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湯藥不苦(1 / 1)

因為太子突然中暑的關係,原定在長城玩兩日就出發的計劃被擱置了。

始皇帝陛下發話,要等暑熱最盛的時期過去再接著出發。如今天氣太熱,他擔憂路上太子會再次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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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之前說要進行軍中改製,停留在邊郡也方便和諸位將領來往通訊。反正又不趕時間,把事情處理完再走也是一樣的。

扶蘇沒什麼精神地靠在父親身邊,抿著唇苦大仇深地盯著滿桌子清淡的菜肴,一點胃口都沒有。

夏太醫雖然很有眼色,會儘可能滿足太子殿下的任何要求。但中暑的人就是不能吃太油膩和涼性的東西,這不是他發揮聰明才智就可以克服的困難。

所以扶蘇現在被父親盯著,連口加了冰片的涼飲都不能喝。要不是夏太醫再三保證常溫放涼的水少喝點不要緊,扶蘇面前就隻能出現溫熱甚至滾燙的吃食茶飲了。

這麼熱的天,一口冒熱氣的東西下肚,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扶蘇的表情更蔫了。

始皇心疼地摸了摸愛子的額頭:

“已經不發熱了,很快就能好起來,屆時你想吃什麼都能吃。”

扶蘇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

唯一的好消息是之前怕君上著涼,用冰都不敢用太多,如今冰倒是上得足了些,避免再次熱著君上。

畢竟涼了還能加衣服,熱了總不能脫衣服,那太失禮了。

夏太醫被獲準時刻跟在二位身邊,每日幾回地請平安脈。

隔了兩天扶蘇痊愈了,總算活潑了不少。隻是又恢複到了半步不肯離開屋內的狀態中,整日窩在清涼的屋中消暑。

長城他都看過了,邊郡也沒有更多有意思的東西。既如此,當然得在涼爽的地方待著。

他聽父親說起準備在這裡處理完軍中改製的事情再離開。

扶蘇想了想:

“那豈不是要待上許久了?”

這樣的事情,哪裡是一時半會兒能處理好的。光是來回通訊就要花費不少時日,夏日過去都不一定能處理完。

始皇答道:

“長城內暑熱難耐,塞外也是一樣的。如今匈奴人都在往更北邊涼爽之地遷徙,夏季過去之前大約是不會南下了。”

北邊不僅緯度高,還是海拔更高的高原地區。殘餘的匈奴會往那裡去避暑也實屬正常,除非他們食物少到必須盯著烈日來騷擾邊疆。

不過情況似乎沒有糟糕到那個程度,匈奴人去趕著牛羊馬離開了。

路上雖說損失挺大的,許多牲口都因為酷熱而死。但死都死了,匈奴乾脆將之烹熟作為口糧。

原本他們是舍不得宰殺太多牲畜,這才導致食物短缺。現在沒得選,至少要保證彆把人也熱死。

扶蘇眉頭微蹙:

“熱死的牲畜……”

因高溫熱死的家禽牲畜不太適合食用,反正貴族肯定是不會吃的。可匈奴那邊缺糧食,也就管不了太多

了。

高溫本就容易滋生細菌,匈奴也不見得能在第一時間烹飪處理那些肉類。畢竟還是要以趕路為主,免得停留太久再多熱死一批牲畜。

所以這麼折騰下去,搞不好往漠北去的匈奴內部也要生瘟疫,就看那病菌能不能耐得住現在的氣溫了。

幸好大秦境內植被覆蓋率高,暫時還沒有太多野生動物被熱死。否則這些屍體沒人處理,也要引起疫病傳染。

扶蘇又問了兩句庶民如何。

蒙毅答道:

“有耕牛騾馬和新式水車的協助,每日最熱的時期庶民倒不必頂著烈日耕田了。”

夏季伺候莊稼的活不算很多,最重要的是給莊稼補水。

如果讓人力去抬水的話,確實很容易中暑一大批。但現在便利的水車解決了這個運水灌溉的問題,沒有水車的地區則率先普及了騾子。

除此之外,各地行商的隊伍常備各種藥丸售賣,之前太醫院還額外研發出了藥水一類的醫藥商品。

若有人中暑,治療的藥丸和清暑的藥水都能以低價買到。

扶蘇聽罷頷首:

