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閾按住眼睛,頹然地蹙眉,“我害怕,萬一你記錄的文字,一筆帶過的故事,是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
她?怔住。
他平日英俊浮浪的面孔淚痕重重,似乎有太多複雜的情緒讓他難以承受。
但將蕭閾擊潰的是自責,他握住黎初漾的手,翻來覆去察看腕部,眼淚斷了線。
“怎麼?辦,怎麼?辦啊漾漾,你那麼?難過的時候,我不在……”
“是我的錯,王霏的短信我也不看,三萬元,怎麼?可以因?為三萬元……”
黎初漾那時十六歲,本應該無憂無慮的十六歲啊。
如果她?那時沒有撐下去,如果她?不在了。
他以為漫長?時光裡?的怨懟是最摧磨人的東西,現在才明白自己最無法承受她?的苦。
五臟六腑都痛,太痛了,痛到有無數根實實在在的鐵絲在呼吸裡?反複穿插,每一次翻攪血肉,形成鮮血淋漓的創面。
蕭閾跪在地上,哭得額頭青筋迸突,胸膛大幅度起伏,倏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淚和水珠從睫毛鼻尖往下墜,嘴張開,像一條即將溺死的魚,急促抽吸氧氣。
儘管如此,仍執拗、死死攥緊她?的手。
這是……
呼吸性堿中?毒的症狀!
黎初漾臉色變了。
“蕭閾!彆?亂想!冷靜點!”
她?掰開蕭閾僵硬的手指,迅速起身,匆忙落下拖鞋。
蕭閾盯著她?,視線從隨步搖蕩的裙擺到光裸的腳,他伸出手想抓住,嚴重缺氧迫使脊背抖索著下彎,手無力從半空垂落。
黎初漾跑到茶幾翻找卡紙,撕了張策劃書,邊跑邊嫻熟地卷成漏鬥狀,回到蕭閾身邊,半跪下來,紙袋罩他口?鼻處,冷靜地說:“呼吸。”
手指細微打抖的幅度出賣了她?強裝的鎮定,“好點沒?要不行我們現在去醫院。”
蕭閾搖頭,紙袋膨脹空癟,他仿佛失去呼吸這項本能,黎初漾急得滿頭大汗,蜷起指節梳理他緊繃的脊背,“蕭閾,是我主動?複合的,現在我們在一起,以後你也會陪在我身邊,對嗎?”
他身體?顫抖著發出短促喉音,“en……”
“那麼?,聽?我的話,不要為不值一提的事浪費時間精力,控製好情緒,慢慢呼,慢慢吸。”
蕭閾呼氣吸氣數次,丟掉紙袋,拉著她?的手放置唇前親吻。
黎初漾瞳孔微顫,勉強壓下心緒,拂他汗濕的額發,“你先呼吸。”
蕭閾將鼻尖埋在她?手心,不像在呼吸,反而?像汲取味道,旋即用那雙明亮又破碎的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淚源源不斷從眼角、眼尾往外?漫溢。
等不再有勒住咽喉的窒息感,他張唇,發聲艱難,完整句子拆成一段一段。
“你……”
“有多、少次…”
“是這樣,是這樣度過的……”
心跳被褫奪,黎初漾肢體?僵硬,無法動?彈。
“疼嗎……怎麼?會不疼呢……肯定很疼吧。”蕭閾臉貼著她?小巧的掌心,皮膚觸到被軟化?的薄繭,心臟便被揪住,他閉上眼,淚滑落,“我也好疼……漾漾,我也好疼……”
她?曾以為感同身受是無稽之談。
黑暗中?踽踽獨行,每一步痛苦烙印,砥礪微弱希望,每一步咬牙堅持,頭破血流。
那些說不出口?的心酸,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淚水。
是蕭閾流到掌心的眼淚。
也是她?瞬間掉下來的眼淚。
並?非生理反應,而?是從心底流出來。
她?明明已不是七年前晚上躲被子裡?哭的女孩了。
面對網絡鋪天蓋地的辱罵她?利用自己使利益最大化?,工作中?的不公平待遇她?冷靜處理,父母不愛自己她?也坦然接受,她?是大人了,可以自我調解,克服心理障礙,勇敢面對一切,無往不勝。
可卻為一本日記,為蕭閾一句“我也好疼”,流出那麼?多,這麼?多淚水。
突然覺得好累,七年的疲憊不堪一下從身體?各處湧現,黎初漾癱軟往下倒,可蕭閾用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儘管他還跪著。
頭發被撫摸著,他的眼淚濕潤了肩窩,低啞的嗓音那麼?溫柔,“謝謝你能這麼?堅強,謝謝你有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地長?大。”
“我回來了,不用再憋著,不用再忍著,我會幫你擦乾眼淚。”
蕭閾的懷抱和聲音像無形的防護罩包圍身體?,黎初漾唇張了張,鼻子酸澀,眼淚崩不住地流,從哽咽到啜泣,最後嚎啕大哭。
好像又回到難以入眠望著天花板無助無聲流淚的時候,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孤獨中?,意圖找一個人,誰都可以,質問?他憑什麼?自己活得那麼?辛苦,想求救,想呐喊。
但歸根結底,捫心自問?,隻?是想要一個人能幫她?擦眼淚,再告訴她?,明天還有盼頭,往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用力過度的擁抱,前胸和手臂的骨頭緊緊絞合,黎初漾抓皺了蕭閾的衣服,積攢的委屈讓她?哭得聲嘶力竭,可他流的淚絕不比她?少,生鮮活泛的淚,滾燙著頸間的皮膚,又流進了她?的心裡?。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月亮瑩然皎潔。
兩人在客廳眼睛通紅地對視,蕭閾興許終於意識到自己哭得如此狼狽太丟人,翻身躺在地板,頭枕她?的大腿,揉搓泛紅的眼皮。
黎初漾不自覺摸他的臉,他眯起眼,無意識親昵地蹭她?指尖。
真是奇怪的人。
平日倨傲不可一世的混樣,唱歌時魅力十足迷人蠱惑,生氣時駭人陰鬱,親密時變態又粗暴儘說低俗的話,現在枕在她?腿上,濃長?睫毛還掛著淚珠,乖得像隻?忠心耿耿的小狗。
不加修飾,不畏縮隱藏,笑哭坦蕩,愛恨純粹。
一位有血有肉的大男生,哦不,現在是男人了。
她?眼睛彎了彎,捏他臉,“蕭閾,你好煩,我可太討厭你了。”
蕭閾嗯了聲,唇角挑高,露出一顆利巧的虎牙尖,“我愛你。”
她?閉上眼,眼珠微微顫動?,摩挲他的耳朵,低聲,“其實我挺感謝你的。”
蕭閾認為虧欠她?萬分,根本不想聽?,凶巴巴地說:“閉嘴。”
手指輕按他的眉心,黎初漾望向窗外?。
淺淡的雲散開,墨藍洋灑稀薄月光,罕見的靜謐讓人流連。
她?慢慢袒露心聲,“和你同行的那段路讓我覺得很幸運,每次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即使不蹉跎情愛,又能莫名生出一些希望和力量,我總想著萬一哪天你聽?聞我的消息會說,黎初漾啊,沒想到她?現在還挺不錯的。”
暗戀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少年,欣賞他,仰慕他,在心中?他好到幾乎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