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史史官悲憤地歎了口氣,覺得日子真難過啊。
確實,放假這件事吧,和他個起居郎沒什麼關係。起居郎基本不放假,每天都要上班。
可是小史史官認為,假期對他來講還是有點用的。
放假的時候,陛下他們不需要處理多少國事,他就隻用記錄一下君上之間的日常即可。
記錄有趣的日常還能吃個瓜,比記錄國家大事有意思多了。小史史官堅信,這就是變相地放假!
所以真的沒辦法找出大秦建國的日子嗎?
史菅背著手,就這麼看著他兒子在書房裡翻翻找找。
他還說風涼話:
“彆找了,找不到的。當初非子建國的時候,身邊壓根沒有史官跟著,咱家都是後來才當上史官世家的。”
簡單點說,剛開始的非子過得比較落魄,就一個養馬的。非子自己可能都沒特意挑個好日子建國,現在後人就更不知道到底是哪天了。
比起這個,史菅提出了另一個可行方向。
他提醒道:
“大秦圖騰是玄鳥和黑龍,不如從這裡做文章。”
小史史官皺眉:
“這能做什麼文章?”
史菅覺得兒子傻:
“你讓太子隨便選兩個合適的時間,定為每年祭祀神獸的日子,這不就完了?”
反正這倆都沒有準確的季節和特殊日期對應,大秦想什麼時候祭祀它們不都是陛下和太子說了算的。
節日嘛,就是個給人喘口氣休息慶祝的東西。扯上祭祀大旗更名正言順一點,到底選哪一天,裡頭能運作的地方很多。
小史史官醍醐灌頂,還能這樣!
第二日他早早進宮當值去了,打算儘快和殿下談妥此事。
進宮後起初沒找到說這事的機會,因為要先去上朝。等到朝會結束後,因著早間用膳時多喝了兩杯茶水,小史史官急急忙忙去了趟恭房。
古人出恭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尤其是在皇帝身邊侍奉的臣子。他們得在便後更衣,換上沒有異味的乾淨衣服,以免熏到陛下。
起居郎日常在宮中備有十好幾套官服,就是防止哪天頻繁拉肚子,沒有衣服換。
小史史官在侍者的服侍下換上了熏了香的新衣,耗費了小一刻鐘的時間。再加上趕路,等找回來的時候已經耽誤好一會兒了。
他問了侍者確定自己沒錯過什麼需要記錄的東西之後,就見太子此刻並不在正殿陪伴陛下。
小史史官有些奇怪:
“殿下怎麼獨自在亭中?”
如今還是冬季,哪怕亭子暫時掛上了簾子擋風,也還是冷得很。幸而今日有太陽,風也小些,不會把人凍壞。
扶蘇玩著手裡的暖爐:
“有個臣子在殿中和父親交談,孤看他好像不想讓孤進去旁聽的樣子,就主動退避了。”
小史史官:您居然是這種善
解人意的體貼人設嗎?我怎麼那麼不信呢?
按照他們太子的性格,不應該是——我管你要乾什麼,你想讓我走,我偏不走,我就要留下聽聽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扶蘇一臉你不懂的表情:
“孤出來之後,才能聽見他到底想說什麼啊!”
他要是杵在屋子裡不走,那臣子保不齊就不說了。還不如讓出空間任他施展,反正侍者隨時都會過來當傳聲筒的。
小史史官表示學到了。
他埋頭把某某臣子求見陛下,並請太子暫且退避的事情記錄下來。
而後詢問太子:
“侍者可有來報裡面在談論什麼?”
扶蘇搖頭,侍者還沒過來。
小史史官自告奮勇:
“臣去聽聽,臣作為起居郎本就該在殿中記錄的!”
