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1 / 1)

柯向戎看向連紅榴,聲音裡帶了兩分不敢置信:“朝輕岫的解藥能解你下的毒?”

連紅榴低頭想了想,回答:“天下奇人異士何其之多,能解我下的毒的人,想來也不會太少。而且我記得,自拙幫那位上官老幫主就曾經與咱們莊內的長老有些交情。”

她對自己的專業能力做出了客觀評價,然後得到了領導的主觀批評。

柯向戎聞言,立刻皺起雙眉。

閔繡夢道:“我聽說素問莊傳有兩部醫藥典籍,其一為《生經》,其二為《死經》,其中《死經》隻有殘卷。素問莊向來以懸壺濟世立身,很少將精神放在下毒製毒上面,所以長久以來,也沒人出手將經書補全。”

他這句話,顯然是在委婉地告訴柯向戎,為什麼連紅榴害人的能力會遠遠比不上她救人的本事。

柯向戎聽見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道:“本官記得閔七爺出身問悲門,那麼你的醫術怎麼樣?”

閔繡夢有點茫然:“……閔某不通醫術。”

他這句話很有謙虛的成分,作為一個正常的、有足夠江湖經驗的武林高手,閔繡夢一定了解常見內外傷的處理方式,不過他也很清楚,柯向戎想問的,必然不是這些。

柯向戎雙眉越皺越緊,眉毛中間出現了一個川字,道:“在來江南之前,本官曾聽說過,問悲門中也有醫道高手……”

閔繡夢頓時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什麼,解釋:“岑大哥是紅葉寺明相大師的俗家弟子,而明相大師是紅葉寺的醫堂首座。所以岑大哥不但武功好,醫術也不錯,但問悲門的其他人,卻並不都像岑大哥那樣。”

他說話時,額外看了柯向戎一眼。

考慮到柯向戎此人出身孫相門下,閔繡夢懷疑她在聽說問悲門中有人醫術不錯時,感受到的應該不是放心,而是“那個姓岑的真特喵的難纏”。

柯向戎本就隻是隨便一說,並不當真指望問悲門中人主動出手,在下毒方面幫自己挽回場子來,聽完閔繡夢的話,又看向唐馳光,試探:“那麼六扇門……”

六扇門中當然備有毒藥,可唐馳光又不是伍識道,不等柯向戎把話說完,就一本正經道:“唐某記得,應山長如今也住在自拙幫中,她醫術也十分出色。對於要對付朝幫主的人來說,毒藥一定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唐馳光猜得不錯,朝輕岫今天用的解毒藥劑,其實就是應律聲以周老大夫的沉香丸為根基調製而成的。

當初朝輕岫得到了三枚玄真絳霞砂,如今隻用了一枚不到,剩下的那點丹液被應律聲拿去,想法子跟沉香丸調製在了一起,統共製作出了十二枚解毒丸,其效用就算比不上岑照闕的辟塵犀,也足以化解大部分毒藥的藥性。

朝輕岫出門前,極有先見之明地讓工匠挖空了扇墜上的白玉珠子,將不同的藥粉藏在其中,方便自己隨時取用。

唐馳光又出聲勸解道:“其實朝幫主對咱們不見得有什麼惡意,咱們不必惹她不痛

快。”

在她看來,自己這邊一開始跟朝輕岫談得不錯,誰知柯向戎自作主張,臨彆前來了這麼一手,反而激起了朝輕岫的敵意。

換做京畿,這事其實也不算什麼,可現在卻是在江南。

柯向戎哼了一聲,心中卻也覺得有些懊悔,半晌才道:本官不過是希望那位朝幫主能病上兩天,等稅銀順利離開樟灣後,自然會將解藥奉上。??[”

唐馳光在心中搖頭——連她也不是很相信柯向戎的話,何況朝輕岫,而且以朝輕岫的性格,又怎麼肯將自己要害交到旁人手上。

查乾貴忽然開口:“柯大人,方才那個距離,若是姓朝的當真要灌你酒,就算旁人出手阻攔,恐怕怎麼也能灌進去一些。”

柯向戎默然,片刻後道:“那依查老爺子的說法,這人對咱們還有些善意了?”

