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27章 遙遠(1 / 1)

“那行吧。她就在右手靠窗邊的那個位置, 你就在外面看一眼吧。”

方薇猶豫了猶豫,最後還是心軟說:“我進去把隔簾拉開,你應該就能看到了。”

“謝謝。”

少年點了點頭, 將懷裡的花向前遞了遞。

“麻煩您把這個也送給她吧。不說是我送的也可以。”

他說著,低眉沉思了幾秒,但最終還是伸手將花裡夾著的賀卡拿了出來,在手心拽緊,揉成了一團。

方薇看著他, 心裡也有些複雜。但最後也隻是應了一聲,接過那一捧花,打開門向裡走去。

她進去後先將床旁邊隔著的簾子拉開了,然後把花往病床上的女孩兒懷裡遞了遞。

而此時, 江亦燃站在門口看著。

這邊醫院的窗戶開得很小,隻是一個窄窄的長方形的窗子。但隨著方薇將白色的隔簾拉開後,他也終於能站在門口透過窗子看到她——

方菡穿著寬寬大大的藍白病號服, 插著輔助呼吸的管子,坐在病床上看書, 整個人很安靜。

就隻有方薇抱著花進去的時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

她好像比之前瘦了很多, 臉上少了圓潤感。應該是為了方便治療跟戴儀器,方菡紮了一個小啾啾, 類似於丸子頭一樣,隻不過比丸子頭潦草, 兩邊垂下來的頭發稍顯淩亂,但看起來有些病弱的軟。

今天冬日的陽光很溫和,明晃晃從旁邊的窗戶照進房間,落在女孩兒的床上、衣服上、發梢上。

他甚至注意到方菡病床右手邊的小桌子上擺著的,就是自己送的那個雪景球。

江亦燃看著, 心裡好像也被陽光照了進來,絨絨的。

其實看樣子還好,方菡應該是在恢複吧。

早晚有一天會好的。他想。

少年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其實一共也沒幾秒,但每一秒都像是拆開過的一樣。他心裡想要多看幾眼。腦子裡卻又時刻警醒著,想到自己剛剛答應方薇的話。

她不想看到他。那自己就隻看一眼就走吧。

隻要放心了就好……

而另一邊,方菡的注意力基本都在方薇帶來的那一大捧花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面。

“好漂亮,是哪裡來的?”她有些好奇地問。

“是……”方薇險些說漏了嘴,好在很快反應過來。

她不知為什麼,心裡也有種遺憾的情緒,但最後還是決定尊重兩位少男少女的想法。

“是我昨天訂的。你不是好久都沒出去了嘛。都說人一定要接觸一些自然的花花草草才行,讓人心情好,病好得就快。”方薇扯謊說。

方菡完全沒有懷疑,並不知道自己曾經心儀過的男生此刻就在門外。

也不知道這捧花就是那個人送的。

“真好看,花了多少錢?”她問著,伸手將捧花接過來放到懷裡。

女孩兒伸出指尖摸了摸裡面的花瓣。

那是很新鮮的一捧花。裡面有向日葵、百合、繡球。所有的花瓣都是開得正盛,絲毫沒有枯萎的跡象。包裝也包裝的很精致。

她把花抱在懷裡,能聞到花瓣與花心釋放出的,淡而生澀的味道。

真好,方菡想。

她確實好久沒有出去了,真想不隻是抱著這些被修剪搭配過的花瓣,而是去外面真正的花壇裡走一走。

方菡抱著,低頭看著眼前的花瓣,忽然想到江亦燃送給陳淩萱的那捧花。最後是被江亦燃扔到了垃圾桶裡。

她垂頭想著想著,莫名就又想到了那個人。

女孩兒臉上又不經意間流露過一點悲戚傷感的情緒。

隻是對誰都沒有說。

江亦燃出國前最後一次去學校時,管班長要了一份名單。

那是他們班放在講台上,原本給任課老師點名用的名單。名單上面有每個人的姓名和剛進學校時統一拍的彩色證件照。

他跟方菡都沒有等到高三最後拍班級合照那會兒。所以江亦燃既沒有方菡的照片,兩人也沒有合照。

他隻有名單上的證件照。

他將方菡的證件照從其中剪了下來。因為怕丟,於是將原件放在行李箱裡,又額外複印了一份放在手機本體跟保護殼的中間夾著,這樣就時時刻刻都能帶在身上。

出國時,他將方菡送他的那封情書和兩支筆都帶著了。

因為怕折到,還將情書放在書裡夾著。就這樣一直到了新加坡。

他入學了新的學校,認識新的朋友。也進了新的網球社,有了新的教練。

畢竟曾經放棄了很長一段時間,再撿起來的確十分不易。從高中再到大學,從高中的訓練場再到錦標賽、巡回賽的賽場。

也說不出是什麼動力,但卻真的奇跡般堅持了下來。

他記得她在信裡面說想要看他打球時候的樣子。可能是因為這一句的啟發,也可能是因為訓練時恰好教練也會放一台錄像在旁邊用以記錄跟複盤。

有時江亦燃會把訓練的內容截一段出來,傳到油管上。

隻是出國後,方菡始終都沒有加過他,兩人就這樣徹底斷了聯係。

有次江亦燃在國外逛超市時,意外看到了方菡曾經玩過的那種電子寵物。

他買了一個帶回宿舍,默默坐在桌前擺弄著開機,在初始給寵物命名的時候,還是取了跟方菡那隻電子寵物一模一樣的名字——

嚕嚕。

他本身對這種小玩意兒完全沒有興趣。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不由自主學著方菡的樣子,時不時去摸摸寵物的頭,給他喂東西吃,給他洗澡。

