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新荷是平寧的貼身侍女,也是陪侍在她身邊最久的侍女,可有些時候,她也會害怕平寧。倒不是平寧會打罵她,而是她看不透平寧的心思。

她不知平寧是否能看出她的懼怕,不過,即便平寧能夠看出來,恐怕也不會在意。

自古以來,人皆有貴賤之分,王公貴族們的子女生來就比平民百姓尊貴,天上的雲霞不會在乎地上的蟲豖,這就是天經地義。

“什麼才算天經地義呢?”平寧有時候也會同新荷說些不便被他人聽見的話,她總是在問著些奇怪的問題。

新荷垂首道:“自古以來都是如此,便是天經地義。”

“自古如此……”平寧忽的笑了,“自古如此,便不該心有不甘,便隻能聽天由命麼?”

因為是縣主的侍女,新荷也認識許多字、讀過一些書,可她不懂平寧為什麼會想那麼多。新荷隻想安穩地做工、領錢,然後吃飽穿暖。她自認為已經過得比許多人都要好了。

平寧注視著她,面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了。新荷很害怕這樣的平靜,平寧那幽深的目光總是令她惴惴不安。

新荷盯著地面想,一定是縣主得了瘋病的緣故。

“你也覺得我瘋了?”平寧幽幽問她。

所有人都是這麼覺著,包括她的母親。所以平寧才會被送去京外的道觀裡清修,以求神清心澄。

新荷不敢答話,隻好伏地不起。

平寧在觀裡清修了數年,近來頗有大好之相,又恰逢皇帝壽辰將至,這才得以受召歸京,為皇帝獻禮祝壽。

可想到夜間迷蒙時聽到的微弱夢囈,新荷又止不住為縣主擔憂起來。

沒有去過皇城的人,都覺得那是人間仙境,是世間最繁華的去處。可新荷是從那裡出來的,她知道那裡遠不如彆人說得那樣完美無缺。

馬車就這樣碾著新荷的愁緒安穩行至洛陽。這期間平寧的傷勢好轉許多,行動漸漸方便起來。

皇帝為辦壽宴,開放宵禁,為保城內安寧,金吾衛增設了許多哨崗,禦史台巡使亦儘數出動,城門口的搜查更是比往日嚴苛得多。就連平寧的馬車,也在入城時被攔了下來。

平寧靜躺在鋪滿軟褥的馬車裡,聽著簾外傳來聲響,來人口稱冒犯,卻徑直掀開了馬車正簾。

簾外日光刺入,平寧側頭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隻瞧見那人的緋色官袍。來人看來很年輕,眼梢上挑,眉目含笑,問禮卻不躬身,隻道一句:“縣主安好。”

平寧複又閉目不語。新荷讀出了她的意思,同那人解釋路途凶險,縣主不慎受傷,如今還未大好,不便見人。

聞言來人立即正色感慨道:“縣主孝心一片,天地動情。”

平寧這才扶著腦袋,抬眼望他,她沒有見過這樣一張臉,也不應該認識這樣的人。所以平寧問他:“你是誰?”

年輕人正身,複而躬身為禮:“下官禦史台元複禮。”

“好,”平寧靜靜地看他,“我記下了。”

元複禮這才放下簾子,退至馬車旁命人放行。

平寧拂開側簾向外看去,城門口那緋袍的年輕禦史身形修長,端得一派如玉君子相。平寧聲音輕柔:“你看,他生得多英俊……”

新荷心中一驚,霎時面色慘白,跪倒在平寧面前:“……縣主!”她生怕平寧下一句就要說“我喜歡他,想要嫁給他”。

若平寧真說了這種話,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我不過隨口一句玩笑話,你便怕了?”平寧輕笑,“有什麼好害怕的呢?左右也不過是一死罷了。”

這難道還不夠可怕麼?

新荷單薄的身形抖如篩糠。自從皇帝泰山封禪以來,謀逆之眾層出不窮,哪次不是牽連甚廣?新荷也曾見過一次叛臣全族被斬首於鬨市,不過瞬息便血流成河,觀刑之眾皆噤若寒蟬。

而平寧卻依舊面不改色,目不旁視。

“他們犯了錯,這就是代價。”還是個小姑娘的平寧,說出來的話卻很是冷酷,她說這就是那些人的命,“天命不可違。”

皇權天授,他們硬要違抗天意,就算被斬首、被誅連也無可厚非。

新荷心有不忍,她有時也會覺得這太過殘忍,謀逆是重罪,可被誅連的人又何其無辜,更何況……有些被誅連的人,其實也本不該被牽扯其中。

“你該不會同情這些叛臣吧?”仿佛看穿了新荷的不忍,平寧忽然收斂了神色問她。

新荷當時也是這麼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平寧面前,面色慘白如紙,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拖回通鋪的。當夜她更是生了一場大病,好些時日才恢複過來。那之後新荷就很害怕平寧了——害怕她笑,也害怕她不笑。

她已經跪了許久,平寧並不叫她起來,而是對她說,你看這皇城多麼繁華昌盛,百姓安居樂業,外族的行商絡繹不絕,每個人的日子都過得那麼好。

“我真喜歡這裡。”平寧輕聲道。

新荷強行鎮定下來,試探地微微抬頭,隻見平寧面色平和,靜靜地透過拂開的側簾,注視著城內的車水馬龍。途徑西市,她笑盈盈地轉過頭來看向新荷,讓她去春和齋裡給她買栗子桂花糕。

新荷趕忙領命,手腳並用爬出了馬車。

待她將栗子糕買回來了,平寧又隻看了兩眼,便道沒什麼胃口,讓她自己吃了。“你不是喜歡栗子糕麼?”平寧支著面頰道。

聞言新荷有些驚訝,她沒想到縣主會知道這個。

平寧輕笑:“知道得再多,又有什麼用處呢?”能輕易就被人知曉的,都是不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東西,往往都潛藏在最為隱蔽的地方,不為人知。

平寧又想起了小玉,想起對方說想要跟她玩,做她的朋友。她沒有告訴小玉,其實她在京城裡有很多朋友。雖然她已經很久都沒跟那些人見過面了,可這就是京城,在京城裡,人人都可以做朋友。

想到這裡,平寧看了看新荷還沒動過的栗子糕,忽然又改了主意,叫她留幾塊給自己。隻是新荷哪裡敢叫縣主吃自己剩下的,忙不迭原封不動奉了出來。

“縣主……”新荷有些猶豫,不過眼見都過了西市了,還是問了一聲,“咱們是去永平坊的宅子裡,還是……”

“說什麼傻話呢?”平寧語氣溫柔地打斷了她,“自然是去太平坊。”

太平坊裡,有她母親的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