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一點的老人家身體各方面的素質都不太好, 新聞裡因為摔了一跤而直接離世的老人比比皆是。
在得知梁爺爺從山上摔下來,並且許多天都沒有清醒過來的時候,季青臨心中頭一次有了慌亂的情緒。
子欲養而親不待, 最怕的便是如此。
季青臨迅速把手裡的柴火交給了桑國富, “你幫忙把這些柴火挑到這個爺爺的家裡面去。”
說完這話也不等桑國富的回複,季青臨直接順著原主的記憶飛速的趕往了小家。
農家的小院裡, 滿地都是落葉和雞屎,簡陋的土房子破敗不堪, 甚至連籬笆都倒了一半。
桑嘉木記憶中的爺爺奶奶家雖然貧窮,可老兩口卻總是把院子裡裡外外都收拾的很乾淨, 即便是用泥土夯成的地面,踩上去也不會沾染上太多的泥巴。
可此時,那乾淨整潔的小院卻變得十分的臟汙,一看就知道是許多天顧不上打掃的樣子。
季青臨一顆心微微沉了沉,如果桑爺爺傷的不是太過於嚴重的話,桑奶奶絕對不會任由小院被糟蹋成這樣。
“奶奶——我回來了!”
桑奶奶雖然喉嚨壞了, 沒有辦法開口說話, 但她的聽力卻還是沒有問題的,一般人喊她, 她也能聽得到。
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季青臨推開了房門,因為時候正是冬天,老人家沒有多少能夠用於取暖的柴火,所以為了儘可能的保持室內的溫度,門窗都關的很是嚴絲合縫,窄窄的窗戶無法透露進太多的光亮,屋子裡面昏暗一片。
季青臨沒有看到桑奶奶的人影, 隻在床上破舊的被褥裡看見了昏迷不醒的桑爺爺。
老人家脖子上被樹枝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雖然現在已經結了痂,沒有流血了,可那道傷口看起來還是很恐怖。
瘦瘦小小的老頭頭發花白,滿臉都是飽經風霜而殘留下來的溝溝壑壑,此時的他雙眼緊閉,即使是在睡夢中,臉上還殘留著痛苦的表情。
季青臨坐過去將桑爺爺的右手從被子裡拿了出來,然後把上了他的脈搏。
這是季青臨上一個世界裡跟醫女如蘭學的,雖然不是那麼的精通,但大致檢查一下桑爺爺的身體情況還是可以的。
被季青臨捏在手裡的手腕隻有他兩根手指頭粗細,又乾又瘦的皮膚上看不到絲毫的血管,就連那脈搏也隻是若隱若現。
鬆開了手,季青臨神情有些凝重,桑爺爺傷的太重了,體內各個臟器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如果不送去醫院的話,恐怕挺不過三天。
而且村子太過於偏遠,想要去城裡的大醫院必需要徒步翻過一座山,然後再轉拖拉機或者大巴車才行,這途中需要花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說,路上的顛簸也會對桑爺爺的身體造成二次傷害。
但情況緊急,已經容不得季青臨去顧忌太多了。
他迅速打開櫃子,想要從裡面去找出桑爺爺最厚的一件衣服,可他翻遍了整個衣櫃,卻也隻找到了一件已經被洗的絲毫沒有保暖效果的棉衣。
歎了口氣,季青臨把自己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裹在了桑爺爺的身上,隨後便背著他打算出門。
季青臨剛把人背起來,門口便傳來了一聲響動,他抬頭望去,隻見桑奶奶手裡提著一個小籃子,正淚流滿面的望著自己。
季青臨回以她一個笑容,“奶奶,我回來了。”
桑奶奶顧不得放下籃子就一個箭步衝了過來。
那雙乾枯,指節粗大,帶著滿是傷疤和老繭的手,顫抖著摸上了季青臨的臉,即便手底下傳來了溫熱的觸感,可桑奶奶還是覺得眼前的這一幕有些不太真實。
直到季青臨抬手按住了桑奶奶的手,又在她耳邊說了一聲“奶奶,是我,我回來了,”桑奶奶才終於有了些許真實的感觸。
她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顯渾濁的眼眸當中閃爍著晶亮亮的光芒,她細細地盯著季青臨,飛快地用手比劃著,“餓壞了吧?我去給你做吃的。”
