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小玉已經有半月未曾現身了。

平寧偶爾也會想他，想他都在做些什麼，有沒有跟著她一起回來。約莫是這些時日不怎麼動彈，夜裡平寧也無甚睡意。她白日裡抵達公主府時，母親卻早早入了宮。壽宴將至，公主為皇帝分憂操辦壽宴，自是忙碌。

隻可惜她帶來的禮物，不能立刻奉給母親了。

平寧靜靜地平躺在榻上，卻聽著窗外忽然起了一陣異樣的風動，緊接著便有縷縷發絲自上方垂落至她眼前。平寧望上去，隻見一雙綠瑩瑩的眸子在暗色中亮如星子。

“平寧——”熟悉的聲音響起。小玉從梁上倒掛下來，口吻格外活潑地同她打著招呼。

窗外夜風浮動，風動時夾雜著血氣襲來，平寧無聲地笑了，她知道對方能夠看見，便張開雙臂叫他下來。她輕聲問道：“你這樣待著，不會很難受麼？”

小玉喜歡看平寧這樣笑，說不出來為什麼，或許隻是覺得好看。平寧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柔，而且，她還願意和他做朋友。

聽到平寧這麼問，他歪了歪腦袋，聽話地落了下來，輕盈地趴在她身上。平寧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摸到了有些黏膩的濕潤觸感。

她以手背擦了擦他的面頰，卻是擦不乾淨，平寧嗅了嗅手背上的氣味，面色未變，隻道：“怎麼弄得這般狼狽？”

小玉咧開嘴笑，說他從來沒有來過這樣好的地方，一時高興得失了神，就吃得有些多了。“你說得對，平寧。京城的確是個叫人來了就不想走的地方。”小玉說著，正欲垂頭枕上她的肩，卻被平寧按住了腦袋。

“你去把燭台點起來，”平寧道，“我想看著你。”

小玉照她說的去做，點了根蠟燭，屋內隱約有了些光亮，卻不至於驚動外面守夜的侍女。

明滅的光影中，平寧這才看清他此時的模樣。一張略顯稚氣的白皙少年面龐上染了血，咧開的嘴邊更是狼狽。正如狩獵後的野獸，毫不顧忌地留著飽食過的痕跡。

他笑得很開心，同平寧講述自己是如何進入京城的。他說這裡到處都是些拿著彎弓和刀劍的人，他們穿著盔甲，一直在路上走來走去。平寧墊著枕頭，斜倚在榻上聽他說話。

“那是巡邏的守衛，夜裡有宵禁，如果遇到有人在路上隨意走動，他們就可以殺了違禁的人。”平寧取出錦帕仔細地給他擦嘴，又叫他把手伸出來，幫他清理指縫指甲裡的血跡。她問道：“你被他們發現了麼？”

小玉搖搖頭：“我跑得比他們快，他們發現不了我。”

平寧笑了笑，抬眸望他，目光很是柔和：“連巡邏的金吾衛都能躲過去，你真厲害。”

不過平寧又道：“你把自己弄成這樣，我的被子都要被你弄臟了。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小玉安安靜靜地趴在她榻邊，看著她微垂著腦袋，一點點幫他擦拭著手指上幾乎乾涸的血跡。忽的低下腦袋，舔了舔她的手指。

平寧抬起眼瞼，她的眼睛在燭火的映照下像是泛著一縷陽光。小玉盯著她道：“你真好。”

“比任何人都好？”平寧問他。

小玉點頭，趴在她的膝上，他說從來沒有人會讓他和自己一起回家，更不會幫他擦臉、擦手。他抬手舔了舔自己的手背，歪著腦袋看平寧：“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平寧將帕子遞給他，讓他留著以後自己擦手：“因為我們是好朋友。你有其他的朋友麼？”

小玉將帕子塞進了自己襟前，回憶一番後搖搖頭。

平寧笑得更溫柔了，捧著小玉的臉，對他說自己給他準備了禮物：“我給你買了春和齋的栗子桂花糕，這是我最喜歡的點心，我想讓你也嘗嘗。”

人類的點心對小玉來說有些新奇，他見過卻沒有吃過，更看不出來它們有什麼分彆。平寧告訴他，這是洛陽城裡最好的點心鋪做的。

小玉張大嘴塞了一塊進去，鼓著嘴巴嚼起來。平寧問他味道怎麼樣，小玉有些苦惱地猶豫了一下，皺了皺眉，還是咽了下去，卻苦著一張臉說：“不好吃。我不喜歡。”

平寧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問他喜歡什麼。

“肉！”提到這個字眼，小玉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興高采烈道，“我喜歡吃肉！”

他說這裡的肉果真比其他地方的好吃，而且這裡的人還非常多。京城就是一個這麼好的地方，遍地都是好東西。

“所以即便死了幾個、幾十個、幾百個，也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平寧忽然如是說道。

小玉眨了眨圓圓的眼睛，他問平寧：“這裡經常死人麼？”他不大明白，這裡的人都能吃飽穿暖，還有那麼多新鮮玩意，怎麼會經常死人呢？難不成還有跟他一樣的東西麼？

“因為天要他們死，他們便不得不死。”平寧道，“這就是皇城。”

“我不明白。”小玉還是不明白，但他現在比之前更喜歡平寧了，所以即便她在說他聽不懂的話，他也沒有生氣，隻是爬回她身邊，聞著她身上的氣味。

“你以後就會明白了。等你在這裡的時間長了，你就什麼都能明白了。但是小玉……”平寧輕輕地抱著他，“我真希望你永遠也不要明白。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做好朋友了。”

小玉覺得她想得太多了，可是平寧卻將他抱得更緊，而且要他發誓無論如何都會是她的朋友。

“好吧，我發誓，無論如何，我都是平寧的好朋友。”小玉抬起手如同說笑般地發誓。

平寧這才重新笑了起來，她親了親小玉的額頭：“我太高興了。”

真的有這麼高興麼？小玉被平寧抱在懷裡，他們躺在一起，他可以聞見平寧身上那熟悉的、讓他感到安心的氣息，卻莫名覺得，平寧其實並沒有她說得那麼高興。

一定是因為她平時也總是在笑，所以高興也不明顯了。

小玉這麼想著，幫平寧掖了掖被子。遠遠地吹滅了案上的火燭。他知道，人類到了夜裡，都是得睡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