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 西北風(1 / 1)

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6927 字 3個月前

不要相信眼睛。

至於為什麼不要相信眼睛, 首領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要是能想明白,就不會一直在森林裡迷路了。

這句話,不過是首領這二十年來總結出來的經驗之談。

鈴蘭點點頭, 表示明了, 心裡想起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件事。

不要相信眼睛——這是進入眾神隕落之地後, 鈴蘭第一眼見到的那個黑袍人說的話。

有了神諭之書背書,鈴蘭對這句話的可信度增加了一些。

“那麼, 再見。”鈴蘭對著山洞裡的這群人揮揮手。

王永柱跟在她身後,拿著準備好的祭品和行囊和鈴蘭一起踏上登上山頂的旅途。

行囊並不重, 王永柱把祭品和食物背在身上, 並不覺得是負擔。

兩人離開山洞後沒多久,回頭就看不見山洞在哪兒了。

王永柱回頭望了一眼,隻看見滿眼蒼翠的樹木,到處都是樹,來時的路也已經不見。

這是……迷路了嗎?

按照腳程來看, 他們還沒離開山洞太遠的地方。

王永柱和鈴蘭說:“我們好像迷路了。”

王永柱的話不能引起鈴蘭任何波瀾。

森林裡的樹木並不充當地標的作用,鈴蘭本身也並不擅長辨認出樹木和樹木之間的區彆,這一路走來,不管迷路還是不迷路,於她而言都沒什麼區彆。

在她眼裡都一樣。

而且自啟程後,她就沒指望這一趟會不迷路。不迷路才不正常。

見她沒聽著一樣, 王永柱再次重複道:“鈴蘭,我們迷路了!”

想起王永柱說要把他當成傻子的請求, 鈴蘭感覺很抱歉,她居然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鈴蘭歎口氣,然後解釋道, “哪怕沒有邪神從中作梗,我們想不迷路也很難。在森林裡,本身就是很容易迷路的。”

“如果是在眾神之外的俗世世界,一切的規則都還正常的時候,可以通過太陽、通過樹葉的朝向等手段來判斷方向。一般來說,樹葉朝南的那面更茂盛,可是你看——”鈴蘭指著一顆高大的樹木,“這裡的樹葉長得這麼平均,這麼均勻,沒有稀疏和茂密之分,明顯就不合常理。祂就是要讓我們迷路,讓我們辨認不出方向。”

“這樣……”王永柱忍不住撓了一下頭。

經過五穀母花冠的祝福,王永柱雞冠的汙染已經消退得差不多了,但進入森林之後,他的皮膚就開始樹皮化,總是動不動就簌簌掉落一些樹木的碎屑,感覺像乾裂的頭皮,很癢,總是想撓。

麻煩的遠不止這些。

王永柱感覺他的思維又發生了一些改變。

之前是想雞叫,這一次腦子被分割成為兩部分。

一部分是寧靜的,安靜的,隻想靜靜站著。一部分是煩躁的,不安的,充滿了抗拒。

腦海裡光是要理清這些情緒的乾擾已經很費勁了,真是不明白鈴蘭為什麼還能意誌清醒地進行思考。

他抬眼看向鈴蘭,發現她腦殼上頂著的已經不隻是一朵小花了,而是四朵小花。

“那你說,怎麼辦?”王永柱問。

又是這句話,王永柱已經說膩了。

但他不得不這樣問。

鈴蘭停下腳步,抬眼眺望一下遠方望不到頭掉森林,想了一會兒,說道:“我也不知道,總之先往山上爬吧。我倒是要看看,祂是怎麼個辦法不讓我們上山頂。”

隨後兩人就順著路往上走。

走了好一會兒,直到王永柱已經累了的時候,兩人回到了之前的原地。

說是原地也不儘然。

他們前不見山頂,後不見山洞。

就隻是回到了一開始那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路上。

人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王永柱心頭升起一股煩躁感,有種原地轉圈的感覺。

他下意識看向鈴蘭。

鈴蘭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臉上並沒有生氣的表情。

走了一圈算是白走了,但這也算在她的意料之中。

王永柱耐著性子問:“走完了,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沒等鈴蘭說什麼,他自顧說道:“我覺得,我們順著路走是走不到山上的。這條路和郵表畷給我們開道是類似的,它是活的,是被拚湊出來的。如果順著祂給的路走,走到死也不可能走到山頂。”

王永柱艱難轉動一下生澀的、混亂的腦子,緩緩道:“我覺得,既然是要山上,那肯定是要爬坡的,我們專挑那些往上走的路,應該也可能走到山頂吧?”

