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秦王於泰山之頂封禪祭祀,改帝號為始皇帝,改元大一統元年。
群臣自清早起開始登山,至如今星光漫天,一整日下來幾乎水米未進。終於等到封禪結束,始皇帝決定於山頂設宴共慶。
一道道美酒佳肴被端了上來。
太子扶蘇穩穩坐在父親身側的席位上,倒是並不饑餓。群臣不敢偷吃才會餓到這會兒,扶蘇早就悄悄吃過點心墊肚子了。
李斯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面前的那盤烤兔肉,醬香濃鬱,他能一口氣吃三隻。
上首的陛下舉杯說了幾句開場詞,李斯心分二用,一邊聽一邊琢磨等下先吃兔腿還是先吃兔身,依然能將祝詞記個七七八八。
好不容易聽到陛下說:
“諸卿不必拘謹。”
而後率先動箸去夾桌上的菜肴,李斯迅速拿起筷子。快準狠地一下鉗住兔腿,眨眼間撕扯下來,就往嘴邊送。
雖然動作極快,卻也不失優雅。比起對面狼吞虎咽的武將們,已是好上許多了。
李斯露出一絲微笑,張嘴正要去咬那腿肉。
忽然——
【唐堯虞舜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
一首發音古怪的童謠響起,似是混合了十幾名孩童的聲音齊齊朗誦。那念誦聲回蕩在天地間,一時竟不知它來自何方。
但童謠反反複複隻有兩句,總覺得有未儘之意。
分明該是眾人聽不懂的語言,在場所有人卻都直接領悟了話語裡的意思。
李斯筷子上的兔腿“啪嗒”一聲,掉落在了面前碗碟裡。
但此時已經無人顧得上他了,如他這般被嚇了一跳的不在少數。
穩重的還能儘量端住表情,緩緩方下杯盞碗筷。不穩重如公子將閭那般的,已經被一口酒嗆咳得驚天動地了。
全場的目光下意識彙聚到將閭身上。
沒辦法,童謠的來處聽不出,將閭的咳嗽聲卻清晰可辨。
將閭一驚:
“看、咳咳、看我做什麼?!”
他求救地看向父兄。
始皇面色難辨,不知是喜是怒。他凝眸掃視全場,正在搜尋聲音的來處。
扶蘇則剜了蠢弟弟一眼,身為大秦公子怎能如此一驚一乍?
若非他咳得驚天動地,如今大家的關注點隻會放在不小心摔砸了碗碟的臣子身上。
自己造孽自己承擔,彆指望父兄解圍。
歌謠沒再繼續了,而是換成了悠揚的音樂。隨著樂聲漸弱,一道泛著光的屏幕從雲層上落下,半掛在空中。
眾人下意識調整自己的面向,試圖正對那面光幕。
說來也怪,分明隻有一道光幕,人人看去卻都覺得它是正面向著自己的。而且無論坐得近還是坐得遠的人,都能清晰看見其上的任何細節。
沒給臣子們開口的機會。
扶蘇率先起身向父親深深一拜:
“天降神異,定是陛下一統九州、收複百越,造就了萬古未有之功績,引來了上天嘉獎,特意謝露天機。”
彆管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先蓋章是好事。之後要怎麼引導輿論,可以回頭再細細琢磨。
扶蘇沒說這是祥瑞還是災厄,而是巧妙地用了一句“泄露天機”。既然是天機,有好有壞都能圓。
好的天機,就是上天在為大秦歌功頌德。壞的天機,就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主動泄密幫助大秦預知惡事、渡過難關。
在場群臣都是玲瓏心思,瞬間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圖。
自認是太子座下第一狗腿子的李斯立刻跟上,順著殿下的話音又吹捧了一番。
其餘臣子也不甘示弱,連忙起身恭賀。
反應沒親爹快也就算了,連臣子也沒比過的橋鬆憂傷地看著眾人。他這個太孫,現在是該起身恭賀,還是該安靜如雞呢?
