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0 金錢鎮(1 / 1)

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7978 字 3個月前

一杯酒下肚, 體內如三伏天盤旋不去的熱氣被一股涼風吹散,吹得頭腦清明,通體舒暢。

鈴蘭能感受到, 她的身體內正在產生一些奇妙的變化。

她放下酒杯, 看了一眼對面的王永柱。

就在剛才, 王永柱皮膚上的硬化樹皮儘數褪去,腦殼上殘留的一點雞冠也徹底消失不見。

他恢複了正常人的樣子。

眼睛裡也是少有的清明。

鈴蘭伸手往自己頭上摸去,牛角不見了,小花也沒有了。臂膀上的黑色絨毛也消失不見,一切恢複了開始時的樣子。

鈴蘭十分欣喜, 終於不用再花裡胡哨下去了。

否則再繼續這麼長下去, 真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樣的奇行種。

“謝謝村長!”鈴蘭笑著對老村長道謝。

“不必客氣,這本來就是我給你們的謝禮。”老村長抬手指向剩下的酒瓶子,“剩下的都是你們的。”

這個瓶子的容量大概五百毫升, 鈴蘭和王永柱一人一杯,剩下大概還有五六杯的容量。

剩下的要怎麼分呢……

鈴蘭犯難起來。

平分嗎?

說實話, 這不是鈴蘭內心想要的分配方式。如果可以選擇的話, 鈴蘭全都想要。

而懷中蠢蠢欲動的神諭之書在告訴她,這鬯酒除了可以清除邪神的汙染之外, 於她所攜帶的神明而言, 也有致命的吸引力。

有了鬯酒, 可以供她驅使的神明就更多了。

真的很難不動心……

鈴蘭咬了咬唇,更加為難了。

以王永柱那個動不動被邪神汙染的腦袋來看, 她至少擁有五種辦法,可以把五五分變成三七分,或者二八分。

可是剛剛她還下定決心要日行一善來著。

真難辦啊。

真的好為難啊。

哥哥為什麼要給她立這種規矩呢。

就在鈴蘭糾結得眉頭緊皺的時候,王永柱看了村長一眼, 說:“這一次找到鄂博請回山神,主要是鈴蘭的功勞。我隻是個跑腿的,如果沒有她,我們根本上不了山。所以這壺酒,我喝一杯已經夠了,剩下的都是鈴蘭的。”

鈴蘭驚詫抬眼,便看到王永柱一臉認真地結束了這一番發言。

鈴蘭趕緊問:“你是認真的?”

是認真的話,她就滿足他的謙遜,然後就不推辭地收下了。

王永柱皺眉反問:“難道你希望我說的不是真的?”

王永柱接著說:“而且我已經有五穀母的祝福了。”

是哦,她已經把花冠送給他了。

這個人還挺懂得投桃報李的嘛。

鈴蘭便開開心心把剩下的鬯酒收下了。

老村長對他們的分配沒有異議,他人老了,身體大不如前,今天兒子回來,他情緒過於波動,大哭一場之後,隻覺得疲累得厲害。

陪著鈴蘭和王永柱在院子裡烤了一會兒火,吃了幾口羊肉之後,他就回屋休息去了。

剩下鈴蘭,王永柱,還有多吉三個人圍著火堆繼續烤羊肉。

村落比外面的世界要更安全,三個人都放鬆身心,享受著難得的愜意與平靜。

多吉一口一個勇士,老給鈴蘭敬酒。這些酒不是鬯酒,是普通的烈酒。

鈴蘭是喝不得酒的,但也接過來,轉過身去偷偷喂灶王爺,還要裝出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

灶王爺本來饞得不行,被鈴蘭喂了這幾杯烈酒之後,安靜多了,也不鬨了。

或許是醉了。

王永柱不知道鈴蘭的動作,很不讚同地製止多吉:“喂,彆敬酒了,她年紀還小,不可以喝這麼多酒。”

多吉聽了,整個人愣在那裡,慌得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嚅囁著說:“對不起勇士,是我糊塗了。因為我家妹子很能喝酒,酒量比我還厲害,所以我……”

雖然多吉胡子拉碴,看上去年紀和王永柱不相上下,但在森林裡混的這二十年,讓時光在他身上停滯了一般,慌亂的眼神裡還透著一股少年人才有的清澈。

鈴蘭笑著擺擺手:“我不喝就不喝了,你趕緊叫你妹子出來一起喝酒吧。”

“妹子……我妹子……”多吉怔了怔,“我妹子已經出嫁了,現在是個大姑娘了。聽我阿爸說,她現在住在金錢鎮裡,日子過得很不好。”

多吉抽噎了一下,一個大男人,抱著胳膊嗚嗚哭了起來,一點都見不到衝進雨夜裡和刀勞鬼較量的偉岸和勇敢。

“我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個好哥哥,也不是個好的首領,我、我沒用啊……”

王永柱看著他,眼睛竟也濕潤了,隨後仰頭喝了大一口酒。

鈴蘭真的不會安慰人,於是索性決定了不安慰,直言道:“你妹妹過得不好,那你就去找她唄。她是情感不順呢,還是家庭不睦呢,還是兒女不孝順呢,總有個原因吧。而且你知道她住在哪兒,又不像我,不知道我哥哥在哪兒。”

鈴蘭說:“哭什麼呀?哭能解決問題嗎?”

多吉停止了哭泣,點頭讚同道:“你說得不錯,我應該去找我的妹妹。”

頓了頓,多吉又問鈴蘭:“你的哥哥長什麼樣?說不定我可以——”

“穿著白大褂,身高比我高,頭發比我長。”王永柱立即搶答。

“穿著白大褂,身高比我高,頭發比我長。”多吉古怪地看向王永柱,露出了一副他不是眼睛有點問題就是腦袋有點問題的表情,“你這是什麼奇怪的描述方式?就沒有具體的外貌特征嗎?眼睛是什麼眼睛,臉型是什麼臉型?”

