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020(1 / 1)

婚後情話 洝九微 9900 字 3個月前

淩晨一點,阮梨睡意全無,想到明天是周末,她索性起床,從樓下的儲物櫃裡取出一個木質大方盒。

這次搬到君庭,她帶的東西不多,大都是日常必需品,隻這一個大方盒算是消遣。

盒蓋打開,是一套嶄新的木質拚圖。

閒暇時間,除了看書,阮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拚拚圖。手上這套拚圖是木質實景係列,2000塊,是沐浴在晨曦中的佛羅倫薩城。

裝訂成冊的圖紙被閒置在盒子裡,阮梨隻捏著硬幣大小的木質拚圖一一翻到繪有圖案的一面,然後按照顏色分類整理。

這是一項極需要耐心的長耗時工程,而阮梨從不缺耐心。

聽到門口有響動的時候,阮梨正在收集沾染了斑斕晨光的拚圖,抬眼的同時門被拉開,身量頎長的男人似攜了深濃夜色,一身暗色西裝,佇立在昏黃光影裡,腳步微滯。

像是舊電影裡被緩慢拉長的鏡頭。

時間靜默,人也靜默。

阮梨微訝,起身,“事情談完了?”

霍硯舟顯然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幅情景,燈火通明的客廳,穿著薄白睡裙的女孩子正蹲在地上,腳邊落著難以計數的拚圖。

大約是夜涼,她套了件黑色的針織開衫,起身的瞬間烏軟眼底訝異未消。

從周敬之的酒莊到君庭四十分鐘的車程,在他的要求下司機生生將時間縮短三分之一。

霍硯舟輕嗯一聲,在門口換鞋,“還不睡?”

“睡不著。”看到一地的拚圖,阮梨又很認真地問:“我可以在這裡拚拚圖嗎?或者我能……”

“阮梨。”

霍硯舟褪下西裝外套,隔著薄薄的鏡片,眸光深幽,“按照我們的婚前協議,這裡也是你的家。”

在自己的家裡,自然不需要這般客氣。

阮梨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她性格使然,很怕突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自己的存在會打擾到霍硯舟。

霍硯舟已經走至她身前,目光垂落下來,“我說過,在這裡,你可以不禮貌。”

阮梨沉默,不接話。

許多事情,道理是一回事,行為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想知道我的底線在哪,怎麼不說話?”

“可你也說過,不會告訴我。”

少女眸光烏亮,原來她也並非表面看起來那樣柔軟可欺。

“嗯,不會告訴你答案,但可以聊點彆的。”霍硯舟已經俯身,捏起地上的一塊赤橘色拚圖,“需要幫忙嗎?”

阮梨重新蹲下身,“不會打擾你休息嗎?”

“沒什麼睡意。”

哦。

霍硯舟看到中間已經被拚接起來的一小塊,不多,七八塊的樣子,巴掌大。

“為什麼不是從邊框開始?”

阮梨一邊將手中的拚圖分類,一邊解釋:“我喜歡從我感興趣的那一部分開始,拚圖的過程也是一個尋找答

案的過程,我不想給自己預設結果。”

“像你的專業一樣?”

這好像是霍硯舟第二次提及她的專業,上一次是在青溪古鎮,他們討論資本回報和經典鍛鑄間的取舍,霍硯舟當時對她專業的定義是——慢工出細活。

“你對我的專業很了解?”

霍硯舟發現,她好像隻有在談及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時才會不設防,不會用一些敬詞來掩飾緊張。

他垂眼,將手中的拚圖分類,“略知一二。”

阮梨想,他應該是謙虛了。

聊天似乎就此結束,安靜的空間裡,霍硯舟認真地分著面前的拚圖,從來熨燙平整的西褲被壓出褶皺,他垂眸專注的樣子如靜水流深,有種光而不耀的溫沉清俊。

“你的老師有沒有說過,你做事的時候總會分神?”

沒有任何指責意味的一句話,卻讓阮梨心尖驀地一跳。霍硯舟察覺了她的目光,並提醒她這已經不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走神。

上一次是在實彈射擊場。

阮梨驀地垂眼,“如果還要幫忙的話,你要不要……上去換身衣服?”

