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勺子碗, 就連床都沒了。
季安止住哭聲:“被趙嬸子她們拿走了,我帶著季丫去要,她們不還, 說是大哥你知道同意的。”
錢多來:“上次貼告示,村裡有人去縣裡, 回來說入贅的不能科舉了......”
“都說是你同意的,我也就不好幫忙, 隻從家裡拿了床被子和紅薯過來,這些日子,季丫和季安都是睡在灶旁的。”
季子漠臉上冷意浮現:“還真是占便宜沒夠, 我同意過我怎麼不知。”
不說是否同意,就算是同意了, 現如今自家有所缺,這些人仗著情分, 也應當把東西還回來些。
齊玉提醒:“上次回村,那人說想要你書桌......”
季子漠一口老血快要噴出來。
錢多來不客套的開口建議道:“你東西肯定是要要回來的, 不過你一個爺們不好和人撕扯, 要不然少不得在地上哭喊你欺負人,還是讓你夫郎去好些。”
他暗撇了眼齊玉:“不過這事要撕破臉皮, 對方拍著大腿哭就跟著拍大腿哭, 對方鬨死鬨活就跟著鬨死鬨活, 要潑辣些。”
這大少爺,瞧著估計不行。
齊玉渾身一僵, 靈魂都顫抖個不停。
季丫在季子漠懷裡眨著眼睛,希翼的看向能要回東西的嫂嫂。
季子漠轉頭看他,幻想了下齊玉撲騰一聲坐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拍大腿......
隨後身子也抖了下, 嚇死人。
天已晚,若現在上門去要,吵鬨的怕是全村都要醒來,往後在杏花村的日子長著呢,惹了全村人的清夢自然不合適,免不得要熬這一夜。
季子漠又和錢多來說了兩句謝話,錢多來牽著牛車回了家。
將近臘月的天,空蕩蕩的房間,四個人隻有一床發硬的被子。
錢多來親娘早去,爹後娶了個哥兒,對他不甚好,今日牽牛車接他,也是偷摸著的。
能送一床被子給季丫季安,已經是不易,今日就是想幫季子漠都幫不上。
一個院子,三間青磚瓦房,正中是堂屋,平時吃飯,來客接待的地方 ,右側是季子漠的房間,左側則是季丫和季安住的。
一側兩間土房,左邊的是廚房,右邊的是柴房。
柴房此刻也是空蕩著,隻餘下幾根細小的枯枝。
若是平時青磚瓦房自是比廚房強上百倍,現在......勝在一個暖和。
關上院門,四個人一股腦的進了廚房。
水缸沒了,破舊的櫥櫃也沒了,隻留下灶台旁的半牆軟柴。
季子漠摸了摸肚子,季丫從柴下扒拉出幾個紅薯遞給他。
生了火,把紅薯埋在底下,幾人圍著伸手烤火。
齊玉心不在焉,身子從頭到尾緊繃著,似是頭上吊了根絲線。
季子漠邊搓著手邊撞了撞他的肩頭,笑道:“放心,不用你撒潑打滾的要東西,瞧你嚇的。”
若說不害怕,自是假的,他不知怎麼才做出撒潑打滾的姿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做不出。
猶如即將在街上裸奔,齊玉未上場就想抹了脖子,但心裡又有股不服輸,旁的夫郎能做到,他為何就做不到。
“我去。”他顫著音,視死如歸的模樣。
季子漠笑的樂不可支:“哦,那你想去就去吧!我就不說大件了,你隻要要回來一個碗,我就算你厲害。”
他小看人,齊玉不服氣。
季子漠烤著手,用下巴點了下季丫:“來妹妹,陪你嫂子演練一下,省的他明日無措的往我身後躲。”
兩根手指粗的小紅薯被他從火堆底下扒拉了三個出來。
先給季丫剝了遞給她,又遞給季安一個,讓他自己剝。
最後一個季子漠剝開一半遞給齊玉,齊玉往一側躲了躲。
季子漠樂了,自己咬了一口:“哎,我說真的,你要想去我肯定同意,閒著沒事你和季丫先練練,彆到時候亂了腳。”
對季丫道:“你就學個最拿手的,鄰居趙嬸子。”
季丫連連點頭,躍躍欲試。
季子漠雖是不著調,說的話也有理,齊玉看向季丫,想了想道:“趙嬸子安好,你在我夫君......”
季子漠咬紅薯的動作微滯,倒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夫君二字。
齊玉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禮貌周到,季丫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撲騰一聲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喊道:“哎吆我的親娘哎,明明是你家夫君親口答應送的,送出去的哪裡有要回去的理,現在這算是什麼事~啊~”
季丫學的入木三分,季子漠差點沒被紅薯噎死。
哭聲拉著長音,聽著還挺悅耳。
季丫擰了把鼻涕繼續拍大腿:“親娘哎,說破大天也沒有這樣的理啊......”
季子漠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撞了撞傻眼的齊玉:“接招啊!”
