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 給你的祝福(1 / 1)

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7856 字 3個月前

王永柱這一刻幾乎忘了呼吸。

他看著高站著的虛影, 心裡的那個名字呼之欲出。

這是……

五穀母!

王永柱下意識想叫出聲來,可沒想到一張口,就聽見“喔喔”的聲音逸了出去。

愣了一下, 他再一張口,又隻聽見“喔”的一聲,又雞叫了。

王永柱愣愣看著自己的手和腳,發現已經變成了雞的形狀。

直接面對邪神的他,被汙染得十分厲害。

不僅外形異化更嚴重,就連心裡也受到了汙染, 一開口控製不住雞叫。

王永柱呆若木雞。

此時,被五穀母定住在空中的日及牛掙紮了好一會兒之後, 終於擺脫禁錮,撲騰起四蹄來。

鈴蘭忙從地上爬起來,趁著日及牛還被控製的時候, 遠離祂。

在她離開供桌之後,日及牛撕碎五穀母下的禁錮, 狠狠摔在供桌之上,把鈴蘭擺上去的貢品摔得稀巴爛。

站在其上的五穀母虛影瞬間被震得像鏡子一樣碎掉了。

地面的“咚咚咚”捶地的聲音還在持續不斷的響起,和日及牛摔在地面的聲音混到一處, 煙塵都飛了起來。

鈴蘭眼睛一凝眸,卻見被震碎的虛影很快又凝成一體。

雖然還是飄飄渺渺, 看上去隨時散開,但已經蘇醒過來的五穀母不會被日及牛殺死。

日及牛怒極,也拿遠處的鈴蘭沒有辦法, 氣得刨蹄,從鼻孔裡發出呼呼的吐氣聲。

祂恨死了鈴蘭,那個看上去非常嬌小的人類女孩。

恨不得殺死她。

想衝向鈴蘭, 卻又被五穀母牽製住。五穀母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手中的穀穗更長,纏住日及牛的腳。

五穀母揚起手中的穀穗,灑下一點點金色的光芒,空靈悠遠的聲音,帶著流水一樣輕柔的舒緩:“青苗神。”

“咚”的聲音更強烈了。

不多時,隻見草地和天際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山巒一樣高大的牆。

不,那不是牆,而是一個布袋一樣的東西。

它高高的鼓著,裡面好像裝著什麼東西,活物一樣,又像背後有手在推,一下一下的滾過來。

一會兒這頭朝下,一會兒那頭朝上,翻著跟頭向五穀母的方向趕來。

剛剛還仇恨的盯著鈴蘭,恨不得把鈴蘭大卸八塊的日及牛此時啞了火。

祂感覺到了危險,想要逃跑,可是偏偏掙脫不開五穀母的鉗製。

五穀母的穀穗看起來輕柔易扯,實際上卻難以對付。祂不管怎麼用力,都隻是在原地刨地而無法脫身。

而那個剛剛出現的,被五穀母稱之為青苗神的口袋神明更加靠近了。

祂張開口袋,然後把日及牛吞噬進去。能看到口袋被日及牛撐出一隻牛形狀,在裡面掙紮了一會兒,隨後一切歸於寂靜。

隨著日及牛的消失,青苗神也跟著不見了。

這一瞬間,隻有風輕輕吹過草地的聲音,林間偶爾有飛鳥飛過,除此之外,儘無人聲,也沒有日及牛。

如果不是地面上還蜿蜒著張屠戶的血,張屠戶還躺在草地上,這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解決了嗎?

王永柱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緊繃著的神經才終於鬆懈下來,他想咧嘴笑一笑,卻發現這個尖起來的雞喙讓他無從微笑。

他看了眼張屠戶的屍體,看到囚服上面染的那一抹紅,嘴巴笑不出來,眼睛倒是想哭了。

王永柱張嘴想說什麼,卻隻能“喔”的一聲叫起來。心裡生出一股悲涼,王永柱索性閉上眼睛。

鈴蘭看著虛空站立的五穀母,想了想,提步走到祂跟前,抬頭看她。

五穀母高高在上,她看著祂,就像看著一尊雕像一樣。雕像不是用石膏做的,是用煙塵做的,軀體沒有凝實,風一吹就散了一樣,讓人看不清臉。

五穀母轉頭,垂眼看她,溫和的聲音緩緩傳來,祂在對鈴蘭解釋:“青苗神是協助我管理稻田的神明,負責斬除邪祟,儘除百鬼。日及牛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鈴蘭聽了,搖搖頭,問了祂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五穀母,你為什麼叫五穀母?”

五穀母的虛影一頓,“自我誕生之初,便掌管著五穀豐收的職能。我是庇護農業的神明,土地裡種出的糧食都受到我的滋養。人們為了感念我,便稱呼為五穀母,五穀的母親。”

鈴蘭沉默了下,她想明白要問什麼了。她的語氣不帶指責,隻是困惑:“那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你的孩子?土地荒了,貧瘠的土地種不出莊稼。”

五穀母從空中落下來,身體砸在地面上,風一樣走向鈴蘭。

祂說:“眾神之地信仰微弱,我隻是一個神力微弱的分身,本就艱難苟活,勉力維持著莊稼的生機。苗兒村的村民既然選擇供奉日及牛,分給我的便少了。”

“可是這麼多年,你一次都沒有醒來,一直在沉睡。”

五穀母歎口氣:“我有努力要回應祈禱,可是我神力微弱,已經無法用一張完整的臉面對你,所以我——”

鈴蘭道:“同樣都是被拋棄,你做的事,好像沒有一個屠戶多。哪怕,這期間你醒來過一次,睜開眼看看他呢?”

