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睡在了霍硯舟的床上,kingsize的大床,深灰色的柔軟薄被,無縫縫工的埃及棉,如同墜入綿軟的雲朵堆中。
身側的枕頭依然擺放整齊,沒有半點睡過的痕跡,霍硯舟人也不在房間裡。
阮梨洗漱好下樓,餐廳裡留了字條:公司有事,晚上一起吃飯?
阮梨忽然有些心虛,霍硯舟這麼忙,她還拉著他大半夜一起拚拚圖。點開手機,猶豫半晌,她給霍硯舟回了個好字。
霍硯舟:【醒了?】
阮梨:【嗯】
霍硯舟:【廚房裡有溫著的早餐】
這份細致周到讓阮梨多少有些意外,她回了乾巴巴地謝謝兩個字,聊天告一段落。
早飯是香糯的小米南瓜粥、枇杷燉雪梨和精致的蘇式點心,隻比硬幣大了一點的小點心一式一個,裝在雕花的木質淺口餐格裡,僅僅是外形就足夠勾起口腹之欲。
這頓早餐阮梨吃得心滿意足,簡單收拾過後,便驅車回家。
和霍硯舟領證的事太匆忙,她還沒有來得及告訴阮興國和程雅芝,眼下要怎麼說也成了個問題。
車子停在家門口,阮梨想問問霍硯舟的意思,點開手機,才看到他不久前還給她發了條信息。
【在開會,五點去接你?】
【好】
【我回我爸爸這邊了】
猶豫一瞬,阮梨又繼續道:【關於我們已經領證的事,要不要說呢?】
霍硯舟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正在開高管會議,康明坐在霍硯舟的下首,已經看到霍硯舟不止一次在低頭回消息,用的是那部私人手機。
跟在霍硯舟身邊這麼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見霍硯舟在會議上處理私事,足見一定是非常要緊的事。
對面的執行副總用眼神詢問康明:什麼情況?
康明:不清楚。
正在彙報項目進度的副總肉眼可見的緊張,下面這部分是重要的財務數據,可老板明顯在分神,那他是接著說還是停下?
副總求助地看向康明。
康明:“。”
所有人一籌莫展之時,霍硯舟起身,“會議暫停十分鐘。”
話落,便拿著手機大步走出會議室。
電話還沒撥出去,阮梨的消息就跳了進來。
【還是先不說了】
霍硯舟看著那串熟悉的號碼,沉默良久,還是將手機按滅。
*
阮梨回到家的時候,程雅芝和阮興國都在。上個周末她回來的時候就聽程雅芝提過,最近公司的情況已經有所好轉,阮梨猜應該是霍硯舟兌現了承諾。
吃飯的時候阮興國也聊起霍硯舟,“SAK那麼大的項目,不是人人都有這種魄力,就衝這一點,霍硯舟在京北年輕一輩中已是無出其右。”
程雅芝:“對了,我聽說硯舟最近在出差?”
阮梨點頭,“昨晚剛回來。”
話音一落,桌上霎然靜寂,阮興國和程雅芝的視線齊齊落在她身上。
這話其實也完全解釋得通,比如霍硯舟通過電話告知了她,可阮梨莫名心虛,這點心虛落在程雅芝和阮興國的眼中,便有了另一番解讀。
尤其在阮梨想到昨晚令她格外尷尬的那一幕之後,凝白的臉頰上便暈出不自然的薄紅。
“你們……”阮興國試探開口,卻被程雅芝一眼白了回去——女兒臉皮薄,你彆瞎問。
程雅芝又端著不太自然的笑,“那今天應該請他過來吃飯的。”
阮梨:“他今天有點忙,一早就去了公司開會。”
這一回,餐桌上徹底陷入死寂。
阮梨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實話實說怎麼也這麼難。
“我……我們……”阮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最後隻乾巴巴地說了句:“不是你們……想得那樣。”
程雅芝笑意溫善:“我們什麼都沒想呀。”
阮興國連忙附和,“對,我們什麼都沒想,什麼年代了,年輕人談戀愛住在一起……”
“你閉嘴吧。”程雅芝瞪一眼阮興國。
阮興國:“……”
阮梨:“。”
一頓午飯吃到後半程尤為尷尬,飯後阮梨上樓休息,沒過一會兒程雅芝便來敲門。
這在阮梨的意料中。
程雅芝端來一盅燕窩,閒聊家常,幾次看向她,卻欲言又止。
阮梨放下瓷盅,“媽媽,您是想問我和霍硯舟的事嗎?”
