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1 / 1)

朝輕岫聽了他的話,倒是認真打量了那個王兄弟一會。

其實朝輕岫隱約能感覺到周圍人對自己的猜測,她也清楚,許多有關自己的說法並不正確。

她並不具備掃一眼就能判斷對方身份來曆的能力,隻是習慣性地會去留意身邊的情況,然後分析其中的一部分。

而現在的朝輕岫,就在分析那位王兄弟的情況。

許白水見狀,也乾脆順著幫主的目光,仔細觀察面前之人,準備試試能不能推斷出點有用線索。

王兄弟:“……”雖然他早就認定面前的陌生人絕非有真本事的高人,但被對方清且銳的目光一掃,依舊有種非常不自在的感覺。

他略微不安——沒想到現在連江湖騙子都具備如此獨特的氣質。

王兄弟想,大約是因為自己一直待在幫派的庇護下,沒經曆過風雨,所以對外面騙子的最新情況缺乏了解。

許白水沒管王兄弟的情緒表現,她留意到這人年齡其實不大,也就十八九歲的模樣,隻是個子很高,看著就頗顯成熟。

他身上的衣服半新不舊,不過很合身,倒是穿的靴子格外舊,右邊的鞋子已經洗得發白,左邊的鞋子邊沿處已經破破爛爛,有明顯的被補了又補的痕跡,鞋頭處更是有一大塊補丁。

用作補丁的布料選的顏色也都是深色,補得也仔細,乍看上去倒不顯眼。

而且按照許白水的觀察,王兄弟左腳上的鞋子,如今瞧著已經快要撐破了,距離下一次修補應該不剩多少時候。

這套衣服的外觀跟彆的幫眾一樣,明顯來自分舵的發放。

與此同時,那位王兄弟帽子上還戴著根亮閃閃的銀發簪,簪頭上則鑲嵌了一顆圓圓的珍珠,頭發仔細梳過,而且抹了油。

許白水並不覺得奇怪,大夏人本來就喜歡打扮,如今許多年輕人都愛穿得鮮亮些,若是身上有些餘財的,簪花敷粉、錦衣繡衫都是常事。

因為是江湖人的緣故,王兄弟腰上除了玉佩外還掛了把刀,那玉佩質地一般,讓許白水估價的話,頂多能值個五六百錢。

許白水心中大致有了結論——此人略有資產,平常對生活也有些要求,至於外面這身幫派統一服飾,大概隻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才會勉強穿一下。

朝輕岫的注意力則更多落在來人的五官上。

面前人的眼中不少血絲,眼底也是青黑一片,帶著十分明顯的熬夜特質,而且還不止熬了一兩夜。

此外,他裡衣的袖口處沾了點灰,外套上卻沒有。

朝輕岫的視線一掃而過,同時調動腦海中的信息儲備,然後做出判斷——那多半是香灰。

此刻雙方距離不遠,加上朝輕岫站在下風口,所以能夠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

對方身上除了普通人類的氣息外,還夾雜著一絲劣質的香氣。

她在奉鄉城耿大掌櫃的宅邸中聞過類似的,隻是耿大掌櫃更有錢,身故後靈堂中點的香

料也更柔和。

朝輕岫目中閃過一抹了然,旋即一本正經道:“在下相面之術學得雖然不算高明,卻能瞧出,足下身上略帶著一絲陰氣。”

王兄弟:“……什麼?”

朝輕岫:“所謂生人為陽,死者為陰,你經曆過喪葬之事,身上氣息略有不對。”看著對方略顯驚疑不定的目光,她又及時補充,“不過少許陰氣並不會影響日常生活,隻要足下儘量避免夜間外出行走,同時多曬曬太陽,就不會有問題。”

王兄弟:“……!!”

許白水也聽得一愣愣的,她一開始覺得朝輕岫隻是胡說八道,預備做實自己江湖騙子的身份,此刻注意到王兄弟面孔上的震驚,又有些不確定起來。

……她心中十分忐忑,幾乎要以為面前的分舵幫眾才是托。

對方的陰氣究竟體現在什麼地方?她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王兄弟:“……閣下打聽過我?”

朝輕岫彎起唇角:“我方才說的那些事情,兄台難道曾跟很多人提起過?”

許白水注意到,如果說這個王兄弟方才的表情是瞳孔地震,此刻則是瞳孔山崩地裂,連頭發梢上都寫滿了對朝輕岫所言的驚駭與不敢置信。

朝輕岫轉過手中布幡,將“妙手回春”那面朝前,接著道:“此外,我覺得足下還有些上火,這事本來無妨,隻是你此刻身染陰氣,必是外亢內虛之相,為著健康考慮,最近不要再服用寒涼之物,免得當真釀成大病。”又補充,“若要醫治,隻消將清水煮開,晾至常溫,閒時多喝幾碗就能好。”

王兄弟欲言又止。

他自己就在市井中長大,一時間覺得對方是耍了什麼把戲,一時間卻又覺得面前那年輕人真有特殊本領在身,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趁對方猶豫不決的功夫,朝輕岫拱了拱手,笑:“就算要捉拿騙子,也總得找到證據,在下不過途徑此處,並不想招惹是非。兄台要是沒事,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世界觀受到洗禮的王兄弟默默退後兩步,停頓片刻,道:“……姑娘自便。”

出門在外,總得講一點江湖道義,他剛剛已經劃下了道來,既然對方順利地解了題目,那不管人是怎麼做到的,自己就該認栽。

自拙幫是丘垟城內最大的勢力,眼見自家幫眾不再為難自己,朝輕岫後面的路途更是十分順暢。

許白水先看了下左右,然後一夾騾腹,靠近朝輕岫,用凝音成線的功夫道:“原來幫主當真會看相?”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我家幫主果然多才多藝”的驚歎。

朝輕岫唇邊笑意變深,她伸手摸了摸許少掌櫃的腦袋,語氣柔和:“自然不會。”

許白水:“……”

許白水:“那我可以問一下幫主是咋把人哄住的嗎?”

