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1 / 1)

“……”

以那兩位官兵為圓心,方圓三丈內的所有人都像是被動進入了一個滑稽的默劇當中,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搬著箱子的官兵更像是被點了穴道似的一動不動。

一種怪異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

閔繡夢的動作似乎凝固了,下一刻,他的身影忽然從原地消失,直接出現在了箱子旁邊,速度堪迅捷無倫。

若是有熟悉他的問悲門成員在旁,一定會發出驚歎,覺得閔七爺不愧是閔七爺,隻是出去辦一趟差的功夫,輕功就有了長足的提升。

柯向戎下意識喊了一聲:“閔大俠——”

她心頭彌漫著濃濃的不安感。直覺告訴柯向戎,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她卻拒絕往下深思。

閔繡夢沒回頭,他從那兩個呆愣的官兵手上接過箱子,頓了一下,隨後像是鼓足了勇氣,動作乾脆地撕掉了早晨剛剛貼上的封條,隨後“哐”地一聲打開了箱蓋。

此刻晨霧未散,天光並不算明亮,卻足夠港口上的人看清箱子中的大概情況。

放在箱子裡的並非官銀,而是一塊塊石頭。

石頭當然也很沉重,然而其密度與銀子之間尚有差距,官兵們搬運了一會,便察覺出不對來。

柯向戎上前兩步,在看清箱內物體的那一刻,感覺自己耳邊響起了嗡嗡聲,血液不斷往上湧,她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在劇烈地狂跳,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她呆立片刻,然後用勁推開身旁護衛,奔向第二隻被抬出來的箱子,用力掀開箱蓋。

……放在裡面的依舊是石頭。

柯向戎又掀開三隻箱子、第四隻箱子,周圍的官兵們看見首領的不冷靜的模樣,跟著騷亂起來。

閔繡夢趕緊拉住隱有發狂之態的柯向戎,一字字道:“柯大人,咱們出發前才剛剛檢查過銀子,那時一切都好,如今才過去不到半個時辰,旁人就算偷了銀子,也沒法帶出城區,你千萬莫要慌張!”

他聲音中含著一絲玄門真氣,音量雖不算洪亮,在柯向戎耳邊響起時,卻宛如有人拿著銅鑼在她身旁敲擊,稍稍喚回了後者的心神。

柯向戎咬住牙,好一會才喃喃道:“咱們一路上都沒絲毫放鬆,那些銀子……”

她不敢相信,自己護送稅銀那麼久都沒事,今日分明沒有絲毫鬆懈,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大事?

閔繡夢低聲提醒:“柯大人,請先戒嚴。”

壽延年愣愣地站在旁邊,此刻忽然原地蹦高三尺,然後三步兩步走到柯向戎面前,聲音急促:“柯大人,要不要下官從府衙裡調些人手過來,你這邊……”

柯向戎回過神來,趕緊吩咐:“不錯,你先去調人。”

稅銀是在自己帶的這群官兵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飛的,難保隊伍裡沒混進什麼心懷不軌之輩,與之相比,本地縣衙的人手反而更加可靠。

壽延年自己沒動手,隻將令牌交給一個衙役,又微微躬身:“這些銀子不是

小數目,下官鬥膽,請柯大人寫一個手令下來,也好將城門道路,水上碼頭全部封鎖住,這樣一來,就算旁人拿了銀子,也沒法將那些錢帶離樟灣。”

柯向戎緊繃的面皮略鬆了些,點頭道:“壽縣令是個精細人。”

與方才的場面話相比,此刻她的聲音裡多了不少真心實意。

隊伍中的文書當然帶了紙筆,隻是如今沒有桌椅硯台,就拿水潤了潤筆尖,湊合著寫了封手令,交到了壽延年那邊。

查二珍本來在隊伍後面綴著,沿途跟門內弟子隨意說些閒話,他也算武功高強,又向來自負,覺得押運稅銀這樣的小事,由祖父親自出馬,自然是手到擒來,基本算是整個隊伍裡最輕鬆的那一位。

他看到前面有些吵吵嚷嚷的,一時好奇就擠過去瞧,等查二珍擠到前頭時,正好看見木箱敞著箱蓋,露出裡面白花花的石頭來。

查二珍整個人先是一愣,隨即不驚反怒,覺得好好的銀子居然當著自己的面變作石頭,實在是豈有此理,當下一腳飛起,重重踢向木箱。

就在查二珍將要踢中木箱的那一刻,忽然間斜裡伸出一隻手來,提著他的領子,輕輕鬆鬆就將這個身高八尺的魁梧漢子扔到了一旁。

查二珍本來惱怒,回頭看見出手之人是祖父查乾貴,終於醒過神來,趕緊低下頭:“爺爺,我……”

查乾貴面若嚴霜,斥了一聲:“你還不滾下去。”

連查二珍都發現不對,查乾貴自然更是早就察覺,箱內稅銀莫名被換成了石頭。

他的面色很是難看,幸而年紀大,閱曆多,皺紋更是豐富,稍稍遮掩住了他面孔上的異樣。

唐馳光鬆開刀柄,朝查乾貴拱了拱手,算是謝過他及時出手安撫住自家孫子,然後道:“那些箱子跟石頭都是物證,稍後說不定還能查出什麼線索,還望諸位莫要亂碰。”