“笙笙,你彆介意,媽媽不是想插手你們的生活,隻是——”
“我知道的。”阮梨點頭,“但真的不是您想得那樣,我們……沒有做過那件事。”
這話說出來分外羞恥,聊天的對象還是程雅芝。
程雅芝懸著的一顆心終於稍安。
她倒也不是多保守的人,隻是身為母親,難免擔心女兒吃虧。
“笙笙,上次你和硯舟選的日子,我請西山寺的師傅算過,七月初三和九月初九都是難得的好日子,隻是七月可能來不及,九月的話……”
“什麼日子?”阮梨不解。
“不是……你們選得辦婚禮的日子?”
阮梨訝異,霍硯舟根本沒跟她提過。
“你……不知道?”程雅芝問。
阮梨抿唇。
沉默便是答案。
程雅芝一時也有些惶惑,“那……”
阮梨摸著衣服邊,“可能是,霍硯舟想給我個驚喜。”
信口胡謅,總歸不能讓程雅芝起疑。
“哦。”程雅芝似是被說服,露出些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媽媽是不是……”
“怎麼會。”阮梨彎起笑,“您就當沒和我說過,我自己去問他。”
說完這些事,程雅芝才問她今晚的酒會打算穿什麼衣服。
“酒會
?”
“你忘了?達領的張總今晚辦酒會,一早就邀請了咱們全家,上周你回來的時候媽媽和你提過的。”
達領集團早年主營商超,曾一度是亞升最大的零售商客戶,後來張賀出任總裁,將集團的核心業務調整到了生鮮和冷鏈,和亞升的合作才漸漸變少。
上一次阮興國提起公司的近況,也說起過達領,達領旗下的商超為亞升這一次主推的六款飲料免費提供了雙倍的核心展架,並同意延緩一個供貨周期的通道費。
這無異於雪中送炭。
“笙笙,你是不是今晚有其他安排?”
她和霍硯舟約了一起吃晚飯,猶豫一瞬,阮梨搖頭,“沒有,我陪您和爸爸去酒會。”
等程雅芝離開她的房間,阮梨才點開霍硯舟的聯係方式,思考要怎麼和他解釋,還有關於婚禮日期的事。
一段話刪刪減減,最後全部刪除,婚禮的事還是當面問比較好。
屏幕上驀地跳出綠色的小氣泡。
霍硯舟:【這麼難開口?】
阮梨:“……”
他不是很忙麼,怎麼還……監視她的聊天框啊。
阮梨咬唇,一個字一個字敲得很慢:【剛剛回來才想起來今晚要陪我爸爸參加一個酒會,很早之前就答應好了,所以沒辦法一起吃飯了】
好半晌霍硯舟都沒有回複,阮梨忐忑,這似乎是她第二次放他鴿子了……敢一而再再而三放他鴿子的人應該不多吧。
事實上,根本沒有。彆說是如今身居高位的霍硯舟,即便是當年的霍家六公子,也沒人敢放他鴿子。
了解霍硯舟的人都知道他這人極有原則,最厭惡出爾反爾,不守承諾。
良久,霍硯舟才回複:【處理一個文件,結束了去接你?】
阮梨連忙回複:【不用不用,太麻煩了,結束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他不生她的氣就好,她哪裡還敢讓他來接。
霍硯舟看到這條信息的時候,助理康明恰巧進來,阮梨的小心和客氣溢滿字裡行間。
“什麼事?”
