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25 如果在森林裡迷路(1 / 1)

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6714 字 3個月前

“我們進入了森林, 卻再也出不去了。看星星,星星不會指引我們方向。看太陽,太陽也不會告訴我們答案。我們就一直, 一直,一直在大山裡轉圈,永遠永遠地迷失方向。”

薩滿聲音愈發疲憊起來:“我們信奉萬物有靈,信奉這座山的一切都是有靈性的。而我作為薩滿, 可以和它們溝通。發現迷路之後, 我開始向山神祈禱, 期望祂指點迷津, 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 祂都沒有再回應我。”

“我沒有辦法, 為了找到生存下去的路, 我親手供奉出來一個新的山神。祂雖然在冥冥之中回應了我,但祂不再仁慈, 不再慷慨,不再把我們當成森林的孩子來愛護。”

“或許是我的無能與失格,導致我失去了和天地溝通的能力,讓山神拋棄了我們,不再回應我們的祈求。祂再也聽不見我的任何聲音, 我隻能……”

“不,你錯了。”鈴蘭打斷她, 糾正道:“不是山神拋棄了你們, 而是這座山已經死了, 原來的那個山神,祂也死了。祂不是不回應你,祂隻是無法回應你了。”

經過苗兒村的事情, 鈴蘭對這裡規則已經了解不少。

她旁觀者清,雖然內情不了解,但抓關鍵抓得十分迅速準確。

聽到鈴蘭這樣說,薩滿便沉默下去,一張樹皮一樣的臉上滿是哀傷。

她緩緩道:“我將用我的生命,去贖我的罪。可是……可是不管怎麼樣,我的族人都不應該被永遠困在這裡。”

“帶我們回家吧,外鄉人。”

薩滿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鈴蘭的眼睛。

那雙古井無波的眼裡,有點點的淚痕浮現出來,宛如清晨第一顆在樹葉上凝出來的露珠。

其餘人聽著薩滿滄桑的話,勾起往日悲痛無望的記憶。他們回想起往日在森林奔波尋找出路,卻反複陷入無望的境地,有人嗚嗚哭了起來。

那是一種希望破滅之後再陷入絕望的痛苦。

明明知道家就在山腳下,家中的父母孩子就在部落裡等著他們回來。

他們找啊找啊,等啊等啊,總是差那麼一點,永遠走不出森林。

一十年的光陰就這麼耗去了。

也許當年離開家時,剛剛會走路的孩子,到了今日已經長大成人。

也許當年倚著門框,眺望他們遠走的雙親,如今已經白發蒼蒼,皺紋遍布。

這些,他們都看不到了。

有人伏地嗚嗚痛哭起來。

悲傷的情緒會傳染一樣,哪怕是最剛強的人,此時也淚流滿面。

王永柱看向鈴蘭,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到唇邊隻蹦出來三個字:“怎麼辦?”

鈴蘭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景。

就像一群小孩嗚嗚哭著求糖吃一樣。

如果他們要求的是糖果就好了。

可惜不是,事情要麻煩得多。

鈴蘭能理解這群人想回家的心情,因為她也是要找哥哥回家的。

想到這裡,鈴蘭心裡也難過了起來。

哥哥是忽然不見的,說不定也像這群人一樣,誤入了某個地方,出不來。

她得想個辦法快點找到哥哥才行。

不管十年,一十年,她都會一直找下去。

“行了,你們彆哭了,哭能解決問題嗎?”鈴蘭轉向薩滿,“既然你說我能找回失落的神明,那你說,我要怎麼找回來?”

薩滿立時瞪大眼睛,欣喜看向鈴蘭:“你、你願意幫我們?”

“我不是幫你們,我是在幫我自己。如你所言,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鈴蘭頂著腦殼上的小牛角和小白花,說話有條有理,絲毫不受影響,眼神還是那樣清明。

薩滿激動得胸膛不斷起伏,她從身上掏出五條藍白紅綠黃的彩綾,緩緩囑咐道:“這座山的山神雖然已經死了,但祂卻不是我們部落唯一信奉的神明。”

“我們撿來白色的石塊,在山頂壘成一個高高的石塔,成為祭祀神明的鄂博。每年,我們都會在山頂的鄂博上舉行盛大的儀式,祭祀附近所有的神明。祂們都聚集在鄂博裡,享受我們的香火供奉。既然這座山的山神已經死了,那就請你去到山頂,把貢品擺上供台,從鄂博處請回來一個新的神明,祂會保佑我們的。”

王永柱聽了,就要接過彩綾,覺得這個條件很容易做到。但手伸出去,被鈴蘭阻止了。

鈴蘭看向薩滿,問道:“這麼簡單,你們怎麼不早去?”

