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兩千蠱師如木偶移動，又是一千下到第十五層，被蠕動的肉蟲卷入其中。

最後一千蠱師順著階梯往下，牛芸站到無數肉芽跟前，身子一輕，大半身子陷了進去。

元采荷也沒能幸免，隨著最後一千蠱師，一起被肉蟲覆蓋。

“牛芸，這輩子算我欠你的。”

耳旁儘是哀嚎之聲，眼中所見是無數肉芽，以及一尊龐大半蠱妖物。

牛芸神情麻木，隻覺自己如深陷噩夢，根本聽不清元采荷的話。

“爺爺……”

夢囈般的低語聲中，她等著自己被掏成空殼時，兩息過去、四息過去，卻是安然無恙。

如她一樣，最後一千人陷入血肉內的蠱師，全都留下了性命，無人知曉這攤肉有何打算。

“咚咚……咚！”

這時，老妖叩頭的巨響聲頓住。

蠕動的血肉內放出四抹光華，四條半寸長的紫青色藥蠱擠出，落在白澤老祖身前。

老妖瞳孔瞬間發紅，沒有任何遲疑，大張的血口猛地一吸，四條紫青色藥蠱入腹。

“老奴必不負主人，不成便將這副軀殼化為養料。”

話音落下，一聲壓抑了千餘年的狂吼聲自當代白澤老祖血口內發出，震得地下十餘層所有生靈頭腦昏聵。

十五層往上，整齊劃一的悶響聲傳開，不知多少族裔和奴族被當場震暈。

離著白澤老祖最近的一千外來蠱師，深陷無數肉蟲之中，竟是不受絲毫影響。

這最後一千蠱師，無論男女老幼，無論是人是妖，仿佛皆成了這攤肉的一部分。

元采荷神情恍惚，低頭一看，自己的下半身不見，成了一攤肉蟲。

再看其他人，看牛芸，無一例外。

此刻的他們，不知自己算是人還是蠱，甚至不知自己是死是活，體內白澤妖族種下的蠱蟲也已消失不見。

奇異的是，他們也沒有了恐懼之心。

上千雙木然的眸子看去，白澤老祖變得意氣風發，妖目中精光大盛。

“唧”的一聲，屬於王蠱的蟲鳴聲響起。

霎時間，濃鬱星光自老妖體內漫出，龐大妖軀化作一道星芒，一縱而上。

從地下十五層到蟲巢之上千丈，如多出一掛星河，隨著老妖登空，星河如匹練般席卷而上。

“嗡嗡……”

四條紫青色藥蠱在體內化開，恐怖到如實質的靈壓擴散出六十餘裡。

六十裡範圍，星光璀璨，若星河橫空，正中一頭半蠱老妖撲向上空濁黃色水流。

在它接近而去時，濁黃色水體內掙紮的白澤虛影也在下沉，回應白澤老祖的到來。

“轟隆……”

一實一虛，兩者合在一起時，悶雷般的轟鳴聲傳蕩四方。

一道虛空裂痕在濁黃色水光內拉開，當中有長不過丈許的水流溢出。

白澤老祖透過裂痕看向虛空深處，眼中映出無邊無際的濁黃之色，數之不清的身影沉淪其中。

原來觸及投影，僅僅是第一步，觸碰到真正的水流，在那無數身影中喚出本我，方能真正觸及九境之上。

此河，亦或此海，白澤老祖也不知來曆，隻從當年白澤妖尊口中得知，仙佛喚其“苦海”。

九境若是想成就仙佛層次，無論是自虛空中引出苦海，還是前往某地尋找苦海分支，總歸要觸及苦海之水。

千丈軀體往上一掙，一寸寸往上。

下方蟲巢內，過十萬白澤族裔仰望，老祖似承受了難以想象的重壓，正竭力接近那溢出虛空裂痕的水流。

相隔不到百丈，卻是每一寸都無比艱難。

白澤老祖身下，六十裡星河再次擴展，縱橫三百裡，漫出蟲巢範圍。

而這三百裡星河內，其中是一方天地，正是蠱師臟腑內天地。

以三百裡內天地承受苦海之水威壓，千丈妖軀也隻再進四十丈，距那一條溢出的水流還差六十丈。

此時，蟲巢之外。

三十裡外，過十名八境齊齊遁走。

它們頭頂上空就是老妖的內天地，隨時都能壓下來，但當下老妖顯然無暇理會他們。

身後一聲聲獸吼響徹，若是細細分辨，能察覺老妖一聲比一聲氣弱。

“以藥力支撐，終究是徒有其表，不過再如何也是一尊走到九境圓滿的王血生靈，分出手來殺我等不會是難事。”