始皇朝兒子伸手:
“太子,坐到朕身邊來。”
這異象還不知是否有危險,還是把兒子帶在身側保護比較安心。
見扶蘇乖乖靠過來了,始皇才想起來還有臣子們。擺擺手示意他們都落座,不必多禮。
群臣:啊,已經習慣了呢:)
橋鬆:啊,我也已經習慣了呢,但是好嫉妒哦!
駐守在山頂的士兵則在長官的命令下進入場內,分散開來侍立於陛下和諸人身後,隨時準備出手保護各位。
另有人嘗試去下山招呼更多的士兵前來護衛,攀登泰山的沿途山道台階上都有大量士兵鎮守。
然而未走出山頂範圍,就被一道空氣牆阻隔住了。呼喚牆外的士兵,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長官臉色難看地回來彙報此事。
始皇頷首:
“無妨,且先看看這光幕想做什麼。”
隻有他們在場的眾人能瞧見光幕反而是件好事。否則泰山周圍的人全部可見的話,事態就不好控製了。
光幕裡在播放一些水墨畫組成的片頭。
片頭結束之後,出現了一個虛擬講師的形象。那是個卡通化穿著古代裝束的小人,看起來十分怪異。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曆史小老師。今天我們來了解秦朝時期的曆史,主要講述秦二世在位期間發生的事情。】
這應當是個後世人製作給中小學生看的曆史科普小動畫,不知為何連通到了大秦。
群臣聽著“秦二世”這個關鍵詞,眼神下意識瞟向在陛下身邊安靜端坐的太子。
方才父子二人才提出大秦以後的皇帝以二世、三世為計數,傳之無窮。現在就來了一個秦二世,這未免也來得太快了些。
始皇眉頭微微舒展。
如果光幕是要說阿蘇在位時會發生什麼的話,那倒不必擔憂了。前世阿蘇在位時他全程旁觀,今生的阿蘇也隻會做得更好,不懼旁人點評。
這光幕裡的人似乎是後世之人。
“曆史小老師”,應當就是教導孩童過往之事的先生了。
場中的氣氛也鬆快起來。
你要泄露天機?警惕.jpg
泄露的是太子在位那會兒?那沒事了。
無非就是聽一聽太子登基後又欺負了西羌還是東胡、文臣還是武將,多大點事。
如果換成秦三世橋鬆,他們才要緊張一小下,擔憂太孫是不是墮了陛下的威名。
不過很快他們又憂愁起來。
既然要說二世登基,那豈不是會說到陛下壽數多長?萬一陛下很快就駕崩了……呸呸呸!怎麼能想這麼不吉利的事情!
在眾人或緊張或期待的目光下,動畫小人又開口了。
【秦二世,秦始皇三十七年繼位。始皇帝在沙丘病逝,享年五十歲。】
這裡的五十顯然是個虛歲。
群臣倒吸一口涼氣——陛下居然隻活到了五十嗎?!
悄悄掐指一算,隻剩十一年好活了!
榮祿嗷地一嗓子哭了出來:
“父、父親!嗚嗚嗚!”
當事人始皇帝:……
臉色剛沉下去的扶蘇:……
始皇沒去管他,先低聲安撫愛子:
“前世便是這個年歲。”
言下之意這說的應是前世發生的事情,與今生無關。今生他有好好保養身體,不可能五十就離開人世。
扶蘇勉強扯起唇角笑了笑,卻是沉默著沒有回話。
萬一呢?萬一父親這一世也如此短壽,他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被榮祿一打岔,群臣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現在就哭喪好像不合適,但是不給反應就更不合適了。
最後隻能擔憂地看向陛下,並且用眼神去剮在場的太醫和侍者。
他們都是乾什麼吃的!
他們可是抓到重點了的,“病逝”,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生病,是不是侍者沒照顧好陛下,又或者太醫沒能治好陛下?
光幕不知眾人的暗潮湧動,還在繼續:
【秦二世登基之後,基本沒有乾過什麼好事。】
眾人:正常,這很合理。
【他先將自己的兄弟姐妹全數虐殺了。】
眾人:?你說的是這種不乾好事???
