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1 / 1)

朝輕岫隻是看著對方,沒有回答。

她並不是很好奇自己的名聲。

許白水代上司回答:“略微聽過一些。”

她平常跟幫眾混在一起,當然聽過其他人對幫主的描述。

大部分都是好話,頂多有些誇張。不過也不要緊,幫眾們私聊的時候,都注意保持距離,不會讓聲音輕易飄到老大的耳朵中。

“夥計”點點頭,覺得面前三人對朝輕岫名聲的了解可能有些不全面,於是主動補充:“根據江湖傳言,此人天生慧目。”

朝輕岫微微揚眉:“何為慧目?”

“夥計”:“能斷生死,可知禍福。”

朝輕岫:“……”她沉默一瞬,笑道,“進來丘垟城內風聲緊,不許騙子在外招搖。”

“夥計”倒很坦然:“話也不是我編的,反正傳言到我這裡時,說的就是那位朝幫主隻消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出身來曆,年齡幾何,未來命途又是如何。若是不幸得罪了她,瞪你兩下,立刻便能勾去你剩下的壽歲。”

這就有點誇張了。

許白水扭頭看徐非曲:“你聽過嗎?”

徐非曲淡定:“……這些倒是沒有。”

朝輕岫都有些驚訝,甚至還有一刹那的迷茫——自己穿的難道不是武俠世界?傳言裡的玄學因素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夥計”:“三位莫非不相信?”隨後很快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其實我也不信。”

朝輕岫平靜地凝視對方。

“夥計”:“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雖然有關那位朝幫主的傳言存在些許誇張部分,卻多半有其源頭。”

朝輕岫誠懇:“我覺得不止是‘些許誇張’。”

“夥計”:“一個人不可能隻是看一眼,就曉得彆人出身來曆,所以她一定有非常多的手下,而且那些手下全部安插在各行各業中,不斷給她提供消息。

“至於能勾去彆人剩下壽歲,自然是因為此人醫術高明,下毒手法無聲無息,能讓中毒者看起來仿佛自然死亡一般,要讓在下評價,那位朝幫主在毒物一道上的造詣,恐怕更勝於孫相手下那位‘毒行絕刀’。”

許白水喃喃:“你分析的,還挺有道理。”

要不是她就是朝輕岫的手下之一,差點就要相信。

朝輕岫則面帶微笑:“足下猜測得很好。”

就是下次最好彆猜測了。

她覺得面前“夥計”跟彆人不一樣,不用再把時間浪費在推理上。

徐非曲提出疑問:“既然那位朝幫主手下探子無數,此地又是她的地盤,你也敢在此停留?”

“夥計”語重心長:“我又沒得罪過朝輕岫,她日理萬機,哪裡有空找一個小蝦米的麻煩?而且我現在不走,隻是因為身上有傷,等傷好了自然會離開。年輕人不要太好奇,打探我乾嘛,待會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

因為這人現在已經不再掩飾嗓音,

雖然她特地黏了胡子,還在臉上貼了膏藥,朝輕岫依舊能聽出對方是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女子,隻是因為受傷的緣故,中氣有些不足。

朝輕岫也能聽出來,這人並不如何緊張,唯有最開始被識破身份時心跳微微加快,表現出明顯的愕然之意。

種種跡象,都大大增添了那“夥計”話語的可信度。

朝輕岫:“既然隻是找地方養傷,又沒得罪過本地幫派,為什麼要刻意遮掩身份?”說到這裡,她又是一笑,道,“我想到了,足下隻說自己沒得罪過朝輕岫,卻沒說自己沒得罪旁人。”

“夥計”盯了朝輕岫一會:“你的反應倒也不慢。”

朝輕岫撫掌而笑:“莫非你得罪的是彆的江湖勢力,所以才想到自拙幫這邊藏些日子,等養好傷後再行打算?”

已經猜到了這份上,“夥計”也不再隱瞞,坦然道:“算不上遮掩,我素以買賣藥材為生,這家藥材鋪本就是我的,隻是旁人都不知道而已。”

朝輕岫卻面露躊躇之色:“倘若足下來曆當真有什麼不妥,我要是知情不報,豈不是也算得罪了自拙幫?你不妨將事情告訴我,要是真的沒有什麼,那我也不來管你的閒事。”

許白水看向上司,覺得朝輕岫的演技當真不錯,能將擔心得罪自拙幫的話坦然說出口。

那“夥計”乾笑兩聲:“做生意嘛,各位都明白的,總得給自家買賣多說些好話,有時喝了酒上頭,難免胡吹大氣,將尋常人參說成百年老參,賺些達官貴人的錢鈔、隻是近年來京畿一帶太亂,以前的生意不大好做,就去了江南。”

朝輕岫微微一笑:“咱們江南的生意,自然比京畿要好做了,是不是?”

“夥計”搖頭,歎息:“我原本也是這麼想,誰知卻又不然。”又解釋,“倒也不怪本地的江湖朋友們生氣,我早年在京畿養成習慣,買賣藥材時,總將尋常品質的藥草充作珍品賣給旁人,原本也沒事,隻是我貪心不足,惹到了貝藏居頭上。”

朝輕岫聽到“貝藏居”三字,想起許久未見的師思玄,臉上笑意變得更深一些,隨後道:“就算你賣給貝藏居假藥,得罪了師少居主,她畢竟也算佛家弟子,難道還會要你性命?”