“異象出現才大半日，它還真敢走出這一步！縱是有王蠱星河鎮壓內天地，也難送它上去。”

“若是不成，當心它拉我等陪葬，先退出五百裡範圍。”

各方八境不知濁黃色水流為何，也看不到虛空裂痕之後的無邊苦海，更不知白澤老妖到底在如何破境。

但再如何也能大概猜測，那必然與仙佛隱秘有關，而蟲巢內為老妖助力的，多半是真正仙佛層次。

但依他們的閱曆，大天地容不下真正的仙佛，蟲巢下面的東西來自仙佛層次，應該沒有仙佛之威。

五百裡之外，一駕墨色車輦懸於地面半丈之上。

車輦車簾大開，車箱中是一方兩百丈的內空間，二十餘名魔修正縱目蟲巢上空。

這些魔修後頭，跟著兩道身影，喬貝和蟾妖朱明夜。

兩妖端詳趕到不久的六名石家之人，其中兩名八境初期，看樣子是在打白澤老祖的主意。

“各方八境都等著老妖破境不成，好過去撿便宜，得什麼仙佛機緣，可那老妖便是隻餘一口氣，也能弄死八境初期！”朱明夜瞪著兩對眼，內心糾結。

他在琢磨著要不要逃走，不然跟著石家中人，指不定今日就要全死在此地。

石家一幫魔修和魔道身柳風玩命，他可不想，唯一要顧忌的是柳風這魔道身翻臉，引動他體內寄魔禁。

一旁的喬貝眼珠子亂轉，她沒有被種下禁製，隻需等這幫魔頭自顧不暇時，她便可趁機溜走。

“想不到真有生靈要破境成仙，過去我還以為是傳說而已！”

喬貝湊在內空間出口前，看不太清晰，隻能模糊見到漫空星光中心，老妖一點點往上，約莫接近到濁黃之色二十丈。

就是最後這點差距，老妖似後繼無力，生生止步在了空中，看情況很是不妙。

也難怪各方人手動心，都盼著老妖失敗後上去以命相搏。

一頭衝擊蠱仙境界的生靈，哪怕是沒成，於其他生靈而言也是莫大機緣。

再者，白澤老祖本身九境，身上少不得好東西，些許好處就夠小輩受用的了。

她正看著，石家眾人前方一聲狂笑。

“藥氣耗儘，生氣衰敗，毒炁也在渙散，老畜生要敗了！諸位稍等半刻，隻待放手一搏。”開口的正是魔道身柳風。

一行石家魔修聞言，無不目露貪色，眼神與魔道身柳風一般無二，皆是出自天魔貪性。

相比這些魔頭，喬貝雖也心動，但還未到石家眾人這般，因她修的是老蜃龍傳下的魔功，並未修所謂的真魔一道。

車輦之外，以蟲巢為中心，各個方位都有王血族裔到來。

受限於來時的虛空夾縫，其中內天地即將崩潰，過來的修為最高者也沒有八境初期之上。

其他人無通眼窺破老妖虛實，隻見半蠱妖軀滯空，停滯在濁黃色水流二十丈前，久久難以寸進。

半刻不到，三百裡星河天地崩裂。

鋪展開來的星河自邊緣開始碎裂，範圍飛快縮小。

眼見著內天地難以再支撐，又是一聲狂吼，老妖眉心亮起，宛如星光澆鑄的人形走出。

那身影身披星河，背負兩對蟲翼，依稀能辨認出與六世身蠱師靈胎相似，但形體縹緲不似生靈，與靈胎差異之大令人一目了然。

星光人形為常人大小，除了蟲翼，看不出其他任何蠱蟲部分。

蠱師六世身命蠱化靈胎，七世身靈胎成靈身，再往上八世身、九世身，有兩次蛻變。

九境在諸多王血家族的族老口中，也有半仙半佛之說，而蠱師命蠱隨蠱師到九境後，正是靈仙。

此刻，白澤老祖難以寸進，內天地再難撐住他往上，索性以帶有自身大半靈性的靈仙試著觸及苦海之水。

少了軀殼，星光人形一步大半丈。

蟲巢四面，各方八境蠢蠢欲動，都在注視著這一幕。

星光人形連踏四步，接近到濁黃色水流十六丈，可第五步如撞在一座無形巨山之上。

眾目睽睽之下，星光人形被反震而下，重新落回千丈半蠱妖軀眉心。

而上空虛空裂痕彌合，漫出的濁黃色水流回收。

“此路於本座不通！”