好像哪裡不對。
大家唰地又看向扶蘇。
扶蘇疑惑地蹙起眉,並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應。
不等眾人反應,光幕已經開始細數了。
【秦二世下令,在鹹陽的市集處死了十二個兄弟。】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又在杜郵碾死了六個兄弟和十個姐妹。】
眾人:天呐!活活碾死!
【並且逼迫將閭等三個兄弟自儘。】
眾人:竟連公子將閭也……
將閭唰地站了起來,指著天幕大罵:
“一派胡言!我大兄最愛我!怎麼可
能如此對我?!”
公子高見狀不妙,怎能用手指著天幕咒罵呢?萬一上天被冒犯後降下罪責,整個大秦都要跟著倒黴。
他連忙撲過去拉扯將閭:
“你冷靜一些!”
將閭氣得掙紮:
“二兄你放開我!我今日必要為大兄正名!”
扶蘇:好弟弟,這上頭還沒說秦二世是我呢,你就開始幫我攬罪了是吧?
扶蘇露出了虛假的微笑:
“將閭,坐下。”
將閭還是很聽大兄話的,委委屈屈地看過去,沒有繼續發瘋。
扶蘇示意他去看父親的臉色。
父親都沒說什麼,你在這裡大喊大叫,成何體統?
將閭對上父親蘊含怒意的雙眸,嚇得一個機靈,立刻清醒過來。他撲通一聲就跪下去了,乖乖縮回位子上不敢再鬨。
但將閭最後還是向著父親的方向,為大兄辯駁了一句:
“父親你不要信這東西妖言惑眾,大兄不可能是那樣的人。”
扶蘇又是氣他傻,又覺得有些感動。
到底沒再訓斥他,讓人給三公子上了一盞溫熱的蜜水,喝兩口水平複一下心情。
始皇也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臉上的怒色倒是緩和了不少。
他告訴自己,將閭是純傻,對兄長沒有惡意,也不是故意幫兄長攬罪的。他不能因為兒子腦子不好使,就責罰對方。
天幕播放到這裡,但凡有點聰明勁的人也都看出來了,這裡頭說的秦二世八成不是他們太子殿下。
不因為彆的,就以他們太子的心性和手腕,即便要處死兄弟姐妹,也多的是不引人詬病的法子,沒必要這麼殘暴直白。
那麼這個秦二世會是誰呢?
他又是如何上位的?
大家把關注點重新放回了一開始說的,陛下在沙丘病逝。
沙丘是個很特殊的地方。
這裡曾經是趙國行宮,趙武靈王退位後自稱主父,在此專心處理趙軍北擊匈奴的軍事事務。
結果因為繼位的幼子與長子不合,長子跑來哭訴日子難過。趙武靈王腦子一抽,就向幼子提議要不把趙國一分為二,兩個兒子各自稱王。
幼子當然不肯,直接就地軟禁了趙武靈王和長子。後來有臣子為了討好幼子,乾脆私自做主不給兩人送飯,任由他們餓死在了沙丘行宮之中。
擅長陰謀論的文臣們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一個想法——
‘莫非有趙國餘孽藏於沙丘,害了陛下性命,而後矯詔令某個公子繼位?’
即便不是趙國餘孽,也得是彆國餘孽想嫁禍趙國。反正和趙國脫不開關係,誰讓好巧不巧就死在沙丘呢?
王賁眼裡浮現出殺氣,看來他們之前對這些六國舊貴還是太仁慈了一些。
光幕還在繼續:
【最後是公子高,他見自己恐怕也難逃厄運,乾脆自請去驪山陵為父親殉葬,
以此保全了家人。】
【秦二世非常高興,賞賜他十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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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公子高倒是沒什麼反應,將閭又氣上了。
這秦二世是不是腦子不好?
公子高賢名在外又排序靠前,真要忌憚兄弟的話就該重點處置他。結果反而是他死得最體面,還能保全兒女。
這是隻防備兄弟,不防備侄子?防備兄弟的時候,甚至都不講基本法,主打一個隨心所欲。
公子高聽著將閭的嘀嘀咕咕:……
謝謝你,好弟弟,你真是我親弟弟。
群臣的反應也很微妙。
不知是哪個沒忍住吐槽了一句:
“賞了十萬錢啊?那肯定不是太子,太子沒有這麼大方的。”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太子殿下面對旁人都摳搜得很,除了陰嫚公主能動他私庫之外,剩下的錢都拿去哄陛下開心了。
其餘人,嗬嗬,沒為大秦立過功就彆想從他手裡摳錢!