扶蘇頷首示意他去吧,那臣子總不能連起居郎都想著避開,沒有這樣的道理。
小史史官悄悄摸進了殿裡。
他繼承了他爹的隱形人天賦,進進出出絲毫不引人注意。臣子正唾沫橫飛地說著什麼,說到激動處根本沒察覺到附近的變化。
小史史官不著痕跡地往角落一站,開始筆走龍蛇,飛快地速記起來。
本來這幾天是長假剛剛結束,群臣最為頹靡的時期。小史史官以為大家都會維持在同樣的有氣無力狀態中,不成想這位臣子倒是挺有精神的。
他探頭瞅了一眼。
這家夥不是最早那批跟著始皇帝打天下的老臣,是二十年前太孫加冠那會兒才入朝的,目前擔任中大夫。
這人比較顯老,聽說從長安學宮畢業出來考進鹹陽官場的時候,才三十出頭。如今不過五十歲,卻硬生生像是已經七老八十了。
始皇帝陛下都比他看著年輕。
對方能力是有的,不然換個人給他二十年也休想在競爭激烈的鹹陽混到中大夫的位置。
中大夫是專門掌政事議論的官員,為諫議大夫之一。諫議大夫在漢代被改名為了光祿大夫,算是個十分體面的官職了。
名義上,諫議大夫歸郎中令管,但其實郎中令管不著他們。諫議大夫裡頭細分了太中大夫、中大夫、諫大夫三種,多的時候能有數十人一同任職。
雖不在九卿之列,卻掌諫議大權。
和主業彈劾彆人的禦史台不同,他們更多的是在國事上提出見解。
和他們有差不多職權的是郎中令手底下的議郎們,但議郎在大秦如今更多的是培養年輕人用的。大家以多聽多看為主,很少敢主動開口。
面前這位中大夫任職諫議大夫有一段時間了,自覺是始皇帝心腹。便忍不住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
因而這人張口便是:
“臣以為,陛下還是應當提高警惕。”
小史史官豎起耳朵。
提高什麼警惕?警惕什麼東西?
中大夫繼續說道:
“陛下統禦四海多年,萬戶升平。朝中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暗藏危機。”
小史史官越發好奇了。
快說啊,仔細說說,哪裡暗藏危機了?謎語人滾出大秦,說話能不能不要繞彎子!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侍者,用眼神詢問他這位大夫之前有沒有講具體內容,是不是他來晚了才沒聽見。
侍者搖了搖頭,比了個“大夫一直在繞彎子說廢話”的手勢。
小史史官:……麻了。
始皇帝陛下最近也是整壽剛過心情好,才耐得下性子聽他兜圈子。但再有耐心也受不了有人廢話到現在,臉上明顯露出了不悅之色。
中大夫見狀不敢再委婉暗示了,隻能明言:
“陛下,太子不得不防啊!”
始皇帝:?
小史史官:?
侍者:?
全場所有人都沒搞懂,這個話題是怎麼得出當前結論的。
其實從一開始這家夥非要太子避開的時候,始皇就隱約意識到對方要說的和太子有關係。
每隔幾年總有人跑來他這裡說類似的話。
畢竟他當皇帝的時間太長了,官場更新換代又快。老臣陸續離開,新人湧入鹹陽。
前一波人安分下來了,過幾年又是一批沒見識過始皇帝父子情深的新面孔。
始皇已經習慣了幾年一次的老生常談,甚至都開始淡定地欣賞起這群人的表演來。
他很好奇這次的臣子又能從哪個方向挑撥他們父子關係,於是洗耳恭聽。可面前這家夥,思維是不是太跳躍了一些?
中大夫不繞彎子之後嘴皮子就麻利起來。
他很快給出了自己的完整思路:
“陛下您算一算,太子已經做了多少年太子了?自滅趙起,快四十年了吧?”
“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乎!”
“平心而論,若您是太子殿下,您難道不會想要更進一步?”
“太子已經五十有七了,尋常人想活到這個歲數都很難。陛下身體強健,他若再等下去,隻怕還活不過陛下您。”
“臣——”
“啪!”
