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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民俗怪談 冬行意 8952 字 3個月前

大山下意識往小萍奶奶的房間跑去,半路卻停下來。他急得原地打轉,最終卻認命走向門口,哆嗦著把門打開。

院內的那盞燈照明度有限,鈴蘭透過門板,看不清楚張屠戶的臉。但她能清楚地看到,那是一道身材高大健碩的身影。他身上穿著褐色的圍裙,圍兜上有許多血跡。有些還鮮豔著,有些凝固了,就變成了圍裙的顏色。

他左手拿著一把厚重的砍刀,因為砍刀過於沉重和巨大,他把刀拖在地上,發出呲啦的摩擦聲。腦袋上戴著一個牛頭面具,看上去像青面獠牙的怪物。

“你……”大山的聲音帶著強裝出來的鎮定,“你來乾什麼?”

張屠戶帶著牛頭面具的臉扭向他,聲音很沉悶:“你們家,有人變異了。我來帶走他。”

大山邊往後退,邊說:“沒,沒有,你肯定是看錯了。”

張屠戶動也不動:“我不是靠看的。”

他抬起那把沉重的砍刀,重重劈在地面上,頓時碎石飛起,好好一塊青石板被劈成兩瓣。他的聲音充滿冷酷的壓迫感:“交出來,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小萍奶奶的房間傳來一聲沉悶的咳嗽聲,隨後歸於寂靜。

黑暗中,鈴蘭看見青姐攥著裙擺的手用力到發抖。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大山扭過頭去,咬牙硬說。他看見躺在地上的菜刀,撿起來。

“你要是不走,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他紅著眼,執刀對準張屠戶。

今天剛剛被他追殺的鈴蘭知道,這個男人凶起來是很可怕的。

然而沒等大山擺出趕人的架勢,隻見張屠戶舉起他的大砍刀朝大山劈來——

“錚”的一聲,大山拿在手中的菜刀被削成兩半。

方才寒光朔朔的菜刀變作一塊廢鐵。

大山夫妻兩人霎時變了臉色。

小萍奶奶房間的方向傳來吱呀一聲響,這個時候,青姐大聲道:“我,是我!”

她站到大山身前,夾雜張屠戶和大山中間,身形顯得十分嬌小,聲音卻很堅定。

青姐仰頭,臉上帶著一股決然:“你帶我走吧。”

張屠戶的牛頭面具動了一下,看她一眼,還沒動作,旁邊的大山“撲通”一聲,跪下了。

他身形顫抖,肩膀也在聳動:“不,是我,你帶我走吧。”

“是我。大山你不要胡鬨。”

“阿青,你讓我走吧!”

夫妻二人開始爭執起來。

青姐撩起她過長的裙擺,露出裡面一雙牛蹄。

大山掀開他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黑的毛。

然而,哪怕夫妻兩人已經自曝,張屠戶也隻是站在一旁沒動,看著他們爭執。

似乎對張屠戶來說,辨認出真正的變異人有些難度。鈴蘭尋思著。

庭院的聲音很快嘈雜起來——小萍也出現了,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看著一片狼籍哇哇大哭。

聽著庭院裡傳來的吵鬨聲,鈴蘭腦海瞬間裡閃過另外一個脫身的辦法。

遇到危險的時候,不要把希望放到其他人身上。能拯救自己的,隻有自己。

賭一把。

鈴蘭想著,把廁所的門栓拿開。

這個舉動讓她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張屠戶最先注意到她,透過牛頭面具向鈴蘭投來打量的目光。

大山夫妻也回過頭,臉上滿是驚詫,似乎是不明白躲了一整天的鈴蘭為什麼要這個時候出來找死。

鈴蘭理也不理他們二人,徑直走到張屠戶身邊:“你要找的人是我。”

他不是靠眼睛,是靠彆的方法。但這個方法並不能讓他準確辨認出到底是誰出現異化,不然,他早帶人走了。大山和青姐誰也彆爭,因為誰也逃不過。

在張屠戶冰冷的目光中,鈴蘭深吸一口氣,然後擼起袖子來:“我的手,長毛了。”

昏暗的燈光下,手臂上的絨毛還算清晰。怕他看不清楚,鈴蘭還把手往前送了幾分。

片刻後,張屠戶用力聳動鼻子,似乎是在確定什麼,隨後一言不發離開。

隻是他臨走前盯著鈴蘭的那個眼神,讓鈴蘭感覺自己被一個瘋子盯上了。

不過……

她賭對了!