朝輕岫隨口:“他臉龐指甲中都沒有泥垢,頭發上還抹了油,證明是個注意衛生的人,然而裡衣的袖子上卻沾了香灰,臉上又有熬夜的痕跡,加之此刻正

是清晨時分,那麼他應該是昨天晚上曾去上過香,天沒亮時返回,當時已經快到要出來巡查的時間了,所以他隻是洗了洗臉,卻沒換裡衣。”又道,“而且他去上香的時候,並沒穿現在這套外衣。

“方才我還注意到,其他幫眾對那個王兄弟比較客氣,還說他是客人,多半是因為此人本不該在這裡巡查,隻是出了點小意外,所以被臨時安排在了此地。”

許白水點頭。

她能理解,如果晚上出門時穿的是現在這套外衣的話,就不會隻是裡衣上沾有香灰的痕跡。

朝輕岫:“夜間上香,自然不大可能是去寺廟,我猜他去的應該靈堂,所以才說身上沾了陰氣。”

許白水:“那幫主方才為什麼說,這件事他沒跟太多人提過?”

朝輕岫低聲:“我聽說桑舵主為人很好,十分體恤手下,丘垟此地的人手又不緊缺,此人忙了一整夜,回來後自該好生休息,他還會過來巡邏,多半是因為出去時是瞞著同伴的,所以才沒有申請調班。”

許白水恍然。

她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哪怕朝輕岫不當幫主也不去六扇門就職,光憑這一手相面算卦的本事,多半也能混得不出錯。

解釋完後,朝輕岫忽然道:“方才少掌櫃問,在下是怎麼將人哄住的。”她略微一頓,看向許白水,微笑,“在下對旁人一向以誠相待,怎麼就算哄人了?”

許白水:“……”

她覺得朝輕岫擁有一套獨特的自我評價體係。

*

丘垟分舵,山花塢內。

桑遺蘭正在替關藏文等客人倒茶。

他身邊坐著王單明杜空城等數位香主,臉上都略有擔憂之色。

王單明:“都三天多了,幫主還未過來麼?”

她聽說朝輕岫脾氣不是很隨和,雖然這片地方都是自拙幫的地盤,也難保遇見武功高強又不怕死的壞蛋。

穆玄都想起當日在川鬆時毫不猶豫走上岔路的朝輕岫,遲疑:“幫主難得出門,說不定隻是想多逛逛。”

他總不能當著眾人面猜測朝輕岫意外迷路。

杜空城:“幫主遲遲不來,那咱們正好多款待關兄跟穆兄幾日。”

桑遺蘭:“幫主文武雙全,智計出眾,又不是一個人在外面,想來不會出事,不過咱們做下屬的,心中難免惦記她老人家,總該去迎上一迎。”又道,“在下已經安排了人在城門口跟碼頭處,吩咐過他們,若是看見有穿白衣服、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的人,便要立刻過來稟報。”

關藏文跟穆玄都都點頭——此時此刻,因為某個流傳已久的誤會,在座眾人誰也沒考慮過自家幫主還存在穿其它色係衣裳的可能。

穆玄都:“關大哥很是穩得住。”

關藏文搖頭:“關某其實也有些擔憂。”

當然他並不完全是替朝輕岫擔憂,但就像去樟灣時遇見稅銀失竊最後縣衙莫名出現混戰一般,關藏文總覺得一個不注意,上司就能掀起

驚濤駭浪。

他素服幫主之能,知道朝輕岫年紀雖輕,城府卻是極深,倒不覺得上司是運氣不好,所以走到哪哪裡出事,反而覺得許多意外都是幫主的刻意安排。

幫主不一道過來丘垟,自然有不一道過來的用意,之所以讓自己等人先行一步,就是要安撫住丘垟分舵的這些人,免得生亂。

*

在城中逛了一會後,三人找了家食肆歇息,朝輕岫還不餓,隻讓人做了三小碗湯面跟一些小菜。

大夏這邊確實有些菜色做得還不錯,不過普通食肆做飯的味道依舊很不穩定,一不小心就會糟糕得千奇百怪。

所以點菜時保持適當的謹慎還是很有必要的,朝輕岫嘗了一口湯面,霎時間心如止水,覺得一時半會都不會餓了——她其實真的不算挑食,然而店家上的菜要是再多一點,依舊未必能堅持到將飯吃完。

許白水也是大為搖頭,還加以點評:“做飯的時候一旦用的鹽不行,菜就會發苦。若是用湖鹽,味道會好些。”

徐非曲搖頭:“尋常的湖鹽一斤就要兩百錢,百姓平時吃的鹽,一斤才不過三四十文,一般人家哪裡用得起。”

朝輕岫:“湖鹽不止貴,賣得也少。”

像郜方府,本來隻有不二齋的店裡有賣,後來自拙幫這邊的生意漸漸做大了一些後,自家也會順便賣一點。

三人慢條斯理地吃著飯時,好幾個幫眾過來巡邏,那些人額外看了朝輕岫的布幡兩眼,雖然稍有留意,不過誰也沒有上來問話。

朝輕岫想,自己如今的樣子,大概正處在“江湖騙子”跟“普通的遊方郎中”的分界線上。

她想著,又把店家上的小菜夾了一筷子給許白水。

許白水:“……”

她面無表情地吃著澀味的燉菘菜,遺憾自拙幫沒有刑堂,否則高低得把這家店的廚師給挖過去做審訊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