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身煞氣的崔俁呆愣在當場,久久都沒有反應過來,“殿……殿下說什麼?”
殿下難道不應該氣憤自己識人不清,差點害了殿下的性命嗎?
如此將自己的罪過輕拿輕放,究竟寓意何為?
是擔憂自己不能為他所用,還是想要以此來拉攏自己?
崔俁想不明白,心中思緒萬千。
不外乎崔俁如此謹慎,實在是因為跟在他身邊十年的張修堯突然露出撩牙一事對於崔俁的打擊太大了些。
季青臨卻隻以為崔俁沒有聽清楚,便又再次重複了一遍,“不知崔將軍可否願意教我練武?如此,我也不必事事倚靠影衛的保護了。”
崔俁下意識的抬頭望過去,和一雙璨若星辰般的眼眸對在了一起。
那雙瞳仁比旁人的要更加深邃一些,但卻靈透清澈,似攬著明月光華,當他望向人時,神態坦然又真摯。
君子坦蕩,不外如是。
崔俁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殿下想學自然可以,不過這得需要等將張修堯一事處理以後才行,不知殿下……”
“我不急,”季青臨輕笑著搖頭,隨後又補充道,“將軍的事務,將軍自行處理便是。”
他初來乍到,崔俁願意認下他這個太子便已經是意外之喜了,雁門關在崔俁的手裡治理了十多年,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一上來就奪人權柄的事情。
崔俁隻在五年前回京述職時見過這位太子殿下一面,對其不甚了解。
對於傳言中所說的太子殿下溫和善良,任人唯賢,崔俁總是不置可否的。
畢竟深宮之中性命如草芥,權帛動人心,哪裡來的真正純良之人。
但今日一見,崔俁有些改變自己的想法了。
太子殿下足智多謀是真,溫柔良善也不像是假的。
崔俁將手裡的兩柄彎刀交於旁邊的副將,帶著滿心的虔誠對季青臨行了一個軍中禮儀,“微臣,領命。”
安排季青臨等人在將軍府住下,崔俁開始著手處理張修堯一事遺留下來的問題。
雁門關時不時的受到胡人的騷擾,城牆總是被破壞,謝展鴻一家三口都被發配去了修築城牆。
漫天黃沙中,謝展鴻幾乎快睜不開眼,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大漠,後面是高不可攀的城牆,一前一後兩處絕境將他夾擊在這裡,此生無所出。
來到這裡的人不是犯下了大錯的罪人,就是被捕獲而來的胡人戰俘,他們白天黑夜的修築防禦工事,幾乎沒有能夠休息的時候。
謝展鴻抬手揉了揉被沙子迷了的眼,心中湧上了無儘的後悔和悲哀。
他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了呢?
明明作為北齊皇室和崔俁將軍唯一的聯絡者,他並沒有吃太多的苦頭。
可就為了那麼一點的蠅頭小利,將自己和家人連累至此……
“啪——”
隻不過稍稍走神了一瞬間,謝展鴻便被狠狠的抽了一頓鞭子,單薄的衣衫被抽的破碎不堪,黃沙和汙血混合在一起,他身形踉蹌著倒進黃泥裡。
刻骨的痛楚讓他神情扭曲,張大嘴巴想要發出嘶吼,卻被狂風塞進了一嘴的沙。
他終將如此,不人不鬼,受儘折磨的活著。
就在謝展鴻被發配去修築長城的時候,那些被抓不到了監牢裡面的胡人殺手竟然在同一時間集體中毒死去了。
崔俁派人搜查了張修堯的府邸才知道,那些胡人殺手之所以這麼聽從張修堯的吩咐,竟然是因為他們都被他喂下了毒藥,此毒每七天吃一次解藥,毒性便可以得到暫時的緩解,可若是到了時間沒有服下解藥,便會直接一命嗚呼。
如此狠毒之法,讓崔俁不寒而栗。
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伴隨著張修堯書房的密道被打開,一封封和胡人的信件被發現,崔俁才明白過來,這些胡人殺手服下的毒藥,竟然都是被他們自己人拿給張修堯的。
“如此喪儘天良之事,他們也做得出來!”副將遲蔚氣得咬牙切齒。
崔俁對此見怪不怪了,胡人,就是一群沒有人性的野狼。
不過,這個張修堯似乎讓他死的太便宜了些。
翻著翻著,崔俁還發現張修堯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之間給自己下了慢性毒藥。
此毒一開始不會給身體帶來任何的傷害,但隨著毒素的增加,會慢慢的讓一個人手腳疲軟,武藝消失,到最後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崔俁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怪不得他總是覺得自己最近一段時間身體乏力得多,還以為是因為上了年紀才導致這樣,卻原來是早就遭受了暗害。
他不敢想象如果張修堯做的事情沒有被發現,他如張修堯和胡人設想的一樣慢慢失去了武力,到時胡人一旦大舉進攻,雁門關的百姓該落到何等悲慘的下場。
“我身體出問題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
崔俁雙眼緊緊地盯著遲蔚,裡面夾雜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可是將軍您的身體……”遲蔚很擔心,這毒藥已經下了十年之久,不能什麼都不做啊。
“遲蔚,”崔俁忽然喊出了遲蔚的名字,眼中閃爍著遲蔚看不懂的神色,“你要知道,一但我身體出了問題的事情被泄露出去,雁門關就要完了。”
雁門關能安穩十載,憑靠的就是“崔俁”兩字。
一但此事披露,胡人大舉進攻,南黎渾水摸魚,雁門關哪裡還有安寧可言。
遲蔚心中一痛,“屬下……聽令。”
看著如此厚厚一摞的信件,崔俁滿身寒霜,“拿去燒了,看到就心煩。”
“是。”遲蔚接過信件往外走,在路過花園時看見一把竹藤編製的搖椅坐落在一棵巨大的楊樹下面,季青臨輕輕閉著眼正在假寐。
如此,不好徑直走過去,遲蔚便打了聲招呼。
季青臨掀起眼簾,“遲將軍這是剛從崔將軍那裡過來?張修堯一事可有進展?”
