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打雪仗(1 / 1)

屋內。

始皇正坐在桌案前看書。

這個位置正對著窗戶,他命侍者將窗戶打開,如此便能同時欣賞屋外的雪景。雖說沒有琉璃窗,冷風灌進來會涼一些,好在屋內炭盆燃得暖和。

窗外玩鬨的動靜不算小,始皇抬頭看了一眼,就見愛子正追著涉間扔雪球。期間夾雜一個抱頭鼠竄的倒黴史官,因為太子滿院子亂跑,史官往哪兒躲都容易被誤傷。

始皇眉眼柔和了一些。

扶蘇從小就愛玩雪,幼時也常和陰嫚這樣玩鬨。這次陰嫚沒有隨行,其餘陪他玩的人怕是不敢反擊的,也不知他能不能玩得儘興。

始皇看了一會兒,就又低頭繼續翻書,窗外吵鬨的聲音並未影響到他。

直到——

“嘭!”

一個雪球飛進窗戶裡,砸在了桌案上。

始皇:……

蒙毅:……

侍者:……

侍者連忙上前將碎裂的雪球處理掉,擦乾淨案上的水漬。

始皇略有些無奈:

“太子的準頭真是越發差勁了。”

小時候玩打雪仗,還有他這個當爹的故意停下來被他打中幾次。現在陪他玩的涉間隻怕會耿直到想不起來應該放水,扶蘇玩了這麼久也不知道砸中過對方沒有。

侍者低聲詢問可要將窗戶關上。

始皇搖了搖頭。

正說著呢,又有一個雪球飛了進來。

涉間這會兒正好在窗戶正前方躲避,沒注意身後就是大開的窗。扶蘇也被他魁梧的身材一擋,完全沒看清楚他身後是什麼。

結果就是雪球丟出去,涉間迅速躲開。於是雪球直愣愣砸進了窗戶裡頭,朝著桌案後的人影砸去。

扶蘇驚了一下,不等他開口提醒,父親已經精準地伸手,截住了這枚雪球。

“父親!”

扶蘇跑過來,扶在窗框上朝裡望。

始皇淡定地將雪球丟進侍者端來的盆中,睨了兒子一眼。

扶蘇心虛地繞回屋內,去看父親的手被凍著沒有,還有沒有其他地方被雪球砸中。

然而伸手一摸才發現,父親身強體健火氣旺盛,哪怕剛剛才徒手接過雪球,掌心依然熱烘烘的。

反倒是扶蘇自己,本就體寒容易手腳冰涼,之前還玩了那麼久的雪。一雙手早就凍得沒了溫度,冰涼涼沒比外頭的雪好多少。

原本扶蘇是伸手想替父親暖手的,觸碰到對方溫暖的掌心之後,迅速拋開了良心。他反手捉住父親的大掌,開始堂而皇之地用親爹的手給自己暖手。

始皇:真是個孝順的好兒子。

始皇歎了口氣,認命地給寶貝兒子捂手去了。

兒女都是債,自己生的還能怎麼辦呢?寵著唄。

片刻後,太子殿下成功地用他的冰涼小手把父親的手也給霍霍得沒什麼溫度了。他迅速地用完就丟,讓侍者端盆溫水來給他

泡手。

泡手的時候還要說一句:

“阿父快來,水裡暖和。”

始皇被他氣笑了:

“朕的手本來是不冰的。”

扶蘇大言不慚:

“所以我這不是怕凍著父親?[]?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就趕緊收手了嗎?”

始皇:那可真是多謝你高抬貴手了。

之前手冰涼的時候沒想著會不會凍到父親,手已經回溫了才想起來,太孝順了,大孝子。

涉間慢半拍地進屋來,為剛才雪球砸進屋裡的事情請罪。他覺得若非他躲避時沒注意位置,也不會叫陛下平白受驚。

始皇擺擺手,並不計較這等小事。

涉間有些過意不去。

他耳聰目明,方才雖然沒有進屋,卻也聽清了屋內發生的事情。於是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贖罪的法子。

涉間誠懇地說道:

“陛下若是不想用溫水暖手,末將也可以為陛下暖手的。”

說著伸出了一雙大掌。

他是習武之人,火氣更旺盛。保證不會出現之前那種幫人暖手幫到一半,自己的手被弄涼了沒法繼續當暖手寶的情況。

始皇:……大可不必!