季青臨順著她的眼神看向了之前被桑奶奶拿在手裡的那個小籃子,見裡面隻放著兩個被凍得水滋滋的土豆和一小捆染著白霜的青菜。
兩個老人家和原本的桑嘉木,就是用這些地裡再樸素不過的糧食,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裡,生活了一年又一年。
沒有半點葷腥,稱不上半分美味的食物,卻是祖孫三人唯一能夠填飽肚子的東西。
季青臨抬手攔下了桑奶奶,“不用忙活了,我帶的行李裡面有吃的東西,我們隨便吃點之後送爺爺去城裡的醫院,爺爺的傷不能再拖了。”
原本季青臨是想要獨自一人背著桑爺爺去醫院的,可在看到桑奶奶後,他又改變了這個想法。
老兩口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桑奶奶絕對不會放心桑爺爺一個人,而且在看到桑奶奶準備的飯食以後,他也不忍心再將老人家繼續留在這裡受苦了。
將給兩位老人家帶的吃食拿出來,讓桑奶奶去收拾一些比較貴重的物品,季青臨則主動去了廚房生火,天氣冷,吃涼的東西對腸胃不太好,還需要蒸熱一下吃才行。
在將吃食放進蒸鍋裡蒸的時候,桑國富送完那位老人也回來了,他彎著腰來到廚房,“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他現在對自己的這個兒子真的是又懼又怕,唯恐自己一點事情做不好就換來一頓拳打腳踢。
“不用,”季青臨拒絕道,“你去幫奶奶收一下行李,挑著重要的東西帶。”
“好咧。”桑國富滿口答應。
“對奶奶態度好一點,”在桑國富離開之前,季青臨警告他,“你要是再用以前那副混不吝的樣子對待奶奶……”
“放心,放心,”看著季青臨略微嚴肅的眼神,桑國富隻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在疼,“有你在呢,我哪敢啊?”
“嗯,”季青臨應了一聲,“快去吧,收拾完了回來吃飯。”
“媽……”桑國富的一聲叫喊嚇了桑奶奶一大跳,甚至是手裡的東西都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有些惶恐不安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兒子,心中不太理解他為什麼會回來。
畢竟,曾經的桑國富每一次回家,對待老兩口的態度都十分不好,離開時還會把他們為數不多的錢財都搜刮乾淨。
老頭子生病了,她手裡沒有太多的錢,僅剩的那麼點兒紙幣她隻想要拿來給老頭子和大孫子買點好吃的東西,可萬萬不能再被這個敗家子給拿走。
桑奶奶滿臉的警惕,雙手倉促的比劃著,“你走!我這裡不歡迎你,你走!”
老人心中焦急萬分,可她又無法開口說話,隻能彷徨無助的打著手語,“我沒錢給你了,你快走!”
然而,向來對老兩口不上心的桑國富根本看不懂桑奶奶比劃了些什麼東西,“行了,你彆比了,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嘉木讓我過來幫你收拾東西,我不是來要錢的。”
桑奶奶聽懂了他的話,但卻依舊不是很相信,雖然沒有拒絕桑國富的幫忙,但卻在他動手的時候總是時不時的扭頭看他一眼,就好像是在防賊一樣。
桑國富:……
我可是你的親兒子!
有了桑國富的幫助,桑奶奶很快就把需要帶走的東西都整理好了,此時季青臨也已經將飯菜熱好端了過來。
就著冬日裡的暖陽,祖孫三人吃了一頓並不熱鬨的午餐。
飯後,桑國富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季青臨背著桑爺爺,桑奶奶跟在身後,一家四口開始徒步翻山。
才走了一小段路,桑國富就已經累的開始雙腿打顫,常年的酗酒讓他的身體很虛,根本做不了什麼體力的勞動。
幾乎每走一步,桑國富都感覺自己的腿上像是灌了鉛一樣,挪動的異常艱難。
他抬頭看了一眼背著桑爺爺,卻依舊健步如飛的季青臨,抬腳快速趕了上去,臉上帶著略微討好的笑容,開口道,“嘉木啊,要不我跟你換一下吧,我來幫你背你爺爺。”
季青臨眯了眯眼睛,笑意盈盈地反問道,“你確定?”
