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修堯聽到崔俁的話後整個人都不好了,他身體僵硬,宛若木偶,在慢慢轉過身來的時候,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即便心中再是萬般的不情願,張修堯最終還是扭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二層小樓上方的男子極為年輕,臉上的疤痕破壞了他的美感,卻使得那雙瀲灩著水波的桃花眼更加的引人注意。
他本身淡雅的氣質硬生生將這份豔色給壓下,隻剩下如雪水遠山般的淡然。
隔著恍惚的歲月,張修堯與之對視,猝然之間,他滄桑的眸子裡突然掠過一抹驚駭,整個人仿佛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尖叫著衝進了茶室的包間。
顫抖的雙手按上之前那個鬥笠男子血液已經凝固的脖頸,張修堯卻突然聞到了一股異常熟悉的味道。
——如此帶著特殊腥臭氣息的血液,不赫然就是他們之前為了引季青臨上鉤所用的黑狗血嗎?!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張修堯雙目赤紅,瘋了一般用力扒拉著鬥笠男子身上的衣衫,試圖找到這就是北齊皇室唯一一個後人的證據。
可漸漸的他的動作越來越緩慢,絕望的神情爬滿了他的面龐,他身形踉蹌著栽倒在地上,眼眸裡充滿了不可思議。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坐在輪椅上,讓他以為就是北齊太子殿下的人,竟然是一個用木頭雕刻的假人!
除了裸露在外面的手部不知用什麼東西做成了仿真皮膚的模樣,其餘地方全是做工粗糙,連毛刺都沒有消除的木頭!
枉費他機關算儘籌謀多年,到頭來竟然是讓彆人利用了他自己的手段!
“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張修堯頭一次正視著季青臨,一席話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太子殿下真是好手段。”
季青臨不緊不慢,神態淡然,從容的好像隻是在自家家門口散步一般,“彼此彼此。”
從那般戒備森嚴的南黎國皇宮裡逃出來,定然也不會是一般之人,是他張修堯太過於盲目自負,看輕了敵人。
可若是讓他就這麼認輸束手就擒,那斷然也是不可能的!
他在雁門關如此不毛之地蟄伏十載,又怎麼可能沒有留下任何後手,更何況剛才刺殺季青臨的殺手都還沒有撤遠。
張修堯隻是將食指彎曲放在唇邊用力吹了一聲,四散而去的殺手便從各處湧了回來。
他躲藏在兩名護衛的身後指揮殺手,“殺了北齊太子,本總管就答應你們回到部落裡去。”
“你……”崔俁徹底怔住,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迷惑,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如此一匹惡狼,竟然會在自己身邊隱藏了這麼多年,直到如今才被逼得不得不顯現。
十年前正是胡人大肆入侵北齊的時候,雁門關的城牆被胡人推倒,大批量的胡人侵入北齊的地界燒殺搶掠,奸/淫/婦/女,宛若蝗蟲過境,片甲不留。
崔俁臨危受命來此禦敵,但奈何北齊的兵馬不適合朔北的天氣,在漫天的黃沙當中連方向都尋找不到,更彆說抵禦胡人的入侵了。
大軍用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將入侵的胡人趕到了雁門關外,可因為對面的胡人進入沙漠宛若進入了無人之地,他們時不時的就會受到對方的騷擾,將士們應對的疲憊不堪。
崔俁思前想後,決定由當地的村民帶領著深入腹地,滅滅胡人的威風。
但這場仗雖然是打贏了,可崔俁卻身受重傷,而且人也和大部隊走散。
最後幸好他遇到了張修堯,在對方的幫助之下治好了傷,回到了雁門關,自此張修堯便在將軍府做起了總管,一直都深受崔俁的信賴。
以為所有的北齊人都對胡人深惡痛疾的崔將軍從未想過,張修堯手下的這些殺手,竟然全部都是胡人!
雁門關外新墳荒塚連成一片,多少兒郎魂歸故裡,隻為了守護百姓的安寧。
可他卻引狼入室,白白害死了那麼多的將士!
崔俁的眼眸在一瞬間變得猩紅,漫天的喊殺聲中,他沉沉的喘/息粗重的宛若一頭被圍困的猛獸。
抬手撕下身上的官服,脫去官帽,隻穿一件修身中衣的崔俁一腳踹飛一名殺手,從對方手裡搶過兩柄染血的彎刀。
午後的日光映射下來,緋色灑在尖刀上的鮮紅,映襯著崔俁那雙斜長的利眼,迸發出焚毀一切的恨戾和憤懣!
