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34 人類的舌頭不會這麼冰冷(1 / 1)

口鼻被冷水灌滿時, 陸鳶鳶以為自己會變成一具溺斃的浮屍。

可她沒有。

意識昏昏沉沉時,她嗅到了口腔裡的鐵鏽味,那是落水時衝擊所致的唇瓣出血。身體一側硌得慌, 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側蜷在水邊的一片小淺灘上。

淺灘上滿是黑灰色的小石子, 河水冰冷刺骨, 在石縫裡潮湧潮落。她的衣角垂在石縫中, 隨著水波的晃蕩而飄搖。

印象裡,白鶴舟傾覆前, 她被殷霄竹拽了出去。一開始對方是禦劍帶著她的,可在差不多降至穀底時,很可能是有什麼妖怪追來襲擊了他們,禦劍術突然失效,她和殷霄竹一起掉到水裡了。

“……”如果不是自己半死不活,如果係統有實體, 陸鳶鳶此時一定會揪著對方的領子討要說法:“我不是穿了仙蠶縷衣嗎?說好的99.99%免傷呢?”

係統一本正經地說:“這已經是減免99.99%傷害的結果了。否則,以你目前的體質, 不骨折都難, 怎麼可能隻是口腔中的毛細血管破裂?”

陸鳶鳶查看後發現仙蠶縷衣的效果已結束。看來, 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她也不知道被流水衝到了哪裡, 怪不得這麼餓。

這個地方,乃是浮屠穀的穀底, 霧氣遮天蔽日, 不辨晨昏。這時, 有一道黑影正沿著水邊走向她。

陸鳶鳶心裡一緊,右手暗暗抓住一塊石頭,萬分警惕。可下一秒, 霧氣裡鑽出的卻是殷霄竹。

對方的衣衫濕淋淋的,勾勒在身上。長長的黑發撥到一側胸前,幾縷黏在脖子上,淩亂蜿蜒。她一邊走來,一邊伸手擰乾滴水的發尾。

濃霧仿佛給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灰蒙蒼藍的濾鏡,殷霄竹瘦削的臉龐,比往日多了一絲不似人的青白,也沒有笑容,唇紅至極,仿佛一隻剛從水底爬到人間的豔鬼。

陸鳶鳶鬆開手中石頭,眼簾越來越沉,氣若遊絲地喃喃:“……大師姐。”

再次醒來,她已經處在一個山洞中。山洞深闊,沒有火光,隻有暗淡的月色照明。石地是乾燥的,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也沒蓋任何衣服,凍得臉龐蒼白,陰森透骨的冷意透入體內,牙關打顫。

不用問,肯定是殷霄竹把她背來這裡的。可現在,她人在哪?

陸鳶鳶的身體似有千斤重,突然間,她臂彎升起一片雞皮疙瘩。因為,她感覺到山洞裡——似乎有另一個東西的存在。嘴巴貼上什麼東西,有冰冷的東西鑽進來。

有那麼短暫的兩秒,陸鳶鳶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下一瞬,她雙目倏地瞪大,抖若篩糠。

周圍的環境過於昏暗,她什麼都看不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方不是殷霄竹,也絕不是人。

印在她嘴上的似乎是一張唇,可是,人類的舌頭不會這麼冰冷,這麼長。

未知的恐懼與絕望,壓斷了她的神經,反倒不怕了。陸鳶鳶氣瘋了,一張嘴,就去咬對方,想撕下一塊肉。嘗到血腥味,卻無用。因為呼吸不了,進入胸腔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手腕很快亦被壓住了,她明顯感覺出對方的手,觸感不似人類,粗糙而冰冷。憤怒地抬腿去踢,膝蓋撞過對方的腰。沒踢幾下,她便感覺到一股熱流從唇舌處鑽入她的皮肉,四肢百骸很快熱了起來。

對於剛在水裡泡了很久凍僵了的人來說,這陣溫暖如雪中送炭。可逐漸地,溫暖變為炙熱的折磨,陸鳶鳶的身體越來越燙,好似被丟進了火海裡,每塊皮肉的□□與水分,都被蒸乾了,五臟六腑緊緊地攣縮成一團。

因受不住煎熬,她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眼皮上有光在晃動,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那個在黑暗裡襲擊她的東西已經不在了,山洞裡有了篝火,柴枝燒得劈啪作響,方才不見蹤影的殷霄竹,正在往篝火裡放柴,衣衫也還是濕著的。

看來,她剛才是出去撿柴了。

一醒來,腹中燎燒的絞痛就再度鑽上來,陸鳶鳶無力地縮在篝火旁,烏黑發絲中藏著一雙朦朧的眼。一看面板,生命值已經掉到了5/100。

這個世界的妖魔鬼怪吃人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些妖物喜歡寄生,從獵物嘴巴鑽進去,刨空腹內血肉。有的喜歡挖心吸血。可這種奇怪的……她是真沒見過。

她不清楚對方為什麼沒殺她,可是,自己眼下肚子越來越疼,絕對和那東西脫不了乾係。

陸鳶鳶勉力喘息,朝前方的人伸出手,手指用儘力氣去勾住對方的袍角。

殷霄竹還待在這裡,必定是因為剛好和那個東西錯開了,以為這裡是安全的。她必須提醒殷霄竹防範。

殷霄竹的衣袍被拽了下,把最後一枝柴拋入火堆,才回過頭,低眼看去,瞧見地上的少女蜷成了蝦米狀,滿頭是汗,面色青灰,像是被霜打了的將死的小鳥,簡單的一句話,說得十分艱難,斷斷續續的:“……元君,要小心……這裡不安全,有妖怪,不能留在這裡……”