一聲悲吼，最後百裡不到的星河天地，連連崩塌。

半蠱妖軀攀升到極致的氣勢，忽地消散，軀體往下墜落。

老妖拚儘修為，連內天地都已破碎，結果竟是一場空。

“老祖。”

蟲巢內，過十萬族裔齊聲悲呼，所有六世身以上，近三百道身形衝天而起，想要接住自家老祖。

蟲巢四面，破空聲大作，各個方位一時間過千道遁光掠來。

為了機緣，從不差敢以命相搏者，諸多遁光之中，落在後面的不乏五境。

可近一批遁光闖入蟲巢範圍時，緩緩墜落的半蠱妖軀，猛地頓在半空中。

“螻蟻之輩。”

毫無征兆的，但凡闖入中心六十裡範圍者，除了八境還勉強撐住外，其餘身形肉身生出鏽跡，眨眼間散成一團團黑鏽般的齏粉。

從後方看去，四大渾身鏽跡的八境身影後退間，兩人中途墜落，與其餘三四百人一起喪命。

蟲巢正中心，白澤老祖四足踏空，並未追擊任何一人，而是拋下一眾族人，向著千裡月光之外的黑暗狂奔而去。

這一變故，無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老妖憑借體內些許餘力，沒有躲回蟲巢修養，居然要遠離蟲巢。

半空中劃出一抹星芒，星芒數息間便是百裡，白澤老祖破境失敗後，未依他先前所言將自己化為養料。

似是感覺到即將失控的軀殼，這頭老妖揚聲狂吼：“安玉子道友，依你我之約，引老朽化長生種。”

蒼老的呼喚聲響徹四野，外人如何想且不論，追在後方的三百白澤族裔大驚失色。

諸多遁光之中，魔寶車輦橫空而過，車頭前石家一行人早已走出，魔道身柳風正立身車頂之上。

視線中，令魔道身柳風極為眼熟的樹影破地而出。

枝葉伸展，娑羅花開。

花影隨風飄散，立時就有過百遁光墜落，其中修士皮肉鼓動，紛紛長出嬰胎。

“娑羅神胎！”魔道身柳風面皮抽動，稍顯緊張。

當初在禁地鏡中天內，他就差點載在娑羅神胎長生種手裡。

更倒黴的是，他隻看了兩眼，就覺一道目光凝視向他。

在娑羅樹的一根枝丫上，坐著一容顏秀美的女子。那女子在看他，眼神歹毒，似要生吞了他。

“莫非又是本體連累我？”

魔道身心中大恨，甩袖抖出一抹黑影，化作一頭生雙角的妖魔。

有八境傀儡守護，加之兩位石家族老同行，魔道身柳風有了些底氣。

再看去時，密集根須破開地面，如數百長矛刺向白澤老祖。

老妖任由娑羅樹根須入體，半蠱妖軀胸膛處，肉眼可見的凸起一個肉瘤。

然而，就在那肉瘤即將形成胎狀時，千丈半蠱之軀驟然失控，所有皮肉似不再屬於白澤老祖。

“老奴忠心不變，求主……”

生著獨角的頭顱回望蟲巢，話音未完，一場血肉暴雨傾盆而下，千丈軀體碎為漫空爛肉爛骨。

前一刻還登空破境，勢要成仙的九境老妖，這一刻竟是死的如此乾脆。

各方修士來不及震驚，包括三百白澤族裔，儘皆瘋魔，狂掠向血雨範圍。

“咯吱、咯吱……”娑羅樹上女子冷笑不語，遠望一眼蟲巢，所有根須紮向老妖血肉。

道道遁光狂閃，穿入血雨內。

魔寶車輦上，魔罡化作一隻隻大手，瘋狂抓向碎肉之中的臟腑部分，因蠱師一身精華大半在臟腑內。

不同於其他人，魔道身柳風由八境傀儡帶起，並不胡亂爭搶，而是就近挑了八塊血肉。

這八塊血肉之中，有白澤精血，有妖煞，有未煉化的藥力，還有一枚如星芒的蠱卵。

“還不夠。”魔道身柳風紅著眼，沒空多看，收起八塊血肉。

就在他要避開娑羅樹，再搶奪老妖血肉時，身後八境傀儡拖著他飛身後撤。

下一刻，自上而下，三道幽芒橫掃十餘裡。

“噗嗤……”

血雨內，過五百道遁光消失，連人帶法寶被碾為碎片。

幸存之人仰頭上望，空中悄然多出三具殘缺藥人，各自手中持著一截兵蠱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