始皇迅速把手伸進了扶蘇暖手的水盆裡,用行動謝絕了將軍的好意。

涉間有些迷茫,陛下剛剛不是還不想和太子一起泡手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他用眼神去詢問蒙毅。

蒙上卿是他家主將的弟弟,應該會熱心為他解答的吧?

蒙毅回避了涉間的眼神。

哪有君王用臣子的手給自己暖手的,那多不像樣。涉間這憨憨也真是的,什麼餿主意都敢亂出。

沒有得到回答,涉間也不在意。他老老實實往門邊一站,開始儘職儘責地給君上當守門的護衛。

扶蘇很快用溫水恢複了雙手的溫度。

其實屋子裡有炭盆,直接用它烘手也可以。但炭盆這樣的熱源,不如溫水方便。

溫水可以全方位無死角地包裹住雙手,用炭盆烘手還要頻繁翻面,效率也很低。

唯一的缺點就是從水裡把手拿出來後,得趕緊擦乾水分,否則水分蒸發會迅速讓雙手再次冰涼下來。

侍者早就準備好了吸水的巾帕,扶蘇飛快擦乾水分後就走到炭盆邊上繼續烘手了。

始皇知道兒子還沒完過癮,擦乾了手便走過去,問他還想不想繼續玩。

“阿父陪你出去玩一會兒?”

扶蘇眼前一亮:

“阿父真好!”

始皇拿了個暖手爐塞給兒子,帶著他重新來到室外。

之前扶蘇在廊簷下堆了個小雪人,是個勉強能看出人俑形態的雪人,充滿了老秦人特色。

始皇盯著看了一會兒,到底沒嫌棄兒子笨手笨腳堆的醜。

他蹲下身,在雪俑旁邊又堆了一個大些的。他堆的就比扶蘇堆得好看許多,還從腰間取了匕首來

修整了一番。

自從上次扶蘇玩劍差點把自己傷到之後,始皇就不再佩開了刃的刀劍了。身上這個匕首也是沒開刃的⑸⑸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做裝飾用,不過削雪綽綽有餘。

扶蘇堆的時候是隨手堆的,根本沒費什麼心思,自然不好看。父親比他認真得多,不僅用匕首削出了合適的形狀,還雕刻了五官和衣服的簡單線條。

扶蘇抱著暖手爐蹲在父親身邊,看得眼熱不已。

他撒嬌:

“阿父幫我也雕一下吧。”

始皇於是又幫他修整雕刻了一番。

醜醜的雪人很快變成了一個小太子,其實不是很像,畢竟始皇也不是專業的匠人。但是和扶蘇之前堆的比起來,已經算是天壤之彆了。

一大一小兩個雪人立在廊下,哪怕和真人依舊不算相像,卻是頗有神韻,叫人一看就知道是秦皇父子。

始皇欣賞了一會兒,忽然說道:

“這次出行該將你幼時用過的小冠帶出來的。”

男子二十而冠,按理說小時候應該沒有發冠可戴才是。不過這個規定其實也沒卡得那麼死,身份貴重的公子想做個小冠戴一戴玩,也沒人會不長眼去阻止。

扶蘇五六歲那會兒,有一段時間就堅持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所以他熱衷於擁有大人該有的任何東西,包括發冠。

