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與芮看了看眾人,心想,大宋也就幾個市舶司,這個市舶司如果弄不好,以後如何改革所有市舶司?
他之所以想外判,想當地方軍政主官,就是想看看南宋地方上已經爛到什麼地步,還有沒有救?
定海縣就是他的試驗田,如果他搞不定小小的定海縣,那將來如何搞定整個南宋?
他要是在定海縣失敗,那不如早點準備後路,帶著鈔票美人往海外跑算了,還當什麼大宋皇帝?史彌遠求我當都不當。
他在若有所思的時候,眾人都看著他。
片刻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趕緊清了清嗓子:“咳,這次本王好不容易向陛下請奏重開慶元府兩浙市舶司,希望大夥能同心協力,為朝廷增加收入,咱們可以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為定海的百姓們也謀一份福利。”
呂鬆立刻叫道:“下官們定以魏王馬首是瞻,上下一心,為百姓們謀福利。”
餘大富、嚴康等人紛紛開口向魏王表忠心。
胡琦雖然沒說話,但表情也沒有什麼厭惡。
他和李宗勉比較熟,為官也是相當清正,重啟市舶司的事,對他來說是好事,他也認為可以為朝廷增收,至於會不會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嗬嗬,就看魏王後面怎麼乾了。
趙與芮接著又說了番話,大概都是畫大餅的話,意思是咱們要好好乾,將來賺了錢,大夥福利也不會少之類。
說到最後,語氣一轉,咱們這市舶司,要如何賺錢?
魏了翁抬看了眼乾辦官餘大富,餘大富心領神會,立刻道:“下官去叫鐘手分。”
手分是管‘錢帛案,’即負責整個市舶司的收入和支出,相當於部門裡的財務科吧。
不一會,姓鐘的手分進來了。
鐘手分先拜見魏王,再拜見各位上官。
鐘手分的爺爺在宗孝時就是明州市舶司手分,算是孫承祖業,後來又跑海商,並且跟著餘大富,專跑福廣,相當有經驗。
他今年已經四十多歲,算是這次招的吏員裡年紀最大的。
但確實有些經驗,因為家裡長輩乾過這行,有些事情會一代代傳下來。
之所以叫鐘手分,因為現場所有官員裡,沒人乾過這行,大夥以前是道聽途說,所以叫鐘手分,可能更直觀點。
朝廷也有相關典冊發給各人,但趙與芮哪有時間看,不如找人來說說比較好。
其中市舶司的職能,趙與芮是稍微看過,現場官員也都看過。
市舶司主要有三大職能。
一、給外國船舶發放入港許可證和給本國出洋船舶發放許可證。稱為「公據」或「公憑」(大船發公據、小船發公憑)
二、出入口貨物管理:
派兵監守入港船舶,防止透漏逃稅。(編欄)
上船驗貨。即(閱實)
對入口貨物抽取入口稅。即(抽解)
為朝廷收購舶來品。即(博買)
三、海上禁防:
監管禁運地區(金、蒙古、西夏等)
監管違禁品貨物輸出(如金、銀、銅、鐵、鹽等)。
其中和收入有關的,就是要船多,來往的船多。
以前明州為市舶司時,來往船隻相當之多。
但在宗宗時取消了市舶司,隻用來和高同為日本通使和交流,來往的船就少了很多。
同期的泉州廣州有多少船說法不一。
但公元1271年(南宋鹹淳七年),意大利商人兼學者雅各·德安科納抵達被稱為“刺桐”的泉州,感歎在遙遠的東方竟然真的有一座超過埃及亞曆山大的港口,“這裡至少停泊著15000艘貨船,裝滿香料、絲綢、瓷器以及其他奇珍異寶的貨船從這裡出發,運往世界各地”。
當時泉州以擁有三灣十二港而取代廣州成為南宋第一大港,但德安科納說同時停著15000艘估計有點誇張。
咱們打個折,算1500艘吧,就算德安科納多點了個小數點。
除了一些本地的,那每年進入泉州的船,肯定得上萬艘。
進來的船越多,當然錢就越多,總體來說,來錢有四個方向:緝私、抽稅、專買、專賣。
緝私就不用說了,就是抓那些想避稅的船,抓到就可以沒收。
鐘手分這時道:“自宗孝皇帝取消兩浙市舶司後,慶元府港口不再算是關口,來往無稅,船隻無數。”
“現在魏王重設市舶司,剛開始的這段時間,大夥都會想著避稅,走私的一定好多。”