桑國富被他看的一顆心突突直跳,好像所有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坦露出來了一樣,下意識打了一個擺子,桑國富雙手提著行李大踏步往前,“怎麼會呢?我隻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我還是拿行李比較好,我拿行李……”
說完這話,抬頭看向一眼望不到頭的山間小路,桑國富隻覺得眼前一片迷茫,這還要走到什麼時候啊……
“累不累?”桑奶奶一邊替季青臨擦著額角的汗,一邊打著手語心疼的問他。
她的大孫子還沒成年呢,看起來那麼瘦,卻要背著老頭子走這麼遠的路,怎麼能受得了哦……
和長的膀大腰圓的桑國富一對比,季青臨確實有些太過於消瘦了。
隻不過,論起力氣,十個桑國富恐怕也比不上季青臨一個人。
輕輕搖了搖頭,季青臨衝桑奶奶笑了笑,“不累,馬上就可以到前面去坐車了,奶奶再堅持一下。”
“好,都聽大孫子的。”即便桑爺爺現在的情況還有些不太樂觀,可桑奶奶心裡卻無比的高興,她的大孫子去了一趟城裡,整個人都變得開朗了許多,不僅開始張嘴說話了,而且還學會了笑。
她這輩子呀,滿足了。
看著一老一少兩個人溫馨的互動,桑國富忍不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明明他才是桑奶奶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結果一路上,桑奶奶的連半句關心他的話都沒有說過,搞的好像他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不過桑國富終究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也不敢去理論些什麼。
走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終於來到了大路上,這裡每隔兩個小時都會有一趟前往城鎮的大巴車,但大巴車開的並不是很平穩,季青臨擔心會顛到桑爺爺,於是便讓桑國富去前面攔一輛小轎車下來。
桑國富:……
所以這種不受人待見的活就全部都留給他唄?
付給了司機遠超於正常價位的車費,司機很負責任的直接把他們拉到了醫院門口,臨走前還說了聲祝福的話,“祝你爺爺早日康複啊!”
季青臨笑著對他點頭,“借你吉言。”
因為桑爺爺送來的還算及時,情況雖然有些嚴重,但在醫生的救治之下還是慢慢的恢複過來了。
除夕的前一天,昏迷了十多天的桑爺爺終於睜開了那雙渾濁的眼。
“嗬——嗬——”老人家聲帶受損,無法發聲,在看到陌生的環境的時候驚異的從喉嚨處吼出了幾聲不成語調的音節。
因為擔心桑奶奶年紀大了經受不住,所以此時守在桑爺爺身邊的隻有季青臨一個人。
他在對方發出聲音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瞬間按了病床邊的呼叫鈴,季青臨起身彎腰讓桑爺爺看到自己,做安撫狀拍了拍桑爺爺的手背,季青臨笑著比劃手語,“爺爺,這裡是醫院,不用擔心你的傷,很快就可以好了。”
桑爺爺小時候的高燒燒的很嚴重,不僅燒壞了嗓子,聽力也受到了一定損傷,因此,不同於可以正常的聽到彆人說話的桑奶奶,桑爺爺是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老人家在看見季青臨的一瞬間,眼睛陡然間亮了起來,像是看到了糖果的小孩,裡面閃爍著星子般的光芒。
他那雙骨瘦如柴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季青臨,仿佛是將什麼稀世珍寶捧在了手心裡一樣,桑爺爺不停的摩擦著季青臨的手背。
他不斷的呲牙笑著,即便沒有辦法發出笑聲,但從那燦爛的表情上也能夠看出桑爺爺此時心情的美好。
他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見不到他的大孫子了,從山上摔下去的那一刻,他想過他可能就會這麼去了,他這麼大的年紀,活著也是拖累老太婆。
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沒有看到自己養大的孫子成年,不甘心沒有看到他的孫子走出大山,過上幸福的日子。
在閉眼的那一刻,他向上蒼祈求,祈求臨死前還能再見孫子一眼。
如今看到如此精神奕奕的孫子,桑爺爺覺得,就算此刻閻王爺要了他的命,他也心甘情願了。
瘦瘦小小的老頭笑著笑著,眼睛裡就笑出了淚來,他從來沒覺得老天爺對他有過半分的優待,但是在看見季青臨的那一刻,他忽然恍惚之間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或許,上蒼終究還是對他起了憐憫之心。
抬手捏了捏季青臨的臉,確認到手下溫熱的感覺,桑爺爺又咧嘴笑了起來,他鬆開季青臨的手,不停地比劃著,“爺爺很高興還能再見到你,你怎麼樣啊?城裡有沒有人欺負你?你爸對你好不好?能不能吃飽飯?”