齊玉皮膚白,此時卻紅了個透徹,像是被人攥住了脖子。
季丫哭訴時他倒是開了口,可他剛出聲,季丫就猛的提聲。
他哪裡做得出來拍著大腿哭喊的動作。
季子漠用木棍戳了戳火下的紅薯,其他的比較大些,還未熟。
他眉眼帶笑,對季丫道:“夠了,你嫂嫂已經招架不住了,你沒看他都快哭出來了。”
他說話老是擠兌人,齊玉想也不想道:“沒哭。”
季子漠笑意加深,順著他說:“好好,是我快哭了,我脆弱的小心臟,再笑下去真的要笑哭了。”
齊玉原快要降溫的臉,轟的一下又紅了個透徹,滿是怒火的瞪著季子漠。
季子漠見真的把人逗惱了,忙收了笑,挑揀了兩個紅薯出來。
廚房裡裡外外隻有兩個破碗,兩雙木筷,季子漠順著吃紅薯臟過的手,把兩個紅薯剝乾淨放到了碗中。
連同筷子一起推到他面前:“好了好了不笑了,經了一天風浪滴水未沾,你都餓瘦了一圈,你自己把這倆吃了,我出去問季安點事。”
說著站起身,示意季安跟他出去。
廚房的門是一扇木板,開門時一股冷風灌進來,不過兩息間就被人從外關上。
齊玉心中暗道了句,季子漠不著調的話張口就來,哪裡就餓瘦了一圈。
無桌無椅,缺口子的碗靜靜的待在泥地上,兩個巴掌長的紅薯散著香甜熱氣。
跳動的火光印在齊玉如畫的眉眼,他垂眸紅了眼,心口處發酸發暖,他舌尖劃過:季子漠。
季子漠是個怎樣的人呢?齊玉不知道,他好像壞的沒邊,又好像好的沒邊。
因一句口舌之爭讓麻尤虎被趕出家,又廢了那處。設計齊文後一家頂替了他們去流放,不過片刻就可以笑的當做沒這回事。
可是這樣險詐的人,卻能在黑夜看出他的狼狽,逞強的舉著他上馬車。
季丫捂著嘴,咯咯的笑著,齊玉看過去,她眉眼彎彎道:“大哥很喜歡嫂嫂。”
小小的人兒談情愛,讓人莞爾,齊玉把紅薯遞向季丫,季丫搖搖頭。
口中的紅薯軟糯,炙熱的火堆驅散寒意,在齊玉黑眸中跳動。
季子漠喜歡他嗎?齊玉想是不喜歡的。
無論在齊家亦或是現在,季子漠可以說是處處體貼,不用言語就替他解決了一切。
一如碗中的紅薯,怕他少爺一朝落難不習慣,怕他受不了吃的滿手灰。
初次是剝好了遞過來,再次是放到了碗中。
這在旁人身上,應當是喜歡到深處的,可季子漠,齊玉瞧得出,他不是的,他對誰都是如此。
對司琴,司安,秋叔,老柳,皆是如此,與人在一處,不會讓任何人產生不適尷尬。
故而門房老柳對管家都是局促的,對季子漠這個姑爺主子,卻是親熱的似是認識了幾十載的忘年交,諸事都可說。
他對外人是如此,若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又該是何種模樣呢?
齊玉貧瘠的腦中,想象不出,應當是讓人難以招架的寵溺。
是水中月,鏡中花,齊玉想不到,碰不到的地方。
冷月消退夜已深,季丫年歲小難以支撐,自己爬到柴堆裡縮成一團睡去。
齊玉吃完了兩個紅薯,手上未沾染一點黑灰,他輕著手腳把自己的披風蓋在季丫身上。
季丫察覺到溫暖,在睡夢中唇角彎彎。
咯吱一聲,齊玉出了廚房門。
正堂中,房門緊閉,齊玉走上前想敲門問一問,入廁是在何處,聽到裡面的話,胸口的酸意暖意又開始蔓延。
季子漠問了問東西都在誰家,便想和季安談談心。
季丫還好,對齊玉並無抵觸之心,季安不行。
能科舉有錦衣時哄好了,現猛的入贅不能科舉,齊玉家破人亡落難到了杏花村,季安這小子那顆氣憤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家裡就這幾間房,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能帶著敵意生活。
房間無桌椅,兩人站著,季子漠上前半步,揉了揉季安的頭,聲音柔和了些:“這幾年辛苦你了。”
季安抬頭傻傻的看著他,觸碰到他眼中的心疼笑意,直接紅了眼眶。
“不辛苦,大哥是神童,以後能出人頭地,可是現在......”
有些話彼此心中明白,但還是不說出來的好。
眼見他話裡帶了憤怒,季子漠打斷他問:“今年十歲了?”
話題轉的突然,季安茫然了一瞬,點點頭。
季子漠手落在他的肩上:“十歲,是大人了,這幾年是大哥不對,連對你啟蒙都不曾。”
季子漠剖析過往,認真的道了謝,認了錯,季安何曾受過這種待遇,當下就哭的快要無法呼吸。
等他哭聲漸小,季子漠蹲下身,平視他問:“季安,人之一生,世事無常,許多風雨都不受控製,旁人發達時我們緊貼著,旁人落難牽連到自己了,就嫌惡的大罵,這樣的人與人有愧,與己有愧,隻可共富貴,不可同患難,誰人敢和他真心交朋友?”
季子漠挖空心思做思想教育,字字都未提入贅,未提齊玉,但句句都有入贅這事。
說的口乾舌燥,連男子漢大丈夫都扯了出來,季安被說的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心中對齊玉愧疚不已,自己不該對他生出那些嫌棄憎恨心理。
至於不能科舉,都怪世道無常,不能算在齊家身上,齊家待他們兄妹三人不薄。
齊家落了難,他們得知道感恩,更何況齊玉還是他嫂嫂,自家人更是應該互相照顧。
仰望的大哥突然示弱,效果好到出奇,季安道歉反思,說自己以後為人處世應當如何如何。
自己都不是正道的季子漠:.......
這要是在現代,他多少要在季安脖子上係個紅領巾。
善良,正直,自強,勤奮,感恩,踏實......
聽到最後,季子漠心裡有些打鼓,這樣的人還不得被人坑死?
他不會洗腦太成功,把季安洗的善良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