因為每次摸它,看到它時,就會連帶著懷念起那個人。

江亦燃的大學室友對他的這種癖好嗤之以鼻,稱他是男人的身體但有一顆少女心。

但江亦燃也不想向對方解釋。

剛去國外一年的時候,他曾經聯係了之前的班長問方菡的情況。本以為一年過去,方菡應該身體恢複得差不多,可以回去繼續上學。

但卻沒想到班長卻回說:“方菡嗎?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她一直沒來過學校了,下一屆也沒有。”

“我聽說她好像做了手術之後好了一段時間,後來心臟又不行了。[難過]反正就是挺可憐的。哎。不知道現在怎麼樣的,估計還在醫院吧。”

那時,江亦燃看著屏幕上的字,整個人好像有輕微的眩暈感,許久許久都緩不過來。

他整晚幾乎沒有睡,躺在床上,無數次祈禱她能好起來。

但卻好像事與願違。

他去聯係楊書雪,但沒想到楊書雪也說自己跟方菡失聯很久了,沒有方菡家裡的聯係方式,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他沒有辦法,隔了八千多公裡的距離,似乎一切的心意跟願望都是徒勞。

就算是神明也不能聽到他此時祈禱的聲音,去保佑在遠方的人。

江亦燃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班長找到原來班級的信息,要到了方菡的手機號。

但他給她發了無數條信息,對方卻始終沒有回過。

有幾次深夜時,江亦燃也試著給對方撥過電話,但也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直到過了一年,當他再問班長有沒有聽到跟方菡有關的消息時,那人卻回說:

“她……我前段時間聽說了,但是沒告訴你。就……你確定你要聽嗎?”

江亦燃低頭看著屏幕上的話,看著班長欲言又止的語氣,似乎已經預見到了什麼。

他想知道,卻又突然變得不敢知道。

少年拿著手機的手僵了很久,才重新打字回複過去:“沒事,你說吧。”

無論結果怎麼樣,所有的事情起碼要有一個收尾。

江亦燃看著手機上方不斷地顯示著正在輸入。對方像是在努力組織措辭。打了一句話不好又刪掉,繼續想。就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後,他才終於看到對面發過來的話。

“前段時間聽說,她好像已經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我也隻是聽說。”

“但確實很久都沒有她消息了。企鵝跟微信也都一年多沒登陸過了。之前還手機在線來著。”班長回。

江亦燃看著對方發過來的那幾行話,整個人有種抽離感。

仿佛自己一下子從眼前的真實世界中被抽離出去一樣,緊接著是某種眩暈跟鼻酸。

他像是被人從過去開了一槍,繞了好久好久,給他希望,又給他失望。

但最後還是正中了心臟。

江亦燃那晚沒有睡,徹底失了眠。閉上眼睛就仿佛立即回到了曾經的學校,曾經的教室,方菡還在他旁邊哭時的場景。

心臟好像被人揉捏來揉捏去,卡在狹小的角落,最後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那是他第二次意識到生而為人的某種無力——

有些東西是努力就能得到的,有些東西甚至不需要努力,隨隨便便就有人送到手邊。但還有一些東西無論再怎麼想要,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挽回或是得到。

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年少,家庭破碎時;第二次便是知道方菡不在了的時候。

果然世界上是沒有神明的,自己所做的不過徒勞無功。

江亦燃那晚一個人在陽台上站了很久很久,還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直到眼睛有酸脹的感覺,最後有透明的液體流下來。

他不願意相信這個結果,還是堅持著在給方菡發信息。

可直到很久之後,對面才有人回複他。

少年原本看到回複時,整個人是狂喜的,眼睛亮了一下,幾乎是衝回到桌邊,立馬就將手機拿了過來看。

但他隻看了一眼,眼底的光便很快黯淡了下去——

對面的人並不是方菡。

“彆發了兄弟,我是男的。這個手機號我去年就在用了。”

“你前女友估計早把這個手機號注銷了。總之現在這個號是我在用,不是原主人。之前一直看你發也沒回是覺得你應該早晚能知道自己發錯了。”

“但今天還是忍不住想告訴你一下,兄弟。”

“不管怎麼說,還是祝你早日走出來吧。”對方回。

江亦燃看著屏幕上對面發過來的話,怔了很久。

然後慢慢的,胸腔內似乎才有了某種突然臨界又潰堤的感覺,連帶著整顆心臟都有某種異常強烈的痛感。

從裡到外,一圈圈蔓延開。

最終滲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