在重重刺激之下,崔俁像是發了瘋,兩柄彎刀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威,宛若砍豆腐一般收割著殺手們的生命。
他獨自一人對上數十名殺手,竟是絲毫沒有落在下風,倒顯得被季青臨派出去幫忙的影十一和影十七有些多餘了。
崔俁那雙線條濃長的利眼中泛著血絲,甚至是面容都格外的猙獰扭曲。
“嘶——”影十一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崔將軍這也太嚇人了些。”
季青臨輕輕搖了搖頭,淡淡道,“張修堯觸碰到了崔將軍的逆鱗。”
北齊國破崔俁都守在雁門關不肯挪動一步,便是為了這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而張修堯卻將胡人訓練成殺手為自己所用。
殺人父母也不外如是了。
一路鮮血飛濺,腳下生風,崔俁仿佛是遭遇了血戰後垂死掙紮的孤狼,一雙猩紅的眼眸尖銳到了極點,帶著無窮無儘的狠戾和陰鷙。
張修堯整個人都呆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崔俁竟然會被自己刺激成這個模樣。
不就是訓練了一些胡人的殺手嗎?何至於此?
眼看著崔俁就要殺到自己跟前,張修堯立刻拔腿就跑,但殺手都被他派去刺殺季青臨了,護著他的兩個護衛完全不是崔俁的對手。
崔俁一刀刺穿一個護衛的胸口,另一彎刀連腰勾起另一護衛,直直對著張修堯甩了出去。
張修堯被砸倒在地,那護衛臨死前絕望的眼眸正好好的和張修堯對在了一起。
他心中驚恐萬分,他是想要替自己死去的愛情報仇,是怨恨北齊皇室不假,可是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命給賠上啊!
但此刻為時已晚,他還來不及爬起來,崔俁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雪白的中衣被鮮血染紅,崔俁手持彎刀,像是從地府爬上來催命的修羅,“你,該死!”
“將……將軍……”張修堯害怕的話都說不利索了,但為了能夠活下去,他還是想要試探著和崔俁談談條件,“我……將軍饒命,隻要將軍饒我一命,我願意把我知道的胡人的情報全部如數稟報將軍,將軍饒命……”
然而,將軍鐵血無情,沒有半分憐憫。
“本將軍想知道的一切,本將軍自己會去獲取。”
“和胡人謀逆,當誅!”
張修堯再也說不出話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恍惚間產生了後悔的情緒。
斯人已逝,他為什麼想不開偏要如此執著?
但已然沒有人能夠回答他了。
兩柄彎刀在日光下發出清脆聲鳴,鮮血四濺中,張修堯被大卸八塊。
青筋蜿蜒攀上疤痕累累的手,彎刀摩擦在地上陣陣哀吟,崔俁身上下滿是鮮血,眼神極為凶戾,宛若孤狼般的眼眸當中充斥著森然的憤恨,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撕碎所有人的咽喉。
眾人從未見過這般陰森恐怖的將軍。
記憶中的將軍即便是被圍困於萬軍之中,卻也絲毫未改過神色。
更彆說在這雁門關內,將軍永遠都是滿目和藹,儒雅的樣子絲毫不像是一個手起刀落間就能要人性命的修羅。
周圍的百姓偷偷的瞄著崔俁,有些害怕,有些遲疑,長久的不曾上前一步。
季青臨卻是星星眼,仿佛看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一般,他湊近了影十一小聲詢問,“對比你和崔將軍的武功,誰更勝一籌?”
雖然不是很想承認自己不如他人,但影十一終究還是選擇了如實相告,“屬下比不得崔將軍。”
他是影衛,學習的雖然也是殺人的技巧,可對比於從戰場上廝殺下來的崔俁,影十一不得不承認,如此凶狠的崔將軍,就是曾經影衛中武力值排第一的影一也無法在崔將軍手下堅持百招。
聽聞此言,季青臨那雙漂亮深邃的瞳孔中瞬間充滿了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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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所有人躊躇之際,季青臨仿佛絲毫沒有看到崔俁身上的戾氣一般迎了上去。
他露出一個自以為十分和善的笑容,眉眼彎彎,聲音清透,“崔將軍,你能教我練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