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 薩滿的請求(1 / 1)

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7406 字 3個月前

跳躍的火光把鈴蘭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她按照神諭之書上的圖案,一筆一畫,正緩緩把山神的圖像畫出來。

隨著圖案在鈴蘭手底下展露出來, 王永柱越發有種頭昏目眩的感覺。

她畫的, 真的是山神的圖像嗎?

王永柱緊張得喉嚨發緊,下意識阻止她:“可是你不是說, 這座山已經死了,沒有山神嗎?”

鈴蘭沒有停止,繼續認真作畫。

對於求助山神可能發生的最壞結果,鈴蘭都已經想過了。

無非就是又召喚出來個邪神, 讓他們遭受更多的汙染和異化。

對鈴蘭來說,異化就是外形多長了幾個部件那樣簡單。

而她有信心,哪怕外表不再是她了,哥哥也一定能認出她來的, 他總是有這樣的本事。

至於王永柱, 他有五穀母的祝福, 柳條花冠擁有淨化的能力,所以他再多汙染一些也沒有關係。

隨著鈴蘭的手一停,畫筆落下, 王永柱的一顆心也提到嗓子眼。

鈴蘭看著石壁上已經完成的山神圖, 說道:“山神啊山神, 請保佑我們吧, 讓我們逃離這個困境,或者你讓雨停下來,不要再下了。”

用黑炭畫出來的山神圖好像活了一樣,脈絡像血管裡的液體一樣湧動起來,王永柱看了, 覺得眼花,同時後背汗毛倒豎。

想他這大半輩子走來,少有覺得緊張刺激的時候,唯有和鈴蘭在一起的時候,他感受到了一種刀尖跳舞的瘋狂。

偏偏再看鈴蘭,卻不見她有任何的緊張和害怕,明明引起了他這樣多的情緒波動,她卻無動於衷,仿佛不知道她在乾的事情即將會引起什麼樣可怕的後果。

王永柱阻止不了,也提不出更好的方案,隻能陪著。

餘下的,唯有等待。

而等待,是最為磨人的。

在這一段幾乎令人昏厥過去的暈眩中,王永柱勉強保持清醒,同時一顆心沉入穀底——這種感覺多麼的不詳,召喚出來的,大概率不是個好玩意兒!

王永柱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在他以為自己即將要暈過去的時候,打在石壁上的火光忽然大亮了起來。

山洞裡變得更溫暖,也更明亮了許多。

同時,耳邊傳入了更多的聲音——是人聲!

很多人說話的聲音通過山洞的回響,傳入耳朵了。

周圍不再隻有王永柱和鈴蘭兩個人,山洞也變得更寬敞,不再是之前的地方了!

王永柱愣了一下,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看見鈴蘭轉過頭來對他笑:“你看,祂回應我們的求助了!”

忽然頭上一癢,似乎什麼東西又冒出來了。

鈴蘭伸出手去摸,摸到了一朵從頭頂長出來的花。

“……”不是吧,她不會變成一個盆栽吧?

一想到這個可怕的可能,鈴蘭剛剛展露出來的笑容又迅速消失個乾淨。

再看王永柱,鈴蘭看見他手上的皮膚像覆蓋了一層樹皮那樣,堅硬、皸裂。

又異化了。又被汙染了。

鈴蘭狠狠歎氣。當她想說什麼的時候,一聲呼喝打斷了他。

“你們是什麼人?”

周圍的人呼啦一聲圍了上來,手上有的拿著刀,有的拿著弓箭,十分防備的模樣。

鈴蘭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溫和無害的笑容:“我們遇到了危險,所以求助山神,祂就把我們送到這兒來了。”

王永柱跟著點頭,“嗯”了一聲。

鈴蘭忍住要說點什麼教訓他一頓的衝動。

她很想教育他,當想要獲取陌生人的好感度時,不要拽著一張臉,這樣很容易挨打——對這點,沒有誰比她的體會更深了。

但鈴蘭終究還是忍住了。

圍著他們的人群小聲說著什麼話,過了一會兒,一個領頭模樣的人走出來。他戴著一頂獸皮製成的帽子,上面用豔麗的羽毛作為裝飾。

他上上下下打量鈴蘭,又上上下下打量王永柱,目光在王永柱的砍刀上停留了一會兒,問道:“你們怎麼進來的?”