工坊因此替他打造了好幾套精致的小發冠,讓小太子每日換著戴。

後來有一天遇到了降雪,扶蘇纏著父親堆了兩個雪人。然後把自己的小發冠戴到了小雪人頭上,把父親的大發冠戴到了大雪人的頭上,非說這是雪人父子。

隻是小太子給大雪人戴冠的時候動作認真,仔細調整過位置,確保戴得端端正正。給小雪人戴時就敷衍多了,所以小雪人的發冠是歪的。

秦王政覺得很可愛,因為他家小太子日常也總是因為瘋玩把發冠弄歪,很寫實。

從那以後每年堆雪人,小扶蘇都要認真地給他們戴發冠。

直到後來意識到堆雪人很幼稚,為了塑造自己端莊沉穩的形象不再玩鬨,才結束了這個每年一度的活動。

重生後的扶蘇重拾了童心,倒也是件好事。

上輩子他家愛子為了做好一個人人稱頌的太子,生怕墮了父親的威名,很是克製自己的本性。

若非後來他這二世皇帝當的不錯,想來哪怕是重生,扶蘇隻怕也很難如此心態輕鬆地放任自己玩鬨調皮。

始皇又取了一團雪,決定就地取材。

沒有發冠就做一個好了。

而且那發冠實則是上輩子的東西了,這一世的扶蘇幼年似乎沒有叫人做過小發冠,真要翻找也找不出來。

扶蘇聽父親提起他的童年黑曆史之一,而且後續做發冠時還刻意做了個歪歪斜斜的,很是不滿。

他抗議:“阿父!”

始皇哄了他一句:

“這樣可愛。”

史官躲在柱子後頭將之記錄下來,還用他蹩腳

的畫技把雪人畫了出來。

沒辦法,他懷疑太子殿下會為了銷毀黑曆史,拒絕自己作畫記錄。

太子不畫不要緊,他來畫。

不能隻有太子記他的黑曆史,他也要報複回去。

始皇完成了他的兩個雪雕作品,但他並沒有因此就收手。把匕首插回鞘中之後,就又開始在地上團雪球了。

扶蘇好奇地問道:

“阿父還要做什麼?”

始皇捏著團好的雪球站起身,沒有回答。他往一邊走了兩步,勾得好奇心重的太子殿下傻乎乎地跟了過去。

下一秒,一個雪球突然砸在了扶蘇身上。

不等扶蘇反應,又砸了一個過來。

而後始皇帝大步走開,躲得離愛子遠遠的。

扶蘇:!!!

父親不講武德!居然偷襲!

可打雪仗就是這樣的,講究一個突如其來,那樣才最有意思。

所以扶蘇回神之後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而是把手爐往旁邊一丟,迅速蹲下身去製作新的雪球,準備反擊。

父子倆就這麼幼稚地在院子裡玩了起來。

為了叫陛下和殿下玩個儘興,侍者們很有眼力見地開始主動為他倆捏雪球。

很快,院落周圍就多了不少侍者。每隔幾步就站著一個端了木托盤的人,裡頭放著製作好的雪球。

父子倆隻要伸手取了雪球丟出去就行,十分方便。

一時間,庭院內雪球紛飛,到處亂砸。

史官原以為自己躲在柱子後面已經很安全了,哪裡想到空中飛舞的雪球數量激增,而後院子裡就再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不得已,他隻好退回了屋內。

為了觀戰還得站在窗戶後面,時不時探頭探腦。探出去看一眼就得立刻縮回來,避免挨打。

即便如此,還是被砸了好幾下。

唯有對外界戰況毫不關心的蒙毅幸免於難,他遠遠站在屋子最裡側,雪球再怎麼飛也飛不到他那裡。

史官幽怨地看了蒙毅一眼。

蒙毅冷靜地回望:

“你也可以不看熱鬨的。”

史官:不行!我可以被砸死!熱鬨不能不看!

這個時候就很羨慕涉間的反應速度了,不僅能精準地躲開每一個雪球,哪怕是躲不開的,也能揮手擋掉。

天擦黑的時候,原本暫歇的降雪又開始下了。雪花輕柔地在空氣中飛舞,剛開始還很細小,眨眼間就變成了鵝毛那麼大。

天黑再加上落雪,不好繼續玩鬨。

始皇抬手示意止戰,牽著跑出一身汗的兒子回到了屋中。扶蘇興奮地臉頰暈紅,氣喘如牛還不覺得累。

直到進入溫暖的室內,才陡然察覺到疲乏。往軟榻上一坐,嚷嚷著今日運動太多,接下來絕不會再走一步。

和他一比,氣息平穩的始皇帝就仿佛根本沒動彈過一樣。

始皇淨手的時候就說:

