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昏頭(1 / 1)

115.

肉眼可見的,虞禮消沉了好幾天。

偏偏又遇上秋雨連綿,教室裡隨時被進出的同學帶進濕漉漉的水汽,不太流通的空氣沉沉悶悶的,慣例的跑操與體育課都被取消,每天連打起精神都異常困難。

不是獨屬於秋天的秋高氣爽,隻有潮濕、憋悶,明明降溫了卻還是容易悶的得人背上汗津津的。

周三的體育課原本要改自習,到底還是體育老師心軟,指揮大家把教室門窗關緊,打算偷偷給這幫被學習折磨得水深火熱的學生們一點安慰——放了部很古早的喜劇片。

老片子,製作雖然不算精良,但劇情笑點放在當下時代看也不落後,笑聲具有感染性,笑點低的帶動笑點高的,最後整個班級都前仰後合。

當然也有對電影完全不關注的。

謝楚弈當然算一個,他原本打算光明正大地捧起手機打一把全神貫注的晉級賽,結果彆說遊戲了,手機都沒機會掏出來,人就被江霖薅到後座。

被迫坐在少爺旁邊,陪他一起……做手工?

桌上散著一堆藍白色的乾花花瓣,謝楚弈麻木地往這些碎碎的小花瓣上一一粘上膠水,粘完再遞給旁邊的江霖,再由江霖將這些小花瓣貼到一個方形相框上。

謝楚弈第不知道多少次嫻熟地遞過去一片花瓣,同時吐槽:“少爺,我是您的書童麼。”

啥都得跟著一塊兒乾。

好歹也是玩樂高的,江霖對這種精細的手工活不能說手到擒來,起碼上手並不困難,隻是有點麻煩。

做這個當然也不是一時興起,謝楚弈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他肯定是為虞禮做的,何況餘光往旁邊一掃,看到相框裡花瓣已經簡單拚出一條小魚的雛形了。

……可惡的戀愛腦。

雖然講台前幕布拉下放著電影、兩邊窗簾也都緊拉著,但教室裡的燈也開著,大概是為了顧及一小部分還是想學習的同學。

“你也發現了吧,虞禮這幾天心情都不好。”江霖目光全然貫注在相框上,分出一點閒心和謝楚弈對話。

具體表現就是每天話更少了、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在學校除了吃飯和上廁所外幾乎不出教室門,在家裡就更明顯了,她給自己額外多布置了一堆作業,在他房間寫完回自己臥室還要繼續做。

整個人就像被多上了根發條,神經越繃越緊,生怕有絲毫的鬆懈。

“就因為…月考考差了?”謝楚弈塗膠水的動作停滯了一小下,隨即恢複尋常。

“嗯。”也沒彆的原因了。

謝楚弈無法理解學霸的思維,僅僅一次普通的月考罷了,偶爾考砸一次也是很正常的事,有必要對自己這麼嚴格麼。

他咂嘴:“按這套標準來,我怕不是得以死謝罪了。”

江霖嗤了聲笑:“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謝楚弈向來自詡不是塊讀書的料,隨他怎麼說,反正不甚在意地哼哼:“嘖,

好歹住在一起,你倒是勸勸人家啊。”

江霖擰眉:“我怎麼沒勸過。”

從周一出成績開始他就一直在安慰虞禮好不好。

含蓄或直白的說辭輪番著上,她回回點頭答應說自己沒事、心裡有數什麼的,結果也沒見她心情真的有變好一點點,反而對自己要求更高了。

謝楚弈好笑地感慨:“看來妹妹也是個很容易鑽牛角尖的性格。”

何止。江霖腹誹,有時候還特彆死腦筋。

不小心把膠水漏到手指上,謝楚弈“咦惹”一聲,趕緊伸手去桌洞裡摸濕巾擦拭。

這邊供應花瓣的節奏停下了,江霖也正好轉動著脖子休息一下。

謝楚弈慶幸道:“多虧不是強力膠,否則我得撕下來一塊皮。”

江霖淡定表示:“等都貼完了我會用強力膠再加固一層。”

“所以你怎麼想的要做這玩意兒哄人家開心?”謝楚弈邊擦著手指邊挑眉。

江霖斜眼:“怎麼啦。”

謝楚弈相當直接:“說實話你可能不愛聽,但真挺幼稚哈。”

“知道我不愛聽還要說?”江霖冷笑,嘴上從不吃虧,“以前跟前女友每周都要去塗石膏娃娃的人有什麼資格評價。”

“……”

謝楚弈拳頭握緊又鬆開:“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可以準備更好的禮物吧!那種看起來又好看又方便的,花錢就能完成的事兒乾嘛要自己在這兒受折磨啊。”

“我不已經買了一個麼,上周六。”江霖嫌棄道,“一起去的你心裡沒數啊?”