隔著薄薄的鏡片,霍硯舟抬眼,看某個小姑娘低到不能再低的頭,“行。”

他從善如流。

待人上了樓,阮梨才輕輕呼出一口氣,和霍硯舟聊天太費神了,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大都時候話不多,言簡意賅,但每每反問,都讓人有種被剖析看穿的窘迫感,直白得難以招架。

恍惚的神思裡,阮梨想起一件事,是她和霍硯舟曾有過的鮮少的一次交集。

那個時候她剛上大四,被蔣仲良點名要進了他的工作組。蔣仲良是京北博物院文物修複室的主任,也是京大的客座教授,在文物修複這一行裡極有名望。

蔣仲良交給的她的第一個任務是修複一幅仿製的《江山秋色圖》,是蔣仲良的私藏,畫卷天頭破損嚴重,裱件有沾染汙漬水痕,修複起來並不容易。

這是一項工作,也是一次考驗。

阮梨那段時間幾乎廢寢忘食,整日整夜將自己泡在工作室,可在最後的全色階段卻陷入困境。她怎麼都調配不出畫卷上殘缺的那抹青灰色,即便已經請教過幾位美院的學姐,也還是覺得在意境上差了些意思。

那天霍明朗來工作室找她一起吃飯,阮梨正一籌莫展,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又生生被咽下。

霍明朗身後,男人一身妥帖黑色西裝,白襯衫收進西褲,堪堪轉進門。襯衫領口的扣子開著一粒,不見得是多正式或考究的著裝,可他身在高位許久,身上總有種上位者的孤沉,讓人肅然起敬。

阮梨瞥見來人驀地起身,“六叔。”

慌張又溫吞的兩個字。

霍硯舟朝她頷首,視線落在她的工作台上,徐徐展開的畫卷,大部分的破損已經被細致修複。

阮梨有些羞赧,像是忽然被長輩抽查作業,而自己所呈現的作品顯然不夠出色。

“在補色?

阮梨點頭。

“你忙(),不必拘禮。

平和的六個字←()_[((),他突然造訪,但似乎隻是路過,並無他意。但這話卻讓連日因配色而困惱的阮梨更難過了,她也想忙,但已經忙了好幾天卻全無進展。

大約是她眼中失落的情緒太明顯,霍硯舟的視線在畫卷上凝落片刻,又問:“調色遇到了麻煩?”

阮梨訝異於霍硯舟的敏銳,也在心中意外於他竟懂擅丹青之道,甚至應該是極擅長,否則怎麼會隻寥寥掃過一眼,就知道她的問題出在哪裡。

一旁的霍明朗及時開口為她解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六叔可畫得一手好畫,連張和謙老先生都讚不絕口。”

張和謙是久負盛名的山水畫大師。

阮梨像是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修複古畫的急切遠超過了那點在長輩面前的小心拘泥,她有點急切地開口:“您能幫我看看嗎?這裡。”

她指著缺失的那處青灰色。

霍硯舟靠近,沉涼清冽的氣息縈在阮梨的鼻尖,他抬手解開西裝紐扣,阮梨連忙伸手接過褪下的外套。

“借一下你的筆墨?”

“您請便。”

霍硯舟繞到工作台的另一側,思慮片刻,提起擱在青瓷筆洗上的紫毫筆,先在清水中滾過一圈,才去蘸取淨白瓷盤中的顏料。

男人弓著背,挺括的白襯衫勾出寬肩窄腰,薄薄的金邊鏡片下目光沉和平靜,格外的專注。他提筆,在備用的古宣上暈開一筆,又一筆,第三筆——濃淡相宜,自成山水色,正是阮梨多日求而不得的意境。

少女烏軟的眸子裡驀地湧起光彩,“對!就是這個顏色!”

那種欣喜難以言表,明晃晃地盛在眼眸裡。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她方才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下一瞬,看著被遞到面前的紫毫筆,阮梨又生了怯意,她怕自己調不出來,畫不好。

“您能不能幫我……”

“不能。”

“……”

“過來,我教你配色。”

那幅畫後來被交上去,蔣仲良讚不絕口,逢人便誇,阮梨卻每每心虛。

畫上缺失的那一抹青灰色,到最後也不是她補上去的。她像是對這一處生了應激反應,完全不敢下筆。

幾次在備用紙張上嘗試後,阮梨確定自己根本無法完成,她有些喪氣,已經預見了自己將帶著這幅不完整的修複作品去見蔣仲良,第一次獨立修複就隻交出這樣的成績,顯然辜負了老師的厚望。

沉默的困惱裡,有人抽走她手中的筆,修長身形立在她的身旁。

“下不為例。”