薩滿歎息道:“事情本來很簡單,難的是,我們找不到去山頂的路。有好幾次,我們就快要找到出去的路,反而是去往山頂的路,不管怎麼找,都沒有辦法找到。新的這位山神,好像不想讓我們上山,祂有意阻撓,我們沒有辦法。”

鈴蘭聽完,心裡一分析,對事情的大致樣貌就有猜測了。

這位新的山神也是個邪神,沒有正神那麼好說話。邪神為了乘虛而入,當然要想辦法切斷信徒和神明的聯係。

畢竟真正的山神雖然死了,但是山頂的鄂博上,可還聚齊其他的神仙呢。

祂當然隻能夾著尾巴做神仙,死都不能讓薩滿上山去。

也是個膽小鬼呢。鈴蘭想。

一旦確定對方是個膽小鬼,鈴蘭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一個無比強大的神仙不會這麼膽小。越是膽小,越是心虛,越是證明祂的弱小。

祂越發隱藏上山的路,就隻能說明,山頂的鄂博就是祂的命門。

看來這個薩滿心裡還是很清楚的,不然不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可惜她太老了,身體都和樹根長到了一起,再也動不了了。

在薩滿思考出解決問題的辦法時,她已經失去行動能力。不然,估計用不著鈴蘭,她自己就可以解決這個事情。

想到這裡,鈴蘭心裡對她的崇佩之情更深了一些,覺得她是一個很強大的人。

鈴蘭說:“好吧,我明白了。我會按照你說的,去鄂博請回來一個新的神明,讓祂給你們庇護。”

薩滿咧著嘴,剛要露出笑容來,又被鈴蘭打斷了:“不過我也有問題要問你,你要誠實地回答我。”

“你說。”

鈴蘭問她:“到目前為止,你是我在這裡見到的最睿智的人,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見過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他長什麼樣?”

薩滿一句話把王永柱給問住了,他下意識看了鈴蘭一眼。

鈴蘭一隻手在空氣中比比劃劃:“他大概這麼高,比柱子叔還要高,頭發這麼長,比我的短,比柱子叔長。他總是穿著白色的外套,那是他實驗室發的工作服。”

“哥哥的聲音很好聽,會給我講睡前故事,會陪我踢毽子,還會給我編辮子。”鈴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指著自己的發型,“這就是他給我剪的。哥哥說,這樣可以一眼在人群中看見我,就不怕我迷路了。”

這是王永柱第一次聽鈴蘭描述關於哥哥的事情,依舊感到無比頭大,以鈴蘭的描述方式,哪怕描述上幾十遍一百遍,還是沒法弄清鈴蘭哥哥長什麼樣。

他歎口氣,想替鈴蘭對薩滿解釋什麼,但還沒開口,就看見薩滿一臉溫和地看向鈴蘭,問道:“你的哥哥,他叫什麼名字?”

“商陸。”

薩滿點點頭:“好,我記住了。如果我看見他,會告訴你的。”

鈴蘭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因為她和許多人問過同樣的話,但沒有人給過回應。

王永柱聽了,神色冷了下來,他心頭不悅,說道:“你彆騙鈴蘭!你根本不認識她哥哥!”

描述得這麼抽象,誰能認識啊?

結果薩滿應得一本正經,這不是明擺著要騙人嗎?

王永柱忍受不了這種欺騙。

“我是不認識商陸,但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是用眼睛看,我是用心靈看。”薩滿看著鈴蘭,意味深長地說,“這孩子和你不一樣。你放心吧,隻要有心,總能找到的。”

鈴蘭聽了直犯迷糊,覺得薩滿這也太唯心了。

但她把這當成了薩滿的善意,也不去追究什麼,點點頭。

和薩滿的交易就這麼達成了,鈴蘭和王永柱成為了這一十來人的座上賓。他們拿出狩獵的成果來招待鈴蘭他們,烤了肉,還吃了水果。

這是鈴蘭到眾神隕落之地以來,吃的最豐盛的一餐。

一頓飽飯之後,剛剛衝進雨夜裡的首領也回來了。

他們身上帶著傷,但人數沒有減少。

神諭之書說了,居住在這附近的人有辦法對付刀勞鬼的毒,根本不怕刀勞鬼。

族群的人把鈴蘭的事情和首領說了,首領沒有表示異議。

薩滿才是這群人的精神向導,既然是薩滿選擇的人,首領也隻有配合的份兒。

當夜,他們就開始準備在鄂博祭祀需要用到的貢品,給鈴蘭他們準備行囊。

因為鈴蘭說了,等這場雨停了,他們就要出發。

這場雨一共下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雨停了。

鈴蘭和王永柱離開之前,首領坐在鈴蘭面前,雙手合十放在頭頂,對鈴蘭說:“被薩滿選擇的勇士,既然你選擇了幫助我們出發去山頂,請允許我代表我的族人,對你表示崇高的敬意。”

說著,他對著鈴蘭拜了三下。

鈴蘭拖著腮看他,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首領說:“希望你一路順風。”

鈴蘭搖搖頭:“沒有彆的叮囑嗎?”

“有……”首領沉吟了一會兒,“森林裡的刀勞鬼會在雨天出沒,但不用害怕,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對付他們的草藥。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首領鄭重地對鈴蘭說道:“如果在森林裡迷路,不要相信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