慶元府海關被取消幾十年了,大夥都習慣了不交稅,所以定海縣才會這麼發達,外來人口比較多。
你現在又要設關收稅,很多人肯定第一時間就想走私免稅。
趙與芮點頭道:“好好抓一批,他們就會老實了。”
他不怕彆人走私,就怕彆人不來。
所以鐘手分道:“就怕船隻們不敢過來,往鬆江(上海)、平江府(蘇州)、瑞安府(溫州)去。”
甚至還可能跑金宋相爭的山東。
這會附近還有幾個港口可以上船,鬆江,平江,瑞安更是海商們比較喜歡的地方,如果兩浙市舶司開始正式收稅,會分流一大批船隻往這三地去。
“當在這幾地,加派水軍,嚴查緝私。”胡琦這時道。
市舶司有自己的緝私隊伍和人手,但一般都會請水軍幫忙,因為有些海商可能有大船和大量人手,你遇到未必打的過。
這個好辦,趙與芮沒放在心上,你繼續說。
市舶司最大的收入是抽稅。
前面說過有個叫:上船驗貨。即「閱實」
船隻到港後,市舶司的人上船檢查貨物,按貨物的價格收百分之十的稅,北宋王安石變法時期,為了吸引外商,把稅降到百分之六,但變法失敗,又回到百分之十。
兩宋還有法律規定,有誘導政策,給予獎勵官帽。
什麼意思呢:凡大宋海船如果繳納關稅超過五萬貫,或者能誘導外國海船繳納關稅超過五萬貫,一律發給烏紗帽,給你當官。
就等於你去招商引資,把外商或其他大宋商人招到這港口,每年交納關稅超過五萬貫,可以給你個官當當,而原本有官的,還可以升官。
這招就比後世還先進啊,後世都講招商引資,你要是也這麼乾,招進外資給官當,估計效果也會不錯。
所以當時廣州和泉州的市舶司提舉判官一二把手,每年要花幾百貫錢請外商吃飯,用來拉攏他們過來做生意,為了這件,還專門上奏書給朝廷,說明了自己一年花了幾百貫錢是在公款招待上的,不是貪墨的。
兩宋有記載最多的一次稅,是阿拉伯商人蒲亞裡,他一次性運到廣州的商品中,有大象牙二百九十根,大犀牛角三十五根,按當時的官方定價,貿易額達五萬餘貫,按當時的稅率,政府最少抽取關稅五千貫。
但你以為這樣就沒了?
定價隻是其中之一,可能官方定價五萬,你賣了六萬七萬呢?
所以大宋朝還有過稅和行稅。
過稅就是你每運一千錢的貨去交易,要交官方二十錢,而你每賣出一千錢的貨物,還要交三十錢,叫行稅。
打個比方,蒲亞裡運來幾百根象牙和犀牛角,市舶司官吏上船查驗後,給你定價五萬貫,然後你先交五千貫的稅。
接著你說你先拿個一萬貫的貨物去賣賣看,能不能賣掉。
稅千二十,又先交兩百貫稅。
然後你以兩萬貫的價格高價賣了,回來再交千三十的稅,即六百貫。(當然象牙牛角不能私自賣,我們這裡是打個比方。)
這就是大宋朝海關收稅的主要來源,關鍵還是驗貨定價稅,後面的過稅和行稅都是比較低的。
也就是這定稅,最容易引起腐敗,查驗的官員,可以幫你定價一萬貫,也可以幫你定價一千貫。
假設蒲亞裡的貨物實際值十萬貫,查驗官員定價五萬貫,他隻要上交五千貫稅,再私下給官員三千貫,大夥就各有好處。
鐘手分說到這裡,趙與芮打斷了他:“你們在廣州泉州,都是誰負責查驗?”
鐘手分說,一般都是專秤。
小小的吏員專秤,手握大權,然後會上報給乾辦公事,乾辦公事批準之後,就實行。
也就是說,隻要乾辦公事和專秤合作,就能決定一船貨物的定價。
趙與芮回頭看了眼魏了翁,魏了翁也正看著他,兩人這會都在想,要如何杜絕亂定價,中飽私囊的事呢?
這事好辦,趙與芮馬上有了主意。
“你接著說。”
鐘手分接著說到專買專賣。(又稱博買)
趙與芮聽著聽著,臉色微變,這又是一個很賺錢的事,更適合中飽私囊。
果然隻有親自到基層了解實情之後,他才知道下面有多少操作空間,皇帝和史彌遠高坐廟堂之上,根本不知道小小的市舶司有多少可以漏洞可以讓人鑽。
按宋朝法令,中外商船上的珍珠、玳瑁、象牙、犀角、珊瑚、瑪瑙、乳香、檀香等貴重貨品是不能自由出售的,必須由海關強行收購,然後將其中最珍奇的寶貝運送京師供皇室享用,其餘部分要麼就地出售,要麼轉運到朝廷在內陸城市設立的榷易院,由榷易院批發給中國商人,再由商人賣到市場上。
大夥看看,就看這一段話,就知道裡面有多少可以操作的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