若:“來,咱們抬牌。”

按照如今最時興的小牌九來計,左不過一人摸四門牌,兩兩成對,以最終湊對的牌面點數大小來較輸贏。

如此一來,四張牌該如何兩兩湊對,又該如何輪先後,倒也有一些門道在其中。

李老板望著芫娘,心下不禁暗自發笑。

往常自他手下走過的牌早已是多如牛毛,即便在賭桌上同四處的高手過個兩三把,於他而言也絕非難事。

對付面前這麼區區一個連規則都還不熟悉的小丫頭,那是小菜一碟。

他眼裡堆上幾分揶揄的笑意,隻覺得勝券在握,隨即熟稔地從牌堆裡抬出四張牌九。

芫娘便也跟著推出兩張翻扣的牌九。

兩個人抽推幾輪,李老板順手翻開兩面骨牌,赫然是兩個五五點。

“梅花。”

芫娘也跟著輕輕一翻,將牌面亮出在桌面上。

兩張鵝牌。

芫娘鬆開攥緊的指尖,長長舒開一口氣:“李老板方才雖沒說過,可我記得,牌九不止是要看點數,還要看紅頭。”

“你雖是五五點,我隻有三一點。”

“可是雙鵝要壓過雙梅,這局該算我贏。”

李老板臉色一青,頓時滿眼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打量向芫娘。

這怎麼可能?

她才第一次玩,竟能脫口而出這牌九的名字?

芫娘卻是顧不得面前的李老板,隻一字一頓道:“胡三爺有言在先,如今那玉環,您可以還給我了。”

胡三倒是不慌不忙,隻是朝著賭桌哈哈大笑:“一把可是三局。”

“小娘子這就著急了?想要玉環,總得把這餘下的兩局也挨個推完。”

李老板聞言,也隨即幫腔:“正是,一把三局,薑小娘子才贏了一局,不能算贏。”

芫娘不由得蹙起眉頭:“可三爺方才不是這麼說的。”

“怎麼?小娘子還怕我是要耍賴不成?”胡三捋捋胡須,“我也是要名聲的人,還能欺辱你一個女子不成?”

“小娘子來了我這,就得守我這的規矩。”

芫娘抿了抿唇,心下雖有不甘,卻也沒有辦法:“罷了,如今三爺可是說好的,隻要我再贏一局,便將玉環還予我。”

胡三點點頭:“自然,我這人一貫誠信。”

“不過我看桌上這牌倒是有好幾張磕壞了的,這倒是怕難免有有心人記了標記。”

“李江,要願賭服輸,彆想著投機取巧欺負薑家的小娘子不會玩。去給小娘子斟好茶,把那副墨漆的牌換來。”

李老板連連點著頭從賭桌邊退開。

“三爺息怒……”李老板走到胡三身後,望著胡三那威逼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拂去額角冷汗,“這誰能想得到,一個白玉巷前頭賣糖餅的小娘皮,竟能有這麼好的手氣。”

“小娘皮?”胡三低聲嗤笑,“可這不入眼的小娘皮摸出來一對鵝牌,你怎麼才摸出一對梅花?”

“後頭若是再贏不了,李江,你心裡該有數。”

李老板忙點下頭:“是,三爺放心。”

這副墨漆的牌九,他過手的次數數都數不清,那牌面中間的機巧,他自然也最是熟悉。偷梁換柱的把戲他早已經玩得出神入化,隻要拿出這一副推牌,便絕不會再惹出方才那般意外。

“屬下必然叫這薑家的小娘子,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