上首的扶蘇:(微笑)(微笑)(微笑)
始皇的視線已經開始在兒子中逡巡了。
這個秦二世,到底是誰?
反應過來的眾公子也一個兩個驚恐起來,全都縮著脖子忐忑地看著光幕,生怕最後爆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但光幕似乎沒有公布名字的打算。
【秦二世在處死手足之後,並沒有就此收手。他把目光投向了群臣,隻要是不聽他話的臣子,都會被下獄處決。】
群臣頭皮一緊。
不是吧,怎麼還有我們?你上位不光彩殺兄弟姐妹也就算了,殺臣子乾嘛?
難道是覺得哪個臣子是其他兄弟的支持者,在肅清彆派之人?
【第一個被迫害的是蒙恬蒙毅兄弟。】
蒙恬眼眸一冷,蒙毅微微皺眉。
【秦二世原本想任用他們二人,但他的老師卻告訴二世:先帝原本想立您為太子,是蒙家兄弟極力阻止,這才打消了念頭。】
【二世震怒,當即派人前往獄中,逼迫兩人自儘。】
群臣:果然!
既然沒被立為太子,那就徹底坐實了他們太子是無辜的。之前被提到處死的公子顯然也能排除嫌疑,還剩二十多個公子。
群臣:……陛下太能生了,有時候也挺為難的。
更糟糕的是,尋常和蒙家兄弟關係相對好點的公子,似乎隻有太子一人,根本沒有辦法從這上面進行排除。
至於老師,幾乎所有公子都有老師。
【處死二人後,秦二世在老師的唆使下大開殺戒。所有不聽他話的臣子都被誅殺,丞相馮去疾與將軍馮劫為了免遭羞辱,選擇自儘。】
被點到名的兩人一愣。
朝中如此多公卿重臣,怎麼獨獨提起他們了?
【還有李斯。】
李斯實在餓得難受,偷偷夾起兔腿正準備趁人不注意啃兩口。不然光幕沒把他怎麼樣,他自己得餓
暈過去。
結果光幕就提到他了。
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目光,李丞相故作淡定地咬了一口兔腿。夾都夾了,這會兒放下不吃隻會更尷尬,而且他是真的餓。
【李斯對秦二世的上位做出了巨大貢獻。】
“噗——咳咳咳!”
一口肉噴了出來,這下子彆說填飽肚子,面前的一桌菜都遭了殃,吃不得了。
李斯哆哆嗦嗦地放下筷子:
“一派胡言!”
見其他人的目光意味不明,李斯超大聲地反駁道:
“臣乃太子殿下親信,怎會棄殿下而投旁人?!就算要投,也該投公子高,二公子乃臣之女婿!”
群臣:……
好像是這個道理哈!
李斯也夠豁得出去的,為了洗白自己不僅大肆宣揚自己是太子黨,還把女婿和嶽丈的關係都搬出來了。
怪不得人家能當丞相呢,能屈能伸。
自從確定這個秦二世確實不是自己之後,扶蘇就開始安心看戲了。
見到這一幕,他還說風涼話:
“說不準是孤死得早,丞相想立個好掌控的幼主做傀儡,所以才沒選高弟呢?”
李斯不可置信地看向殿下,如此溫暖的體溫怎麼說得出這般冰冷的話語???
