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燃看著屏幕上的字, 始終無法接受。
他心口像被開了一槍。
一開始是怔然跟失神,有些反應不過來, 沒有痛感;直到後來疼痛才從胸腔裡緩緩蔓延開來,滲透進四肢百骸。
閉上眼,還是那些早已不知道在腦海中溫習過多少遍的記憶。
他如此可憐,但與她相關的記憶翻來覆去又的確隻有那麼幾個場景。
想起她在地鐵上一直轉過頭看著他,再被他發現之後臉紅了紅又立馬將頭扭了回去,後背挺得筆直;
想起她趴在桌子上玩她的電子寵物,想起她還在學校的最後一天,悶悶地在旁邊流眼淚, 執拗地保持著同一個姿勢;
想起她白色珍珠細密串聯起來的發繩,看上去柔柔軟軟的發。
他想摸摸她的頭,看看是什麼感覺的, 但還沒有摸過。
以後也摸不到了。
他眼睛又酸又痛,心裡面脹得不行。第無數次後悔起最後一天的時候,自己沒等在她還在的那幾節課多跟她說幾句話, 說對不起自己不是故意的,隻是心情不好想要靜一靜,或許事情也許就會不一樣。
至少她就不會那麼難過,再也不想要見到他。
少年想起他在醫院裡最後一次見到她。看著她戴著輔助呼吸的儀器坐在床上看書, 身上的病號服肥肥大大,窗外的光打進來落在女孩兒身上。
那幾秒鐘的記憶,就是他跟她的結尾了。
他所有與她有關的記憶並不多。但每一次都很深刻,恰好都刻在了腦海裡。
此時已是夜晚,江亦燃站在陽台上。屋裡面已經關了燈,隻有清淩淩的月光打下來。
雖然身在異國他鄉,這裡什麼都跟國內不一樣。但無論何時何地, 月亮都隻有一輪。
男人低著頭將手機殼打開。裡面放著的那個小小的照片拿出來。
是方菡高中入學時的證件照。
這是他有的唯一一張她的照片。其實江亦燃很少這樣拿出來,隻是夾在手機殼裡。隻有換手機殼或是手機的時候會將她拿出來看一下。
但每次看,心裡都會有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的感覺。需要療愈很久才能恢複平靜。
有時江亦燃感覺自己都快忘了那個女孩兒的樣子了,有的隻是漸漸模糊的印象。
隻是對方的名字還一直存在心裡的某處,每每提起來時,心裡就會顫一下。
直到他夜晚看著照片,借著月光再次看清她的樣子時,眼眶周圍便開始抑製不住的酸軟。
照片上的女孩兒還帶著一點兒嬰兒肥。眼底清澈,平視著前方微微笑。此時的她沒有他在醫院見到她時那麼瘦,臉周圍帶著圓潤的膠原蛋白。頭發梳得很齊整,旁邊的碎發也被彆在耳後。
他看著看著,視線逐漸模糊。
隨後,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慢慢流了下來,但他無暇顧及,隻是低頭看著。
方菡對他來說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一個人,跟現實生活沒有絲毫的關聯。但自己生活中的一切似乎又都還留有她存在過的影子,一些切實存在的延時效應。
那兩支筆他都沒有敢再用,就隻是一直放在包裡。她送給他的信也始終夾在他最喜歡的書裡,到外面比賽時都會帶著。
還有那隻電子寵物……
每當看到這些東西是,記憶就會一點點湧上來,時刻提醒著他對方的存在。
此後的兩周,江亦燃就跟丟了半個魂兒似的,訓練時也不在狀態。
教練給他找了家心理谘詢讓他去做,但也沒什麼用。
直到後來時間久了,他才試著慢慢能接受一點現實。但有時候還會夢到她,然後失眠,在夜裡清醒。
大學畢業後,江亦燃又在國外待了兩年。
主要是訓練跟打積分賽,慢慢將排名提上去,也拿了一些大賽的獎金。不過他一直是個人名義,沒有加入什麼俱樂部或團體。
大學時有當地體育品牌的公司拋出橄欖枝,想要跟他簽獨家商業合約,希望他能留在那邊。但江亦燃一直都想要回國。
他有自己的想法。
-
夏季,滬市機場。
從新加坡到滬市的飛機晚點了半個鐘頭,直到下午三點才降落在機場。
男人從頭等艙出來,下了飛機從貴賓通道往外走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了白子雋。
這家夥長大之後穿得越發花枝招展,上半身綠色帶花的寬鬆外套,仿佛要去夏威夷度假。在人群中跟一隻開了屏的公孔雀似的,無比顯眼。
對方大學時被家裡送去英國讀了兩年金融回來了,現在一直在說創業,但其實每天也就是跟各種漂亮妹妹出去玩,社牛一個。
“這飛機怎麼晚點這麼久?等得我都準備去接待室睡一覺,做個spa了。”
“這不剛準備去你就到了。”
雖然江亦燃這兩年沒回國。但兩人也不是許久未見。白子雋有時會跑到他那邊轉一轉。兩人幾個月前還在國外聚過。
“我跟你說,這幾年這邊的變化特彆大。”
對方說著,跟江亦燃一起往外面走。
旁邊幾個妹子睜大了眼睛。倆倆一對兒,你擠我我擠你的臉紅心跳,恨不得拿出手機對著那兩個男人錄一段視頻。
“天啊好帥,你看這身高這大長腿,這頭身比,這肩寬,這顏值,這種帥哥是真實存在的嗎?啊啊啊!真人感覺比視頻裡還好看啊救命!他剛剛好像看了我一眼!我感覺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連呆毛都這麼帥!”