“你日後若是紮紮實實跟著朕習武,便不會玩一會兒就如此疲累了。”

始皇還道:

“你看你裹成了個球還喊冷,朕穿得單薄許多卻不覺得冷,就是因為你體虛。”

扶蘇堅決拒絕了。

運動那事且不說,反正他也不愛動彈。怕冷這一點,多穿兩件衣服就能解決的事情,他才不要為難自己去日日辛苦鍛煉。

始皇帝拿他沒辦法,隻好不再勸說,自己去裡屋換衣服了。

幾個侍者留在庭外收拾殘局,順道把太子之前扔掉的手爐撿回來。另幾個早一步回了屋,很快呈上了新的手爐、熱水和茶飲點心。

扶蘇光顧著休息,坐在那裡一動都不想動,用溫水暖過手之後就捧著手爐發呆。

始皇從裡屋更衣回來,就見兒子還坐在原地。走過去摸了摸兒子的臉頰和耳廓,果然一片冰涼。

他提醒道:

“彆光顧著暖手,你的臉和耳朵也冷著呢。”

扶蘇“唔”了一聲,不是很想動彈。

始皇隻好用手給他捂了一會兒耳朵,待侍者取來溫熱的巾帕,又用帕子為他捂了捂臉頰。

扶蘇這才緩慢地伸手,自己摁在巾帕上給自己暖臉。

始皇收回手:

“去裡屋將衣服換了。”

出了一身汗,裡衣都濕了,再不換衣服怕是要著涼。

扶蘇嘟囔了一聲“好累,不想動”。

始皇挑眉:

“難不成你還要為父抱你進去?”

成年的兒子了,真要親爹抱進去可就要丟面子了。

扶蘇趕緊丟下帕子: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扶蘇換完衣服出來,侍者已經架好了鍋子。說是雪天吃暖鍋最合宜,還能去去寒氣。

夏太醫適時上前:

“殿下方才在屋外吃了不少涼風進肚,為免夜間發熱,最好多喝兩杯暖身茶。”

他叫人把茶飲換了,換成用他特製藥材泡出來的茶水。倒是不難喝,扶蘇嘗了一口就欣然接受了他的醫囑。

反正吃暖鍋也容易口乾,本就會多喝一些茶水。

父子倆都是重口的,最近也沒有清淡飲食的要求。今日上的暖鍋鍋底調料下得重,也不知是不是夏太醫故意吩咐的。反正吃完之後直到入睡前,扶蘇都總覺得口乾,那茶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得不說,效果拔群。

哪怕扶蘇因為睡前飲水過多,夜間不得不起夜了兩三趟,第二日也沒出現著涼的症狀。

尋常冬日裡起夜可是很容易受涼的,更何況昨日玩雪時扶蘇累得大喘氣,不知道灌進去了多少涼風。

始皇對夏太醫的醫術讚不絕口:

“有愛卿在,朕再不必擔憂太子生病了。”

夏太醫矜持地回道:

“是殿下自己身子骨日漸強健,非臣之功。”

這當然是客套話,

誰也沒當真。

扶蘇依然覺得自己口渴:

“夏太醫日後彆將暖鍋的湯底調得那麼鹹了,這也太鹹了。”