都是自己人,沒有什麼不能說的,遲蔚舉了舉手裡的信件,大致解釋了一下緣由,“將軍命屬下將其燒毀。”
季青臨想了想,開口道,“可否給我看看?”
遲蔚想也沒想便答應了下來,“這是自然。”
信很多,季青臨用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才全部看完,但看完後他卻沒有將這些信還給遲蔚,而是拿著它們來到了崔俁的書房。
在崔俁疑惑的目光當中,季青臨露出一抹彆有興味的笑,“如此信件,毀了多可惜。”
崔俁遲疑,“殿下的意思是?”
白皙的手指按在其中的一封信件上,季青臨眯了眯眼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既然胡人可以利用張修堯獲取雁門關的布防圖,他們又怎麼不可以反過來知道胡人的行動路線呢?
崔俁難看的臉色終於好轉,“殿下好計謀。”
——
“呼——”
清朗的微風呼嘯而過,滿目的蒼涼當中,一眉目清透的青年身著一身月白的長袍,手中持著一柄紅櫻長槍。
他抬手隨意的在半空當中勾勒,長槍卻仿佛是擁有了靈魂一般劃過一道道優美的弧度,明明看上去隻是即興揮灑,他的一招一式都灑脫至極,卻偏偏在招起招落之間,流落出一種玄之又玄的奧秘。
長槍不斷地發出陣陣嘶鳴,青年周身的氣息越發的淩厲起來,和煦的微風在拂近他身邊的一瞬間,就無端的帶上了一抹驚人的銳氣。
狂風嘶吼著吹拂起青年的長發,於紛紛揚揚之中,儘數披散到身後。
青年招式收起,長槍卷起滿地紅葉,如飛雪般飄飄灑灑的散落下來。
張伯小跑著湊上前遞給季青臨一個水壺,“殿下果真是智慧過人,這麼快便將崔將軍的武藝學了個八成。”
季青臨接過水壺潤了潤嗓子,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張伯……你這也太誇大其詞了。”
崔俁擦著手上的汗,誇讚道,“微臣看張伯說的不無道理,殿下當真是個練武的奇才。”
不過短短幾月時間,便能將長槍耍得有模有樣,比起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可以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季青臨莞爾,他自己幾斤幾兩心裡還是有點數的,他如此年歲才開始學武,根骨早已長成,不可能比得過從小就開始訓練的崔俁和影十一。
但原主自小在皇宮裡,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人服侍,再加上在南黎皇宮的之後受傷頗重,一路奔逃後更是讓本就羸弱的身體雪上加霜。
如今能夠習得一二,強身健體,也是很不錯的了。
季青臨沒有反駁,就當他們的誇讚是真的吧。
洗漱完畢,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季青臨帶著影十一往關外走去。
雁門關黃沙漫天,不適合大部分農作物的生長,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面黃肌瘦。
但季青臨知道,除了水稻,麥子以外,另外一種農作物卻格外喜歡這種沙壤。
在詢問了8888這裡確實有高粱以後,他便每日都會帶著影十一去沙漠周圍探索一番。
雖然一開始受到了崔俁和張伯等人的嚴詞拒絕,但在季青臨的堅持之下,他們終究還是同意了。
涼風習習而過,吹動黃泥小路旁白楊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夕陽墜落在天邊,將遠處的雲霞皆染成了緋色,風兒沙沙的輕拂而過,帶來幾分秋晚的清爽。
一處荒僻的田梗邊,幾根枯草軟趴趴的搭在地上,季青臨卻眼睛一亮。
隻見在那乾枯的看不見半分綠意的雜草叢裡,一株紅色的小穗正迎風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