“啊?他是什麼明星嗎?怎麼感覺沒見過呢?”
“不是明星啦!是個網球手,不過好像已經英年退役了。他在油管有賬號,有時候會發一些十幾秒的視頻,嘎嘎帥!網上超級多粉絲,而且好多外國女友粉!簡直是華人之光。”
“啊?他不是咱們國家的嗎?而且這麼年輕怎麼就退役了……”
“哦哦哦,是咱們國家的。不過他前幾年一直在新加坡發展,我總是忘這件事。反正我就是炒雞愛他啊啊啊啊啊!”
“其實也沒明說退役吧,隻是粉絲都是這麼猜的。因為上半年開始他就沒再有參加比賽了。可能要轉型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不過他之前打比賽拿的錢也夠了。何況油管還有那麼多活粉。”
……
不過另一邊,江亦燃跟白子雋越走越遠,也沒有注意身後的動靜。
隻是白子雋忍不住說了句:“行啊你。從初中時候就數你吸引妹子,這麼多年還是走到哪兒,那些妹子的目光就黏在你身上。”
“話說你這麼多年真的沒找個女朋友?”
“不會是瞞著金屋藏嬌呢吧。不應該啊……追你的那麼多就沒一個你看得上眼的?”
“之前咱們在澳洲酒吧認識的那個空姐,長得多漂亮啊。人家對你意思都那麼強烈了!”
“我不喜歡外國的。”江亦燃回。
“好吧,那國內的呢?”
“那個那個誰家那個公主,之前專門飛過去看你比賽那個。人家可是瑞今公主啊,以後醫藥這方面這麼火爆,做個上門女婿都是賺的啊。”
白子雋像個蚊子一樣在他耳朵旁邊嗡嗡嗡。
江亦燃歎了口氣,回:“你要是喜歡你就去追。”
“哦,這可是你說的啊。”
“那我真的去追了,你可彆說我撬你牆角。”白子雋說。
兩人一見面聊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直到上了車,才說回到這題:“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次回來真的打算建俱樂部?”
“說實話我有點不看好。網球這個運動吧,畢竟是舶來品,在國內還是不太普及。”
“你搞不好要虧錢。”白子雋說。
“嗯,我知道。”江亦燃坐在旁邊,淡然看向車外。
這幾年這邊的變化真的很大。好像什麼都變了。一路從機場回市區,所到之處既熟悉卻又陌生。
白子雋見他不怎麼說話,也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在網球方面什麼也不懂。但能感覺到江亦燃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對方又是很強很有自己想法的人,所以既然知道了風險還要去做,就是有自己一定要做的理由。
“快四點半了。要不先去吃飯?”白子雋一邊開車一邊問。
“我想先回學校看看。”江亦燃回。
“高中?”
“嗯。”江亦燃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其實他幾乎沒有跟任何朋友說過方菡的事。所以就連跟他關係最好的白子雋也不知道。
其實他回國想要去方菡的墓前看一看,但之前因為在國外,各種都不方便,聯係不到方家。
“怎麼突然想回母校了?”
白子雋皺了皺眉,覺得奇怪。但還是載著他去了江亦燃原先的高中。
學校很明顯翻了新。
很多樓都是新的,刷著粉白的漆。不過也難怪。他們高中一直還算有錢,有很多校友時不時會投資或捐贈一部分。
白子雋把他那拉風的保時捷停在稍遠的地方,兩人下來順著舊街道走了走。
此時太陽已經西沉,隻剩下一部分餘暉打下來。
學生們好像下課一段時間了。學校外面的小吃店口還有穿著校服的人在排隊買東西吃,還有買完了跟同學一邊聊天一邊晃晃悠悠回學校的。
江亦燃站在那兒,看到不遠處賣奶茶跟冰淇淋的店口有兩個女生,沒有穿校服。
一個披著頭發,另一個紮著馬尾。
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一瞬間的感覺。他忽然覺得對面那個紮馬尾的女生真的很像很像方菡——從背影上來看。
江亦燃走了一段兒,卻忽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男人站在那兒,有片刻的愣神,渾身的血液凝結住又猛地開始沸騰翻滾。
旁邊的白子雋幾秒後才注意到他不走了,正停下來問怎麼了。
但江亦燃卻好像聽不到任何旁邊人的聲音,眼前就隻有對面那一個背影。
因為真的很像……
他攥了攥拳,心好像被提到了嗓口,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仿佛入魔了一般。
儘管江亦燃已經努力壓抑了心底的激動,但仍舊沒有控製好力度,一下將那個女生的胳膊拉了過來,使得對方轉過了身正面朝向他——
但很可惜,那不是方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