難受得要死,還是執著地作出提醒。

殷霄竹的臉龐背光,情緒叫人看不懂,一邊聽,一邊以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

對方的手如涼玉一樣,陸鳶鳶頭臉燒得滾燙,本能地抓緊對方的手,當做退燒貼,壓在自己頰邊,蹭了蹭。那隻手一頓,便抽了回去。接著,陸鳶鳶的嘴被掰開,塞入一顆丹藥。

丹藥的清香在舌上化開,逐漸地,她腹中絞痛舒緩了,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

吃了丹藥,陸鳶鳶睡了長長的一覺。

在空蕩蕩的陌生地方,太缺乏安全感,她不由自主地貼近唯一的同伴身邊。

殷霄竹席地而坐,面色淡淡地思索著什麼。大腿突然一暖,被陸鳶鳶的額頭抵住了。

沉默一瞬,殷霄竹伸手將她撥成平躺的姿勢,推遠了一點。

可沒一會兒,對方就故態複萌,很麻煩地又貼了過來。

“……”

這一覺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再醒來時,陸鳶鳶整個人都舒服多了。睡覺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枕著什麼。可一睜開眼睛,周圍根本沒人,唯有篝火在靜靜燃燒。

陸鳶鳶撐著酸軟的骨頭,坐起來,腹部丹田的位置不熱也不疼了。

因疼痛消減,神智在回籠,她不免想起剛才黑暗中的事。臉龐微微一扭曲,忍了忍,還是頂不住作嘔的衝動,趴在一旁,嘔了起來。

然而,因這幾天什麼都沒吃,把胃倒騰來倒騰去,也隻能吐出一些清涎。

再吐下去是真不行了。陸鳶鳶眼眶濕紅,用力地擦了擦唇,勉強自己去想些彆的,轉移注意力。

還記得,那天晚上,殷霄竹的神秘朋友問過她“何時動手”的事兒。沒理解錯的話,他們這番話指的對象,正是虛穀真人。

然後,過了短短三天,虛穀真人所在的白鶴舟就遇襲了,一眾蜀山弟子亦遭到牽連,生死不明。

陸鳶鳶抿唇。這兩件事前後腳跟著一起來,她不信是巧合。

而且,出事時,殷霄竹明明在房間休息,她去拍門時,那附近也未被騷亂波及。結果,對方早已穿戴整齊,也沒有待在房間裡,簡直像是預知到危險一樣。

如果這人為了達成目的,就能面不改色地同時拖這麼多無辜的弟子下水,為免太過可怕。

隻就是,她想不通,對方是如何禍水東引,讓妖怪都來攻擊那艘白鶴舟的。

縱觀最近幾屆的天材地寶大會,妖邪成群襲擊修士的案例是有,但規模如此之大的可不多,除非船上有什麼邪門的東西在吸引它們……

就在她擰眉思索時,洞口方向傳來一陣貓一樣的腳步聲。殷霄竹手中拿著一個用綠葉卷起的漏鬥,裡面盛了清水,走上前來。

因暫時落難,對方的模樣也不比她優雅多少。頭發懶懶散散地束在背後。

陸鳶鳶的手緊了緊,心情有些複雜。

因為無意間偷聽到殷霄竹的秘密,她曾懷疑對方想殺掉她。而此刻,就是最好的機會,殷霄竹隻要趁她昏迷時,把她丟到外面去。不出一夜,妖怪就會把她啃食乾淨。

結果,殷霄竹沒有趁她病,要她命。

不管對方是真信了她什麼都沒聽到,還是覺得她太弱小,不足以威脅自己。總之,殷霄竹眼下對她沒有殺意。

殷霄竹來到她身旁,蹲下,將葉子遞來:“渴了吧,喝點水。”

“多謝。”陸鳶鳶的手有些抖,用水漱了漱口,吐到一旁,心理上舒服多了,這才將剩下的水飲下去,潤了潤乾渴的喉黏膜,將葉子遞回去,她問:“元君,我們是不是掉進浮屠穀底了?你有找到其他人嗎?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

殷霄竹道:“浮屠穀很大,找人便如大海撈針,若要離開,隻能沿著河流走出這裡。隻是,許是穀底有禁製,我的靈力被部分壓製了,暫時無法用劍,隻能布下結界。還不能貿然離開此地。”

這是唯一的戰鬥力打不了的意思?

雖說很想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可陸鳶鳶也不會傻得這時候催促殷霄竹出發。

“我知道了,我聽元君的。”陸鳶鳶垂首,按了按腹部,猶豫了下,問:“元君,剛才你喂我吃了什麼?”

“有哪裡不舒服?”

“也不是。”陸鳶鳶一咬下唇:“在你回來之前,有隻妖怪進過這個山洞襲擊我,之後我肚子就變得好痛,全身也在發熱,好像有火在燒一樣。要是元君能治好我,應該能知道那是什麼妖怪吧?”

殷霄竹停頓了下,說:“我未看見,隻是按經驗,喂了你吃尋常的解毒丹。”

陸鳶鳶有些失望,搖了搖頭:“當時太黑了,我也沒看清。”

原來那是毒?

尋常的解毒丹就能救活她,說明那東西的道行不深,威脅不大,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它對你做了什麼?”

“它就是給我下了那種讓我身體很痛的毒。”當時的屈辱又湧上心頭,細節也不太好說明,陸鳶鳶的指甲掐入肉裡,臉上湧出一絲嫌惡:“我覺得它……”

心煩地斟酌片刻,她吐出一句評語:“很變態。”

殷霄竹看過來。

“我一想起來就想吐。沒看清楚它的臉也是好事,我怕我看到之後會連做三天三夜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