一個字一個字,桑爺爺比劃的無比認真,雖然每句話都是老生常談的話語,可卻飽含著一個老人對於孫子的拳拳愛護之心。
季青臨沒有絲毫的感到厭煩,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回答著桑爺爺,直到值班的醫生來到病房,推著桑爺爺去做檢查。
檢查的結果非常樂觀,桑爺爺身體各部分的恢複情況都很好,隻要在留院觀察一段時間,沒有問題的話就可以出院了。
季青臨和桑爺爺桑奶奶,帶著桑國富一起,在醫院裡度過了一整個春節。
桑爺爺出院後,一家人返回了江城,住進了季青臨租好的那個屋子。
距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為了能夠讓老兩口在城裡住著不至於那樣的孤單,季青臨親自帶著他們融入到了小區裡的老人之間。
這個小區裡的老人基本上都是知識分子,他們大部分的心態都很平和,而且對於人和人之間的差異也很容易接受。
雖然桑爺爺和桑奶奶無法說話,都隻能打手語,但他們並沒有任何的嫌棄之意,不僅在和老兩□□流的時候特意放緩了語速,甚至還有幾位老人專門和季青臨學習了一些簡單的手語。
老兩口都是閒不住的,他們也不會使用什麼電子產品,若是成天成日的呆在家裡很是孤獨,在季青臨的建議之下,兩人主動地去探尋自己所擅長的東西,反正小區裡生活的大部分都是老人,他們之間總會有些共同話語。
經過一個星期左右的相處,桑爺爺和桑奶奶很好的融入到了這個小區的大家庭當中,並且還都找到了各自的愛好。
桑爺爺從來都不知道他在下象棋方面竟然會有這般的天分,從未接觸過象棋的他,隻在初步的了解了規則以後就幫助一名爺爺逆風翻盤,把對方殺了個片甲不留。
在將軍的那一瞬間,桑爺爺感覺自己那片早已經枯竭已久的心田裡好似突然被種下了一顆種子,而且在極短的時間裡就生根發芽了起來。
他喜歡一步一步琢磨戰術,給手底下的棋子賦予生命,在一個小小的棋盤上指揮三軍的感覺。
自從愛上下棋以後,都不用季青臨每天的催促,爺爺自己六點鐘就會起床去小區的健身器材處鍛煉,鍛煉完回來準備早餐,吃過飯後便去尋他的那些“棋友”殺他個天昏地暗。
用桑爺爺自己的話來說,雖然他很喜歡下棋,但他最最喜歡的還是自己的大孫子,經過那段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時間以後,他深刻的認識到了身體的重要性。
他想要看著他的大孫子長大成人,也想要和他的棋友們殺他幾千幾萬個來回,因此,鍛煉身體是一件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在桑爺爺和棋友們大戰三百回合的時候,桑奶奶也沒有閒著。
老家的村子十分閉塞,又因為桑家非常的貧窮,說是電視機了,就連一個收音機都從來沒有擁有過。
因此即便桑奶奶的耳朵沒有問題,可她也基本上沒有聽過什麼音樂歌曲。
但在季青臨帶著她路過一群跳廣場舞的大媽們的時候,桑奶奶的身體竟然不由自主的隨之一起律動了起來。
看著那些肆意舞動著自己的身體,穿著各式各樣漂漂亮亮的裙子,臉上帶著燦爛笑容的大媽們的時候,桑奶奶心中生出了一股向往的情緒。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活的如此的精彩燦爛,即便是年紀大了也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即便是腿腳不便也可以隨著音樂而舞動。
在這個地方,沒有人會笑話她不會說話,沒有人會在看見她滿身粗糙的皮膚時露出嫌棄的表情,她們熱情似火,主動帶著她一起加入,甚至還送給她顏色靚麗的漂亮衣服和扇子。
第一次穿著裙子站在鏡子前,桑奶奶緊張的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到哪裡,她覺得自己黝黑又粗糙的皮膚配不上這樣漂亮的裙子,但她的大孫子誇她很好看,說她最適合穿這樣的衣服。
桑奶奶信了,她的大孫子那麼聰明,那麼乖巧,又怎麼可能會說假話呢?
