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太陽快落山的時辰,平寧總算醒過來了。她躺在附近的醫館裡,身邊則守著她的侍女新荷。
在她墜崖後,護衛帶著令牌趕去了最近的公衙,將裡頭的捕快衙役們儘數召集來尋她。
平寧聽著新荷同她講他們如何艱難地尋她,隻躺在榻上緘默不語。她依舊動彈不得,也無法去確認手臂上被包紮過的地方究竟是摔傷還是咬傷。
經曆此番磨難,雖並未傷及根本,卻也不便繼續趕路,就連新荷也壯著膽子勸她在這裡好生修養,隻等養好再進京。
“你去問問哪個郎中願意同我們一道去京城,多給些銀錢,總有個願意的。”平寧淡淡吩咐。
新荷張了張口,終究沒能再說出什麼話來,隻得領命去辦。
她的行程耽誤不得,是以日夜兼程,暴雨無阻,又豈能因傷停滯?
平寧定定地躺著,少年悄然而至,宛若一縷青煙般從門窗狹隙間鑽了進來。
他在房中大搖大擺地走動,隨意擺弄裡頭的物件,平寧看著他把東西弄得亂糟糟。門外明明有護衛值守,卻也能讓他進出無阻。
“你若有中意的,便拿去罷。”平寧輕聲開口。
“我對這些沒興趣,”少年行至她面前,翻身上了榻同她說話,“昨晚山裡進來了好多人,我聽他們都在叫縣主,想著定是在找你,便把你放在他們能找到的地方了。”
平寧將目光落定在他臉上,柔聲道:“謝謝你。”
少年歪頭盯著她,聽她這麼說,癟了癟嘴,神情看起來不大高興:“你要謝我,隻是說聲謝謝就夠了麼?”
此刻看來,他倒真似個天真稚氣的少年郎,說話的口吻也如撒嬌。便是那雙綠色的眼睛,其實京中也偶有同樣異色眼瞳的外族人。
平寧於是問他想要什麼:“華服美飾、金樽玉露……凡是我有的,都可以給你,凡是我能找到的,都會幫你去找。”
她語氣誠懇,真情實意。少年直勾勾地盯著她,卻道:“那些我都不要。”
“那你想要什麼?”平寧問他。
少年側身躺在她邊上,目不轉睛地看她,用指尖去觸碰她的睫羽。
“我想要你。”少年支起腦袋趴在她身邊,綠瑩瑩的眼睛圓圓的。
平寧略有些無奈地歎氣:“你還是想吃我?”
“我可沒這麼說過。”少年聞言便將自己的腦袋輕輕地靠在她的肩頭,正好壓住她的傷處,平寧的呼吸重了些,眼睛又閉了閉。
覺得痛時,她既不哭,也不叫喊,而是閉目忍耐,這讓少年覺得很是有趣。
他故意換了一副口吻,倒像是真生氣了似的質問平寧:“我救了你,你卻覺得我要吃你,你怎麼能這麼想我?”
平寧蒼白著一張臉同他道歉,少年又變回原先的笑模樣,跟她說自己隻是在開玩笑。
他告訴平寧:“這裡沒人跟我玩,我想要你跟我玩。”
可是平寧現在動彈不得,根本沒法和他玩。少年想了想,說他有辦法可以讓她馬上就好起來,隻不過她會很疼很疼。
“那還是算了吧。”平寧輕聲道,“我覺得這樣也好。”
少年皺眉不解,他真弄不明白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麼。他覺得平寧真是個怪人。
“奇怪有時也不是壞事,”平寧說,“奇怪的人做了奇怪的事,大家便會覺得本該如此。”
少年聞言又不高興了,他聽不懂平寧這是什麼意思,便不樂意聽她講這些。
可平寧卻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安撫道:“等過些時日我好了,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不過,等到那時候,或許你也不會想跟我玩了。”
“為什麼?”少年果真又被吸引,不悅一掃而空,滿是好奇地問她。
平寧說京城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那裡的坊市裡有各種奇珍異寶,而且京城裡的人都很有趣。
“所以你覺得那是個很好的地方?”少年用她昨晚說過的話來問她。
平寧笑了起來,輕輕地應聲。可她又說:“不過我不大喜歡那些人。”
“那你喜歡誰?”
平寧隻是笑著看他。
少年自然理解為喜歡他,心中頗為歡喜,因而平寧說他可以躺在她另一側時,他也聽話地照做了。
他有時很聽話,有時又隨性而為,平寧不知道他會不會在新荷辦完事回來前離開,便問他昨晚為什麼不直接同那些找她的人說是他救了她。
“你若當時現身,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們也不敢怠慢你。”
少年不假思索:“我討厭跟人說話。”
平寧有些意外,因為他們一直都在說話,而且說了很多:“那你可得藏起來,不然的話,其他人在我這裡見了你,定會追問你是誰。”
少年認可地點頭,忽然他想到了什麼,又低下腦袋在平寧臉上、身上都聞了聞。
平寧問他這是做什麼,少年答道:“昨晚你身上的味道被水衝掉了,我沒記住。這回記住了,無論你到哪裡去,我都能找到你。”
“那可真是太好了,”平寧看著他的模樣,目光柔和,仿佛在撫摸他的面頰一般,“不過,你記住我了,我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要是忘了你可怎麼辦?”
少年睜著圓圓的綠眼睛,露出了有些苦惱的神色:“我沒有名字。”
平寧沉默了一會兒,她注視著少年神色的變化,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太直白,平寧很久沒遇到過這種人了。
她輕聲詢問道:“我給你起一個好不好?”
少年無所謂地點頭,問她想叫他什麼。
“小玉,”平寧的眼神變得有些迷蒙,仿佛想起了什麼,她道,“我的小玉……”
這不似個正經的人名,可少年不懂也不在乎,他高高興興地應了聲,湊上去舔了舔平寧因說話而扯動的嘴角。
平寧笑得愈發溫柔,她道:“我真喜歡你。”
“那你呢?”少年問她,“你叫什麼?”
“平寧。”
他點點頭,小聲地念了一遍,表示自己記住了。又像個小孩子似的同她確認,讓她保證自己不騙他:“等到了京城,等你傷好了,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對不對?”
“對,”平寧說,“等到了京城,我們就可以住在一起,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他高興極了,一路跟在平寧的馬車後頭要隨她一同進京。
夜深人靜之時,平寧在靜謐的馬車裡睜著眼睛,她的眼神裡浸著夜色,沉得什麼都看不清。
她張了張嘴,輕輕地喚了一聲:“小玉……”
守在她身邊的新荷半夢半醒間悚然一驚,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