隻要是邪神給的路,都有風險。哪怕順著王永柱的思路爬山,在即將爬到頂部的時候,祂稍微動動手腳,一切努力全白費了。

鈴蘭不置可否,隻道:“天快黑了,先找個地方休息。”

神諭之書說了,森林的夜晚是很不安全的。

他們在附近轉了一圈,找到一棵十人合抱的粗大的枯樹。

樹的內部是空的,正好形成一個天然的洞穴,可以讓他們躲進去度過一個安全的夜晚。

兩人鑽進去,生了火堆,就著火,烤起兔腿來吃。

王永柱餓得前胸貼後背,但看了兔肉卻沒什麼食欲,吃了反而想吐。

他現在想吃素,或者說,想吃空氣,想喝露水,喝風,最好是西北風。

意識到這一點,王永柱悚然一驚,知道他即將變成空氣人了!

人不吃飯是不能活的。

他忍著惡心乾嘔,硬是啃完了一個兔腿,一邊吃,一邊被惡心得流下眼淚。

不知不覺,王永柱已經是淚流滿面。

對此,鈴蘭感到莫名其妙,見他哭得可憐,以為他是覺得這把要完,便安慰他說:“你也不用害怕,雖然今天白天算一事無成,可是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不出天,我就可以找出上山的辦法了。”

這一點鈴蘭沒有騙他。

今天走的這一趟不是毫無收獲,她已經收集了很多關於這座山的信息。

比如說,植被的種類,各個不同地方的植物生態。

他們表面上是回到了原來的起點,但鈴蘭知道,不是的。

因為腳下的植被不一樣。

雖然邪神通過讓地上的樹木長得一模一樣來欺騙他們的眼睛,是迷惑性很強的障眼法,但騙不了鈴蘭。

通常來說,一座山的所有植物種因為生長環境的不同,有著不相同的生態係統。

山頂的植被適應的是高寒生態係統,具有耐寒、抗風等特點。而山腳下的土地較為肥沃,植物種類更豐富,一般是溫帶植物或者亞熱帶植物居多。

邪神隻種了一樣的樹,沒有模擬出整個完整的生態係統。

鈴蘭要分辨出來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山腳、山腰還是山頂,隻需要通過植物來分辨,不過需要一點時間,但也不算難。

這一套分析的邏輯和模型對王永柱來說太難了,所以鈴蘭沒有和他解釋,但她沒想到,這居然會造成他如此嚴重的心理創傷,這倒是讓她覺得自己很不應該。

王永柱搖搖頭,狠狠抹了一把淚,否認道:“我不是……我不是害怕,我隻是……隻是……”

隻是了好一會兒,王永柱才哽咽道:“我隻是覺得,我應該做一棵樹,想站在這裡不想動了。”

鈴蘭:“……”

雖然不理解,但鈴蘭尊重他,她說:“那你先克製一下這種欲望,我們現在需要先上山。”

王永柱繼續搖頭,吃兔肉的惡心感又上來了。

他現在甚至有點怕火。

想挪動一下屁股,遠離火堆一些,一動屁股之後發現身體根本動不了。

他的雙腳被什麼東西緊緊的禁錮在地面上。

王永柱一驚,低頭去看,發現從他的腳底長出一根根觸須。

這些觸須活的一樣,迅速冒出來,又紮進地裡,把王永柱的腳和地面相鏈接。

“我……我長樹根了!”王永柱又驚又駭,他忍著驚懼,拿起砍刀想把樹根砍掉。沒等他動作,地底下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什麼東西在地面之下活動起來。

目標,正是王永柱紮進土裡的樹根!

王永柱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

他感覺自己紮進土裡的樹根,被那忽然冒出來的觸手一樣的東西纏上了!

來不急感受那是什麼,王永柱手起刀落,把腳底下的樹根齊刷刷砍斷。

鈍痛感傳來,王永柱咬牙強忍住。

這一刀沒有流血,卻也像砍他的肉一樣,讓他疼痛難當。

而王永柱的身體也因為切斷和樹根的聯係,身體因為慣性狠狠向後倒去。

“這棵樹裡有什麼東西!”疼痛讓王永柱找回更多的理智。

鈴蘭立即防備起來,她從火堆抄起一根燃燒著的樹拿在手裡。

這棵本來已經枯死的樹,在這一刻忽然活了過來。

樹枝緩緩的施展開來,緩緩的長出一點綠芽,抽出嫩枝。

似乎是王永柱砍掉的自己的樹根成為它的養料,讓它恢複了點點生機。

當鈴蘭猶豫著要不要跑的時候,一道蒼老的聲音從枯樹內傳來:“人類,不要懼怕我。”

“我是……我是山鬼,”那聲音說,“我是住在樹中的鬼。”

“我本來已經同這棵樹一起枯死了,是你們把我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