桑奶奶愛上了跳廣場舞,每天早晨傍晚都會來上一曲,其他的時間就和大媽阿姨們聚在一起聊天,說說天南地北的特產,講講她沒有去過的天地,再說一說各自優秀的兒女。
每當這個時候,桑奶奶的神情都是抑製不住的激動,她手忙腳亂的用手語比劃,說她的孫子如何如何的優秀,說她的孫子如何如何的孝順,還說她的孫子如何如何的乖巧。
其他的阿姨們也不著急,絲毫沒有催促她,隻面帶微笑靜靜的看著,讓她慢慢“說。”
桑爺爺,桑奶奶老兩口苦了一輩子,基本上沒有享過一天的福,他們本以為這輩子就會這樣,在那個偏僻的小村子裡了殘此生,卻沒想到,他們如此優秀的孫子,讓他們看到了世界的另外一面,也讓他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人生。
桑爺爺出去下棋,桑奶奶出去跳廣場舞,隻留在家裡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的桑國富發出抗議,“我難道是你們請的保姆嗎?”
季青臨長眉微挑,斜斜的看了過去,“你有意見?”
桑國富:……
不敢有。
他承認,他就是他們家請來的,不花錢的保姆。
寒假的時光悄然而過,高一的下半學年開啟,學生們又陸陸續續的返回了學校。
季青臨以碾壓的姿態持續霸榜年級第一名,甚至甩了第二名100多分。
正高興於自己各科成績都及格了的林墨扭頭看了一眼季青臨的方向,頓時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我說大佬……”林墨伸手指了指季青臨手底下厚厚的一遝五三,“咱們才高一呢,你這麼早的做模擬卷,是不是太早了些?”
認真學習的少年忽然轉過頭來,明淨清澈的眼眸裡充滿了疑惑,“我要參加今年的高考,還有不到百天的時間了,我不做五三做什麼?”
“你……你……你……”林墨哆嗦著手指,“你”了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都有些忍不住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出問題了,否則他怎麼會聽到如此荒繆的事情?
才高一的學生,竟然要提前參加高考?!
這真的不是在開什麼國際玩笑嗎?
然而,面對林墨一連串的疑問,季青臨眼底隻有認真,“我有什麼必要騙你嗎?”
林墨人都要傻了,確定季青臨確實是要參加今年的高考以後,直接趴在桌子上痛苦的哀嚎出聲,“我才好不容易把每門功課都弄及格呀,大佬你要是高考完走了以後,那我可怎麼辦啊……”
沒有大佬的學習方法和每次考前劃的考試範圍,他還是一個純純的大學渣。
悲痛,悲哀,悲傷欲絕……
林墨努力擠出幾點淚水,像娘道文裡的女主角一樣苦苦哀求道,“大佬,算我求你了,你不要拋棄我好不好?”
如此百轉千回的悲戚語調讓季青臨忍不住抬手一巴掌拍在了林墨的腦袋上,“好好說話。”
林墨皺著眉頭,“我也想好好說話呀,我才好不容易生起對學習的興趣。”
“哎……”
萬般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林墨整個人無比頹然的趴在了桌子上,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
季青臨拿筆敲了敲他的腦門,“你以後有不會的問題可以手機聯係我。”
“哎?!”聽了這話的林墨瞬間又滿血複活了,“像你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大佬,竟然也會用手機嗎?”
明明他們的每個班級群裡都沒有大佬的加入,難道是他錯過了什麼?
“我又不是山頂洞人,為什麼不用手機?”
季青臨開了一個很冷的玩笑,林墨扯起嘴角嘿嘿了兩聲,隨後猛然間意識到一個問題,“大佬,我該不是全班同學裡面第一個擁有你聯係方式的人吧?”
季青臨淡定的看向他的眼睛,“不然呢?”