查乾貴心知不管朝輕岫本來有沒有善意,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他並不願柯向戎臉上不好看,於是隻道:“反正明天就要離開樟灣,事已至此,不再理她就是,”

閔繡夢等人知道柯向戎是孫相門下,做事風格與清流跟江湖中人都不同,反正大家隻是臨時合作,等將稅銀送入京畿後自會分開,所以也不深勸,紛紛應和查乾貴的話:“老爺子所言極是,咱們明天早些走,以免多生事端。”

說完後,閔繡夢一擊掌,示意服侍的人撤去花廳內的杯盞,然後又安排巡夜的人手。

查乾貴帶的弟子多,他讓堂孫女查四玉領著門中弟子守上半夜,查二珍領著剩下的人守下半夜,自己同樣不辭辛苦,睡庫房在附近,保證一旦出事,就能立刻趕過去援手。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柯向戎此次帶了不少人馬,一共二百精銳官兵,唐馳光那邊也帶了一百名六扇門中好手。

這些人三分之二守在船上,免得有匪徒趁著柯唐等人下船補給時,偷偷上來做手腳,另外三分之一則與本地的衙役們一起,將庫房守得密不透風。

翌日清晨。

或許是因為朝輕岫那件事,柯向戎等人整晚睡得都不大安穩,才剛到寅時中,就趕緊起身,匆匆忙忙地令人打點行裝,準備離開。

樟灣的縣官名為壽延年,昨天權轉運使在自己這邊住下,他自然得提供方便,今天一早更是提前過來候著,瞧人起床,趕緊過來奉承,不放過任何可以拍馬屁的時間:“大人現在就走麼,要不先用些早膳?”

柯向戎擺手示意不用,道:“昨日已經休整了一天,今日還要趕路,不好繼續耽擱。”

壽延年連連彎腰:“是,是,大人一心為公,實在令下官汗顏。”

柯向戎在隨從的擁簇下,前往府庫外面,親自盯著官兵們將箱子從府庫中有序抬出。

昨日入庫前查驗過一回,箱子上的舊封條已經被揭下,又貼上了本地的新封條。

閔繡夢的神色裡帶著得罪本地江湖勢力的嚴肅,他走到柯向戎身旁,壓低聲音詢問:“柯大人,咱們要不要先打開箱子查一查?”

柯向戎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昨晚庫房雖然看守嚴密,然而對於朝輕岫這樣的高手來說,卻未必找不到可乘之機,她又是一幫之主,手下能人無數,萬一回去後一個氣不過,想要報複官兵,於是派人在稅銀上做了手腳,她自己的仕途豈不完蛋大吉?

得到柯向戎首肯後,閔繡夢將箱子依次打開,檢查過後,才貼上新封條,然後才讓官兵將之從後門搬入車廂中,準備運到碼頭。

用來運送稅銀的馬車車廂很寬敞,原本是用來運貨的,在被調來運錢時,官府的工匠特地在車廂的廂壁上包了一層鐵皮,兩側的窗戶大半被封住,隻留下一些氣孔,導致車內的光線極為昏暗。車廂的前門跟後門雖然不算窄,卻也都包了鐵皮,並掛上了鐵鎖,保證外人無隙可乘。

等所有箱子都被打開,在確認無誤後,被重新貼上封條後,眾人才放下了一點心。

柯向戎想露出一個笑臉,卻覺得心臟依舊沉甸甸的。

不知為何,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覺得自己必須馬上離開樟灣,否則定會大禍臨頭。

與此同時,壽延年也調派人手隨在隊伍旁邊保護,自己則跟在柯向戎旁邊,陪著笑臉道:“下官送各位大人一程。”

眼見對方如此殷勤,柯向戎心中再煩惱,也不得不出聲敷衍兩句:“多謝壽縣令,本官回京後,也會記得縣令的情誼。”

壽延年點頭哈腰:“哪裡哪裡,若是柯大人沒在樟灣停留,下官也沒法為朝廷儘這一份力,一切全賴大人抬舉。”

查四玉原本待在兩人旁邊,聽了一會雙方的對話後,就放緩了騎馬的速度,讓自己落到後面——混朝堂果然是一件需要專業技能的事,她不常在外行走,明顯有些聽不慣那兩人的無意義寒暄……