柯向戎站在原地,情緒的起伏使得她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血紅色,她的雙拳緊緊攥在一起,手背上更是浮現出一道道青筋。

連紅榴伸手扶住柯向戎,勸道:“柯大人,你先歇一歇。”

哪怕是趙清商那樣能靠武功修為穩住心緒的內家高手,驟聞莊主去世的噩耗後,同樣會口噴鮮血,柯向戎自然更加難以自控。

柯向戎剛想說什麼,然而話音還未出口,身子便忽然一晃,眼見就要栽倒,閔繡夢趕緊扶了一把,連紅榴也立刻抱著柯向戎的手臂,讓人不至於摔到地上。

閔繡夢又吩咐人搬了個石墩子過來,道:“大人先坐一會。”

連紅榴用手帕沾了點藥水,在柯向戎鼻子下抹了一抹,後者緩緩睜開眼,啞聲:“柯某身負皇恩,又蒙恩相欽點,被派來江南……”

閔繡夢:“柯大人莫急,先緩一緩,事情或者還有轉機。”

壽延年也見縫插針地向權轉運使表達自己的孝心,對周圍官兵道:“都愣著做甚,有蜜水的話趕緊給大人倒一盞來,記得要溫的。”

他一面奉承柯向戎,

一面又對閔繡夢等人道:“樟灣一帶不少綠林豪強,城門碼頭每日人來人往,縱然封鎖道路,也難保不會有人強闖……”他說話時,目光一直看著身穿六扇門官服的唐馳光。

唐馳光明白對方的意思,也跟著表態:“請縣令放心,我這就親自帶人去辦這件事。”

壽延年很是不好意思,道:“我手下實在沒有什麼高手,那些衙役跑腿還行,打架卻實在上不得台面,一切隻得有勞唐大人。”

唐馳光拱拱手,當即翻身上馬,帶著六扇門好手,準備封鎖樟灣。

閔繡夢抬起頭,望向遠處。

此刻不算明亮的晨光莫名讓人覺得刺眼,就好像有一道銳利的視線,始終藏在晨光之中,注視著運送稅銀的這支隊伍。

*

距離碼頭五百步之外的一棟酒肆的二樓上。

一位穿著白色外衫的少年人站在窗前,遙遙望著碼頭那邊的隊伍。

看見稅銀快要搬到船上,碼頭上的人忽然亂了起來,不久後一群衙役直接圍住了此地,隨後整條街都開始戒嚴,原本裝著稅銀的馬車竟不卸貨,而是調轉車頭,往來時的方向行去。

不必靠近查問,就曉得碼頭那邊一定是出了大事。

早起跟著朝輕岫過來看熱鬨的許白水,此刻心中滿是對上司神機妙算的欽佩之情,忍不住問:“幫主怎知官兵那邊一定會出事?”

朝輕岫閉了閉眼,語氣誠懇道:“……實不相瞞,我對此當真一無所知。”

她不過是覺得柯向戎等人待在自家地盤上有些麻煩,擔心對方臨行前會做些事情出來,所以才隱在遠處,暗中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此刻還特地等候在酒肆中,準備目送官兵們徹底離開自己的視線。

誰知隻是送錢上船這樣簡單的事情,柯向戎那邊都能把事辦出岔子。

許白水一臉了然之色:“嗯嗯,幫主說不知道,自然是絕不知情。”

朝輕岫:“……”

她聽著許白水欲蓋彌彰的話語,一時間並不想深究對方的心理活動。

朝輕岫想,哪怕偵探出門也未必總會遇見各種各樣的意外,但她今日僅僅是站在遠處看上一眼,跟事發地點始終保持著相當安全的距離,就算出了事情,應該也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許白水早就對追上幫主思路一事不報希望,她回想方才的場景,道:“雖然離得有點遠,不過我還是覺得,剛剛箱子裡的銀子看著不大對勁。”

她出身不二齋,從小就跟金銀打交道,在貴重金屬的鑒彆與判斷上經驗豐富。

朝輕岫同意:“瞧著很像石頭。”

石頭出現在應該放置稅銀的箱子裡,那原本的稅銀又去了哪裡?

許白水:“有這樣嚴密的保護,居然也有人能得手?”

光從偷成功這點看,就不是尋常小偷能做到的事。

不過要從武林人士那邊調查的話,本地最大的江湖勢力自然就是自拙幫……

想到昨日雙方間發生的巨大衝突,許白水憂心忡忡地看了上司一眼。

難道這件事當真是自家幫主做的?雖然自己絲毫沒有察覺,然而以朝輕岫的本事,真想有所布局,旁人察覺不到也十分正常。

“……”

朝輕岫默默閉眼。

偵探由於總是在案發現場出沒在意外發生後被當成第一嫌疑人並非罕見情況,但連熟悉的友方單位都對偵探露出“難道此事當真是你所為”的表情,倒的確不大符合推理類文藝作品的一般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