“夥計”搖頭:“她就算不要我性命,然而隔三差五打人一頓,誰又受得了?”隨後歎氣,“其實當初要是直接將我送去法辦,倒也罷了,不過坐兩年牢而已,朝廷三不五時就有大赦,不過多久便能出來,隻是這樣一來,師少居主恐怕又得找我麻煩。”

徐非曲搖頭:“其實按照師少居主的性格,過些日子應該就會將你忘在腦後。”

“夥計”歎息:“你們不了解師思玄。”

朝輕岫:“你既然到江南來,就不該不仔細打聽江南武林的情況,才會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夥計”目露哀怨之色:“誰說在下沒有打聽?我本來聽說那位師少居主出門念書,誰曉得她還會回來探望同門。”

說到這裡,她重重歎了口氣:“我如今總算

明白,佛家門派當中,也未必都是性情慈和之輩。”

朝輕岫一笑:“既然你在貝藏居碰了壁,怎的不再去紅葉寺試試?這一家也是佛家門派,說不定不會與你一般見識。”

“夥計”歎氣:“其實從師少居主刀下逃了之後,我確實去了紅葉寺。”

許白水本來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倒有些肅然起敬起來——此人能從師思玄刀下逃生,必然不會是庸手。

難怪這個“夥計”在被朝輕岫發現行蹤有異後,非但不著急,還跟她們閒談,顯然是有驚人技藝在身,所以無所畏懼。

“夥計”明顯也是憋了許久,所以雖然與朝輕岫不過初次相識,也願意與她聊聊往事:“在下當時想,雖然貝藏居與紅葉寺都在壽州,不過兩家的地盤卻並不挨著,那麼貝藏居的弟子,等閒自不會去紅葉寺的地盤上追殺仇家,於是想著暫去隱居幾天。”

朝輕岫:“足下當真隻是過去隱居?”

那“夥計”頓了一下,選擇坦白:“原本確實隻是打算過去隱居,不過我抽空去紅葉寺那邊踩過點,咳,探了探情況,發現那邊也常買藥,而且不止向一家藥鋪賣藥,實在很適合渾水摸魚。然後我又想,師思玄身為少居主,自然會時不時返回貝藏居,岑照闕卻已經是問悲門主,不可能在紅葉寺出現,就算賣些次品過去,也沒太大的風險。”

朝輕岫:“就算岑門主不回紅葉寺,寺內也並非沒有彆的高僧。”又道,“我聽說年輕一代有位玄慧大師,他的性格……也很直白,若是放在江湖上,指不定就是一位殺人如麻的綠林豪強。”

“夥計”不在意:“雖然都是佛門弟子,不過少居主沒出家,那位玄慧大師已經剃度,肯定不會妄動無名之怒。”

朝輕岫想了想從李歸弦那邊聽說過的玄慧和尚的性格,覺得面前這夥計還挺樂觀。

她笑了笑,又道:“足下如今身在丘垟而非紅葉寺,想來是計劃沒趕上變化。”

“夥計”歎息:“本來一切都好,結果我賣了一段時間的藥,清乾淨身邊庫存,就聽到消息,說貝藏居派人過來紅葉寺拜訪,我一時害怕,於是再度溜之大吉。”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我接到消息後,立刻卷了包袱連夜逃走,結果天還沒亮,肩膀跟後背就挨了兩刀,好容易一路躲躲藏藏,終於到了丘垟。”

她說到最後,幾乎就要流下淚來,夜半時分,淒淒苦苦逃走,後面還有人提刀緊追不舍——就算自己常販賣次品,也沒鬨出過人命,貝藏居又何至於此!

說話的同時,朝輕岫留神注意“夥計”的呼吸心跳聲,發現此人武功不但不差,甚至可以說相當高明,難怪能一路逃竄到此。

許白水腦海中驟然閃過一個名字,忙問:“尊駕可是‘怪醫’榮今古榮大夫?”

榮今古也是一個非常有名的江湖高人,不常打架,唯一的嗜好就是販賣次品藥材,據說曾隨手拔了個地裡的蘿卜說那玩意是藥膳珍品,賣出了千兩黃金的高價。

那“夥計”怔了一下,乾咳兩聲:“某隻是藥店內的一個跑腿而已……”

朝輕岫:“榮大夫大名鼎鼎,如果是她隱身於丘垟城內,那自然有榮大夫的用意,但若是旁人,便難保不是心懷不軌之輩,還需通知自拙幫一聲……”

話音未落,“夥計”已經道:“……隻是因為學過些醫術,所以被人稱一句榮大夫。”她看著直接說破自己身份的許白水,問,“小孩子眼力不錯,你又是什麼人?”

許白水欠身:“在下也隻是一介賬房而已。”

她沒說謊,平時朝輕岫也的確不用她做彆的事情,如今出行在外,許白水連自己身邊的護衛都不再帶了。

許白水歎了口氣,覺得江南武林當真很不好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