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杆子上,像戴著一頂紅色珠帽,杆旁邊的葉片略微發黃,因缺水而彎曲蜷縮在一起,但那高粱穗卻顆顆飽滿,像是被秋風染成了紅色的火焰。
季青臨眼底掠過一抹笑意,帶著無儘的欣喜。
他也隻是曾經在書本上見過高粱的照片,隻知道高粱耐旱,喜歡沙壤,卻從不知高粱的生命力竟然有這般的頑強。
茫茫的沙土礫石之間,連雜草都生存不下去,可這一株紅色的焰火,卻生長得這般旺盛。
看著它迎風搖擺的模樣,季青臨平靜無波的心湖裡也濺起了點點漣漪,那漣漪一圈一圈的蕩開,動靜很小,卻也不容忽視。
季青臨向來是得過且過的,生也好,死也罷,仿佛沒有什麼值得他去留戀。
來此間一直籌謀著一切,也不過是早已答應了8888要好好做任務而已。
他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但此刻,當白皙的指尖輕輕探上了高粱穗子,感受著那顆顆飽滿的無窮生命力,季青臨忽然產生了一種就這樣一個世界接一個世界的活下去,似乎也挺不錯的想法。
“臥槽!”癱在季青臨識海深處看著小人書的8888被他這一想法給驚到,整隻統都感覺有些不好了,“你……你……你……”
磕絆絆了好半天,8888才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想法?”
季青臨莞爾一笑,聲音不疾不徐,“那你現在知道了。”
8888:……
努力壓下火氣jpg.
8888試圖給自己洗腦,“親宿主,親宿主,不能生氣,不能打,不能罵,宿主嗝屁我也要回爐重造……”
然而,一番話來來回回重複了好幾遍後,8888還是炸毛了。
他有一句臟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越想越氣怎麼辦?
要不還是衝出來把宿主揍一頓吧?
“乖~”忽然,一道清烈又溫柔的嗓音傳了出來,像是哄小孩一般柔和溫暖,“以後不會了,放寬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回爐重造的。”
8888瞬間暈暈乎乎,迷迷瞪瞪,在自家宿主柔和的誘哄之下,又重新回去看起了小人書。
當將一整本小人書全部看完的時候,8888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家宿主剛才是對他使美人計了吧?
是的吧?!
要不然他怎麼會這麼輕而易舉上當?
“這便是殿下要尋找的東西嗎?”影十一撓著腦袋滿臉的好奇,這長得怪模怪樣像雜草一樣的東西,哪裡值得殿下如此大力尋找?
季青臨輕輕應了一聲,“此物名喚高粱,耐旱,可以在沙土之中生長,收割去殼後可以和稻穀一樣煮飯吃,也可以磨成粉做面食。”
“雁門關土質特殊,無法種植其他的糧食,但高粱卻可以在這裡生存。”季青臨一邊解釋,一邊將這一束高粱穗子給采摘了下來。
影十一嘴巴張的幾乎能夠塞下一個鴨蛋,驚訝的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他看著那株小小的穗子,眼神中散發出熾熱的光芒,“民以食為天,倘若能夠大面積種植,雁門關的百姓便不必擔憂吃不飽飯了。”
季青臨點頭認可,“長此以往,便可供養軍隊,複國大計,也將指日可待。”
“這……這……”影十一激動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他拉過季青臨就要往回走,“咱們快點回去把這件事告訴崔將軍,讓他派更多的人尋找這個……”
“高粱。”見影十一卡殼,季青臨開口提醒了一聲。
“對,高粱,”影十一一拍腦門,神情異常興奮,“咱們快回去。”
季青臨看著他火急火燎的樣子輕輕笑了笑,“倒也不急這一時半刻。”
但話雖這麼說,他卻還是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將軍府,崔俁聽聞此事,情緒激動的差點直接給季青臨跪下,天知道他守在這雁門關十多年,究竟用了多少方法去種植糧食,可最終卻沒有一個成功的。
他之所以死守著雁門關不出,並不是害怕胡人或是打不過胡人,畢竟他手中有十萬的兵馬。
究其原因,還是擔憂糧草供應不上啊!
老百姓們勤勤懇懇勞作一年,連自己的吃喝都不夠,又哪裡來的多餘的糧食去供養軍隊呢?
這十萬大軍,除了必要的守衛在城牆周圍以外,大部分都已然和普通老百姓沒有什麼兩樣了。
倘若這高粱能夠種植成功,有了物資,他一定能把那胡人打回老家去。
“殿下可真是……”老將軍老淚縱橫,那常年被風霜侵蝕的臉上溝壑遍布,可那一雙烏黑的眼眸卻格外的有神。
宛若陽光照耀下璀璨的利刃,帶著威風凜凜的銳氣。
季青臨攙扶著崔俁的胳膊沒有讓他跪下去,“高粱已然成熟,將軍不若儘快派手下的人將其找尋采摘?”
