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 影子(1 / 1)

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7677 字 3個月前

王永柱呆了一呆, 沒反應過來。

什麼叫做……不知道哥哥長什麼樣?

他盯著鈴蘭苦惱皺起的眉眼,認認真真打量她。

她大得有些過分的瞳仁盛滿了困惑,這讓他仿佛又回到好多年前, 看著女兒算數算不出來的苦惱。

王永柱聲音啞得厲害:“什麼叫做……描述不出來?”

鈴蘭歎了口氣,放棄了思考, 直言道:“倒也不是描述不出來,隻是說了你們都聽不懂。”

王永柱說:“你說來我聽聽。”

“我哥哥……他長著兩個眼睛, 一個鼻子,一個嘴巴,還有一對耳朵。他的頭發是短的, 比我的短,不過比你長, 大概這麼長。”鈴蘭比劃了一下長度,又指了指王永柱身上, “他總是穿著一身白,那是實驗室的工作服, 胸前的口袋裡總裝著點東西, 那是幾顆給我準備的糖果。他不戴眼鏡,沒有近視。”

“哥哥比你還要高一些, 手掌很大, 背很寬厚, 聲音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她一通比劃完之後,抬眸看向王永柱:“我已經把我哥哥的樣子告訴你了, 那麼,你見過我哥哥嗎?”

“對了。”鈴蘭笑起來,“他的名字叫商陸,是一味中草藥的名字。我叫鈴蘭, 是一朵很漂亮的花,也是一味藥,我們連名字都是差不多的。”

王永柱聽了,長久地僵住,臉上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好。他似乎想笑一下,安撫一下鈴蘭,一咧嘴,唇肌卻顫了顫。

怪不得、怪不得……

他露出了一副格外辛酸的表情。

看到他嘴唇的弧度,等待著正經答案的鈴蘭心裡莫名一酸,生起氣來——為什麼要笑啊?她說了什麼很可笑的話嗎?

她生氣到甚至想把送出去的花冠拿回來,但送出去的禮物不可以拿回來,她不能這麼做。

鈴蘭隻能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可以笑我,但不能笑我的哥哥!”

“不……不,我沒有笑你,也沒有笑你的哥哥。我是在笑我自己太不敏銳,這麼久才看出來……”王永柱一頓,看向鈴蘭,認認真真地說道,“對不起,我沒有見過你的哥哥,不過如果以後看見他,我一定會轉告他,說你在找他。”

鈴蘭將信將疑,不過也不打算計較了。

一個動不動就被汙染的人,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鈴蘭還是打算自己靠自己。

王永柱還是看著她:“你不知道哥哥長什麼模樣,為什麼能辨認出太陽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鈴蘭撇了一下嘴巴,不想回答這麼簡單的問題,隻不過王永柱答應幫忙找哥哥,她就勉為其難解釋好了。

鈴蘭說:“其實是影子。”

“影子?”

“嗯,對。你知道日晷嗎?”鈴蘭沒等王永柱回答,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插在地上,然後說:“這就是觀察時間的最古老的方式。”

“插上一根直立的樹枝,通過觀察它落在地上的影子來判斷天色的變化,就是時間的流逝。我們在地面的影子沒有變換過方向,所以太陽的方位也沒有任何變化。”

這就是鈴蘭眼中的世界。時間沒有被定義成為鐘表,而是太陽,是日晷的影子。

人就是人,動物就是動物,如此簡單。

這也是為什麼她總是不會被汙染的原因。

她眼裡的世界和王永柱是不一樣的,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王永柱大致明白了,沉默著點點頭。

他瞟向張屠戶的屍體,走過去,把張屠戶一直沒有合上的眼睛用手合上。

鈴蘭走過去問道:“這個人怎麼辦?”

王永柱說:“葬了吧。”

“那要舉行葬禮?”

“不,不用了。”王永柱搖搖頭,“除了我們,應該沒有人會來參加。”

“哦。”鈴蘭沒有糾結,“那就挖個坑,然後埋了吧。”

關於墳墓的選址,他們沒有特意挑選彆的地方,而是就地把張屠戶埋在這個長滿粉色小花的矮坡上。

這裡視野開闊,風景很好,張屠戶沒事坐在坡上往下看,心情應該也會很好的。

兩人一起行動起來總是特彆快,沒多久,王永柱和鈴蘭就把坑挖好了。

他們兩人抬著把張屠戶埋進土裡,又用土蓋上,把土堆成一個小丘,這簡易的墳墓就算完成了。

本來鈴蘭還想把張屠戶的砍刀埋進墳墓裡,但王永柱覺得他應該不會喜歡,所以就留了下來。

王永柱用他的砍刀砍了一棵樹,削成了一塊墓碑,插在墳墓前立著。

他想寫什麼,但腦子卻在這一刻卡殼了。

“我沒讀過幾天書,你來給張屠戶寫點什麼吧。”

按照下葬的規則,是需要在墓碑上寫下一些墓誌銘的。鈴蘭知道,但沒有寫過墓誌銘。雖然她學習的時候成績還可以,但這件事可真難倒她了。

鈴蘭急得抓頭發,想了好一會兒,要動手了,但頓住,抬起頭來看王永柱,問了一句話:“所以……張屠戶的名字叫什麼?總不能寫張屠戶吧?屠戶應該是職業,不是名字。”

是了,張屠戶叫什麼?