鈴蘭重新把袖子放下,回過身來看著那對抖成篩糠的夫妻。

他們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鈴蘭,眼睛裡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震驚和無措。

可能是沒從剛才被張屠戶威脅的恐懼中恢複過來。

鈴蘭覺得他們兩夫妻的情形看上去有些可憐,但她並不打算安慰他們,而是雪上加霜地威脅道:“你要是動我一下,我立馬把張屠戶叫回來!讓他把你們統統殺死!”

大山瑟縮一下,沒有說話。

青姐說:“你為什麼……”

她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最終隻道:“你幫了我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

大山看了鈴蘭一眼,垂著腦袋,聲音很悶:“對不起,我今天……不應該對你出手。”

接收到他人的感謝時,作為一個慷慨的人,需要表示這是舉手之勞,讓他人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接受到的是他人的道歉,更應該展示自己的大度和度量。

但良好的社交禮儀並不適用現在這個村莊,鈴蘭也不想原諒大山,決定今天破此一例,不搭理他們。

她輕哼一聲,說:“你們快告訴我關於張屠戶的一切。”

聽見這個名字,青姐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她站起來,衝到門口把門掩上,又搬來一根粗碩的木頭頂著門。

做完這一切,青姐略略鬆口氣,然後才看向鈴蘭,說道:“我們不知道。”

鈴蘭不信,立即衝到門口威脅:“你們騙我,我就告訴張屠戶。到時候,你們看著辦。”

她現在不怕大山奮起傷人了。

張屠戶已經記住了她,一定會再來找她。到時候她如果消失不見,大山可拿不出第二個汙染的人。

換句話說,她現在是無敵的。大山不會讓她受傷,也不會讓她死。

大山激動起來,衝過來按住她的肩膀,說:“不許你去找張屠戶!”

他力氣很大。

鈴蘭很疼,簡直快氣死了,她奮力掙紮起來:“你放開!不然我叫了!”

大山悻悻收回手。

沒等他說什麼,吱呀一聲,小萍奶奶房門口大開。

房間裡面那個有著牛皮牛頭的老人拄著拐杖,一步並作兩步衝出來。雖然踉蹌,但沒摔倒。

她拿起拐杖就往大山的背上掄:“你個棒槌,我打死你我!誰讓你這麼對待恩人!”

“我是這麼教你待客的?”

“你快把列祖列宗的臉都丟儘了!”

“丟人玩意兒!”

大山力氣雖大,但面對他的老母親,一下手也不敢還,隻能沉默地挨打。

彆看這老太太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打起人來可有力氣了,一點不見人老力衰。

“啪啪”的聲音一直響起,鈴蘭也不去阻攔。

那老太太似乎是打累了,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

她頂著那張可怕的牛臉對鈴蘭說道:“真是謝謝你了,閨女。”

“大山他們不知道張屠戶的事情,我知道,我和你說,也算我活著還有點用。”

鈴蘭滿意了,樂意向這位老太太展示自己的大度:“舉手之勞,您快說吧。”

老太太卻似乎犯了難,她盯著她看好幾眼,猶豫著問:“你要想清楚,一旦接觸到祂的事情,你多聽一耳朵,多看一眼,都會被異化,被汙染的!可要想清楚!”