吃的時候不覺得,後頭猛喝水時才察覺到問題。

不僅扶蘇在喝水,始皇也在喝。但始皇認為多喝點水就能解決兒子生病的隱患,非常值得,並不放在心上。

夏太醫因而嚴肅地拒絕了太子殿下的建議,不願意改正這一點。

既然陛下覺得可以,那他當然得聽。

昨夜開始下的那場雪至今還沒停,不過下得不如夜間那麼大了,地上的積雪又是厚厚一層。

早間侍者曾去掃過,想清理出一條道來。結果沒一會兒又被雪覆蓋了,地上還凝結出了薄冰,走起來更加不便。

顯然光用掃帚掃是不夠的,侍者隻好去取了墨家新研製的清雪工具來。最後發現什麼工具也沒有粗鹽好使,直接將鹽粒灑在路上,雪就會化成水流走。

恒山郡的治所嚴格來說距離海邊並不是特彆遠。

自從仙湖鹽池的鹽被大量運送到各地售賣之後,海水曬出和煮出的鹽吃的人就不多了。官方的細鹽賣得不算貴,庶民有條件的都會選擇物美價廉的細鹽吃。

原本的海鹽沒了用途,直到大家想起來用它可以防止冷水結冰。前幾天第一場雪落下時,廣陽郡就緊急送了一批海鹽過來。

雖然都是未曾經過過濾的粗鹽,可反正也是用來除雪的,沒有必要非得過濾。

用過早膳之後父子倆坐在桌案前賞雪。

依舊是昨日那個位置,因為沒了人在外頭打雪仗,倒是安全不少。

始皇取出之前沒看完的書,繼續。扶蘇則捧著溫熱的茶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聽蒙毅彙報各地傳來的雪訊。

因為秋日那會兒提前給鹹陽提過醒,各地早就做過防災預案。如今雖然暴雪紛飛,引發的災害問題倒是不算嚴重。

是以緊急的奏折不多,其他折子扶蘇和蒙毅配合著也就處理了。始皇便能清閒地看看書,不必太為雪災煩心。

蒙毅說道:

“這些年棉花的推廣種植成效不錯,雖還做不到人人都有厚實的棉襖穿,北方這裡每戶至少能有一條薄棉被。”

像這樣的防寒物資,自然得緊著最冷的地方優先供應。尤其寒災在即,今年秋季收成的棉花基本都被運到北邊出售了。

有些特彆窮苦的人家,便允許他們賒賬購買。倘若實在擔心還不起賬,也可用勞役抵債。

不過這都得是冬季過去後的事情了,冬季時各戶還是窩在家裡貓冬,不必煩惱還債的問題。

有薄棉被,日子就比往年好過很多。

以前他們連棉被都沒有,再厚實的衣服也都是單衣。即便想往裡頭填充什麼,也頂多找些柳絮蘆葦等物,實在不怎麼保暖。

那樣的東西看著蓬鬆,一壓就扁了。

一大家子共用一張薄被,聽著好像很寒酸,對庶民來說已然是曾經想

也不敢想的好日子。反正冬季也不用時常出門,全家一起裹著被子取暖,寒冬就能熬過去了。

除卻這個,工匠們還研究出了用磚砌炕的法子。就是磚比較昂貴,底層庶民不一定用得起。

工匠還在改良燒磚技術,想降低成本。

等以後大家都能買得起了,不僅有暖炕可以睡,磚砌的房子也比他們現在住的那種安全,不會輕易被大雪壓塌。

扶蘇便問:

“雪災毀壞了多少房屋?”

蒙毅搖頭:

“有些地區雪災剛起,還未統計出來。”