王永柱被這個最為簡單的問題難住,什麼都說不出來。

因為沒有人知道張屠戶叫什麼。

名字都不知道,還寫什麼墓碑?

王永柱看著空空的墓碑,不知道是什麼心情。

鈴蘭見他也想不出來,歎口氣,然後放棄了。

她拍拍手掌上的泥土,說:“算了,那就留著吧,苗兒村的村民應該知道,讓他們來寫就行了。”

“嗯。”王永柱說不出彆的話來。

安置完張屠戶,兩人下山去了。

王永柱把張屠戶的砍刀拿在手上,跟著下山去。

這是一把能割邪神肉的刀,殺傷力應該還可以,帶著說不定以後遇到威脅還能用到,總不能直接丟了。

等兩人下了山來,走了沒多遠的距離,就聞見清風裡送來的稻香。

鈴蘭愣了一下,看著山坳處的本來荒掉的田野,此時已經長出來稻穀,結出金燦燦的穀穗。

穀穗幾乎壓彎了稻穀的莖杆,一排排整整齊齊立在那裡,無言,卻充滿了生命的力量。

倘若山坡上長眠的人往下看,能看到這金燦燦的一片海。

鈴蘭小跑著往苗兒村跑去,一路跑,一路看見許多成熟的稻穀,道路兩旁是紛飛的蜻蜓和蝴蝶。

乍然蔓延的金色呼吸來這些小動物,讓苗兒村變得比往日更加熱鬨起來。

田壟間有狗在穿梭,撞得穀穗一顫一顫,幾乎落下穗來。

“五穀母……五穀母顯靈了。”

“她顯靈了,她真的顯靈了。”

“五穀母啊……”

田野間,有村民跑了出來,朝著天空跪拜。

他們不知道在拜誰,也不知道五穀母在哪裡,隻是拜,隻是哭,隻是笑,又叫著。

荒蕪許久的土地終於再次種了糧食。

三十多年前,他們種下土地裡的種子,在時隔三十多年之後,終於一眨眼之間,長出了芽,抽出了穗,結成了金黃的穀子。

它們如此的豐碩飽滿,仿佛用儘了三十多年的力氣才終於破土而出,要給苗兒村的村民獻上最豐盈的豐收。

苗兒村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來。

沒有手的,沒有腳的,一半是人的,一半是牛的,但凡能動,都來了。

他們又哭又笑,癲狂了一樣。

此時穿梭在田野之間的鈴蘭已經無法引起他們的注意,因為他們所有的情感都灌注在田野的穀穗之上。

小萍看見了她。

“小鈴姐姐!”小萍對她招手,身邊站著大山和青姐。

聽見她的聲音,鈴蘭扭頭看去,走向她最熟悉的這三個人。

看見大山,鈴蘭本能還是防備,她遠遠站著,高聲問大山:“你不會還要殺我吧?”

“我……”大山語塞,難為情道:“我……我對不起,我不是要殺你,我隻是……我隻是……”

大山什麼都解釋不出來,隻是羞愧地低下頭去,什麼都表達不了。

青姐走過來,對鈴蘭說:“對不起,之前是我們不對,大山為了保護我們,對你動手。”

鈴蘭沒說什麼,確定了大山不會再動手之後,她就沒有那麼防備了。

“張屠戶死了,日及牛也死了,隻要你們彆再瞎供奉,這個村子就沒有邪神了。”鈴蘭回來,為的就是這句話。

青姐點點頭:“我們知道,剛才五穀母顯靈了。祂說,食用地裡長出來的糧食可以消除汙染,我們慢慢就會好了。你要不要……來我家?”

她目光落在鈴蘭的牛角上:“請你給我們一個贖罪的機會,讓我們招待你,清除體內的汙染。”

“需要多久?”

“大概一兩個月,或者一年兩年,反正時間還長,不如你——”

“那不行,我明天就要走了。”鈴蘭搖搖頭,“我要去找人,不能留在這裡。”

這麼快……

青姐遺憾起來。

她笑了一下,“多留兩天,讓我們好好招待你們吧。畢竟你們才是趕跑日及牛的英雄。”

鈴蘭搖搖頭,不過留兩天可以,於是又點點頭。

當夜,鈴蘭和王永柱都留在苗兒村過夜了。

苗兒村這三十多年來,沒有這麼熱鬨過。

他們燃著火把,把村莊點亮,孩子們在村子裡快樂地穿梭,大人則是把剛剛從地裡摘來的莊稼蒸上,準備為客人舉行一場豐盛的宴會。

鈴蘭則是在洗澡。

在眾神隕落之地行走這麼久,她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早就臟得不行。此刻危機解除,當然要把自己洗乾淨。

青姐把自己的衣服拿來讓鈴蘭換上,把她那套藍白病服拿去洗了。

鈴蘭很緊張,叮囑她:“不要把我的衣服弄壞,洗乾了我還要穿著。”

“知道了。”

第二天晚上,苗兒村的村民給鈴蘭他們舉行了餞行的晚宴。

這一次宴會上沒有牛肉,也沒有雞肉,隻有白色的、用剛才地裡摘下來的穀子做的粿。

粿放在嘴巴裡,甜甜的、糯糯的,很好吃。

鈴蘭吃飽喝足,拿了一盤粿回到房間裡。

她打開神諭之書,給灶王爺喂了幾個粿之後,問道:“灶王爺,告訴我,這附近還有哪裡有祭灶台?我們要去往下一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