有時候覺得他真該去看看醫生,這記憶力明顯有大問題吧。

“啊……”謝楚弈想是想起來了,還是說,“那又怎麼了,再買一個怎麼了,你不是追人家呢嘛,禮物還嫌多啊!”

江霖有一瞬的無法反駁,但是最後心平氣和:“多買一個?你不知道那玩意兒多貴麼。”

“我知道啊,這個數嘛。”謝楚弈把用過的濕巾拋到桌角,手上比出一個“六”的手勢。

見江霖不置可否,謝楚弈開始哎呦了:“你不是吧少爺,這點錢對你來說那不九牛一毛麼,再來一個怎麼啦,你現在這麼摳了?”

生平頭一次被冠上摳門頭銜的少爺白他一眼:“你管得著啊。”

“管是管不著,建議總能提吧。”

“繼續塗啊,還一堆花瓣呢。”

“你說說,你要直接買個好點兒的禮物,我何至於此。”謝楚弈抱怨歸抱怨,手頭還是勤勤懇懇重新開乾了。

手上開始忙活了,謝楚弈嘴上也閒不下來,很快繼續給出建議:“話說你不會是真沒錢了吧,你那小金庫不是應該深不見底才對嗎?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捉襟見肘了,也可以問你媽要點錢嘛,反正理由這麼正當,而且喬女士不是最喜歡妹妹了,完全當她是親女兒。”

他叨叨得江霖很不耐煩,不解釋他又沒完沒了要繼續問,隻能籠統地說:“我錢存著有用花不了

大頭,至於喬女士,我要是跟她說了她肯定直接殺回家對虞禮噓寒問暖。”

謝楚弈:“噓寒問暖也不好?”

江霖:“虞禮會有壓力。”

“……”得。

又過了一小會兒。

謝楚弈:“哎你剛說錢要用到哪兒?”

江霖扭頭對他扯出一抹假笑:“你就當我要搞投資吧。”

謝楚弈同樣轉過頭與他四目相對,演得言辭懇懇:“投資需謹慎啊。”

於是江霖也陪他演:“好兄弟,我要是賠了就得靠你接濟了。”

謝楚弈二話不說把頭扭了回來,拒絕正面對視,手上乾活速度麻利不少:“快做吧少爺,手工的禮物也很不錯嘛,多好,多有意義,多能體現真心,妹妹一定會高興的。”

“……”

正在放映的電影裡播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笑點,前排傳來一片誇張的哄笑。

謝楚弈話題轉移得徹底:“話說這應該是驚喜吧,你這麼光明正大得做真的好嗎?”

江霖也重新開始繼續貼花瓣:“又沒被發現。”

“你就攤在桌上啊,妹妹隨時走過來不就隨時看見了。”毫無驚喜感可言!

江霖頭也沒抬:“你覺得以她現在這種走火入魔的學習狀態還會有事沒事走到後面來麼。”

聞言謝楚弈下意識抬眼向虞禮的位置看去,果然捕捉到一個專心致誌伏案寫字的背影。

“何況還有程治幫忙把風。”江霖最後才補充。

果然坐在前面狀似正在看電影的程治沉穩地點了點頭,由於沒轉過來,看不出他是被逼的還是真心自願。

謝楚弈嘴角微微抽動:“……同桌,咱倆命都很苦啊。”

總之在他們的幫忙和配合下,課上江霖這幅“手工大作”完成了百分之九十,零零散散的花瓣是全部粘完了,江霖預想的藍白色小魚也很符合他打的草稿沒有翻車。下課後他把成品小心收進包裡,還剩下最後一點裝飾收尾,打算回家晚上再弄。

順利的話,今天應該就能送給虞禮。

江霖是抱著想讓她開心一點的念頭做的禮物,參考了網上的意見,動手之前也看了好幾遍教程。

江霖猜想虞禮收到禮物時或許會感動?不然肯定也會眨著亮晶晶的眼睛說漂亮、很喜歡之類的話。

畢竟之前就送過她一瓶樂高花束,也是他親手一朵一朵拚起來的,有她的反應參考。

虞禮或許還會問做這個乾花相框是不是很費時間,如果自己點頭的話她大概會更感動。

但其實就算他不承認,她應該也會看出來這是件費時費力的禮物。江霖心想,也許自己該表現得輕描淡寫一些,顯得比較遊刃有餘、比較帥。

總而言之在距離零點還有幾分鐘的時候,江霖帶上緊趕慢趕完成的禮物,心情不錯地敲響了隔壁臥室的房門。

大約一個小時前他們剛寫完作業,虞禮沒在他房間多做停留便回去了,但江霖知道她

現在肯定沒睡覺,依照前幾天的習慣來看,她多半是在繼續刷題。

她這幾天的黑眼圈也越來越明顯了,江霖思忖盤算著,如果一會兒順利讓她開心了,或許能順勢勸她早點睡覺。

果然沒過一會兒房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

虞禮茫然地探出半個身體。

入秋之後她的睡裙就換成了長袖長褲的睡衣,通身奶白的顏色,領口和袖口都帶著可愛的小花邊。長發在腦後高高盤起,大概是剛洗過臉,額上的束發帶並沒有摘下,劉海和碎發被悉數順進寬大的束發帶裡,沒有任何遮擋的整張臉乾乾淨淨,漂亮得讓人心動。