壽延年一路殷勤地跟到了碼頭附近,眼見就要把權轉運使送走,卻接到了一個十分不妙的消息。

碼頭那邊的人提前候在道路前面,見到車隊過來,恭恭敬敬地上前回稟:“小的向諸位大人問好,今日咱們船港整修,昨天停在此處的船,已經先一步停到了旁的港口那邊。”不等來人責難,就趕忙表達歉意,“咱們事情做得匆忙,叫各位大人白跑一趟了,實在對不住得很。”

昨天官船停靠的港口是自拙幫的——恐怕朝輕岫一離開縣衙,就下了命令,讓人將官船從自家地盤處攆走。

正常情況下,江湖勢力要攆官兵走,很難攆得如此輕鬆,好在朝輕岫隨身帶著那塊六扇門客卿的牌子,而官兵那邊能做主的人晚上又都歇在縣衙。

柯向戎等人面色不大好看,都覺得朝輕岫是故意給自己臉色看。

閔繡夢歎了口氣:“朝幫主……也未必是有意為難,她為人十分乾脆,應該是覺得既然咱們這邊已經見疑,就乾脆避開,不再沾手稅銀的事情。”

考慮到柯向戎昨日準備給朝輕岫下毒,查乾貴等人也不能說自拙幫今日叫他們換個碼頭的決定做得不對。

唐馳光:“也罷,樟灣這裡也並非隻有自拙

幫一家有碼頭,不過是多走幾步路的事。”

柯向戎沒有說話,反倒是壽延年露出了憤憤然的模樣:“那個白河幫,實在是不知好歹!不從這邊走是他們沒有福氣,大人放心,既然這些人如此不會辦事,下官今後一定找機會大大責罰他們。”

聽見這位壽縣令的話,連查乾貴都忍不住露出了點古怪的神氣——先是將自拙幫改用舊時稱呼,後來還說要找朝輕岫的茬,當場表演了一下如何怎樣用最短的話踩最多的雷點,哪怕他隻是為了討好柯向戎等人才這麼說,也實在算是很有誠意了……

柯向戎歎了口氣,道:“不必管這些,先去船那邊再說。”

她現在也覺得昨天的行為太過冒險,朝輕岫那人雖然看著溫文爾雅,骨子裡卻是個刀頭舔血的亡命徒,對於這樣的人,跟她講道義隻怕比用權勢威逼更有用。

柯向戎是孫相陣營的人,雖然比她旁的同伴更和氣些,到底習慣了強橫的做事風格,沒想到會被朝輕岫硬碰硬碰了回去。

——她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以前自己可以態度強橫,是因為依附在孫相的大船上,一旦離開京畿,沒了足夠的武力震懾,往日的狐假虎威,就變成了色厲內荏。

河岸邊的各個港口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加上自拙幫的船工沒等柯向戎一行抵達目的地,就提前將今日暫不開放的消息告知了柯向戎等人,所以也沒耽誤時間,直接去了另外的港口。

不遠處,負責運送稅銀的官船就好好地停在港口,上面還有負責駐守的官兵正在認真巡邏。

所有一切都極為正常,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柯向戎終於覺得憋在胸口的那股氣鬆了一些。

車隊已經抵達碼頭,柯向戎勒住韁繩,率先翻身下馬,跟在她身後的官兵們也隨之停下腳步。

——隻要再過一小會功夫,他們就能將稅銀搬到船上,接著揚帆起航,順流而下,徹底拉開與朝輕岫之間的距離。

閔繡夢面上也露出一點笑,他態度從容地指揮眾人,讓他們將裝著稅銀的木箱從車上搬下來。

官兵先將車廂與馬匹分開,然後打開門鎖,站在馬車左側的官兵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木箱往前方移動,等將箱子徹底移出來後,然後才與同伴一左一抬起木箱,往碼頭上搬運。

或許是受到上司態度的影響,所有人的舉動裡都帶著說不出的謹慎與鄭重。

然而就在此時,空氣中仿佛響起了節奏緊張的轉場BGM,走在最前面的兩位官兵特彆符合偵探發展定律地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箱子,然後不約而同地露出又是迷惑,又是驚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