等雪徹底停了,數量才不會大幅增加。而且統計好的數量要報過來,還得在等一段時間。

扶蘇又問各地災民如何安置。

蒙毅答道有提前準備好的避難點,部分房子年久失修的庶民已經提前帶著存糧過去居住了。

這樣比房子塌了再救人要強得多,到那時人能不能救出來都成問題。而且救出來後存糧被壓在房子底下,大家也不可能冒雪去挖糧食。

那些糧食或許冬季過去之後還能挖出來不少,不會全部損壞。可是這個冬季接下來的時間,被救出的災民就沒口糧了,全得官府接濟。

災民多了,就不一定能接濟得過來了。

固執得非要在自家危房裡待著的庶民還是少數,大家都對自家的破房子心裡有數。有些房子沒那麼危險的人家都想去集中點避難,反正他們也沒什麼財產好叫人惦記的。

可惜大秦暫時建不出那麼多避難點。

所謂避難點,其實就是之前沒收的貴族府邸。那些貴族給自己建的家宅可牢固了,基本沒有被雪壓塌的風險。

庶民住在裡頭十分愛惜,每日還會主動清雪。官府基本不用派太多人過去協助,空出來的人手能做很多事情。

有些雪災嚴重的地方,已經連部分官邸都拿出來用了。

以前六國還在的時候,庶民遇到天災可沒這樣的待遇。一場雪災下來,大秦的名聲洗白了不少,倒是意外之喜。

雖然很驚喜,但大家也就心裡高興一下。畢竟是場災難,誰也說不出這樣的好事多來一點的話。

扶蘇看向窗外,神色有些憂慮。

今年的酷熱和嚴寒是上輩子沒有過的事情,可見兩個世界在災害方面並不是完全一致的。

他不能完全靠上輩子的經驗來應對這些天災,免得猝不及防翻車。

扶蘇不知道兩邊會出現這樣的差彆,實則是因為正史上有關秦朝的記載太少。所以同人文作者按照自己的想法乾脆不給大秦安排災害了,洗腦包世界則沒人編這些內容,一切純靠世界自行發展。

不過扶蘇覺得這樣也好。

永遠依靠重生帶來的預知不是什麼好事,大秦遲早要自己鍛煉出應對突發天災的抗災能力。

要是每次都能提前做好準備,等以後預知不了的時候,應急能力跟不上,也是要重頭開始培養這方面技能的。

蒙毅彙報完消息就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他還有一些小事需要處理。

倒是扶蘇沒了要忙的,和史官聊起天來。

他說自己現在喝的這個茶味道還不錯。

史官說他們這群人被夏太醫逼著一起喝暖身茶,但配方明顯和君上的不一樣,難喝得要死。

扶蘇就得意地笑了一聲:

“愛卿真是辛苦了。”

完全沒有幫忙出頭的意思,就是想看眾人受苦。

史官憤憤不已:

“夏太醫怎的如此看人下菜碟??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扶蘇又喝了一口茶:

“你也可以不喝,孤願意幫你去和夏太醫求求情,以後你都不必喝了。”

然而史官最終還是拒絕了。

畢竟這個茶確實很管用,史官並不想因為口腹之欲導致自己感染風寒,然後被陛下勒令不許靠近太子。

他還得繼續跟著太子吃瓜呢。

二人順著茶飲聊起彆的來。

史官提起個新的玩法:

“臣曾經在鹹陽聽過有些貴族會煮雪烹茶,將之引為風雅。不知這雪水煮出來的茶是否當真比山泉水煮出來的好喝?”

扶蘇不甚感興趣:

“你最近喝的不就是雪水煮的?”

天寒地凍的,山中的泉眼早就封凍了。最近這幾日還遇上大雪封山,去裡頭取泉水實在是拿人命開玩笑。

是以扶蘇早就下令讓侍者不必折騰,直接去屋外取乾淨的白雪即可。

侍者擔憂那雪隻是看著潔淨,融化煮沸後都會再過濾幾次。而後沉澱一日,隻取上層的清水,再進行過濾和煮沸。

如此兩回,才會拿去為眾人烹茶。

古代沒什麼環境汙染,也就是臨近地面的位置塵土比較多。這麼折騰弄出來的水已經非常乾淨了,完全可以飲用。

不過雪水不含礦物質,自然不會帶上什麼甜味。拿去煮茶就是普通的水煮茶,大約和純淨水煮茶差不多。

史官不知礦物質的存在,他說自己喝的茶加了味道奇怪的藥材,哪裡嘗得出來好不好。

扶蘇便讓人去取了尋常茶葉來,用雪水煮了一壺茶,和史官一起品鑒。

品鑒的結果是不如山泉水。

史官感慨道:

“我們這樣真的很無聊。”

扶蘇深有同感地點頭。

外頭下大雪,不能出去玩雪,也就隻能折騰點這個打發時間了。

貴族總愛在很多事情上玩出花來,洗個手都要幾盆水換著弄出一套複雜的流程。不僅是因為他們在彰顯身份、端貴族的架子,也是實在閒得發慌。

扶蘇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扒在窗沿往外看。確認昨天的那對雪俑好端端待在廊簷下,沒有被風雪侵蝕,這才放心。

坐回去後他對父親說道:

“待雪化後,那對雪俑就要消失了。”

始皇翻著書冊回應道:

“阿父明年再陪你堆新的。”

扶蘇立時高興起來,討價還價:

“那阿父不能再做歪倒的發冠了。”

始皇沒有說話,選擇用假裝沒聽見來逃避這個要求。

扶蘇輕哼了一聲:

