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娘雖攬了個替人送飯的苦差事,可眼見這官爺大手一揮胡亂給錢,芫娘便也算是苦中作樂,賺了個盆滿缽滿。
自打發覺那錢箱子裡的銀子早就變成了薑祿一個人的,她便也長了記性,不再白白便宜薑祿,轉而將錢另外存放起來。
至於紅芍那頭,芫娘一早尋翠翠去買了黃先元的茶葉送人。
黃先元的茶葉價值不菲,芫娘還特地囑咐翠翠萬不能節省,要多拿幾個板兒,套個好看卻不紮眼的封子送人才能行。
叮囑完了這些,她安排好攤檔上旁的雜事,這才緊著去接身陷囹圄的紅芍。
縣衙大牢中關押的人三教九流,從不乏偷雞摸狗之徒,環境自然也是糟糕,不會因為紅芍女子,就有什麼網開一面的待遇。
芫娘雖從未被押,可往日裡賣吃食,也能聽見旁的人議論,故而對那地方算是早已有所耳聞。
若是被關進了大牢,且不說那裡頭臭氣熏天待遇非人,單是飯食,就足夠粗糙鄙陋。
如今天冷,飯食尚算能夠下咽,若是等到夏日,餿腐也是常事,就連尋常人家平日的粗茶淡飯也比不得。
稍稍有些條件的人家,若是想一日三頓將做好的飯食送進去,還要花掉好些積蓄打點獄吏方能行得通。
紅芍落在這種地方,即便旁人不多說,芫娘也能預料到,紅芍得憑空受好些折磨。
芫娘都怕紅芍餓壞了,故而一早就在家中準備食盒子。
所有東西皆是一式兩份,除開要往客棧送的那一份,另一份全都留著,算是為紅芍好好接風。
有了芫娘做打算,這一上午的事情都還算是順利。待到晌午,她終於見紅芍被幾個人簇擁著回來。
紅芍發絲亂垂,衣裳也臟皺,恍惚已經漚上了大牢裡那股黴餿味,由內而外地透著狼狽。
芫娘卻不避不躲,緊忙拿出一早準備好的柚子葉,在紅芍身上仔仔細細掃了一遍。
“快來,紅芍姐姐,拿這個掃一掃,祛祛晦氣。”
紅芍正正站著身子,也不敢亂動,隻能回過頭忿忿長歎一口氣:“芫娘,我先前還以為你是不忍心和薑祿翻臉。”
“誰知道……唉,還是你有主意,我昨日一開始,就真該仔細聽你的話。”
“那幫整日廝混的喪良心的蹄子,都是王八蛋。”
芫娘卻不慌不忙:“你好不容易才出來,今兒不說這些。”
“千金難買如意平安,那牢裡頭魚龍混雜的,我和翠翠都怕極了,看你現下沒事,我們也算是能安幾分心。”
紅芍又道:“如今我才關了一天就能出來,你們究竟找了誰來幫忙?待我午後梳洗打扮,必得好好去謝一回。”
本該熱熱鬨鬨的大家,忽然一下子都靜了下來,轉頭望著芫娘不再說話。
隻有翠翠壓低聲音,悄悄湊在紅芍身邊解釋了一句:“你才叫人關進去,我們便將你的恩客都找遍了,可城東賣米的老板推說生意忙不開,李員外家的公子更是直接便叫人將咱們轟了出來。”
“最後還得是多虧了芫娘。”
“她答應給一個官老爺天天送飯,那個官爺才開恩給芫娘些銀子。芫娘拿這錢買了四兩黃先元的茉莉龍珠,跟縣牢裡的鐵牙李把好話都說乾了,鐵牙李才找人把你放出來。”
“鐵牙李?”紅芍蹙起眉頭,“他們都說那大牢裡的鐵牙李吝嗇,又是出了名的貪財,黃先元裡的四兩茉莉龍珠,那怕不是得十兩銀子?”
饒是紅芍見多識廣,此時此刻也不免錯愕,“芫娘,什麼官爺,叫你送的什麼飯,能值十兩銀子?”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彆是覬覦已久,生了什麼旁的心思,芫娘,你千萬得當意。”
芫娘搖搖頭,笑著坦白道:“紅芍姐姐隻管放心,哪有什麼旁的心思?”