如果那兩隻黑眼圈的顏色再淡一點就更好了。

當然,即便她兩隻眼眶黑成熊貓了,他大概還是會立刻心動。江霖輕輕彎了彎唇,在心裡好笑地鄙視了一番沒有什麼原則的自己。

虞禮搭在門把上的手鬆開了,放任房門打開得更大了點。

“你還沒有睡覺嗎?()”她看起來很驚訝。

;你不也沒睡呢,?[(()”江霖雖然依舊站在門口,但毫不掩飾地朝屋內眺了眼,“還在複習?”

虞禮不知怎的有股心虛感,低低“嗯”了聲,應完才問他找自己是有什麼事。

江霖也沒打算繼續神秘下去,很爽快地將背在身後的那隻相框拿出來,確定好正反面後,端正地將花瓣小魚展示在她面前。

“來送你這個。”和提前準備的一樣,他口吻體現得輕描淡寫。

虞禮愣了愣,貌似太過意外,以至於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江霖乾脆把相框塞進她懷裡,邊暗自觀察她神情的變化,邊依舊說得隨意:“怎麼,不喜歡啊?”

虞禮垂眸看著手裡捧著的這隻花瓣小魚,不知怎的,冒出的第一句話是:“是買的嗎?”

……?

和預想的不一樣啊?

江霖眼皮微微一跳,本以為她會問“是你親手做的嗎”這種話才對。

沒轍,她沒想到這一層,江霖也不是那種辛苦弄完但不承認然後自我感動的性格,隻好自己說了。

“當然是哥親手做的,”他故作矜持但著重地強調,“費了不少功夫呢。”

這下總該有點反應了吧。

虞禮確實眼睛也睜得更大了,但第一反應是又確定了一遍:“你自己做的?”

已經和設想的自己輕描淡寫裝酷大相徑庭了,江霖隻能再三點頭:“當然。”

“啊……”虞禮捏著木質邊框的邊緣,有一股難言的心情在胸腔蔓延:“花了很多時間吧。”

江霖再次:“當然。”這不都表達過了麼。

“看著就很繁瑣…花瓣需要一片一片用膠水粘上,沒片花瓣也需要確定位置和方向才能粘下去,但凡不小心粘錯了一片,可能會連帶著周圍好幾片都要重新做……”

“停、等會兒,先停。”江霖打斷她的話,眉頭漸漸皺起來,怎麼忽然開始分析起步驟了,“這都不重要,反正做

() 都做出來了。”

所以說好的誇誇呢?說好的喜歡呢?說好的開心呢?

虞禮注意到他虛撐在門框上的手,食指和拇指有破皮的痕跡,那是強力膠不小心滴在皮膚上被強行撕去的傷口。不是很嚴重,但也不是完全不疼。

一直沒聽到想聽的話讓江霖感到撓心撓肺,他終於忍不住,乾脆直截了當地說了:“怎麼樣,你沒有一點…評價嗎?”

已經明示得很明白了吧!

虞禮低垂的眼簾終於抬起,素淨的臉上卻沒有本該出現的感動與歡喜。

“江霖,”她輕輕喊了聲他的名字,而後毫無預兆地告訴他,“下次不要再做了。”

江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僵了僵,不可置信地吐出兩個字:“……什麼?”

虞禮抿了下唇,神情又增添了兩份凝重,不像開玩笑的樣子繼續道:“不要再做了,太浪費時間了,而且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沒有意義?”江霖再次打斷她。

這次語氣不再顯得不可思議,口吻變得低沉,像是一下子宕到穀底,飄得多高,摔得就多重。

當頭澆下一盆冷水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看到面色驟沉的江霖,虞禮好像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混沌的腦子剛剛沒轉,說出了詞不達意卻很過分的話。

“我是說……”

但江霖沒再給她找補的機會,伸手將她往屋裡推了一把,力道不重,卻足以讓虞禮後退一步。他沒跟著進屋,自始至終站在門外,空著的另一隻手握住門把,打算直接幫她關門。

“知道了,以後不做了。”他面無表情道。

房門被緩緩拉上,虞禮瞳孔瑟縮著,眼睜睜看著江霖身影也逐漸減小。

最後她聽到了一聲平淡的“晚安”,下一秒便是門被關上發出的哢噠聲,似乎心臟也跟著一顫。

眼前隻剩下被關緊的房門。

她懷裡抱著相框,無焦距的目光落在門上的雕花上,緩慢眨了下眼、而後無措地對著門後明顯生氣的那人細聲回應:“晚、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