“嗷——”林墨發出一聲土撥鼠尖叫,整個人激動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黑板擦正正好好的砸在了他的腦袋上,林墨下意識抬頭,就和林桐怒氣衝衝的視線對在了一起,“林墨!不好好上自習,乾什麼呢你?再鬨一聲,你給我出去站著。”
林墨低著頭認了錯,然後就看到季青臨直接從書包裡掏出了一個手機,“你可以把你的聯係方式存進去。”
林墨:……
班主任還在呢,你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把手機拿出來?也不怕被收走?
“不怕。”季青臨存完林墨的聯係方式後並沒有把手機放回去,而是直接查起了學習資料來。
林墨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麼明顯的手機,班主任難道看不見嗎?
然而,林桐連續兩次從季青臨的座位旁邊路過,卻都好像瞎了一樣,根本沒有管他玩手機。
林墨:……
就無語。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這世間難道不能多一點真誠嗎?
班級裡的其他同學從林墨那裡聽說了季青臨要提前參加高考的消息,也都感到了萬般的遺憾,但緊接著又開始激動起來,一個一個排著隊的要加季青臨的聯係方式。
少年人們本也沒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再加上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也有了些許的感情,季青臨便沒有拒絕,把高一一班每個同學的聯係方式都加了個遍,隻除了鐘思源。
曾經陽光開朗的少年變得格外的陰鬱,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簾,讓人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聽著身旁熱鬨的話語,鐘思源恨得幾乎快要咬碎了滿口的牙。
他現在會落到這樣的一個地步,全部都是季青臨害的,可他卻沒有絲毫的辦法去做出反抗。
梁霄出國了,再也沒有人能夠為他強出頭了。
其他同學學習熱情高漲的情況下,鐘思源的班級排名持續下跌,直至跌到了全班倒數第一。
林桐試圖找他談過話,可鐘思源從來都是拒絕交談,一副陷入一個人的世界的樣子,如此情況讓林桐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當初的桑嘉木,她以為鐘思源也患了自閉症一樣的疾病,聯係了鐘父讓他帶著鐘思源去醫院裡面瞧瞧,可最終結果也隻是不了了之。
——
憑借著抱大腿的技能,林墨的學習成績一路高升,等他的每門功課都能考到三位數的時候,高考也隨之來臨了。
大孫子人生當中如此重要的考試,老兩口是萬萬不願意錯過的。
這下子心愛的象棋也不下了,熱愛的廣場舞也不跳了,老兩口天不亮就起來給季青臨準備好了營養早餐,好保證他們的大孫子心無旁貸的上考場。
帶好需要準備的東西,季青臨打開房門要離開,可桑爺爺桑奶奶卻都跟在了他的身後。
季青臨頓了頓,開口勸解道,“你們回去吧,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的。”
六月的天氣很是炎熱,考試時間那麼長,兩位老人在太陽底下等他兩個小時肯定會中暑的,他舍不得他們受這份罪。
然而,老兩口卻絲毫不願意聽,“彆人高考都有家長送呢,你怎麼能沒有?”
他們沒本事,沒有辦法給大孫子帶來優越的生活,唯一能夠為大孫子做的,恐怕也就隻有這些微不足道的關心了。
季青臨歎了口氣,妥協道,“那就讓我爸送我吧,他年輕,曬曬太陽也沒關係。”
正在洗涮著早餐碗筷的桑國富:……
所以這個家就隻有我沒人疼,沒人愛唄?
正想要訴說一下心中的委屈,桑國富就看到他的親爸親媽一起比劃了起來,“你爸屁用沒有,還是我們倆去送你比較能放心。”
桑國富礙於季青臨的“淫威”,在這半年的時間裡努力的扮演著不要錢的保姆,免費勞動力,挨揍對象等等角色,讓老兩口對他也沒有了以往的懼怕,甚至是已經絲毫不把他放在眼中了。
必竟養這麼一個兒子還不如養個胎盤,他們隻要有大孫子就萬事足矣。
見怎麼都無法說服兩位老人,季青臨隻能妥協,但在進考場之前還是和他們約法三章,“累了就找個地方坐著,曬了就把傘撐起來,帶的水要記得喝……”
“好了好了,你快進去吧,”桑爺爺一邊比劃著,一邊把季青臨往考場的方向推,“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裡還用得著你這樣提醒?”