“之前的飯局上,達領的張總邀您參加今晚的酒會,七點半,在張先生的私人莊園。”
亞升的事霍硯舟有意不動用恒遠的資源,找到張賀,由達領施以援手再合適不過。張家這些年式微,能有這樣的機會賣霍硯舟一個人情,張賀不會錯過。
“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
“好。”
*
今晚的酒會規格極高,京北張家是老一派的豪門,如今雖不能與霍家、周家相比,但多年經營下的底子還在。
張太太是大家閨秀,鐘愛傳統文化,這一次阮興國受邀參加酒會,一則有兩家公司合作的原因,再一個便是張賀的太太有意結識阮梨。
這一茬是在臨出門的時候,程雅芝無意間提及的,“聽說是前段時間得了幅晚唐時期的名畫,想請你幫忙引薦一下蔣老。”
聞
言,阮梨已經按在紫色小禮服上的指尖一頓,滑到了最邊上——這一櫃都大都是高奢品牌的當季新品,阮梨不熱衷社交,但每季程雅芝也會給她準備幾件,以備不時之需。
最邊上的這件稍有不同,是在雀青堂定製的旗袍。
“怎麼忽然想穿這件?”程雅芝問。
阮梨彎著眼,“覺得這件更漂亮。”
程雅芝看著她手中的旗袍,點點頭,“我的女兒穿什麼不漂亮。”
酒會七點半開始,阮梨跟著阮興國和程雅芝提前到了一會兒,達領的張總攜太太正在招呼賓客。
看到阮梨,張太太眼中流露出再明顯不過的喜歡,其實從阮梨走進這處莊園開始,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就不少。
一片衣香鬢影間,隻她一個人穿中式旗袍,極挑膚色的顏色,介於茉莉黃與水綠之間,七分闊袖雪紗緄邊,婷婷嫋嫋,溫婉貞靜,儼然江南煙雨裡養出來的名門閨秀。
張太太已經放下手中的酒杯走上前,“這就是阮小姐吧,一直隻是聽說過,今天終於讓我見著真人了。”
“閆老師您好。”阮梨禮貌道。
張太太本名閆霜華,當年在嫁進張家之前也曾是家喻戶曉的琴師,彈得一手好琵琶,不過這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甚至連閆霜華自己都快要忘記這樣的稱呼,很多年都以“張太太”的身份出現在公眾的視野。
眼下乍然聽見阮梨這樣稱呼,還有些恍惚,舊時的記憶被喚起,屬於閆霜華的喜悅盛在眉間眼底,不禁捉住阮梨的手,有些感慨,“好孩子,你這一聲算是叫到了我的心坎裡。”
程雅芝微訝,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阮梨臨出門的時候為什麼會突然選了旗袍——閆霜華喜歡。
包括這聲“閆老師”,也是在投其所好。
一時間,程雅芝隻覺喉間澀然,她的笙笙從來不是個熱絡性格,這樣的酒會也一向都是能避則避,這一次卻答應得格外爽快,甚至花了心思討好,原因隻有一個——她在幫父親維係商場上的關係。
從來都覺得女兒還小,還是養在溫室裡的花朵,如今再看,倒是她這個做母親得有些天真了。
阮梨正在聽閆霜華聊最近得的那幅《仕女簪花圖》,一個高大英俊男人經過,閆霜華連忙開口喊道:“懷瑾,你過來,媽媽給你介紹個朋友。”
男人穿槍駁領深灰色西裝,大步走上前,眉眼溫潤。閆霜華唇角挽著笑,將人介紹給阮梨:“這是我大兒子,張懷瑾,剛剛從英國讀書回來。”
“懷瑾,這是阮梨,你阮伯伯的女兒。”
阮梨心尖驀地一跳,張懷瑾已經溫和開口:“阮小姐,你好。”
“你……好。”
眼下不僅是阮梨,連程雅芝都察覺到氣氛不對。難怪上一次張賀那樣熱情叮囑阮興國,一定要帶女兒來,什麼看畫和引薦蔣老,現在想來都是托詞,當時她還在納悶,張家想結識蔣仲良哪裡需要這樣費周折,還要阮梨引薦。
察覺出氣氛異樣,閆霜
華連忙解釋,委婉卻也直白。()
可能是我有些唐突了,梨梨的事情我聽說過一些……今晚見了梨梨,就越發覺得我們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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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梨眼下有些後悔穿這件旗袍,以及喊那一聲“閆老師”,總有種弄巧成拙的感覺。
“梨梨你彆緊張,阿姨沒有彆的意思。”閆霜華拉著阮梨的手安撫道,“隻是想著你們年紀相仿,大約也有不少聊得來的話題……”
門口傳來淺淺的議論聲,打斷了閆霜華的解釋,幾人齊齊望過去。
達領的張賀親自出去接的人,信步而來的男人一身黑,黑襯衣、黑西裝、黑西褲,質地考究,筆挺如畫,於這璀璨燈火和賓朋滿座中有種霜雪涼月的清貴和高不可攀。
竟然是霍硯舟。
而霍硯舟的出現,也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牽引。氣場使然,他這樣的人,不論走在哪裡,都是絕對的焦點。
“哥,那不是阮梨?”許蕩跟在霍硯舟的身後,看到阮梨的一瞬眼中燃起驚豔和興奮,還隱隱帶了點勢在必得的躍躍欲試。
霍硯舟側眸掠過去,一道嫋娜身影映入眼底,娉娉婷婷,如春水漾過心頭。
她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男人,霍硯舟有印象,是張家的大公子,聽說剛剛回國,家中在幫忙物色世交女孩。
阮梨也看向他,霍硯舟沒有錯過她清軟眸底在刹那的驚訝過後湧起另一種類似“求救”的情緒。
所以這就是她說的要參加的酒會?穿了張賀太太最鐘愛的中式禮服,是想幫她父親維係和張家的關係?
連對方的意圖都沒摸清楚就敢來,這是投其所好,還是自投羅網?