不等李斯痛哭流涕地陳述自己的忠心。
始皇先不悅地反駁起來:
“不許胡說。”
李斯眼露希冀,心想還是陛下最信任他。
然後就聽始皇說完了後半句:
“阿蘇你怎麼可能早死?朕不許你詛咒自己。”
李斯:……終究是錯付了。
其實群臣心裡都在琢磨怎麼陛下沒了之後,太子仿佛也沒了。若說太子死得早,大秦會出現這個局面倒也情有可原。
可惜陛下聽不得太子早逝的話,他們也都不敢提。
李斯還在絞儘腦汁思考,要怎麼才能辯解自己不是那等會立傀儡皇帝的野心家。
光幕先背刺了他一刀:
【大功臣李斯並不得秦二世重用,為了防止自己失寵,他寫了一篇文章向二世獻出了獨斷專權、酷法治民的治國方法,將大秦推向了滅亡的邊緣。】
李斯:???!!!
李斯這下真哭了:
“陛下!這絕不可能是臣!臣身為太子心腹,怎麼可能酷法治民?臣謹遵太子殿下的教誨,訂立的新秦律和百越律都以寬仁為主,這絕對是汙蔑!”
始皇眉頭微皺:
“好好說話,不許攀扯太子。”
李斯是什麼人他能不知道?
若非他忖度著太子喜歡這樣的律法,為了討好太子主動修改律令。光讓他自己發揮的話,可不見得會訂立仁律。
此人慣會揣測上意,以上位者的喜好來行事。以前始皇施行苛政時,他就提供嚴刑峻法。光幕所說的秦二世顯然為人暴虐,偏好的大約是
更嚴三分的律法。
正是因為光幕曝出的行為符合李斯尋常的行事風格,周圍的臣子看他才會是這種耐人尋味的眼神。
李斯要氣死了。
這什麼光幕啊,簡直不給人活路!
李斯隻好繼續絞儘腦汁:
“臣、臣……”
扶蘇饒有興致地看著,看他能臣?[(”出個什麼東西來。
李斯眼一閉心一橫:
“臣能力不足,無力總攬朝政。若立傀儡君王必會貽害大秦,有負陛下與殿下的大恩,臣不敢也!”
群臣:……
沒想到有一天能聽見李丞相說“我是廢物彆看我,我沒那個本事我心裡清楚,所以我不會亂來”。
大家一時都心情微妙。
李斯都自認無能了,他們其他人算什麼,無能中的無能嗎?
始皇無語至極:
“愛卿坐好,且聽便是,朕不會因光幕一言便降罪於你的。”
李斯感動得熱淚盈眶,以袖拭淚:
“謝陛下!”
他老老實實坐回去了,他倒要聽聽光幕還能編排他什麼。
扶蘇倒是想起一事,回頭衝侍者授意,讓他們給丞相撤換新的菜肴來。
群臣如今還餓著肚子呢,其他人倒是可以偷偷摸摸吃兩口。李斯那一桌被他自己噴過,哪怕是自己的口水,想來李丞相也是吃不下去的。
他又問了一句:
“士兵可都吃飽了?”
侍者答道:
“殿下放心,士兵在光幕降臨之前早已輪班用過膳了。”
不吃飽可沒法保衛君上,其他人在祭天的時候,士兵就提前用過食水了。
扶蘇微微頷首,那就好。
【說起李斯,很多人都聽過他的故事。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李斯以《諫逐客書》獲得秦始皇的重用。以及他忌憚自己的同門師兄,為了獨得秦始皇恩寵而害死了韓非。】
大家又開始偷偷摸摸去瞄李斯了。
李斯不為所動。
這算什麼?害死韓非的黑曆史,在之前和秦二世有關的事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最後一件最出名的事情,和秦二世的繼位有關。】
來了!
大家精神一振,洗耳恭聽。
他們倒要看看那個秦二世是怎麼上位的,朝中難道就沒有大臣發現不對,及時製止嗎?
【當時秦始皇第五次巡遊,途中病重,派遣蒙毅前去祭祀山川。身邊隻剩下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和公子胡亥,可惜沒等蒙毅回歸,始皇帝就病重離世了。】
終於又聽到兩個新的名字,大家立刻調動起記憶。
這個趙高是誰?好像沒什麼印象。
公子胡亥又是哪個?沒聽說公子裡頭有這麼個能在陛下身邊隨行的人物啊。
受寵如太孫都不能在巡遊的時候隨行,他胡亥憑什麼?
對啊,
他憑什麼!
