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水一面回憶點哪個穴道可以讓自己失去味覺,一面道:“這邊分舵好像已經不遠了。”
徐非曲點頭:“就在後面那條街上。”
她沿途看著,附近守衛都很嚴密,時常穿著幫派服飾的人四個一組來回巡視。
巡查人員兩個時辰更換一批,行動有序,隻看這一點,就知道本地舵主的本事還不錯。
朝輕岫想了想,笑:“既然你二位都說不遠,那應該是真的不遠。”
她並非完全不認路,剛穿越時一個人行動也沒有走丟,隻是與身邊兩人相比,認路實在算不上朝輕岫的長處。
許白水擦著假胡子上沾到的湯汁,覺得本就不旺盛的食欲降得更低,抱怨:“偽裝有點麻煩,我還是將胡子撕下來算了。”
朝輕岫阻止:“不用,少掌櫃現在這樣就挺好。”
許白水動作一頓,隨即抬起眼,幽怨地看向朝輕岫。
為人下屬,自然要遵照老大的命令行事。
哪怕她暫時想不明白繼續貼胡子的理由。
徐非曲目光微凝,旋即出聲附議:“也是。”
許白水:“……”她看一眼徐非曲,歎息,“早知如此,出發時就該給你也黏兩撇胡子。”
徐非曲搖頭:“咱們已經進城,這時再增添偽裝,說不定反而會引起注意。”又道,“你看幫主,也沒把臉上貼的膏藥拿下去。”
朝輕岫點點頭,歎息:“我一直在假裝已經忘記了此事。”
秉著不能浪費糧食的心情,三人克製地將一碗煮過頭又加了粗鹽的面吃完,然後又克製地付了賬,接著才一道離開。
朝輕岫也微覺憂鬱,遺憾面裡竟沒被下毒,否則她就能有充分的理由將食物扣到暗算者的頭上。
徐非曲牽過被喂了飼料的騾子,朝輕岫先一步騎上去,她辨認了下方向,隨後朝著與分舵相反的位置行去。
許白水看了看幫主,又看了看徐非曲,她發現徐非曲沒有開口,於是也閉上嘴,不再提醒對方走錯路,而是緊隨在幫主的身後,跟著她一道往來處的地方走去。
朝輕岫不太習慣古代街巷,好在她記憶力尚可,對經過的地方都有些印象。
沒過多久,她就回到了一開始遇見那位王兄弟的路口,然後開始在周圍轉悠。
丘垟也是江南城市,城池布局與樟灣大同小異,朝輕岫似乎在漫無目的地隨意閒逛,她是生面孔,手中又拿著神似江湖騙子的布幡,路上引起了不少巡邏幫眾的注意。有些幫眾不止在遠處觀察,還走到朝輕岫身邊問她想去什麼地方,得到的答案是“隨便逛逛”。
陌生人閒逛顯然不是一件會引發丘垟城混亂的事情,那些巡邏幫眾沒發現這個騎著花騾的年輕人做了什麼可能引起“來視察的朝幫主”不快的事情,於是隻好默默退走,沒有當真乾涉她的行程。
雨一直沒停,若有若無的雨絲隨著風飄落下來,空氣中帶著秋日的濕寒之氣。
許白水仰頭望著天空,天幕上是一層灰色的雲,太陽被鎖在雲層後面。
她忽然意識到,幫主的視線一直是低垂的。
朝輕岫全程都在觀察路面的情況。
許白水心中頓時產生了一絲好奇。
大夏地域廣大,有些地方慣用土路,有些地方慣用石路,江南一帶因為氣候潮濕多雨,所以官府多會在城市的路面上鋪一層石頭。
石頭雖然堅固,然而年歲日久,慢慢就會缺乏維護,許多地方已經重新變成了泥石混雜的模樣,平常還好,一到下雨天,就顯得格外難走。
然而朝輕岫卻完全不在意,甚至主動驅趕著騾子往被旁人繞開的地方走。
騾子不高興地叫了兩聲,可惜城內人來人往,旁邊人完全沒有扛著它走動的意思。
許白水莫名覺得幫主正在尋找些什麼。
她思考了一下,首先將“幫主是在尋找分舵地址”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不至於的。
就算幫主真沒找到分舵,那也是分舵的錯,都怪前人缺乏遠見,沒將地址設置在更容易被老大注意到的區域,才會遇見今天的意外。
就在許白水不斷發散思維的時候,朝輕岫忽然勒住韁繩,讓騾子停下。
眼前依舊是一條潮濕泥濘的街道,周圍行人不多不少,道路兩邊開了不少商鋪,能看到幫眾在附近巡邏。
朝輕岫一動不動地騎在騾背上。
偵探係統的面板隻有她一個人能看見,所以沒有人能察覺到,朝輕岫自從離開面館之後,就一直將《囀天音》掛在技能槽上。
《囀天音》是一門非常特殊的功法,可以通過將真氣有技巧地集中在耳部,來提升聽力。
朝輕岫運轉功法時,整個人仿佛沉沒進了水中,與此同時,聽覺變得無比敏銳。
她能感覺到,丹田中的真氣在飛快消耗,幸好效果也是顯著的,朝輕岫不用刻意留意,就能捕捉到周圍所有動靜,連雨絲飄落亦或飛蟲振翅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遑論活人的呼吸心跳。
過了一會,朝輕岫抬眼,看向斜前方。
不遠處是一座藥鋪。
牌匾上寫著“張記藥鋪”四個大字,招牌看著挺舊,顯然有些年頭,一個夥計正趴在櫃台後面打瞌睡。
張記藥鋪有些冷清,朝輕岫一眼看去,一時間難以判斷,到底是因為客人太少,所以夥計才會閒得睡覺,還是因為客人通過夥計的工作態度看出了這家藥鋪的不靠譜,選擇照顧其他店家的生意。
朝輕岫驅騾上前,對著櫃台處夥計道:“打攪。”
夥計抬頭,露出一雙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道:“客官好,今日大夫不看診,您可去巷口第三家找王大夫瞧病。”
朝輕岫揚了揚手上的布幡,溫聲道:“我不看診,隻是買些藥材。”
聞言,夥計終於直起身體,問:“客官要買什麼藥?”