話雖這樣說著,但桑爺爺對於來自孫子的關心還是很受用的,整個人笑眯眯的,像是比中了彩票還要興奮。
季青臨應了下來,側頭看向一旁的桑國富,“照顧好爺爺奶奶。”
桑國富可憐巴巴的點頭,“知道了。”
今年的卷子並不是很難,每一種題型季青臨都做過許多遍,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他就把卷子做完了。
高考是允許提前30分鐘交卷的,季青臨對於自己的成績有很大的把握,同時也有點擔心在外面等著他的桑爺爺和桑奶奶,便提前交了卷子走了出去。
老兩口雖然在考試之前如臨大敵一般,可等季青臨考完以後卻沒有提過任何有關考試的事情,甚至是在桑國富詢問季青臨考的怎麼樣的時候還走過去打了他一下。
季青臨雖然對自己的成績比較有自信,但看著老兩口如此認真的狀態,便也沒有拒絕他們的關心。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考試成績就已經出來了。
一家四口齊齊的擠在電腦面前,桑爺爺顫抖著雙手一個字符一個字符的把季青臨的準考證號輸進去,輸完後卻有些不敢按下確定鍵。
還是桑國富忍不住點了一下,這才開始了成績的查詢。
網絡轉了幾圈,顯現出季青臨的中成績。
732分。
老兩口激動的差點直接跳了起來,這麼高的分數,國內所有的大學他家大孫子哪個都去的了,他們再也不用擔心他的未來。
這麼激動人心的消息,又怎麼能夠隻是自家人偷偷高興呢?又怎麼能夠不大肆宣揚一番?
於是,連晚飯也顧不得吃了,老兩口就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衝下了樓去。
平日裡給他們的棋友舞友炫耀他們的大孫子,對方總是嘴上說著相信,可心裡面卻還是有些懷疑。
如今,這七百多分的成績擺在這裡,誰還敢說他們的大孫子不優秀?
老兩□□了一輩子,唯一能夠讓他們這麼高興的事情恐怕也就隻有這一件了吧,季青臨理解老兩口激動的心情,雖然他自己沒有想要炫耀的想法,但也由著老人家去了。
不僅是桑爺爺桑奶奶比較激動,作為班主任的林桐和其他學校領導也都格外的興奮。
提前兩年參加高考,以高一年級學生的身份斬獲高考理科狀元,如此大的賣點,又怎麼能夠讓他們學校的名聲不更進一步呢?
校領導們都幾乎沒有做太多的討論,就一致決定了一件事情。
——宣傳,往死了宣傳!
於是,學校不僅是在校門口貼了大字橫幅,而且江城日報,各個新聞媒體也都將這件事情宣傳了出去。
幾乎全國各地的高考生都知道了江城有一個高一就參加高考的學生,考出了732分的好成績,還獲得了江南省的理科高考狀元。
真的是人比人要氣死人。
怎麼彆人的腦子裡長的是腦子,他們的腦子裡長的就是漿糊呢?
——
高二就需要分文理科,因此高一期末考試的成績格外的重要,學校要依據這個成績重新劃分班級,領取成績單的日子就稍微晚上了那麼幾天。
林桐站在講台上一個勁的用季青臨來鼓勵全班的同學,讓他們在季青臨離開以後也依舊用熱情高漲的態度去學習,“什麼都會辜負你,隻有你的努力不會。”
同學們聽得熱血沸騰,甚至都忍不住想要拿出一套五三來做做了。
可鐘思源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渾渾噩噩的領了成績單,又渾渾噩噩的走出了校門。
在途經學校大門口的時候,鬼使神差般的往側邊的牆上望了過去。
學校大門口右邊一整面牆上的東西全部都被拆了去,隻放著季青臨穿著校服的放大版照片,以及他的高考成績。
照片中的少年眉眼精致,目光淡然,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讓人忍不住想要與其靠近。
鐘思源看了一眼照片旁邊用紅色加粗的筆描繪出的“732”分,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成績單上慘不忍睹的分數,神情在一瞬間崩潰。
像是沒有吃到糖的孩子,鐘思源感到了無比的委屈。
他想不明白,什麼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一股難以言說的淒涼之感在一瞬間湧上心頭,他再也無法顧及自己的形象,雙手抱胸蹲在地上嚎淘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