橋鬆心裡也在想這件事,陰嫚將閭他們心裡也在想。越想越酸,越想看始皇的目光就越哀怨。
就算太子早逝,陛下也不該找彆的兒女帶在身邊吧?帶太孫這個長孫,或者帶陰嫚這個和太子關係好的,他們都能接受。
榮祿靈機一動:
“難道胡亥長大了之後,長得越發像大兄了?”
如果是把胡亥當大兄的替身帶在身邊,那他們還是可以稍微接受一下的。
榮祿都好多年沒見過胡亥了,上回見時胡亥還是個小娃娃。現在對方長什麼模樣,他完全不知道,也想不起來胡亥小時候的樣貌,這才有此疑問。
其餘臣子就更沒見過公子胡亥了,一聽這話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但是公子胡亥是哪個?今天在泰山頂上嗎?還是說胡亥不是那個秦二世,他隻是恰好在這個故事裡有戲份?
始皇:……
扶蘇:……
是什麼是!從哪兒看來的故事都?
父子倆懶得搭理榮祿,心裡結合前世的情況,大概把一切猜得七七八八。
無非是扶蘇早亡,胡亥仗著跟隨在父親身邊,占儘先機。李斯約莫是真的就近抓了個好控製的公子,沒成想抓錯了人選。
群臣們還在交頭接耳討論胡亥是誰。
終於有人想起來了:
“是不是那個被過繼給庶人成蟜的公子?
其他人匪夷所思。
都過繼出去了,難道還能再過繼回來,接著當秦二世?而且陛下不是厭棄他很久了嗎,怎麼突然又帶在身邊了?
立刻,他們就百分百信了替身的說辭。
沒可能是彆的了!這人絕對就是太子的替身!隻有太子能讓陛下改變主意!
眾人惋惜地看向太子。
多好一個殿下,怎麼就早死呢?要是殿下還在,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一瞬間,彆說他們陛下把太子當白月光了,他們自己都把太子當成了白月光。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啊!太子殿下!您怎麼就走了呢!
扶蘇嘴角微抽:
“眼睛壞了就去吃藥,太醫呢?”
群臣唰地把眼睛收了回去,再不敢亂看。
【秦始皇駕崩之前,曾經給公子扶蘇寫過一封信,讓他回鹹陽為自己舉辦喪事。】
剛剛還在難過的群臣:等等!!!
怎麼這裡還有公子扶蘇的事情啊?不是說太子已經沒了嗎?
感覺心裡的眼淚白流了,原來太子你沒死啊。
又一次被齊刷刷盯著的扶蘇::)
有完沒完,就你們長眼睛了是吧?
關鍵時候還是要看蒙毅,郎中令永遠那麼沉穩。
他一臉不解地反問:
“公子扶蘇?”
大家:蒙卿這是沒反應過來嗎?也對,突然聽說太子還活著,確實應該……
啊?公子扶蘇?不是太子扶蘇???
將閭又炸了:
“胡亥算什麼東西!他老師還有臉說父親曾經考慮過立他為太子!我大兄都沒當上的太子,他做什麼美夢呢?!”
公子高抹了把臉,不想管了。
將閭總在不該腦子靈活的時候,把兩件事聯係在一起。但是該聰明的時候,又在那裡犯蠢。
扶蘇:說得很好,下次不要說了。
什麼叫孤都沒當上的太子?孤怎麼沒當上太子了?孤前世四歲就被封為太子了好不好!
始皇若有所思。
既然光幕提及的始皇帝不曾立過太子,那這光幕說的就不是他經曆過的位面之事,而是關於其他大秦位面的。
始皇倒不意外,他自己見過兩個位面,自然能想到會有第三、四、五……無窮個。
既然如此,光幕正在訴說的就不是當前大秦會發生的未來。那麼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呢,看看熱鬨就行了。
正好可以看一看那個大秦有什麼值得借鑒和改正的地方,畢竟他們也救不了那個位面的秦朝,隻能儘量做好自己。
——往好處想,說不準對方也獲得了光幕提點,可以自行規避危險呢。
始皇示意將閭稍安勿躁:
“既無太子,便不是此界之事,不必太過真情實感。”
李斯也總算可以長出一口氣了。
其他位面的李斯有不臣之心與他何乾,他可是清清白白忠心耿耿。
群臣迅速調整好了心態。
早說嘛,早說不是自家發生的事情,害得他們白擔心這麼久。
幸好幸好,幸好他們有太子。幸好他們太子雖然不做人,但是真的很優秀。
給這樣的太子當臣子超有安全感的!
