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女生被他拽得轉過頭來, 目光呆呆地看向他的臉,有些怔然,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江亦燃原本沸騰著的血液卻在看到對方正面的那一瞬間冷凝沉澱下來。
他手指鬆了手, 慢慢將手從那姑娘的胳膊上收了回來, 眉眼落下,喉結輕滾了滾:“抱歉。”
“是我認錯人了。”
“啊, 沒事……”
對面的姑娘搖了搖頭,但樣子還有些驚魂甫定, 聲音小小的,卻睜大了眼睛看著江亦燃。
男人收回視線, 微微低下頭,看起來有些失意。略顯頹唐的轉身走了回來。
“你怎麼了?”白子雋問,“你剛剛把她認成是誰了啊?”
江亦燃搖了搖頭,“一個同學。”
“一個普通女同學值得你反應這麼大?”白子雋一臉狐疑的態度,“你哪個女同學啊?”
“你們班的人我也差不多都認識。”
但江亦燃沒再說話,仿佛在想些什麼, 整個人身上的氣息有些沉重。
白子雋也不好再說什麼。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會兒。校園周圍的楓葉都落了, 在地面上還沒來得及被掃走。太陽比剛剛落得更沉了些,天邊是遠遠看去很炫目的火燒雲。
江亦燃這時才忽然開口:“你幫我找個人吧。”
“找誰?滬市的嗎?”
“可以的, 你放心我有門路。隻要是還在這邊就能幫你找到。”白子雋說。
“嗯。”江亦燃點了點頭。
“就是我高二時候的同桌,方菡。你有印象麼?我想找她的姐姐。”江亦燃說。
“方菡……”白子雋皺了皺眉,似乎努力在頭腦中搜索著這個名字,“感覺像是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但沒什麼印象。”
“不過既然是你同桌那就好辦了,學校肯定都有記錄。順藤摸瓜就找到了,這個好說。”
“包在我身上吧。”白子雋很大方地說。
“不過你到底是要找你這個同桌還是她姐姐?”他有點想不通,忍不住多了句嘴:“要是找你同桌, 直接找她本人不就好了。”
“因為她……”
男人皺了皺眉,心口莫名堵了一下,“因為我聽說她已經不在了。”
“我找她姐姐就是想知道她的墓在哪兒,去看看。”江亦燃回。
“這樣啊……”白子雋恍然,但還是念叨了幾句:“我怎麼不記得你上學時候跟同桌關係很好啊?好像都沒聽你提過。”
“到時候幫你找找看吧,如果她家人還在滬市的話就好說。”
“嗯。”江亦燃也沒反駁,隻是點了點頭。
上學的時候自己跟方菡確實不是熟絡的關係。就連好朋友都算不上。
何況方菡來學校的次數很少,除了本班的,大部分都不認識她。也就不在江亦燃跟其他朋友的圈子跟討論的範圍內。
也正是因為這樣,這麼久以來自己也沒有跟白子雋提過有關方菡的事。
“謝了。”他回。
——
白子雋平時看著不靠譜,沒想到到了關鍵時候辦事效率還算高。
不到一周的時間,就把跟方菡相關的資料都發了過來。同時也帶了一個江亦燃從未預想過的消息——
“誰跟你說她不在了,這人不是還活的好好的嗎?今年都還有稅務登記的。”
“造謠可真無語。”
“我查到她名下有注冊一個花店了,人估計也在那邊吧。位置一會兒發你微信。”
聽到這個消息時,江亦燃整個人都怔住了。
他坐在酒店的沙發上舉著電話,睜著眼睛,心臟無端狂跳,像是被從很遙遠的地方被對方的話猛然拉了回來,回到了現實世界。
有某種不停歇的聲響在耳邊轟鳴,掩蓋了周遭安靜的一切。
“喂?你還在嗎?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對面見他久未回應,在電話那頭問。
但江亦燃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喉嚨像是被堵住。隻能感受到心臟一下比一下跳得更加劇烈,更加頻繁。
這麼久這麼久,他都已經快要接受方菡已經不在的現實,在絕望跟悔意裡面壓抑了太久。
總是在自我折磨,自我痛苦。
他居然把傳言當成了真相,好傻……
但此時江亦燃顧不上後悔,也顧不上再想彆的多餘的事情。隻覺得眼睛酸脹,瘋狂得想要感謝什麼。但又不知道該感謝誰。
比起其他念頭,他更想下一秒就見到她。
“謝了,我現在過去。”他來不及再多說,連地址都沒來得及看就開始往外面衝。
白子雋發了那個花店的地址過來。江亦燃在電梯裡簡單看了下,不等多想就開了車往那邊趕。
他自從回國後一直住在酒店,沒有回原先的那個所謂的家。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回來沒有歸家的感覺,隻是像從一個陌生的地方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的自我認同好像始終都是漂浮的,無處落根。但現在稍微有了些不一樣——
至少現在這座城市裡有一個人,給他了被牽絆住的感覺。
即使這麼久這麼久了,他都還沒有見過她一面,隻存在於他的記憶中。
江亦燃以最快的時間趕到地方。
這邊並不是城市中心,而是稍微靠近郊區的一處科技園。地租不貴。來來往往的車輛也沒有那麼多。生活節奏似乎也比其他幾個區要慢很多。
男人找了地方把車停下,按著門牌號由東向西走。
但還未按照數字找到,他就已經遠遠看到了這一片區域內那唯一的一處花店——
那個花店面積真的很小,被夾在一家連鎖餐飲店跟一家寵物店的中間。看門的面積推測裡面應該是長方形的,內裡很狹窄的那種。以至很多花花草草都在門口擺著,有一些擺在地上,有一些放在門口白色的架子上。
不過那些花花草草被照料得很好。
鈴蘭、玫瑰、薔薇、芍藥、繡球……深綠的顏色中帶著繁盛的白色、粉色、紫色與紅色。遠遠看過去便是一片生機昂然。
而且每一盆擺放的都很規整,上面還貼了手寫的花名標簽,看得出店主是非常細心負責的人。
就是這裡麼?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想要見她的心已經強烈到頂峰,此時也就隻剩下一步之遙。可真正找到這裡,站到門口不遠處時,江亦燃的腳步卻又忽然停了下來,有些沒有勇氣。
她……還記得他麼?
