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傻傻(1 / 1)

後來一直到學期末, 江亦燃都再也沒有收到過有關方菡的消息。

看著班主任跟方菡姐姐通過電話的那個晚上。少年一個人坐地鐵回去。相比於家這個字眼,他更習慣把那裡稱作是住的地方。

地鐵還沒來。

江亦燃照例站在等候區,看著對面玻璃後黑漆漆的軌道發呆。

今天地鐵裡又換了新的廣告, 上面的電子屏幕亮著,顯示著附近一座旅遊城市景點的宣傳圖。上面是煙雨中的佛寺一角, 旁邊的宣傳語寫著:“江南古刹,仙靈所隱。”

但少年隻是站在對面掩睫看著,眼波沉寂,心裡想著:

如果真的有神明,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公與遺憾了。

此時, 地鐵緩緩到站。

晚上的人不少, 很多是跟他一樣學校剛下晚自習的學生,三兩成群。隻有他一個人顯得有些形單影隻。

不過那些人對於他來說都隻是路人而已。

江亦燃過來時看到了旁邊等候區的座位, 忽然想起那天他從扶梯上下來時,看到方菡坐在那裡的場景。

當時那個姑娘就坐在那個位置上, 紮了馬尾的辮子,背著淺紫色的書包, 很安靜地看著對面的空曠處。

還記得那天有一隻剛執勤完的警犬在對面,她盯著看了很久。

少年想到這裡, 不由得斂了斂眉目。

他站在來往人群中。等地鐵上的人都下來之後, 才最後一個上了車。

其實江亦燃還會繼續坐這趟地鐵的時間也不多了。

再過一個月就到了該走的時候,日子可以倒著數。

還真有點舍不得……

不知道是舍不得這座城市, 熟悉的人文環境, 還是舍不得一種感覺。

江亦燃記得方菡在信裡面鼓勵他,鼓勵他一定不要放棄網球。還說很羨慕他身體好,可以蹦蹦跳跳,跑步也可以酣暢淋漓得跑。

他沒有心臟的問題, 但看信的時候,心裡卻有壓抑疼痛的感覺。長久以來日複一日背負著病痛是一種什麼感覺?

他不曾體會過,但能想象出絕望。

江亦燃想到這裡,不由蹙了蹙眉。

少年上了車,車上沒有位置,他便站在靠門的位置,低頭拿出手機問白子雋:“你說……去寺廟祈福真的有用麼?”

“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迷信了?”對面難以置信的語氣。

“誰知道這種東西有沒有用。有的人說靈,有的人說沒有用。不過之前我表姐一直懷孕不上,去靈隱寺求子來著。你還彆說回來之後不到兩個月,真的懷孕了!”

“之前不是還有好多大佬去求財麼?不過不知道是成為大佬之前去求的,還是求完才成了大佬。”

“可是你說每天那些寺廟客流量那麼大,也不是人人的心願都能實現吧?隻能說大部分都沒實現,幸存者偏差吧。”

江亦燃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字,眉頭緊了緊,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這個東西比較玄學,都說的是心誠則靈。要讓佛祖體會到你的誠意。”白子雋回。

誠意……怎麼才算是有誠意?

江亦燃想了一路,也沒有想出怎麼能體現誠意二字。無非都是去了,掏些香火錢,拜一拜。再多也就是買個禦守或掛飾。

其實這在他想來是很愚蠢的事。祈福本身隻是一種寄托,心裡的慰藉而已。

“你不會要去吧?你去乾嘛?求姻緣桃花啊?還是求財?總不能是求子吧大哥。”白子雋問。

“我不去。”江亦燃回。

“那你怎麼突然問這個?看樣子你也不是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人啊?”

江亦燃看著屏幕上朋友發過來的話,拿著手機的頓了頓,很久才回:“隨便問問而已。”

“正好看到地鐵廣告了。”

說是這樣說。可後來的那個休息日,他還是一個人騎著單車從滬市到杭市。跨越了一百七十多公裡的路程,整整騎了十六個半小時才終於到了那個仙靈有隱的地方。

周末人很多。他把車子停在山下,走了一萬多步才到了藥師殿上。

相比於求姻緣跟求財,來祈求健康的人似乎沒有那麼多。

眉眼桀驁的少年跪在蒲團之上,雙眼輕闔,虔誠地許下平生第一個如此正式的願望:“佛祖在上,本人江亦燃。”

“今日所求不為自己,是為另一個人而來。”

“希望,我此刻心裡所想的那個女生手術成功,以後也能渡過難關。”

“我願一生積善行德,換她平安健康就好。”

可後來他又覺得不夠,走遍了周圍所有的寺廟,許了與此相同的願望。跟著其他人一樣去求了保佑健康的平安符。

其實那隻是粗布做的小商品,但……如果真的有用呢?