始皇帝面無表情地摔了茶盞。
中大夫閉嘴了。
小史史官埋頭苦記,根本不敢抬頭去看陛下的臉色。
其實前頭說的那些話都還好,陛下也就當個樂子聽一聽。他們父子感情如何無需旁人置喙,那些人也無法感同身受他們之間的互相信賴。
可,這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提太子可能走在陛下前頭這件事。
這是始皇帝陛下的逆鱗。
也是他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的可能性。
哪有當爹的受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雖然太子現在也是白發人了。
但再怎麼長大,太子在陛下心裡依舊是那個需要阿父庇佑的小孩子。太子現在死在他眼前,和幼年就在他面前夭折,對始皇來說沒有任何
區彆。
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始皇很快收拾好了情緒,他知道臣子說的是有道理,並非惡意詛咒太子。
是以他克製住了自己的慍怒,擺擺手讓這人趕緊滾。他現在沒心情再聽對方胡扯,他需要獨自冷靜片刻。
然而中大夫卻不是很想走。
他猶豫了片刻,還想說什麼的時候,被上前來請他離開的侍者打斷了。侍者的眼神告訴他,他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挑戰陛下的忍耐力。
權勢是能將人變得面目全非的毒葯。
很多英明的君主年輕時頭腦清明,禮賢下士。到了晚年因為腦部衰退和常年習慣了專斷獨行,根本聽不得彆人一句頂撞。
始皇帝這些年修身養性,毫無實權帝王常有的剛愎自用、殘酷冷漠這類毛病,純粹是因為太子順毛哄的本事厲害。
怎麼把勸諫的話說得好聽,還不會被陛下忽略,能叫陛下聽進去且采納,這是件很難的事情。
侍者常年侍奉左右,是見過陛下震怒的。
現在太子不在,這位大夫要是徹底觸怒了帝王,可沒人能替他求情。隻怕要被拖出去掛到城牆上風乾,就像當初某些試圖勸說秦王政接回母親趙姬的臣子一樣。
中大夫到底還是安安靜靜地走了。
不巧的是,走到殿門外正遇見太子迎面而來。
扶蘇自然是收到消息趕來哄爹的,總不能叫親爹沉浸在不好的假設中獨自神傷。
見到這罪魁禍首,扶蘇自然不會給好臉色。早知會鬨成現在這樣,他還不如之前彆避出去呢。
扶蘇不欲搭理這人。
中大夫卻沒忍住攔下了太子:
“臣聽聞,丞相呂雉、國尉張良、定西侯韓信、商丞商蔓等人,皆為太子引薦?”
張良如今晉升到了三公的國尉,是接替尉繚上去的,掌武官任免。商丞則是大秦商務部門的長官,蔓原本沒有姓氏,便以官職為姓。
這幾人嚴格來說確實是扶蘇舉薦的,且如今大權在握。商丞雖不在三公九卿之列,卻是大秦的錢袋子,事關國庫,不可輕忽。
中大夫開口說這個,就是在暗指太子結黨營私,意圖架空陛下了。
扶蘇心道孤懶得和你費口舌,你倒主動送上門來找罵?
和他對罵實在沒意思。
扶蘇決定速戰速決。
守在大殿門口的侍郎隻見太子殿下忽然捂住了心口,往後一倒。接著太子身邊侍奉多年的侍者非常迅速地接住了殿下,身手看著比他們這些侍衛還麻利。
侍者扶著面色蒼白的太子大聲驚呼:
“殿下!殿下您可還好?快傳太醫!”
中大夫被這個變故驚到了。
大約是以前從沒見過碰瓷的,更沒見過像太子扶蘇這樣裝病碰瓷的,他慌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
想著太子往日確實總有病態(天生長得白唇色還淡),且每月總有一兩日稱病不上朝(睡
懶覺不想起來),身形還格外地單薄瘦弱(吃不胖沒有辦法)。
便覺得太子定然是真的發病了,後悔剛才不該咄咄逼人。
要是把太子氣出個好歹,他命休矣!
病發的太子扶蘇堅強地攔住了要去叫太醫的侍郎,虛弱地苦笑了一下。
他垂眸擺出一副脆弱姿態:
“我病弱至此,也不知還有幾年好活,不成想這樣還能招來旁人忌憚。早知如此,我……”
那仿佛即將破碎的模樣,看得人心疼。
小史史官跟著始皇快步走出來的時候,心裡想的卻是人長得好看確實占便宜,裝病的時候很容易就叫所有人都無腦站他。
這誰看了不覺得是太子受欺負了?
中大夫心裡越發後悔,恨不得當場給自己兩巴掌,我可真是該死啊!
始皇面上的焦急不似作偽:
“阿蘇!”