願意看見他麼?
男人站在那家花店不到二十米處的地方,攥了攥拳,骨指有微微泛白的痕跡。
他邁開腿剛想往裡面走,卻又再一次停了下來——
店裡面有人出來。
而且是對於他而言,很熟悉的身影。
女孩兒穿了一件粉色的長袖襯衫,顯得膚色很白,也很減齡元氣。下身是緊身的淺藍色高腰牛仔褲。看上去就是方便工作時穿的。但因為她腿很直,不是特彆瘦的類型,肉感適中且勻稱,顯得修長好看。
對方還是跟上學時一樣,隻紮了一個馬尾,但比高中時紮的位置高了些,更加利索且乾練。
方菡的樣貌幾乎沒什麼變化。
可能隻是比高中稍微高了一兩公分,褪去了嬰兒肥,變成了漂亮的瓜子臉。其餘基本上沒有變化。以至於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江亦燃站在那兒,看著那道身影抱著一盆鈴蘭從花店的玻璃門裡出來,像整個灰暗世界裡唯一的亮色一樣,躍動著出現在視野中。
無論是目光還是心臟,都緊緊將他抓牢。
可下一秒,他炙熱起來的心又好像很快被潑了一盆冷水——
他看到跟方菡一起從花店裡面出來的,還有另外一個男生。
那個男生看上去年紀不大,像是大一大二的樣子,藍白條紋的polo衫,一邊懷裡捧著兩盆花,一邊還在跟方菡說話。
江亦燃在不遠處看著,看到方菡讓那個男生把花放到哪兒,那個男生就放到哪兒。看得出來這兩個人應該是比較熟絡的關係,有說有笑的。
他皺了皺眉,原本感動著的心裡此時卻像是被一根不大不小的冰刺紮了一下。
有些不舒服。
男人攥了攥拳,走過去。此時方菡後背對著他,好像正在數地上的幾盆花。
午後的陽光斜斜的打下來,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他看到她薄瘦的肩膀,皙白的脖頸,以及脖頸後面可愛的碎發。
美好的有一種不真實感。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了。一邊想要抱她,一邊心裡又酸軟得像是滲進了雨水。
男人感覺自己幾乎快要失聲,過了好幾秒才啞然地開口,喊了對方的名字——
這兩個字再過去的五年多裡,每每提到,心臟就會重新顫然。
“方菡。”
對面的女人背對著他愣了一下,很快轉過身來。
江亦燃能看到她臉上細微的變化,從自然再到驚訝,眼睛微微睜大。
他好像是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在陽光下看她的眼睛。
眥角鈍圓,像甜杏仁一樣。瞳仁顏色淺淺的棕,清澈又漂亮。
“你還記得我麼?”他問著,聲音不自覺酸澀的顫抖。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第一次這樣,不由自主將自己放在了低一些的位置上。
怕她還是不想見到他。
方菡的表情明顯很意外,也是怔了好久好久才反應過來。
他看見她張了張嘴,像是猶豫了一下才叫出他的名字:“江……亦燃……”
她笑了笑,但是笑得有些努力,像是擠出來的尷尬的笑容。
“你是我同桌嘛,我當然記得。”
“你不是在國外嗎?怎麼回來了。”
她的態度跟語氣還是很溫柔,對他也沒有表現出什麼反感的樣子。但江亦燃還是能感覺到女孩兒身上的一種緊張、戒備跟疏離——
就是一種直覺。
其實他有特彆多特彆多的話想說,特彆多的問題想問。
但當他真正站到她面前的時候,好像那一切的話跟問題又說不出口了,全都堵在喉嚨中。
這麼多年……我有多自責,有多想你,你知道嗎?
你不知道。
我也不懂要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