他開始有了這種之前還覺得離譜幼稚的想法。

後來哪怕出國,他也將那個平安符帶在身上,放在行李箱裡,走到哪都帶著。說不出到底是愧疚還是什麼,但他確實良心難安。

害怕她出事,害怕她手術不成功或是恢複得不好,再複發。

從理性的那半邊大腦來說,他知道方菡的心臟病是天生的,跟他沒有關係。但另一方面,卻好像永遠沒有辦法跳脫出情感來看待這件事。

他是真的傷害了一個人,一個很好很好的姑娘。辜負跟錯過了一些東西。

每當認識到這種錯誤後,他心口都有種壓抑跟痛感,就像之前訓練時不注意被磕碰到的淤青。

最開始一點都不疼,甚至很少會被注意到。但最後卻變得越來越明顯,變成愈深的顏色,一碰就疼,許久許久都難以消退。

她是他的淤青。

——

直到後來出國,江亦燃都再沒有從彆人那兒聽過方菡的消息。

不過他還是從學校帶走了對方借給他的那兩支筆。

原來就隻有他一個人住的房子徹底空了。

其實人生不就是從熱熱鬨鬨的大房子。從一家裡面多個人到兩個人,再從兩個人到一個人,最後變成空房間的過程。

隻不過彆人家先飛走的是孩子,他們家先離開的是父母而已。

江亦燃收拾好了行李,離開時最後看了一眼。不過倒是也沒有很多留戀。

他僅剩的美好的回憶都在距離現在很遙遠很遙遠的童年。那時候他也有一個家庭,雖然不甚完美,但起碼存在。

隻是後來就剩下了他一個人。家對於他來說,就隻是這棟房子,而不是家人。

臨走前的那個星期,江亦燃試著聯係了方菡的姐姐。

不過還是一無所獲。

雖然通過班主任那邊可以跟方菡的姐姐聯係上,但對方始終說方菡身體恢複得不好,現在沒有辦法見客人。甚至連在哪家醫院都不願意說。

不過江亦燃還是用了他自己的方法。

他問了楊書雪。對方雖然不願意說,但也還算透露了一點信息。最後再去心臟科最好的那幾家醫院裡去找,大海撈針似的找到了方菡所在的那家醫院,找前台的姐姐問到了病房的信息。

少年去的時候買了一整束花,裡面裝滿了向日葵、百合跟康乃馨,寫了一張祝福跟道歉的賀卡放在裡面。

隻是……當他真的站在病房門口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沒有勇氣直接往裡進。

他躑躅地抱著花兒站在門口,站著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才終於等到裡面有人出來。

方薇出來的時候被江亦燃嚇了一跳,眼睛睜得大了大,幾乎一秒就認出來對方是方菡在學校裡喜歡的那個小男生。

她既意外於對方居然找到了這裡來,又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還好這男生還沒進去。不然方菡看到心裡就該難過了。

自己這個妹妹一直說不想看到他。

雖然喜歡,但是以後都不想再見到這個男生了,隻想離他遠遠的,好好生活專心治病。

她說,他已經放棄喜歡他了,隻想忘記他。

不見到的時候就不會難受,但如果見到的話,反而會覺得難過。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方薇怕方菡聽到外面的動靜,趕緊把捧著花的少年拉到另一邊後,低聲說。

江亦燃卻皺了皺眉,禮貌又客氣地輕聲問:“方菡在裡面嗎?”

他能看得出方薇有些為難。對方也的確表現得很明顯,不願意讓他進去探望。

“哎。”

方薇歎了口氣,“你還是回去吧。方菡她現在身體不好,也不願意見人,還是靜養為主。”她說。

“是不願意見所有人,還是隻是不願意見我?”江亦燃問。

方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是歎了口氣。

但江亦燃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方菡隻是不想見他而已。

他捧著花站在外面,腦海中浮現出那天他碰了碰方菡,想要主動示好,方菡卻始終執拗的沒有轉過頭來的場景。

可能……自己的那句話,還有做的事,真的對她來說是莫大的傷害。

心裡的創傷一旦形成,就很難消掉了。

清俊挺直的少年站在病房外,長而細密的眼睫垂了垂,很久後才問:“那她手術怎麼樣?成功了嗎?”

方薇嗯了一聲,想了想才回:“還不確定,要看以後心臟的情況。目前手術是暫時做完了,在恢複期。”

江亦燃聽著,輕點了點頭,直到半晌才說:“那我能隔著窗戶看她一眼麼?”

“就一眼,她應該看不到我。”他說。

方薇看著眼前的少年,不知道該怎麼答複,隻是忽然間又有些心軟。

對方長得的確有些迷惑性。

皮膚又白,頭發還茸茸地,長度適中而蓬鬆。眼仁黑沉且亮,雙眼皮褶皺邃然漂亮,看上去給人一種特彆深情的錯覺。

就連她這麼討厭跟不喜歡他,都覺得此時此刻,他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