扶蘇見把父親也驚動了,且阿父關心則亂,似是真以為他犯了病。連忙推開侍者站直身體,不再繼續裝模作樣。
他任由父親上下檢查,口中解釋道:
“阿父莫急,我剛剛嚇唬他呢,沒有生病。”
對付這種家夥,就得把他嚇老實了。最好以後彆人聽說他的遭遇後,也不敢再來嘰嘰歪歪。
扶蘇可不想再見到有人用類似的話術惹父親不快,這才決定一勞永逸。
隻怪方才侍者喊得太大聲了,叫父親聽見動靜趕了過來。下次他得好好叮囑一番,不要每次都咋咋呼呼的,有些戲演的時候需要含蓄內斂。
始皇的理智這才回籠,鬆了口氣。
而後就是怒氣上湧,狠狠訓斥他道:
“你差點嚇死阿父,以後不許再這樣裝病,聽見沒有?”
扶蘇乖乖點頭,保證絕不再犯。
中大夫人都傻了。
他方才已經真情實感地相信了太子發病,考慮到陛下或許會治罪於他,連遺言都已經想好了。
結果太子說他是裝的,啊???
更離譜的是,陛下得知真相的時候訓斥太子時,居然隻是說他這樣嚇到了自己這個親爹。對於太子戲弄臣子的惡劣行徑,竟然隻字不提。
中大夫:我就是個體現你們父子情深的工具人嗎?
中大夫氣得手都抖了。
他顫顫巍巍地指向太子:
“你、你、你……”
如此兒戲,怎堪為大秦太子?陛下竟然縱容這種人當了四十年太子,真是、真是、真是……
好好一個口齒伶俐的諫議大夫,給扶蘇快氣成結巴了。
扶蘇才不怕他。
柔弱的太子殿下往父親身上一靠,像個被欺負狠了的小可憐。面對中大夫憤怒的眼神,他往後縮了縮,看起來更可憐了。
扶蘇抓住父親的手臂:
“阿父,他瞪我。”
太子殿下好多年沒再施展他的茶藝了,卻是不減當年
。可惜周圍的人從侍者到臣子,全都不是舊人,除了始皇帝沒人見過太子這模樣。
小史史官乍一見到,還愣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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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還有這一面呢?
記下記下。
始皇用身體替太子擋了擋,他和兒子的問題等會兒私下解決,現在要解決的是臣子的事。
“朕方才讓你退下,你倒好,還敢頂撞太子。”
始皇冰冷地看向那臣子。
指望始皇帝同情臣下受到了太子的戲弄是不可能的,要不是他先冒犯太子,扶蘇哪裡會搭理他?
更何況,那人對太子的指責本就是無中生有。
中大夫再不敢怒視太子,冷汗涔涔地跪拜下去,伏地不起:
“陛下,臣並無此意……”
小史史官邊記錄邊在心裡想著,這樣的戲碼每隔數年就要上演一次。天底下為何總有那麼多自以為是的家夥,管的忒寬。
中大夫到底還是被拖了下去。
始皇帝格外開恩,沒把他掛牆頭上。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官途完了。
等人被拖遠後,始皇拎著太子進殿算賬。
扶蘇如同以往每次犯了錯那般,乖巧地依偎在父親身邊,低著腦袋“嗯嗯嗯”地認錯聽訓。
始皇帝還是一如既往地遇到愛子的事情就忍不住話多,訓了有半個時辰。
小史史官發現陛下確實是能說。
半個時辰下來,竟都是不帶重樣的叮囑。
剛開始是就事論事,聊裝病那一出。不僅不許太子再這樣裝病嚇人,還嚇唬太子說你總捂著心口,萬一以後當真心口疼了呢?
中心思想就是不能自己咒自己,要把自己的身體健康當回事。
但這件事也就發散到這裡了,後頭的很長一段時間,自然得說點彆的。
所以小史史官就聽見了陛下翻舊賬,把過往太子不在意身體的一大堆陳芝麻爛穀子都拎了出來,論證自己的觀點,並反複強調這樣做是不行的。
最後,始皇帝陛下用經典結束語收尾:
“阿父真的很擔心你,你乖一些,不要總是闖禍。”
換個人怕是耳朵都聽出繭子了,扶蘇倒很吃這套。
畢竟某人小時候就是聽著各種“阿父很愛你”“阿父擔憂你”“阿父隻想要你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才長成現在這副爹控模樣的。
扶蘇小聲討饒:
“我知道了阿父,我以後都不裝病了,我會愛惜身體的。”
小史史官:我果然還是太年輕。
明明他跟著二位君上也有好幾年了,這樣的經典場面以前竟一次沒見過。真想翻翻過往的起居錄,可惜那些都被封存了,他看不到。
次日是正月十九。
年後頭一次上朝的三天裡,這是最後一天。明日休沐,而群臣至今還沉浸在節後綜合征之中,提不起勁。
所有人都以為今日的早朝還是會和以往一樣,充滿了沉
寂和擺爛。
直到侍者宣讀詔書,頭一件事就是陛下下旨擼了某人的官職,讓他回家種地去。
滿座皆驚。
發生什麼事了?!他們不就摸魚了兩天而已,怎麼突然整這一出?!