【始皇帝給長子的信件並沒有成功發出去,趙高攔下了信,並說服李斯另立詔書。他們謊稱胡亥被遺詔立為太子,又寫了一封信送往邊郡,細數扶蘇和蒙恬的罪狀。】
蒙恬:?
蒙恬百思不得其解,這裡怎麼還有他的事情?他常年帶兵在外,和太子殿下好像也沒多少來往,給蒙毅送信都比給他合理吧?
其他人卻結合“送往邊郡”明白了。
看來公子扶蘇之所以需要臨時“回鹹陽治喪”,是因為之前在邊郡啊。
那麼他所在的邊郡應該就是蒙恬所在的地方,所以矯詔者擔心掌兵的蒙恬幫助扶蘇起兵平亂,乾脆打算連蒙恬一起乾掉。
所以問題來了,長公子為何在邊郡?
光幕偏不說這個,而是說起了趙高是如何說服李斯的。
【趙高告訴李斯:“蒙恬將軍才能、功績與謀略皆不俗,大公子對他比對您更加信任。若公子扶蘇繼位,丞相之位必定落入蒙恬之手。”】
蒙恬:我再說一遍,我和太子殿下不太熟!
扶蘇扭頭去看父親。
始皇也看向兒子。
兩人皆從對方
眼中看出了疑惑。
若說蒙恬會擔任國尉,那很合理。蒙恬是武將,國尉是管武將任免的。
可是丞相一職,不是說蒙恬當不起,而是相比起來作為文臣的蒙毅更合適一些吧?
群臣也覺得哪裡怪怪的。
更怪的還在後面。
【“待大公子繼位、蒙恬當上丞相,到時候您還能夠善終嗎?”】
作為另一個丞相的馮去疾忍不住了:
“便是蒙將軍當上了丞相,他與李丞相無冤無仇,又為何要對他下殺手?”
這個“不得善終”實在奇怪,如果換成是“您還能夠繼續大權在握嗎”,才比較合理吧。
群臣都沒搞明白這裡頭的邏輯。
扶蘇忽然想到了什麼:
“或許那趙高是想說孤繼位後會對李丞相下手。”
陰嫚張口一句“可大兄也和李丞相無冤無仇啊”就要說出口。
又聽扶蘇接著說:
“諸位應當還記得,惠文王繼位後車裂了商君,武王繼位後與張儀不和、張儀害怕被誅殺而逃亡魏國,昭襄王降罪甘茂、致使甘茂出逃齊國。”
“另有父親當年貶黜呂不韋之事,凡此種種,皆是前一任君王倚重的重臣在繼任之君手中下場淒涼。”
眾人陷入了沉思。
不說還沒發現,你們秦王怎麼有排擠先王心腹的傳統啊?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嗎?
但是很快,大家又反應過來不對。
陰嫚反駁道:
“前三人且不提,呂不韋是自己罪有應得,如何能混為一談?”
換一個人可不敢拿呂不韋舉例,太子殿下說出這話的時候其他人都不敢去看陛下的臉色。
扶蘇倒覺得沒什麼。
臣下總愛過度揣測君王,覺得父親肯定對過往之事諱莫如深,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陰嫚又逼視李斯:
“李丞相是做了什麼,才擔憂自己會被大兄針對?還是說丞相自認為是商君第二,與大兄政見不合會受處決?”
李斯:……
關我什麼事啊!你去光幕裡頭啊!你去質問裡頭那個李斯啊!
我最後強調一遍——
我,太子殿下的第一狗腿子,和太子沒有矛盾,太子的一切政治主張我舉雙手雙腳讚同!