隔著薄薄的金邊鏡片,阮梨像是看懂了霍硯舟那些沒說出的話,她驀地垂眼,一並斂去眸中近乎請求的神色。
霍硯舟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下,這就是她求人的態度?
“聽聞大公子回國了?”
霍硯舟開口,隨口一問。張賀眸中掠起驚喜,他今晚本就想借機為兒子牽線結識霍硯舟,卻沒想到霍硯舟會主動提起。
“是,剛剛從英國回來,跟在我身邊,幫忙打個雜。”
“您謙虛了。”
談話間幾人已經走近,阮梨一直垂著眼睫,聽清沉的男聲一點點靠近,最後在距離自己一步的距離站定。
霍硯舟現在是不是覺得她特彆麻煩,又笨又不安分?
“懷瑾,這位是恒遠的霍總。”
張懷瑾朝霍硯舟伸手,“霍先生,久仰。”
霍硯舟的視線在阮梨身上停留一瞬,同張懷瑾握手,“幸會。”
目光和攀談的焦點一瞬轉移,阮梨被從尷尬的氣氛中不著痕跡地解救出來。
霍硯舟的視線投向程雅芝,“程老師。”
這溫沉的三個字讓在場的所有人多少有些意外,從霍硯舟進來到現在,程雅芝還是第一個他主動打招呼的人。
可見阮霍兩家的關係果然不一般。
氣氛
() 微妙,程雅芝心中打鼓,這樣的場合叫硯舟顯然不太合適,她衝霍硯舟點點頭,“霍先生。”()
好像沒看到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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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休息室和幾個朋友聊天。”
阮梨一直低著頭,聽霍硯舟先是同程雅芝打招呼,又問及阮興國,全程像是在故意忽略她這個站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大活人。
“阮梨。”霍硯舟身後,許蕩卻笑嘻嘻地衝阮梨殷勤揮手,“哥,你和張總先聊,我正好有件事想請教阮梨。”
霍硯舟:“……”
許蕩是許家的幺子,四九城裡向來不著調的主兒,大家也習慣了他在各種場合都沒個正形的樣子。
“霍總,這邊請。”張賀已然開口,張懷瑾在父親的示意下跟上。
霍硯舟瞥一眼阮梨,衝張賀頷首,“您請。”
一行人走遠,隻剩下阮梨和許蕩,許蕩微微湊近,“你還記得我嗎?”
阮梨點頭。
“我自我介紹一下,許蕩,言午許,放蕩的蕩。”
“……”阮梨從來沒聽過這麼介紹自己名字的,隻問:“你剛剛說找我有事?”
許蕩察覺到周圍打量的視線,“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阮梨為難,她不想和許蕩換個地方說話,他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有種看中新奇玩具的感覺。
“阮小姐。”
聽見有人喊她,阮梨轉身,卻是陳叔。
陳叔依然穿天青色的緞面唐裝,面上沒有半點多餘的情緒,他鮮少露面,連許蕩都不清楚他的來頭。
陳叔走到阮梨身邊,恭敬道:“先生請您過去說話。”
“好。”阮梨點頭,又看向許蕩,“抱歉,我有點事,先失陪一下。”
許蕩:“誒……?”
阮梨跟著陳叔轉過走廊一角,才開口問:“是霍硯舟讓您來的?”
“先生擔心太太,一時脫不開身。”
阮梨覺得陳叔在說謊,霍硯舟剛才分明全程都沒搭理她,這會兒哪來的擔心。
轉角的另一側有人在壓著聲音聊天——
“阮家不是要和霍家聯姻了嗎?怎麼看今天這個情況,和張家又……”
“你不知道嗎,霍廷年的老婆親自去阮家退了婚,霍明朗現在在非洲,訂婚宴都叫停了。”
“去非洲乾嘛?”
“聽說是恒遠在那兒買了兩個礦。”
“恒遠什麼時候又開始做礦業生意了?”
“不清楚,但霍硯舟看準的生意,倒是可以跟著提前布局。”
……
阮梨無意聽牆角,踩著柔軟的地毯快步走開。行至一半,想起上一次孫媛說的事——霍明朗被霍硯舟派去監工了,總覺得哪裡奇怪。
因為工作的關係,阮梨的朋友圈也有從事有色和采掘工作的,偶爾會看到一些行業動態。
“不是說那邊這段時間局勢不太好?”