再仔細一看,哦豁,太子今日沒上朝。
當了幾十年太孫依然沒混到個座位,還是站在半階上奏事的橋鬆面無表情地替自家父親解釋了一句。
“太子昨日受了驚嚇,夜間有些發熱。”
發熱是假,借機不上朝是真。
既然太子想靠裝病這招震懾住臣子,始皇帝當然要配合,他自己也不是很想再聽誰找他來說那些刺耳的話。
昨日在當事人跟前雖然漏了餡,但那不算什麼。中大夫已經被壓著收拾細軟遣送回鄉了,不會有旁人知道個中內情的。
所以現在,祖孫兩個聯手替太子製造了被臣子氣病的假象。扶蘇就順便偷個懶,鴿了今日的朝會。
說起來,大秦搞旬休製度,大家都是十天裡隻休息一天。唯獨太子借口病弱總能多休息兩三日,硬生生給自己掙出一旬兩天的假期來。
老臣心裡都門清,太子哪裡是生病了。哪有人生病專挑每旬中間的日子生,不就是連續早起了四天有點起不來了嘛。
今日太孫說的,他們也半個字都不信。
那可是太子,把群臣玩弄在股掌中的太子,隻有他嚇病和氣病彆人的份。
奈何朝中太多新貴了。
在朝二十年的都算老資曆了,這種的數量也不多。多是幾年到十幾年的新人,一個兩個都被太子的外表欺騙了。
這群新貴幾乎堪稱是“從小”聽著太子和陛下的英明事跡長大,難免多點濾鏡。尤其是沒經曆過太子折騰臣子的那段歲月,命是真的好。
如今聽說太子居然被臣子驚擾得病到起不來身,個個都義憤填膺。
當然,裡頭有多少人精是看出真相但沒聲張,聰明地選擇順著陛下的心意做出該有的反應,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始皇在朝會上宣布這件事,另有用意。
好脾氣久了,就總有臣子蹬鼻子上臉。隔個幾年發作一次,才能叫他們時刻保持警醒,免得太飄。
始皇帝輕描淡寫地調整了一部分臣子的職位,往日裡對太子有過不滿的降職,親善太子的則升職頂了他們原本的差事。
被點到名字貶官的臣子冷汗都出來了。
他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太子。所以分明隻是私底下和信得過的人說過幾回,為何陛下會知道此事?
據說皇室手中有個很厲害的情報機構,難道——
扶蘇:沒錯,在我手裡呢。
新貴們:那一定是陛下的耳目!
扶蘇:也可以這麼說^_^
探子都是扶蘇親信,聽到有人說太子壞話自然是瘋狂記仇,一個不落地都報給了太子殿下。
然後因為他們父子倆不
分彼此,消息都是隨便看的。所以始皇帝看完了不說,還全都記下了。
之前一直沒發作,但看陛下如今這個反應,心裡明顯是十分在意的。
散朝後,老臣們見怪不怪地相攜離去。
“呂相。”
商蔓叫住了呂雉。
呂雉回頭:
“你今日倒清閒,有空來找我了。”
大秦的商隊多年前是太子親自統領,由巴清作為副手。後來商蔓歸國接替了巴清之後,太子殿下便漸漸放手了。
畢竟是大秦的錢袋子,本來也該由朝廷統一管轄。老是放在太子手裡,也不合適。
商蔓是很不錯的人選,她能完美踐行太子的商業政策。所以如今太子不再插手商隊的事宜,隻偶爾提供一些賺錢的新點子。
彆的部門年前就忙過一陣了,有些還提前處理完了年後一個月的事務。所以年假剛結束時,大家還是比較清閒的。
商務衙門不行,過年反而是他們最忙的時候。
或者說,隻要出現節假日,商務司就要加班。趁著貴族們有錢有閒,趕緊撈一筆。
往日裡商蔓總是來去如風,難得有叫住彆人閒聊的機會。
她和呂雉關係不錯,畢竟都是太子提拔出來的,還同為女性,當初在官場上齊齊遭受過男性官員的排擠。
商蔓拉住呂雉快走幾步甩開那些新貴。
而後才說道:
“我那裡是忙,不過我最近尋摸到一個好苗子,把不少事情都丟給他做了。”
呂雉點頭:
“難怪。”
商蔓又好奇地問道:
“娥姁,你說這次陛下的手段,能管幾年?”
