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1 / 1)

按照大夏的科技發展水平,朝廷其實無法將所有天下諸事都納入管轄當中,於是要求武林盟負責約束江湖人,讓皇帝從來都很希望武林高手彼此消耗,所以對江湖勢力間的火拚一向樂見其成,甚至還經常頒布赦令,表示朝廷不會追究武林人士間的決鬥行為,朝輕岫真要跟查二珍打,唐馳光也不敢阻攔,隻希望雙方能換個自己不上班的時間再動手。

徐非曲淡淡:“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

她這句話,是在嘲諷查二珍因為無法克製自身的情緒,從而連累家人。

花廳內的官吏雖不算少,明白徐非曲說什麼的卻不大多。

查家的人……當然也沒聽懂。

不過他們可以意會。

查乾貴一張老臉宛如精鐵鑄成,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忽然間,他右臂微動,動作迅速地反手拍出一掌。

朝輕岫一動不動,沒做出任何反應——因為查乾貴打的是自家孫子的面頰。

然而就在查乾貴的手掌將要碰到查二珍面孔的刹那,後者的椅子忽然向後倒去,查二珍也隨之倒在地上、

查二珍是習武之人,本該身法靈活,反應敏銳,這下子卻摔得卻非常重,他脊背整個撞在地面上,發出重重一聲響,隨後才重新翻身躍起,茫然地看著四周。

朝輕岫的目光在查乾貴臉上掃過,笑意變得涼了一些:“諸位乃是為著護送稅銀而來,老派主非要當庭教子,難道就不擔心讓閔爺為難?”

眾人聽見朝輕岫的話後也沒有反駁——孫子也算子,這位朝幫主非要這麼說,也不是不可以。

閔繡夢苦笑。

在對方開口之前,他還沒真沒瞧出來,朝輕岫居然會擔心自己因此為難。

朝輕岫如此體貼,又如此替護送稅銀的隊伍考慮,實在叫人不敢不接受她的好意。

柯向戎等人看著從地上跳起來的查二珍,均覺這小子膽子不小,爺爺要打,做孫子的竟有膽子躲避。

不過查乾貴自己卻曉得並非如此。

他瞧了朝輕岫一眼,卻見這人也是微微一笑。

作為毆打孫子的當事人,查乾貴很清楚,查二珍剛剛那一下摔倒,並非他主動為之,而是因為被人勾了一記,下盤不穩,才不得不跌了一跤。

憑查二珍的身手,就算椅子突然碎了,他也能穩穩站定,隻能說方才出手之人運力之妙,時機之巧,實在難以言述。

出手那人看似幫他避過了祖父的攻擊,卻仿佛是有人在他後背打了一掌,臟腑處一陣悶痛,旁觀者偏還以為是他自己主動避開的祖父的攻擊。

花廳內有著短暫的安靜。

朝輕岫方才那一勾,自有種不顯山露水的厲害在其中,在場中人雖多,卻隻有當事人查乾貴、問悲門閔繡夢、還有六扇門唐馳光寥寥數人察覺到了其中關竅。

查乾貴方才的一打,朝輕岫的一帶,算是兩人以查二珍為介,隔空交了一招。

單以功夫深厚論,朝輕岫尚且不如有數十年修為在身的查乾貴,然而她學的是《玉璿太陰掌》,在招數上極有優勢,僅僅隨意一出手,就讓查乾貴的巴掌成功落空,算是略占了點上風。

查乾貴隨即意識到,朝輕岫年齡雖小,自身戰鬥意識卻相當出色。

他心中再度浮現出那個念頭——難怪三寶會死在朝輕岫的劍下。

他們查家劍派也曾經有過類似的弟子,這種人總有著強於普通人的攻擊欲,所以很容易夭折在成長期,然而一旦順利長成,總會比同層次的高手更難對付。

查乾貴是一派之主,自重身份,吃過暗虧之後便不糾纏,向著孫子淡淡道:“你聽到朝幫主說的了,咱們有事在身,現下不要與人爭執。”

說話間,早有下人新送了椅子過來,查二珍一腔表達欲都被摔了回去,隻得低頭稱是,悶聲不吭地坐在旁邊。

眾人雖然還有疑慮,不過看朝輕岫的模樣,確實不像是想對稅銀伸手的樣子,又覺得憑她一幫幫主的名聲,既然已經說了隻是過來巡查分舵,旁人也隻好相信。

朝輕岫又小坐片刻,道:“諸位一路奔波,想來正覺辛苦,還需好生休息才是,在下便不再打攪了。”

柯向戎忽然站起身,道:“不忙,朝幫主難得來一趟,怎的匆匆就要離開,臨彆之前,本官敬朝幫主一杯。”

她向身側招了招手,那位連大夫目中閃過一抹猶豫之色,她抬頭看柯向戎,卻見後者的表情甚是堅持,最後還是站起身親自執壺倒了一碗酒,雙手遞給朝輕岫。

酒色如碧,酒香濃鬱,朝輕岫目光停在酒碗當中,片刻後道:“柯大人好客氣。”

她說話的聲調與方才一樣溫和,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現。

唐馳光面色微顯凝重。

一直守在幫主身後的徐非曲神情肅然,她快步上前,語氣堅定:“幫主素不飲酒,還請容屬下代飲一杯。”