朝輕岫頓了下,道:“能
否借用下紙筆?我把要買的藥材跟分量寫下來。”然後從荷包內取出數枚銅錢,放在桌台上,“勞動你了。”
夥計眼珠子轉了轉,收下銅板,轉身回房,在屋子裡尋摸了好一會後,果然找了一張紙跟一支筆來。
這支筆的筆頭已經禿得宛如老大夫的發際線,隻是勉強能寫字而已。
朝輕岫也不介意,在紙上洋洋灑灑寫了一堆紫蘇、防風、桂枝等常見的治感冒的藥材,末了又在後面寫了鷹不撲,傷寒頭、武靴藤、人參葉四味藥,然後將紙遞給夥計。
“……”
夥計看著紙,先隻是隨意一掃,忽然動作頓住,原本困倦的睡眼忽然閃過一抹精芒。
這人抬起眼,格外認真地瞧著朝輕岫,慢慢道:“……客官要買的著實不少,要不要進來仔細看看?”
剛走進藥鋪,朝輕岫便發現,那位“夥計”的神態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顯露出了一種明顯屬於江湖人的氣質。
等朝輕岫三人進門後,“夥計”立刻伸手關上門,從櫃子裡捧出十根手指粗細的蠟燭,然後一一點亮,房間一時間燈火通明。
與此同時,“夥計”的聲音也已經發生了明顯的改變:“你是什麼人?找我做什麼?”
朝輕岫立在藥櫃旁,她從袖中翻出一枚長針,將身邊蠟燭的燭芯撥得更明亮了些。
燭光映在朝輕岫的側臉上,像是為她籠罩上了一層昏黃的假面。
朝輕岫不緊不慢道:“那足下又是什麼人?”
“夥計”眯了眯眼,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你都不曉得我是誰,就過來打探情況?”
這位“夥計”抬頭打量朝輕岫一眼,覺得這人雖然瞧著病懨懨的,但明顯很年輕。
年輕人,熱血,昂揚,沒經過江湖風波,所以也不怕冒險。
“夥計”笑了下,意有所指:“小朋友挺有膽量。”
許白水瞥那“夥計”一眼,覺得敢單獨見朝輕岫,這人的膽量也相當了不得。
朝輕岫:“不過一時好奇,覺得有些不對勁,才過來拜訪。”又道,“丘垟隻是江南一小城,又非什麼龍潭虎穴,尊駕就算來此有事,又何必躲躲藏藏?”
那“夥計”哼笑一聲,覺得自己沒有想錯,方才那張紙上最後四味藥材,果然含有暗示之意。
鷹不撲代表“隱”,傷寒頭代表“傷”,武靴藤意味著“武”,人參葉自然是“人”。
對方是在暗示,她發現了藥鋪內隱藏著一個受了傷的習武之人。
那“夥計”搖頭:“足下不明白。”
朝輕岫:“正要請教。”
徐非曲的表情也略微變得嚴肅了一些——丘垟這座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如果城內真的有問題,那就幸虧自己等人做了偽裝,方便暗中探查……
“夥計”:“丘垟靠近河流,本來屬於白河幫,如今則成了朝輕岫的地盤。”
朝輕岫:“……所以?”
“夥計”理直氣壯:“旁人在朝輕岫的地盤上行走,難道就不用格外當心?”
徐非曲與許白水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目光。
對方的理由當真很難反駁。
“……”
朝輕岫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就算是朝輕岫的地盤又如何?”
聽到她的話,“夥計”的目光裡頓時就多了點“如今居然還能遇見這種傻大膽”的感慨。
“夥計”十分驚訝:“你當真沒聽過那位自拙幫幫主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