王永柱要說話,但頓住,看向鈴蘭。

他嘴巴笨,怕答不好,索性不說話,免得惹麻煩。

“走著進來的。”鈴蘭說。

“你們……“那人還想說什麼,但很快被人打斷。

“首領,刀勞鬼來了!一共六隻!”在山洞口守夜的人衝進來,語氣焦急地說道。

首領顧不上對鈴蘭他們盤問,轉過身去,點了好幾個人,隨後拿著弓箭,披上蓑衣,然後走進雨夜裡。

他們竟然不怕刀勞鬼。

鈴蘭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山洞內。

因首領沒有發話要怎麼處置鈴蘭他們,其餘人也就沒動,隻是略帶防備,又好奇的看她和王永柱。

鈴蘭一邊保持微笑,一邊打量。

這個族群的人數不算多,一共一十來個人聚在一起。

山洞裡的生活痕跡不算明顯,應該是剛搬進來沒有多久。

如果他們就是灶王爺說的祭灶人的話,應該就是那個隨時準備遷徙,沒有固定聚居地的那群人。

山洞內燃著三個火堆,火堆上吊著一個瓦罐,正在煮著什麼,咕嘟咕嘟冒著泡,散發出一股食物的香氣。

就好像在家裡的廚房煮飯那樣。

鈴蘭剛吃飽了飯,此時還不算餓,但聞見肉湯的味道,肚子下意識咕嚕叫了一聲。

哦,剛剛遇見刀勞鬼的時候,她忘記把青姐給的粿拿上。山神隻把人傳了過來,沒有把食物傳過來。

換句話說,她和王永柱現在又陷入沒有糧吃的境地了。

鈴蘭正歎氣著,忽然聽見一道無比滄桑的聲音自角落裡響起:“你是外鄉人?你們怎麼進來的?”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聲音蒼老得沒有一點點生機,疲憊得像一條乾涸的河床,似乎拚儘全力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鈴蘭愣了一下,下意識往聲音來處看去,發現在山洞的角落裡立著一個枯掉的樹樁——

不,不對,不是樹樁,是一個長得像樹樁的人。

她盤腿坐在角落裡,頭發長長披散下來,樹枝一樣包裹著她的身體。上面還長出了嫩葉,有的還像藤條。

她的皮膚也和王永柱一樣,堅硬、皸裂,和真正的樹皮沒有兩樣。

這個人,如同一個長在地裡的樹樁。

她的臉也是樹皮,耷拉著眼睛,看上去不像一張臉。

沒等鈴蘭答話,洞內的人群都沸騰了。

一群人呼啦啦圍過去,激動得嘩然起來。

“薩滿!薩滿說話了!”

“薩滿沒有離開我們。薩滿還活著!”

“薩滿啊,請繼續指引我們前進的方向吧,薩滿啊薩滿……”

一群人嘰嘰喳喳,圍了一圈又一圈,有的人還跪了起來,嘴巴裡說著一些祈福的話。

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鈴蘭和王永柱成了在場唯一兩個還站立的人。

沒想到那個被稱之為薩滿的木樁子說話,會造成這麼大的騷亂,鈴蘭一時間理解不能。

被人圍住的薩滿面對那雙雙祈求的眼睛沒有搭理,隻是看著鈴蘭,一直看著,一雙眼睛除了平靜之外,還有更多鈴蘭讀不懂的情緒。

薩滿隔著人群,再次對鈴蘭說:“你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鈴蘭剛剛還想著要刷好感度,這個時候倒防備起來了。

向來隻有她主動去爭取好處的事,斷然沒有好處自己貼著上來找她的。

如果有被餡餅砸中的錯覺,那一定是坑。

鈴蘭防備地看著她,並沒有過去。

薩滿又說了一句話:“外鄉人,我的目的和你的目的是一樣的。你過來,我告訴你找到神明的辦法。”

“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一個軟弱的請求可以讓你憐憫的話,那我請求你,看看我這個可憐的老太婆,看看這些可憐的孩子吧。”

有人朝她走了過去。

不是鈴蘭,而是王永柱。

因為有薩滿發話,在王永柱動足的瞬間,人群自動為他讓開一條路。

他走到薩滿前面,蹲下,盯著她那張布滿樹皮紋路的臉,冷聲問:“你告訴我找到神明的辦法。”

薩滿搖搖頭,並不看他,還是看著鈴蘭:“那個小姑娘,她身上有神明的氣息,她比你更接近神明,讓她過來吧。”

“雖然我是個不稱職的薩滿,已經失去和天地溝通的能力,失去了和神明交流的機會,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你可以幫我們找回失落的神明。”

找回失落的神明?!

聽到這句話,其餘一十來人齊刷刷看著鈴蘭,眼睛裡迸發出欣喜的光,看著她的目光熱切得幾乎能把人灼穿。

薩滿似是想要起身,但是一動,卻發現身體已經長出了根來,和地面纏繞在一起。

就要變成一棵樹了。

她快要死了,已經無法離開這裡。

鈴蘭決定了。

她走向薩滿,然後蹲下身來:“雖然不知道你想乾什麼,不過既然我們目的是一樣的,那……你可以說說你想乾什麼。”

薩滿鬆了一口氣。

她仿佛失卻所有的力氣,重新耷拉著眼皮,緩慢道:“那已經很久遠啦……”

大概一十年前,那時候,薩滿還沒有這麼老,她和首領一起,帶領一隊族人從部落裡出發上山來打獵。

他們的族群向來是以打獵為生,每年都會舉行各種狩獵活動,接受來自大山的饋贈。

靠山吃山,他們吃了來自大山的動物,便信仰著守護大山的山神。

而薩滿則是負責和山神溝通,保佑他們每次狩獵都能滿載而歸,平安回來的。

但一十年前那次上山狩獵後,他們一隊人馬就再也沒有下過山去。

他們在大山裡,永遠的迷路,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