不僅是陛下習慣了每隔幾年來一回震懾朝野,為太子殿下清除阻礙。他們這些跟隨陛下多年的臣子,其實也習慣了。
漸漸地,鹹陽這裡就衍生出了一種新式娛樂——打賭。
一群老臣私底下聚在一起,賭這次的震懾能管用幾年。賭中的人請客,負責舉辦下一屆的老臣聯歡會。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熟面孔都逝世了,見一面少一面。因而每隔幾年大家都會聚一聚,這個時候誰做東就要好好掰扯掰扯了。
起初做東的都是當時就任丞相的人。
畢竟是百官之首,由丞相牽頭不容易引起爭端。
但是呂雉一算年紀,感覺自己虧了。
她十來歲的時候就跟著義兄酈食其為大秦出力,見證過六國中好幾國的覆滅。看年紀是老臣裡最年輕的,資曆卻很足。
這就導致當她十來年前登上相位時,彆人都垂垂老矣,她卻還正值壯年。且她身子骨強健,眼看還能再活幾十年。
偏偏這些年大家聚會的時候,王離那等年輕小輩也要來湊熱鬨。有他們加入,聚會還不知道要辦多少年。
幾年一次,這麼算下來她得請多少次客!
就算還有個左丞相替她分擔一小
半的費用,她作為更尊貴一些的右相,肯定要出更多的錢,怎麼算都很虧。
所以呂雉不乾了。
正好大家閒的沒事乾跑來賭這個,身為大秦官員又不能當真賭錢。思來想去,不如乾脆就拿請客當賭注。
上一輪的打賭結果,在今天陛下發作的時候算是出來了。很不巧正是商蔓賭中了精確的幾年零幾個月,所以過幾天她得挑個休沐日做東請客。
商蔓十分扼腕:
“我當時隨口說的,哪裡想到會猜中。不成,這次我要往最不可能的時間上猜。他們一群人要求忒高,再做一次東我要破產。”
大家為了起哄,提要求的時候一點不含糊。什麼貴點什麼,反正都是不差錢也不差權的主,肯定能把他們點的東西弄來。
上次打賭的時候已經說好了,這次的宴席得是海鮮宴。
在鹹陽吃海鮮宴,商蔓想想就恨不得把他們都打包送去海岸邊,讓他們吃個夠。
呂雉忍俊不禁:
你一個管商路的,這點東西想弄來還不容易???[”
宴上肯定弄不來滿桌的新鮮海產,就算能弄來,他們也不敢吃。陛下都沒奢侈到這樣享受過,所以搞點乾貨糊弄一下得了。
商蔓哪裡不懂這個道理:
“唉,糊弄是能糊弄,就是我這個職位擺在那兒,到時候定要被狠狠打趣一番。”
——你個管商路的弄不來新鮮海產過分了吧?
一般商隊裡弄來什麼好東西,首先是進貢給皇室。接下來,就是發到各地去兜售,為國庫增收。
但這裡頭操作空間還是蠻大的。
比如商蔓可以提前看到有什麼貨物,然後自己花錢買下。
內部人員購買肯定不會和對外銷售那麼貴,畢竟送到彆的地方還得加上運輸成本。而且商隊在太子的熏陶下,已經把看人下菜碟運用得淋漓儘致,面對人傻錢多的貴族一般都會往高了叫價。
不走內部購買渠道的話,商蔓還能自己派家仆跟隨商隊一起前往某地。以私人名義采購一些不犯忌諱的商品,留作私藏。
隻要不是去買那種僅貢禦用的東西,都不會有人置喙的。
呂雉於是給她出主意:
“每桌上一道新鮮海魚,應當能堵他們的嘴了。”
正好最近有一支黃河上的商船從東邊海岸歸京,聽說帶回了不少海產。
每年冬季都是鹹陽海產最豐盛的時候,仗著氣候之利,哪怕海魚死在路上也不會不新鮮。實在不行還能沿岸采雪,節省成本。
新年這會兒才是十月,冬季剛剛開始。往年這個時節貴族也買不到多少海產,還要再等至少一個月。
倒是今年大有不同。
今年的冬天較冷,所以海產運來也沒耗費太多冰塊。不僅成功運到鹹陽的數量多,價格也比往年同期優惠一些。
老臣們的宴飲定在了十一日後,正月下旬的休沐那天,主要是商蔓準備宴會也需要一些時間
。
宮外臣子在吃海鮮宴的時候,宮中太子殿下也在享用海味。
扶蘇用乾淨的箸戳了戳面前一盤怪模怪樣的海產:
“這是什麼東西?”