都到這個地步了,沒有退卻的道理。

正確的信息就在眼前,畏怯困難而不敢揭開真相,就隻能被永遠欺騙。

鈴蘭堅持道:“你說吧。”

老太太深深歎了口氣,一雙渾濁的牛眼裡似乎有淚水流過,鈴蘭看不明白,隻等著她的話。

“大山,阿青,你們帶著小萍回屋去。”老太太說,“你們不要聽。”

大山一副不讚同的模樣,但看到老太太嚴厲的牛眼,最終什麼話也不敢說,拉著老婆孩子回屋去了。

院子裡,隻剩下鈴蘭和老太太兩人。

老太太拄著拐杖走了幾步,走台階上坐下。

鈴蘭剛想走過去,老太太卻用拐杖指著她:“不要過來,能聽清就好,靠太近,你會變得……像我一樣。”

鈴蘭隻好在原地站定。

老太太說:“事情有點遠,從哪裡說起呢……”

她沉吟片刻,似是在回憶,隨後把當年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來。

事情大概發生在三十年前。那時候的苗兒村寧靜祥和,敦親睦鄰。

他們順應四時,春耕夏種,秋收冬藏,自給自足,日子也算美滿。

那時候,張屠戶還是苗兒村的張屠戶,他不過十來歲,是個半大的小子,跟著他的父親一起在村子裡養牛宰雞,賺個營生。

後來有一天,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頭牛,還會說話。

牛說它叫日及牛,吃了草,就會長肉。今天割一斤,明天長回來一斤,如此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張屠戶的父親如獲至寶,按著日及牛說的,拿刀割了它的肉,靜待第二日,那割掉的肉果然長出來了!

日及牛挨了一刀,卻完好無損,像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寶礦。

苗兒村的村民本來看天吃飯,一年辛苦到頭,最多也就兩季的豐收。想吃點葷的,還得苦苦挨著,忍著饞。有了日及牛,牛肉變得易得起來,村民的飲食水平高漲。

張屠戶他父親就這樣割啊割,村民們吃啊吃,也沒吃出什麼毛病來。日子久了,他們漸漸也就接受了這個古怪的牛,覺得它是上天派來救苦救難的菩薩。

日及牛天天挨刀子讓村民吃肉,自己卻隻能吃草。張屠戶他父親見它可憐,便向村民提議說,他們自古有感恩五穀母的傳統,感謝五穀母帶來大地的豐收。吃哪裡的,就念著哪裡的,做人不能忘本。他們既然能供奉五穀母,也該讓這頭可憐的牛嘗嘗香火,讓人們也感念它的恩德。

村民是記恩的,覺得也就是順手的事情,於是沒有反對。

自此後,村民們就把日及牛當成神明一樣供奉起來。

頭五年,如往常一樣,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第六年,新年一過,有人去張屠戶家割肉,卻沒看見屠夫,而是看見兩頭牛。

一頭活的,一頭死的。

活著的那頭是日及牛,死的那頭正躺在血泊裡,半截的腸子被日及牛嚼進嘴巴裡。

那往日隻吃草不吃肉的日及牛此時竟吃起牛來!

村民正驚駭著,張屠戶從屋裡衝出來,目眥欲裂,對著那頭死去的牛喊了一聲爸。

一石激起千層浪,村民們震驚了。

那日及牛豈不是在吃人?

村民稀裡糊塗,卻也知道事情不簡單。他們不知道怎麼處理,隻能先把日及牛關進牛棚裡,先回去商量再決定怎麼辦。

隻是村民很快也管不了張屠戶家這官司裡,因為他們每人身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牛化。

有的是牛角,有的是牛蹄,有的是牛尾巴,不一而足。

所有人都意識到日及牛邪性得很,萬萬不能留下來。

他們想著把日及牛燒死,還苗兒村一個太平,隻是等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對,日及牛早就不知所蹤。

村民知道,日子是不能指望日及牛過下去了,這一次沒有丟了命都算好的,隻能繼續往地裡扒食吃。

然而他們頭幾年被日及牛慣壞了性子,疏於侍弄田地,導致草盛苗稀,那麼多地沒長出幾個穀穗來。

他們想著,明年就好了,明年多種點,家家戶戶還有些餘量,還能撐過去。

隻是沒想到,第二年豐收的糧食和往年比起來,減產至少一半。

第三年,種出來的糧食更少了。

村民存糧也不多,有些人家沒有糧食,日子快過不下去了,有些人就想起了日及牛。

於是有村民便上了香,許了願,希望日及牛能重新回來。這樣他們就不愁沒有飯吃了。

第二天,日及牛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