王永柱沉默了。

多吉道:“你這個人有點奇怪,還是讓勇士她自己說吧。”

鈴蘭隻好說:“他說得對,我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見到就見到,見不到就算了。你又不是薩滿,你應該不是用心靈看的,心意儘到就行。”鈴蘭說。

王永柱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很快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來,探過頭來問鈴蘭:“薩滿給你占卜了什麼?”

王永柱對這件事挺好奇的。

他好像怕她隱藏什麼他不懂的消息。鈴蘭想。

她現在和他也算有了過命的交情,看在他把剩下的鬯酒都給她的份上,鈴蘭決定把獸皮拿給他看——本來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於是,鈴蘭把薩滿給的獸皮掏出來。

王永柱展開一看,臉上露出迷茫得不得了的表情,喃喃重複道:“小蝌蚪不會迷路?什麼意思?”

“還有下面畫著一束鈴蘭花,這是薩滿畫給你的?”

沒等鈴蘭說什麼,多吉便說:“這不是薩滿畫的,是她算出來的。她擁有和天地溝通的能力,在請神的過程中,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然後在神明的指示下,寫出了這些東西。”

鈴蘭把獸皮收回來,放好,解釋道:“這束鈴蘭花,是我和哥哥的暗號。”

“暗號?”

“嗯,我小時候不愛寫名字,就在試卷上畫一朵鈴蘭。老師為此還叫過家長呢,然後哥哥就來學校了。”

王永柱對此很有想法,小孩子在學校調皮是這樣的,不過他女兒一直很乖,成績也很好,他沒有因為這種事情被請過,所以也就沒有相應的經驗。

他有些意外地看鈴蘭一眼:“看不出來,你在學校還挺調皮的。你哥哥是不是罵你了?”

鈴蘭動了動眉梢,好像是有點生氣,她瞥了王永柱一眼:“為什麼要罵我?我哥哥不僅不說我,還誇我,說我不應該隻畫一朵,應該畫一束!然後還給我設計了獨屬於我自己的藝術簽名!”

王永柱:“……”

多吉:“你有一個好哥哥。”

鈴蘭得意道:“那當然,我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王永柱又問:“小蝌蚪不會迷路又是什麼意思?這也是你們約定好的暗號?”

“小蝌蚪找媽媽,你聽過這個故事嗎?”

王永柱點點頭:“知道,給我女兒講過。小蝌蚪找媽媽,怎麼了?”

但依舊一臉迷茫。

即使已經知道王永柱不喜歡動腦,但鈴蘭有時還是會感到詫異。

“你難道就沒想過,為什麼小蝌蚪能找著媽媽?它就不會迷路嗎?”

“我——”王永柱被問倒了。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不是,他就沒想過,這竟然也算一個問題。

小蝌蚪為什麼不會迷路?

“這不就是一個童話故事嗎?”王永柱不理解,“童話故事沒有邏輯,隻要達到教育的目的就可以了。”

“我的哥哥不是這樣講的。”鈴蘭反駁道,“我問哥哥為什麼小蝌蚪不會迷路,他就能答得上來。”

王永柱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粗心了,導致給女兒漏講了什麼重要的內容。

他開始糾結起來,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正經而嚴肅地問:“所以,小蝌蚪為什麼不會迷路?”

“因為,媽媽一直在等它。”鈴蘭說,“這就是哥哥小時候給我講的故事。”

她看著跳躍的火光,堅定道:“我一定能找到哥哥,因為他一直在等我。”

王永柱便再沒有說話。

多吉感歎道:“我真不是個好哥哥。”

鈴蘭沒搭理他們,回屋睡覺去了。

等次日一早,鈴蘭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亮了不知道多久。

院子裡傳來打架鬥毆的聲音,她推開門一看,發現王永柱正和一個壯漢摔跤。

兩人互相較勁得面紅耳赤,然而身型較為瘦弱的王永柱敵不過那個壯漢,很快就被壯漢舉過頭頂掀翻過去。

他倒在地上,悶哼一聲,好半晌沒起來。

鈴蘭默不作聲,悄悄超過地上的木棍繞過壯漢的背,一棍子正要揮下去,躺在地上的王永柱見了,立即悚然叫道:“鈴蘭,他是多吉!你冷靜一點!”

那壯漢一回頭,就看見一根高高舉起的木棍即將朝他而來,嚇得抱頭鼠竄,口中大喊:“勇士!是我!是我多吉啊!”

哦,是多吉。

鈴蘭把木棍一摔,認認真真打量多吉幾眼,看見他胡子刮了,頭發洗了,整個人收拾乾淨了很多,和昨天簡直判若兩人。

為了彌補她剛剛沒落下去的那一棍可能給多吉造成的心理傷害,鈴蘭違心地稱讚道:“多吉你這樣一收拾,太帥了,我都認不出你了。”

多吉說:“我說過,要為你們燃上三天三夜不熄滅的篝火,當然不能邋裡邋遢的參加,必須得收拾乾淨才行。不過……”

他頓了頓,垂頭喪氣道:“不過本來打算好的篝火晚會可能沒有辦法舉行了。”

“我今天才聽我阿爸說,村莊裡沒有多少人了。大家都搬走了,剩下的不足五十人。”

多吉說:“大家都搬到金錢鎮去,我本想把他們請回來,可是我阿爸說,金錢鎮最近不太平,有邪祟作亂。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