“是這個理,是這個理。”意識到當務之急的崔俁連平日裡最基本的拜彆禮儀都忘記,說完這句話後就一溜煙的衝了出去。
季青臨看著那迅速消失的背影,略顯無奈的笑了一聲,他沒想到崔將軍四十多歲的年紀,都是當祖父的人了,竟然也會有這般孩提的一面。
書房裡安靜了下來,季青臨提筆開始繼續模仿張修堯的字跡。
他打算以張修堯的口吻給和張修堯聯係的胡人二王子寫一封信,引其上鉤,給他們致命一擊。
接下來的時間裡,季青臨首要面對的困難還是南黎的秦昭,他不想在自己這邊和秦昭陷入膠著之中的時候被胡人給偷了家。
為了以防萬一,最好的做法便是一勞永逸。
當崔俁這邊將高粱找尋的差不多的時候,季青臨已經把張修堯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了。
為了取得胡人二王子的信任,季青臨用張修堯下在崔俁身上十年的毒素做了敲門磚。
他在信中明言,崔俁深受毒素的侵害,已然無法起床了,彆說那一身的武藝,如今就連自己吃飯都成了困難,十萬大軍皆由副將遲蔚統領,遲蔚此人喜大好功,隻要稍加利用,二王子勢必能夠一舉攻破雁門關。
將寫好的信密封起來,交給暗中聯絡之人,崔俁輕輕皺了皺眉,“這可以嗎?”
季青臨勾了勾唇,“試試不就知道了?”
如今胡人的王上年紀大了,即將退位,大王子是王上欽定的繼位之人,隻要二王子有野心,想要坐上那個位置,他就一定會上當。
畢竟隻有一舉攻破雁門關這樣的“功績”,二王子才有和大王子爭奪王位的機會。
崔俁點頭應下,畢竟如今也沒有彆的辦法,那就試一試好了。
胡人馬術奇好,又對大漠萬般熟悉,而且個個驍勇善戰,駐守雁門關的大軍卻大部分都在進行著農業的生產,倘若是正面進攻的話,崔俁這邊未必能夠討得了好。
季青臨思前想後,最終決定從他們的馬匹上入手。
在信件被傳送給二王子的時間段裡,於胡人來到雁門關的必經之路上挖下了一條又一條的深溝,隨後用雜草和沙子將其掩埋。
又在距離雁門關城樓五裡的地方灑下了無數的荊棘和鐵釘。
於是,當二王子帶著大批量的鐵騎,信誓旦旦的以為自己可以帶著“功勳”回去和大王子爭奪王位,哪曾想隻在路途當中就遭遇了滑鐵盧。
還未到達雁門關城外,他手下的兵馬便損傷慘重,拖著剩下的一半來到雁門關的時候,又再一次遭受重創。
二王子的雄圖大業尚未開始便已經慘遭腰斬。
崔俁乘勝追擊,將二王子為數不多的人馬又斬殺大半,隨後便像貓捉耗子一樣溜著二王子,每每在即將快要殺了他的時候故意放他離開,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二王子後面,就這樣找到了胡人王庭的具體所在地。
然後綁了二王子進行偷襲。
此次偷襲雖然沒有徹底的滅了胡人,但大王子被生擒,二王子被殺死,胡人王族四分五裂,分為許多部落四處逃竄。
至少十年之內,他們都不會再有前來騷擾雁門關的能力。
返回雁門關的慶功宴上,崔俁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大有不醉不罷休的架勢。
滿座的將士舉杯遙望,帶著敬佩和信仰,“敬殿下!”
這是他們的主子,是帶給他們安寧的太子殿下,更是他們誓死追隨的以後的皇!
季青臨抬眸望去,衝著下方輕輕點了點頭,隨後將手中的酒一飲而儘。
他沒有說話。
在這種時刻,萬千思緒,儘在不言裡。
五年後——
九月秋意正濃之時,季青臨憑欄遠眺,茫茫黃沙當中,連成片的高粱宛若紅色的浪濤,在秋風的吹拂一下,卷著波瀾浩浩蕩蕩。
崔俁出現在他身後,常年侵滿風沙的面容上掛著笑,“殿下,此次豐收以後,便再也不怕將士們吃不飽肚子了。”
季青臨長眉微挑,清冽的眼眸裡瀲灩著水波,帶著躍躍欲試的野望,“今北方安定,糧草已足。”
“崔將軍,是時候該南下還都了。”
就是不知道秦昭,是否也如他一般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