霍硯舟提筆,以青花、赭石打底,罩染石青、雪灰、皦玉三色,阮梨看他冷白嶙峋的腕骨,修瘦明晰的指節,一抹青灰從容暈落,江山秋色就此在他筆尖躍然延綿。

一如現在,男人修長的指骨捏著杯水,手背上青色筋

() 脈隱現(),阮梨抬眼?()_[((),回憶被打斷。

霍硯舟已經換了之前的那身居家服,黑白色係,阮梨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角和白睡裙。他們的衣服倒是挺默契,看起來都比他們兩個熟。

阮梨接過水杯,說了聲謝謝。

“還要不要繼續?”霍硯舟問。

“我都可以。”

女孩子眸光澄亮,不見半點困意。霍硯舟在她不遠的位置坐下,“那繼續。”

阮梨抿著水,霍硯舟已經開始繼續給拚圖分類。阮梨發現他的觀察力真的格外好,同樣的色係他可以分辨出是否屬於同一個區域,並有秩序地將它們分開擺放。

大約是她的目光毫不避諱,霍硯舟偏頭,“這樣分類會不會讓你失去尋找答案的快樂?”

阮梨搖頭,將水杯放在一旁的茶幾上,微微靠近,幫忙一起整理,“其實拚拚圖某種意義上和我日常的工作內容的確很像。”

阮梨承認霍硯舟剛才的類比,“許多文物出土的時候可能已經面目全非,有些碎至幾十甚至幾百塊,有些被掩埋在不同的區域,有些則完全缺失,我的工作就是要找出這些碎片既定的聯係,將它們一點點拚湊起來,還原物品的本貌。”

“這個工作量很大,偶爾的時候我也會想偷懶——”說到這裡,阮梨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隻是偶爾。”

她為自己澄清,又繼續道:“所以也會想,如果有人能幫我找到這其中的關聯該多好。”

霍硯舟點頭,視線依然落在那些看起來毫無關聯的木質小片上,“那你準備怎麼謝我?”

“?”

在阮梨的惶惑裡,霍硯舟看向她,“難道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

阮梨覺得霍硯舟這話多少有些不嚴謹,很容易產生歧義,但她不會去糾正。

她忽視掉那點異樣,看著已經被霍硯舟分好的拚圖,

“你這樣——”聲音很小,更像是自言自語:“已經不是幫忙了,分明就是外掛。”

“嗯?”

霍硯舟顯然沒聽清,阮梨連忙找補道:“我說,你這樣的,我不敢想。”

讓恒遠的老板給她打雜工,她還沒那麼異想天開。

“撒謊。”

“?”

霍硯舟偏眸看她,隔著一道鏡片,眸光很深,“不敢想,敢嫁?”

阮梨被噎,誠然知道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是善類,和他說話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而這話也同樣令人羞惱,讓阮梨甚至有些分不清此時此刻是羞赧多一些,還是由此而生的惱意多一些。

“總歸是當個花瓶,有什麼不敢。”

霍硯舟微微蹙眉,“花瓶?”

“霍先生親口說的,簡單、漂亮。”

那不就是花瓶麼。

話說出口,阮梨才自覺失了分寸。

這有些嬌矜的語氣,她是怎麼敢用這樣的態度和霍硯舟講話的。

還有,她竟然如此耿耿於懷霍硯舟當初對她花瓶的定義,甚至換回了“霍先生”這樣的稱呼。

這會兒羞也沒了,惱也沒了,隻剩下惶惶不安,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拚圖的邊緣,等待被發落。

霍硯舟會不會覺得她是個騙子,從前乖巧懂事的樣子全都是偽裝出來的,甚至覺得自己失算,簽了那樣一份不對等的合約,娶回來的花瓶非但不順意,還有脾氣。

無聲的對視裡,霍硯舟像是在審視,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微偏分毫。

阮梨開始擔憂,霍硯舟不會就此不管亞升死活了吧。

“你,生氣了?”

“我在重新判斷。”

果然。

他後悔了?想要重新做決斷了?

話停一息,霍硯舟點點頭,“是很漂亮。”

阮梨:“……?”

“就算是花瓶,也是個漂亮的花瓶。”

這話似曾相識,阮梨自己也曾這麼負氣地想過。

霍硯舟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像是穿透了單薄的衣衫,直直烙在了皮膚上。

阮梨驀地低眼,錯開兩人的視線。

明明還是說她是個花瓶,怎麼耳朵會這麼熱。

溫沉的嗓音偏又在這個時候再度響起,落在低音域,“漂亮,還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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