身邊的陳叔一默。
() 阮梨敏感察覺到陳叔對霍硯舟的忠誠,也自覺逾矩,不打算再問。
一路跟著陳叔行至一處僻靜的休息區,臨湖的六角小亭,四面挽煙色輕紗。
陳叔守禮地停在通往水榭亭的小路口,“太太不用害怕,我會守在這邊。”
“謝謝,辛苦您了。”
阮梨走進小亭,石桌上溫著一壺熱茶,還有幾樣小點心,四格食盒和她今早在家裡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心下感慨霍硯舟還挺會享受生活。
再往湖面看去,才發現青碧湖水中還養著一汪錦鯉,極正的橙紅。動物比人敏感,大約聽到了動靜,擺著尾巴齊齊往亭邊湧來。
圍欄處備了魚食,阮梨捏了一小點投進湖水,魚兒探頭,擺尾間激起淺淺水聲,給這方寧靜添了趣意,這可比在酒會上輕鬆愜意多了。
阮梨彎著眼,倚著圍欄繼續投魚食,看一群色彩鮮麗的魚兒歡快爭搶,整個人都徹底放鬆下來。
不用時時刻刻端著笑,不用去刻意討好什麼人,不會被莫名其妙地介紹交往對象,也不會那樣明顯地被忽略。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
“陳叔,這裡有——”
轉頭,來人竟是霍硯舟,路口處也沒了陳叔的身影。
阮梨微怔,唇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
“你不是……”
“不喜歡應酬?”
他還是這麼敏銳,一眼就洞悉了全部。
阮梨索性不再尋找似是而非的借口,“覺得有點吵。”
霍硯舟垂眼看她身上纖濃合度的旗袍,讓他想起那尊藏在南湘裡的少女白瓷,月色下她裸露在外的皮膚泛起玉澤,脖頸修白,腕骨纖細,小腿筆直,骨肉勻亭。
喉頭輕動,想到她穿這身衣服的初衷,心中又浮起燥意。
“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要來?”
聲線沉著,說不上責怪,但也似乎不悅。
阮梨被問得接不上話,意識到霍硯舟這是來找她算賬了,畢竟她如今頂了一個“霍太太”的身份,卻在這樣的場合被不知情的人以交往為目的介紹其他異性。
正常男人大概都不能忍。
“這件事的確有我的問題,我事先並不清楚張太太有這樣的意圖。”阮梨微頓,試圖認真解釋,又覺得有點委屈。
方才在酒會上,她看得真切——從前她對霍硯舟在商場上的認知隻停留在傳聞中,知道他久居高位,性情淡漠,絕非容易結交攀扯之人。今天看著那些圍在他身邊的熱切目光,看著他遊刃有餘地穿行其中,才知道,在這名流雲集觥籌交錯的名利場,主動與否全看他的意願和心情。
“我又不是你,不是什麼事情想做就可以做,不想做就不做。”
這樣的話經她口中說出,讓阮梨自己都有些意外。她絕對不是喜歡抱怨和向旁人剖露心聲的性格,可最近在霍硯舟這裡,她好像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她好像,沒有起初的時候,那麼怕他。
霍硯舟沉默一瞬,“委屈?”
阮梨心中不定。
原來,她下意識地流露給他的情緒是委屈。
“當初跟我談條件的時候不是挺聰明的,現在怎麼……這麼笨。”
阮梨:“?”
他果然覺得她是笨的。
“知道借我的勢為亞升解決麻煩,如法炮製的事做起來不是應該更得心應手?”
霍硯舟就站在她身旁,春夜微涼,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後,阮梨咽咽嗓子,“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
這多少有點咄咄逼人了。
阮梨垂眼,想用沉默避開這個話題。
下巴卻驀地被捏住,霍硯舟的力道不重,隻迫使她抬起臉。隔著薄薄的金邊鏡片,他們的視線相接,阮梨阮梨隻覺心尖一刹潮湧。
似有春潮被牽引著湧起推高,和她仰起的臉一樣,遲遲難以落下。
“不能每一次都讓你用同樣的方法避開。”
“……”
四目相對,少女瓷白的一張芙蓉面,烏潤的眸子裡盛著春夜裡瑩瑩動人的月色。
柔軟、脆弱,卻又執拗倔強。
太容易讓人動惻隱之心。
像那尊細膩昂貴的白瓷,想私藏,據為己有,以指尖寸寸丈量,細致愛撫。
霍硯舟還是收了手。
一霎闃然。
阮梨隻覺被他觸碰的下頜皮膚發燙。
視線裡是霍硯舟垂在身側的手,明明如玉骨一樣的手指,指腹也應該是涼的。
半晌,還是霍硯舟打破沉寂。
他收斂情緒很快,聲線和這夜色一樣沉,告訴她,她在他這裡的第二條行為準則。
“阮笙笙。”
“你不需要討好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