“阿父總愛這樣糊弄我。”

這年的雪災其實比秦王政二十一年那次要嚴重不少,但造成的後果並沒有那麼大。

主要是因為當時秦國還隻掌控了天下間的一部分區域,很多受災的六國故地他們管不到。那些六國君主救災並不太積極,而且當時的防凍手段沒有如今這麼多。

隔了一個多月,父子倆收到災情統計時,就發現情況比他們預計得要好上不少。

這次的雪災沒叫太多家庭傷筋動骨,待到春季還能緩過勁來,生活重新步入正軌。

隨著災情擴散的還有太子扶蘇的賢名。

以前大家也知道棉花是太子的商隊弄來的,但眾人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暴秦的太子弄來好東西不過是為了邀買人心,故國的舊貴族都說了,他們不能被小恩小惠收買。

可是當真碰見暴雪,有些人才發現這並不是什麼小恩小惠,而是救命的東西。

秦皇或許殘暴,太子卻是個好人。

雪化後扶蘇出門逛了一圈,就聽見不少這樣的言論。他眉頭緊皺,當即就命人去查流言的來源。

怎麼又是這招?沒完沒了了是吧?

原以為會查到什麼六國餘孽作祟,又或者庶民當真沒多想,就是這麼認為的。

結果讓他十分意外:

“言論是涉間將軍派人散布的。”

扶蘇覺得不可能:

“涉間將軍如何會做這樣的事情?”

那耿直的大老粗絕不可能被反賊收買,而不會背叛大秦的他,又怎麼可能主動去做這種事?

但查到的結果就是這個。

扶蘇意識到不對了。

排除一切錯誤選項,剩下那個最不可能的,也必然是正確答案。

扶蘇氣得當即回去尋找父親:

“阿父!”

始皇明知故問:

“何事讓太子如此生氣?”

扶蘇命眾人退下,屋中隻留他們父子二人。

等沒了外人,他才質問:

“阿父怎能讓人傳播這樣的謠言?!”

他還以為是誰挑撥他們父子關係,畢竟這樣的事情他經曆得多了,哪能想到就是他親爹乾的?

若非他們父子感情深厚,任誰來看都會懷疑是父親開始忌憚他了,要捧殺他這個太子。

始皇卻還能淡定地按住兒子的肩膀,讓他冷靜一些。

“你我父子一體,隻會叫六國庶民一直不得歸心。若讓庶民覺得唯有你與他們是自己人,他們就不會繼續抵觸大秦了。”

這是個很基礎的手段,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是父子倆早就用慣了的。

但這招真的很好用。

將其中一人塑造成反派,另一人就能趁虛而入。有了對比,人們會更傾向於在兩人中做出站隊的選擇。

總比兩個都是試圖拉攏他們的好人要效果拔群一些。

為了大秦,始皇願意去做那個惡人。

說起來這次的輿論手段,還是上回的鹹陽流言給他帶來的靈感。那次他隻是放縱流言傳播,這次乾脆自己上手引導了。

始皇帝還說:

“左右朕在他們心裡一直都是個暴君,與他們有滅國之仇。你不同,你和他們沒有衝突。”

扶蘇氣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他才反問:

“父親讓涉間去做這件事,是怕蒙毅李斯他們不肯就範吧?”

涉間為人耿直,君上說什麼就做什麼。

哪怕他心裡覺得這樣不好,可他的第一選擇仍然是聽從陛下的命令,而不是打著為陛下好的旗號自作主張。

他也不會如蒙毅那般,會努力勸說陛下改變主意。或者私底下找太子通風報信,試圖曲線救國。

事實證明,涉間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

扶蘇現在才發現這件事,此時木已成舟,想扭轉輿論已經沒那麼容易了。

扶蘇越想越氣:

“父親何必如此?庶民已經在慢慢歸心了,不必用這麼激進的手法……”

始皇打斷了他:

“朕覺得那樣太慢了。”