今年運來了不少少見的海產,多是往年因為季節的緣故不適合往鹹陽運的。還有一些則是淺海難見的品種,今年運氣好,遇到特殊情況捕撈到了。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大秦的造船技術進一步提升。以前的一些舊船淘汰後就低價售給了海邊的漁民,於是出現了更多往遠海區域撒網的人。
算是另類的“民用物品來自軍用物品更新換代”。
扶蘇面前放的就是海膽。
這個倒是和運輸捕撈的進步沒啥關係,純粹是因為這東西以前大家覺得它長得不像能吃的樣子,就沒嘗試過。
直到東涉軍在被大秦命名為“東垂洲”的美洲發現當地人會吃這個,吃法才在最近傳回了國內。
海膽相對來說耐運輸,送到鹹陽的時候還是活的。就是活力不太足,所以趕緊送來做成菜肴了。
扶蘇吃了一口海膽蒸蛋。
然後他就對父親說道:
“我想去膠東玩了。”
前兩回去東海的時候,他以為他已經吃遍了那裡的美味海產,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像海膽這樣被遺漏的美食必然極多。
始皇見兒子愛吃,便把自己面前的那份也給了他。
堂堂大秦皇室,吃個海膽也要數著數地分。成功活著運來的也就十來個,除卻陛下和太子可以享用一整個之外,其他人想嘗味道隻能分到一口。
扶蘇辛酸地吃著父親省給他的海膽:
“阿父,你說鹹陽為什麼不臨海呢?”
這對喜歡吃魚吃蝦吃一切水產的父子倆來說真是太不友好了。
始皇被他的孩子氣逗笑了:
“你就知道吃,能不能有點出息?”
扶蘇剩了一半給父親:
“我吃不下了,阿父你吃吧。”
就那麼點分量,哪至於會吃不下,不過是想讓父親也嘗嘗罷了。
始皇帝哭笑不得:
“太子可真是孝順。”
吃到一半才想起來給老父親分一口。
這天底下也就扶蘇敢給始皇帝吃他吃剩下的東西了。
新來太子身邊伺候的侍者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聽著陛下的感慨還以為陛下是對太子有意見了。
正在腦補自己這個小蝦米會不會被遷怒時,就見陛下居然當真接過了太子推過去的海膽殼,淡定地吃完了剩下那半蒸蛋。
太孫橋鬆還在旁邊破壞氣氛:
“其實父親吃不下的話,兒子也可以代勞的。”
他就分到一勺!連個味都沒嘗出來!
扶蘇半個眼神都沒給他:
“阿父,下回再送來這東西,就不給他們分了吧。”
他和阿父還不夠吃,弟妹兒女們嘗一口得了。反正他們有錢,想吃自己買去。
始皇帝:……
始皇無奈地看了一眼護食的兒子:
“不許胡說,你仔細史官記你小氣。”
扶蘇才不怕這個:
“後人看到隻會心疼父親連這點東西都不能儘情吃。”
扶蘇想著,以前上古的時候,內陸的人連海物都沒見過。如今他們卻能靠著冰塊等便利,偶爾吃上幾回。
時代是發展的,後人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或許再過千百年,這些東西就不再是稀罕之物了呢。
橋鬆嗬嗬一聲:
“那也不能掩蓋你小氣的事實。”
扶蘇根本不為所動。
能讓父親吃過癮就行,他管彆人怎麼說他呢。小氣就小氣,旁人管得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