朝輕岫手臂輕抬,直接攔住徐非曲,竟是不許她代飲。

柯向戎一怔,然後笑道:“朝幫主是江湖人,怎會不喝酒?姑娘說笑了。”

然而就在此時,朝輕岫居然也提起酒壺,緩緩倒了一碗酒出來。

她中指托著碗底,拇指扶著碗沿,將酒碗遞到柯向戎面前,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朝某也敬大人一杯。”

柯向戎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般,霎時間失去了所有聲音。

查二珍看看柯向戎,又看看朝輕岫,忽然覺得花廳中的氣氛十分不妙。

他雖然比旁人更加遲鈍,卻也立刻察覺到,那碗中的酒水有些不大對勁。

之前那位連大夫面色微白,隨後開口:“柯大人路上辛苦,不宜飲酒,我可以代她喝。”

朝輕岫的視線終於落到連大夫的面孔上:“尊駕是?”

連大夫欠身:“連紅榴。”

朝輕岫回憶了下江南一帶有什麼姓連的武林中人,心中忽然想起了什麼,問:“素問莊的連長老是足下

什麼人?”

連紅榴因為某些緣故,正替柯向戎辦事,她本來不欲說明師承,但既然對方已經發現,就不再隱瞞:“那是我師祖。”

她發現朝輕岫雖然跟自己說話,卻始終不肯將酒碗交過來,依舊是一副想把酒水灌到柯向戎喉嚨裡的模樣。

閔繡夢暗自歎息一聲,身子一晃,竟直接飄到朝、柯兩人中間,同時拿住兩隻酒碗。

柯向戎身手尋常,不知怎的,拿著酒碗的右手像是被燙了下似的立即鬆開,立足不穩地退後一步,等她重新站定時,之前的酒碗已被閔繡夢牢牢拿到了手裡。

另一邊,閔繡夢的手指剛碰到朝輕岫手裡那隻酒碗時,卻忽覺一股陰寒之氣自上傳來,不由運力相抗。

朝輕岫眉毛微揚,隻覺對方真氣猶如溫水,綿長平和,沒有絲毫暴烈處。

就算隻看李歸弦的面子,兩人也不打算在此動手,真氣隔著酒碗一碰,便各自收斂。

朝輕岫瞧著閔繡夢,微微一笑,手指在碗沿按了一下,然後也鬆開了手。

閔繡夢一手端著一隻酒碗,仰脖將兩隻酒碗內的酒水儘數喝儘,然後向眾人亮了亮碗底,苦笑:“今日柯大人不好飲酒,朝幫主更是從來滴酒不沾,姓閔的跟她二人都有交情,那就由我代乾了這兩碗如何?”

朝輕岫的視線在閔繡夢身上停了片刻,她雙目清亮,卻如海水般深不見底,片刻後才翹起唇角,溫聲道:“也好。”

雖說以整體戰鬥力論,隻帶了徐非曲與許白水兩人的朝輕岫明顯處於劣勢,然而其他人聽她這樣說,卻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柯向戎也覺有些後怕。

自己是朝廷命官,對方卻是江湖草莽。

萬一朝輕岫怒火上頭,真的與官兵動起手來,將局面攪亂,周邊的江湖勢力難保不會有人受不住誘惑,過來渾水摸魚。

朝輕岫白色長袖垂在身側,她略欠了欠身,隨後又向眾人抬手一揖,道:“今日打攪許久,在下也該回去了,祝各位一路順風,告辭。”

她說話時,徐非曲跟許白水兩人就站在身後,許白水隨著幫主欠身,卻未拱手,她的右手就握在腰間的長鞭鞭柄上。

不二齋雖然已經逐漸成為了一個純粹的商業組織,然而許家依舊是武林世家,家傳鞭法更以靈動犀利著稱。

柯向戎:“……”她想說話,卻不曉得該講些什麼,最後竟隻能默默無言地跟著拱了拱手。

朝輕岫最後向著壽州舊識唐馳光笑了一笑,然後乾脆利落地帶著徐非曲與許白水離開。

連紅榴見到人走,趕緊過去拿起酒碗,用銀針取了一點酒水放在鼻端,又嘗了一嘗。

柯向戎忐忑:“這酒水裡面……”

她出身孫相門下,行事習慣也大有孫相一脈的品格,面對江湖人士時,習慣性地選擇了打壓,起了疑心時就想哄人飲下毒酒,卻忘了此地並非京畿,而是江南。

朝輕岫不鬨事,是給問悲門面子,她對孫相的畏懼與敬重,大約與對生前的袁中陽的信任差不多多。

連紅榴面上出現一點古怪與欽佩之色:“朝幫主的酒水裡加了能夠解毒的藥粉,閔爺一口氣喝下了兩碗酒,自然將解藥也喝下去了,必然能夠無事。”

眾人聽見連紅榴的話,立刻想到朝輕岫鬆手前在碗沿刻意按的那一下。

唐馳光更是覺得,柯向戎方才受挫,不止因為做事思路存在問題,其對關鍵人物的認知也存在巨大的缺陷——早知朝輕岫有解毒的本事,何必還要讓連紅榴費這番力氣。

雖然素問莊出身之人自不會不懂毒藥,不過連紅榴主攻的是解毒,而非用毒藥做掉遇見的路人,自然不能與朝輕岫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