雖然在很多事情上,始皇已經接受了必須得慢慢來、急不得的現實。可他本質上還是個比較急性子的人,能儘快做完的事情他不想拖延。

庶民確實可以慢慢歸心,但那樣不僅需要等待很多年。更重要的是,心有怨氣的庶民不好管。

很多政令在秦地推行得很快,在六國故地卻重重受阻。倒是也能推行下去,隻是效率低上不少,非常耽誤事。

就像這次的雪災。

本來扶蘇都提前派人防治了,然而燕國部分地區的庶民在遊俠的煽動下不肯配合。所以那裡成為了受災最嚴重的地方,平白凍死了很多人。

幸虧楚地位處熱帶和亞熱帶,受寒潮影響沒那麼大,否則楚地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次是寒潮還好些,下回換成旱災,楚地就要遭殃了。

始皇很不喜歡這樣受阻的感覺:

“朕往年對他們已經十分寬容了,可他們卻並不感恩。父親知道阿蘇想為父親塑造一個仁德的好名聲,擺脫暴君的罵名,但庶民顯然不吃這套。”

始皇說到後面語氣柔和了一些,是在寬慰愛子,也是在和他講道理。

大秦這麼多年來積攢的惡名不是輕易就能洗刷掉的,之前他不願意叫愛子失望,這才任由扶蘇去嘗試。

現實就是嘗試的結果不佳,扶蘇也該放棄了。

以大秦為重,就該選擇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反正隻是一時的罵名,待到百年後,便不會再有人罵他。

扶蘇沉默著不說話。

始皇摸了摸他的腦袋:

“上一世,你我用的就是這招,效果很好,為何不繼續用呢?”

扶蘇眼裡泛起水汽:

“已經委屈父親擔過罵名了,為何這一世也不許我扭轉局勢?”

他已經很努力了,把所有仁愛的政策都貼上父親的標簽,再往外宣揚。他不覺得自己在做無用功,分明三晉之地的許多庶民已經接受了,都開始稱讚父親。

燕人不配合,是燕人的問題,不代表他的計策不管用。

始皇隻好向兒子道歉:

“是阿父不該質疑你的計策,但燕人不吃這套,我們換一個法子可好?”

見兒子還是難過,用沉默表達抗議。他沉思片刻,決定換個說辭。

“朕如今為了大秦受委屈,此事唯有阿蘇知曉。阿蘇不是愛叫人寫史書?你將此事記在史書之中,如此一來,後人便知朕用心良苦,可好?”

愛子在乎的無非是他的名聲,不僅是生前的名聲,亦是身後名。隻要史書上寫清楚了,為他正過名,生前輿論如何也沒那麼重要了。

人生在世哪有不挨罵的。

他前世為了方士汙蔑他的事情大動乾戈,處置了不少人。六國餘孽造反時就拿這件事出來當借口,給扶蘇添了不少麻煩。

重活一遭,始皇覺得這些口舌之爭實在沒什麼意思。他如今內心強大,並不畏懼旁人誹謗,他的功績也不是區區誹謗便能抹滅的。

始皇輕輕擁了一下兒子,拍拍他的後背:

“又哭鼻子,朕之前說你愛哭你還不承認。你不說話朕就當你同意了,一會兒叫史菅進來記錄。”

扶蘇還是很生氣,但他知道父親說的是有道理的。

父親總是為了大秦讓自己受罪,誰勸都不好使。以前是拖著病體還要處理朝政,現在則連自己的名聲都利用上了。

扶蘇抱怨了一句:

“父親心裡隻有大秦,一點都不在乎我會不會因此難過。”

而後轉身離去,也沒去叫史官進來。

叫史官有什麼用?方才都把人打發出去了,現在再叫他進來,要他怎麼寫?會不會被質疑是偽造曆史?

扶蘇決定自己抽空寫一本父親的傳記,指望史官還不如指望他。

始皇看他氣跑了,也沒去追。

他家太子從小就這樣,生氣了會自己跑出去,等氣完就回來了。現在要是追出去,可沒那麼容易把人哄好,還不如等他氣完再哄。

所以他隻讓涉間跟去,看著點彆叫太子遇到危險。

涉間老實巴交地答應了下來。

然而這個負責傳播流言的人杵到太子跟前,簡直是火上澆油。扶蘇瞪了涉間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