為什麼要平靜地接受自己的命運,一點反抗都不做呢?不是說神明高大,人類渺小嗎?

這一次,五穀母長久的沉默了。

祂垂下頭來,看向地面沾滿血色的小花,在血花的儘頭那裡,一片草地低矮下去的地方,躺著一具還溫熱的屍體。

安靜得有些久了,鈴蘭看向五穀母,依舊看不清祂的臉,卻能感受到祂的面容除去溫柔之外,多了一抹難以解讀的情緒。

鈴蘭聽見祂說:“對不起。”

“確實是我沒有儘到應儘的責任。”

“這是我的錯,我不祈求你的寬恕。”

“隻希望苗兒村的村民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以後我一定好好堅守自己的職責。不管月升日落,不管滄海桑田,我都會站在這裡,守望著田野,直到……直到有一天,他們又一次拋棄了我。”

五穀母摘下頭上柳條紮就的花冠,放到鈴蘭的腦袋上。

鈴蘭一怔,隨著柳條花冠被戴到腦袋上,她感覺身體一輕,有種什麼東西被排出體外的輕快感,長著絨毛的地方不癢了,頭上的小牛角也有要縮回去的趨勢。

“這頂花冠陪伴了我很多年,它能幫你清除體內日及牛的汙染。如今我神力微弱,已經沒有辦法幫你們清除體內的汙染,我需要用餘下的神力,讓苗兒村的土地長出莊稼。而這頂花冠,是我對你的祝福。”

說完這一句話後,五穀母的身形一晃,化為一陣煙消失消失在空中,隻留下一陣關於穀子的清香。

鈴蘭看著祂消失的地方,發現祂站立過的地面,粉色小花生長得更加茂盛了。

她看了遠處的王永柱一眼,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張屠戶,提步朝著張屠戶走過去。

鈴蘭摘下柳條花冠,放到張屠戶頭上。

張屠戶的頭發亂糟糟的,缺少打理,如同雜草一樣。放上這一頂花冠沒有給他增添任何魅力,隻是讓他那沒有閉上的眼睛看起來更白了。

“喂,張屠戶,快起來了。”鈴蘭拍拍他。

張屠戶沒有反應。

意識到不對,鈴蘭又推了一下:“張屠戶。”

忽然,一個陰影罩過來,把鈴蘭和張屠戶的屍體都籠罩其中,原來是王永柱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他的身體異化得更厲害了。雞的腳,雞的手,加上頭上的雞冠,還有眼角的羽毛,不仔細一看,還真看不出來個人。

鈴蘭抬頭看他。

王永柱用儘力氣,才克服想要雞叫的感覺,拚命說了兩個字。

“他……死。”

“死了?”鈴蘭驚詫。

她伸手去摸張屠戶的脖頸,發現果然沒有跳動的痕跡。

“喔。”王永柱還想說什麼,但理智已經不允許了,再次開口,又變成了雞叫。

他急得咬牙切齒。

鈴蘭把花冠拿起來,對著王永柱說:“你太高了。”

太高了?

王永柱下意識彎過腰去,要聽她說什麼話。

隻是腦袋一側過去,腦袋上就被放下來一個花冠。

柳條的觸感是柔軟的,環著他的腦袋,感覺十分舒服。

王永柱呆住了。

他看向鈴蘭,心裡的話脫口而出:“你乾什麼?”

經過花冠的淨化,他回複了些許理智。

“張屠戶不需要了,給你呀。”鈴蘭覺得自己的安排沒有任何問題,她困惑道:“你不是被汙染得更厲害了嗎?我又不需要。”

王永柱又怔住,看著鈴蘭半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被汙染得更厲害了,是需要。

可是她就不需要了嗎?

不,她不需要。

王永柱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鈴蘭也算直面了邪神,為什麼她的意識從來不會受到影響。

不僅不牛叫,還可以保持作為人的理智。

王永柱看著她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忍不住問:“你到底為什麼能保持住不被汙染?”

這不是老早就探討過的問題嗎?

鈴蘭不覺得還有什麼討論的必要,但是經過一場戰鬥,她現在和王永柱勉強算同伴了,那就給他一點面子,再解釋一下吧。

“可能是因為我……天生不會被汙染吧。”鈴蘭想了想,說:“不過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意思,我一直都是這樣。”

一直……

王永柱又一臉見鬼地看她。

他終是問出了心底盤旋許久的疑惑。

“鈴蘭。”王永柱發現他的聲音有些艱澀,“你到底是為什麼……要來眾神隕落之地?”

鈴蘭現在已經不再那麼防備王永柱了。

主要是動不動就被汙染,變成一個小動物的他看上去怪慘的,鈴蘭不覺得這樣的王永柱還有傷害她的能力。

為了保持夥伴之間良好的信任度,鈴蘭選擇實話實說:“我來找我的哥哥。”

原來是找哥哥,應該是和哥哥感情特彆好吧。

王永柱心下一鬆,順著她的話問:“你哥哥長什麼樣?有什麼外貌特征?你說說看,說不定我以後能幫你找。”

“好啊!”鈴蘭開心得跳起來,她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可是下一刻要說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笑容也逐漸凝固在臉上。

她怔怔看著王永柱的臉,僵住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王永柱奇怪道:“怎麼了?”

鈴蘭低下頭去,聲音很低:“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哥哥長什麼樣。我描述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