“那位爺隻是不吃魚蝦,不吃飛禽,不吃皮臟下水,要些新鮮的東西罷了。他吃的講究,旁人沒耐心做,才便宜了我。做吃食本就是我拿手的事,那些事我都能應付得來。”
“倒是你在大牢裡關了這麼些天,定是吃睡都不安穩。我清早炙了鴨子,這鴨子既不能算天上飛的,也不能算水裡遊的,充其量隻能算是個水裡飛的,硬挑也挑不出錯縫來。斬半隻給那位爺,餘下這半隻便宜了咱們。”
芫娘說著又緊忙打開一早準備好的食盒,將東西一層又一層地拿出來。
食盒的第一層就滿滿當當。
新出鍋的筋餅,薄如蟬翼,幾能透亮。一旁又並著切好的黃瓜細條。另外還帶有透亮的甜醬,澄紅的酸梅醬,還有粒粒分明的桂花砂糖,都被盛放在一隻分作三格的醬料碟當中。
至於第二層,則是一盅奶白濃鬱香氣撲鼻的鴨架白崧豆腐湯。
而這食盒直翻到最下頭,才到了重頭戲。一碟子鴨肉連著烤到脆生生的鴨皮,被切成薄片,像牡丹花一樣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盤中。
這鴨子是今日一早炙好的。
芫娘選好的是七分瘦三分肥的麻鴨,先前便用十幾種香料製成的鹵水塗抹醃過,清晨才在鍋灶上,用專門買的蘋果木和梨木柴熏烤。
這鴨子一邊烤,還要一邊在外皮上刷蜂蜜水,這樣才能將鴨皮烤得油潤紅亮,焦脆誘人,沾著桂花砂糖入口,才是入口即化,滋味綿長。
至於鴨肉,也頗有講究,得待麻鴨皮肉之間的肥脂都化作油水從鴨子上滴落,那果木的香氣便也被熏騰進鴨肉當中,將鴨肉烤得酥而不膩。
若是配著酸梅醬,則是南方那頭時興的吃法,空口生津,酸甜可口。
若是配著甜醬,便又是順天的吃法,配上蔥白絲與黃瓜,和著薄薄的卷餅,才稱的上一句滋味豐腴。
至於最後片儘鴨肉的鴨架,也不曾浪費。
調和了白崧與豆腐,隻加少許胡椒調味,便能燉成濃鬱醇香的湯汁。
半隻鴨子雖給每人分不得幾塊,可好在紅芍能全須全尾地在縣衙大牢裡頭走上一遭,大家心下高興,便都吃得歡歡喜喜。
隻有紅芍從都到尾都是滿臉的憂心忡忡,她才喝下兩口湯,便又忍不住望向芫娘:“芫娘,你這幾日可見著薑祿了?你的玉環找到沒有?”
芫娘聽到這,原本笑吟吟的表情面兒上露出幾分無奈,隨即便輕輕歎下一口氣。
畢竟薑祿偷走白玉連環的那糟心事,現在讓她一想到就煩躁躁的。若是沒有白玉連環,她便離不開這香海,若不是因為養活薑祿,她才不至於要起早貪黑地擺三年攤檔。
這三年她心心念念都想去順天府。
可卻不是像如今這樣丟了玉環,隻身伶仃地往順天府去。
此時無聲勝有聲,紅芍雖然與芫娘她們已有幾日不見,可現下一眼,她便知這幾日大牢外頭又是個什麼情形。
紅芍忙壓低了聲音:“芫娘,你可得多盯著薑祿些,那王八犢子早就不去縣學了。”
“他跟著一群狐朋狗友整日裡到處花天酒地,我那日一見著他,就發現跟縣城裡那些往常四下稱王稱霸的稱兄道弟,難怪你銀箱子裡少了錢,他怕是把你平日裡幸幸苦苦攢下的錢,都同那些混子給揮霍完了。”
芫娘聞言,也若有所思地滯了滯。
薑祿住在縣學,往常是半個月才回家一趟,至於筆墨的花銷,換洗的衣物,也大多靠芫娘親力親為送進縣學。
可昨日既非休沐,亦無節日,薑祿卻破天荒回了家,還帶著一身醺醺酒氣,這不能說是不奇怪。
薑祿享受著優渥的生活,在縣學中整日衣食無憂,更無人對他約束管教。
芫娘先前雖隱有猜測,但抓不到什麼證據,也沒有什麼閒暇去窺視薑祿的一舉一動,便也隻當他是懶散怠惰了。可如今聽得紅芍這般說,頓覺心中懸著的疑惑都落了實。
銀錢無故失蹤,現下自然也能說得通了。
紅芍見狀,語重心長地拉住了芫娘的手:“芫娘,當初薑家的叔嬸是救了你,可這三年來,你披星戴月跑前跑後地還賬,硬生生把薑祿供成了秀才,決不能算是對叔嬸忘恩負義了。”
“隻是薑祿如今和那些人混在一處,又仗著有功名在身,動動指頭就能讓我去縣衙大牢,往後保不齊還得怎麼欺負你。”
“你的玉環雖的確值錢,我們都知道,可再重要的東西,如今也比不得你的安穩重要。”
“芫娘,彆執著在玉環上了,你早一天從香海走,早一天離開薑祿才是正事,千萬不能在這填了無底洞。”
芫娘聞言,卻並未立即應聲。
她隻是低聲喏喏:“走是要走的,可我必須帶著玉環,這玉環比我的命還重要。”
“我去順天是為了找我的爹娘,我學做菜也不過是因為記得他們的口味。”
“這玉環……是我爹娘留給我的,若是弄丟了,我就再也沒法和他們相認了。”
翠翠這才站在兩人身旁,勸解道:“芫娘,你那玉環長什麼樣兒?”
“薑祿不能平白無故去拿那玉環,隻怕是缺錢使呢,咱們這麼多人,成日裡跑那麼多場子,說不定能替你打聽些音信來。”
紅芍也眼前一亮:“翠翠說的是,芫娘,你跟我們說說吧?”
芫娘略加思索,方才娓娓道來:“是兩個套在一塊的白玉連環,沒有掌心大,環上還刻了蘭花。”
紅芍這才點點頭:“芫娘,你再耐心等幾日。”
“我們就是使儘了這一身法子,也定給你打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