李斯覺得光幕裡提到的那個自己簡直不可理喻。
大公子扶蘇是什麼人他不知道嗎?老秦家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出一個仁德之君,怎麼可能像惠文王一樣對他下手?
頂多是用一些讓人有苦說不出的方法架空他,給他封個面上好看的虛銜而已。
說是擔心自己不得善終,還不如說是擔心自己不能繼續執掌大權呢。
至於認為自己是商鞅第二、懷疑自己辛辛苦苦推行的政策會被推翻……記不記得商鞅雖然死了,他的變法一點沒改繼續施行下去了?
要對老秦
家血脈有信心,他們絕對乾得出來人殺了、東西留下的事情,根本不讓自己吃虧。
他們太子尤甚。
而且太子是個爹控,他爹立下的重要政策他才不會改呢,誰改他跟誰急。頂多改改不重要的,但既然都是不重要的了,那改了也沒什麼要緊的。
李斯不和公主爭辯,他直接向君上跪拜請罪。
“臣被權勢蒙蔽了雙眼,有負聖恩!”
給自己找一千一萬個理由,都不如老老實實認罪領罰。反正那又不是他乾的錯事,以退為進反而能躲過嚴懲。
扶蘇看了父親一眼。
始皇對他頷首,示意他來做決定。
這是將向臣下施恩的機會讓給愛子了。
不管本位面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都打算幫兒子多拉攏一番重臣。唯有防患於未然,才不會叫舊事重演。
扶蘇於是對李斯說道:
“愛卿怎麼又開始請罪了?都說了此事與你無關——”
光幕說到下一句:
【李斯在偽造的詔書中痛斥扶蘇與蒙恬“不忠不孝”,令二人自裁謝罪。】
扶蘇:嗬嗬,你說誰不孝?
大秦第一孝子現在很不高興,什麼拉攏李斯,拉攏個鬼。
扶蘇立刻眼刀子射過去:
“孤方才想了想,雖然此事與丞相無關,但既然丞相總是心下有愧難以安坐,不如還是就這麼跪著吧。”
說完還抱怨一句:
“真是惡毒的詆毀!孤怎麼可能不孝順父親?”
始皇:……
群臣露出了迷之微笑。
啊,毫不意外呢,果然太子殿下隻在意這個問題!
不過李斯膽子挺大啊,居然敢這麼編排太子。活該他跪著,哈哈哈哈哈。
始皇揉了揉太陽穴,對兒子說道:
“彆鬨,讓李斯起來。”
他是讓太子去和人交好的,太子總這樣隨心所欲怎麼能行,這不是憑白給自己招惹仇恨麼。
而且這句話裡頭的重點是不孝嗎?
難道不該是李斯讓太子自裁?
想到這,始皇一頓。
——李斯、讓、太子、自裁???
始皇看一看心愛的寶貝兒子,又看一看倚重的大秦功臣,目光逐漸變得危險。
雖然早有所料李斯可能會迫害攔了他路的扶蘇,但當真聽見這些話,還是覺得十分刺耳。
李斯本就在猶豫是聽太子的還是聽陛下的,見狀不敢再有什麼奢望了。他還是老老實實跪著吧,他不配起來。
始皇心裡安慰自己。
沒關係的,就算矯詔也沒事。阿蘇如此聰慧,怎麼可能看不出詔書是假的?
必然是阿蘇悍然反抗之後,因李斯等人掌握“遺詔”大勢已去,被鎮壓兵敗,這才導致胡亥這蠢貨成功上位。
結果就聽光幕補充道:
【扶蘇見到詔書不疑有他,當即拔劍自刎。】
始皇:!!!
李斯:!!!
群臣:!!!
始皇腦子裡隻有“扶蘇拔劍自刎”在反複循環。
他此時完全沒有心思去分析扶蘇為什麼不反抗而是選擇了順從,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唯獨記得愛子會自刎全賴李斯所賜,都是此等亂臣賊子害了他家太子性命。
始皇帝勃然大怒:
“李斯!你給朕跪到中間去!”
李斯:嗚嗚嗚,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