“如此甚好。”

這麼說來,反而是北境這裡被酷暑折磨得比較慘。

主要是塞外地區,不是草原就是沙漠,沒有高大的林木遮陰。森林的存在能夠極大地調節氣溫,低矮的草原完全比不了。

尤其這裡還有好幾片沙漠。

戍守邊疆的士兵要穿著甲胄在長城上戒嚴,幸好還有敵樓遮陰。且大秦的長城大多依山而建,而古代山上基本都是有林木的。

也就是扶蘇這種體弱的公子,才會在長城上走一趟就中暑了。

扶蘇歎氣:

“若非為了我,父親也不用耽誤行程。其實我已經好了,馬車上還能用冰呢,趕路應該不成問題。”

始皇卻不肯冒險:

“你老實在這裡待著,不許逞強。”

扶蘇還待說什麼,就聽聞楊端和從九原縣趕來了。

陛下要進行軍隊改製,來往送信探討實在不便。楊端和想了想,乾脆把政務丟給郡丞等人,自己來了陛下身邊。

這樣一來,討論就方便很多。

和楊端和有一樣想法的將領不少,仗著塞外的遊牧部落躲去遙遠的地方避暑了,乾脆都跑來了這邊。

隔幾日就有一個快馬加鞭趕來的將軍,到後來扶蘇甚至見到了戍守遼東的大將。

扶蘇:……

遼東那麼遠,千裡迢迢跑來實在沒有必要。

人都來了,總不能再叫人會去。鹹陽那頭甚至都趕來了幾個休假中的將領,大家都對接下來的改製十分感興趣。

看這架勢,父親是不可能繼續上路了。

扶蘇隻好不再提什麼耽誤行程的話,安安分分地給父親當小助手。

隻是他們聊改製就聊吧,怎麼聊著聊著還想去軍營裡實地考察?

扶蘇眼睜睜看著眾人你一言我

一語,商量好了一會兒就去軍營。還說最近暑氣已經消退不少,陛下可以出門逛逛了。

扶蘇連忙勸阻:

“父親,讓侍者去軍營看看就好了,您還是留在府內吧。”

他可沒覺得暑氣消退了,明明就還是那麼熱。這群軍中糙漢不怕熱,他父親金尊玉貴可不能去受罪。

古代軍營可沒有後世那麼好的條件,多的是人一兩個月沒機會洗澡的。

何況北境這裡水資源也相對匱乏,經過這麼久的高溫,有些淺河都快斷流了。尋常還能去河裡洗澡,如今是日常用水都困難。

這麼熱的天,軍營裡得多大的氣味啊。

扶蘇怕父親進去了會被熏著。

沒怎麼去過軍營的始皇帝陛下完全沒想起來這一茬,將軍們也早就習慣了那些味道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扶蘇不好當著大家的面“嫌棄”軍營味道難聞,所以不能明說,隻能委婉地勸阻。

可惜太過委婉,始皇沒有理解愛子的意圖。

任誰也不可能從剛剛那句勸阻裡聽出扶蘇不建議父親出門的理由,始皇還當愛子是擔憂他也中暑。

於是始皇安慰道:

“太子放心,朕身體強健,不會有事。”

扶蘇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周圍的將軍。

眾人意識到殿下有話要和陛下單獨講,都很識趣地告退了,說去外面等待陛下。陛下出行前本就要更衣,他們是該退避的。

扶蘇這才小聲說起理由來。

始皇聽完不以為意:

“朕幼時也是吃過苦的,哪像你一樣從小錦衣玉食。戰士們保家衛國十分辛苦,朕又如何能因為這點小事就選擇逃避?”

在這方面扶蘇確實不如父親。

扶蘇是個嬌氣的人,過慣了好日子。哪怕心裡知道應該怎麼做,身體反應也控製不了。

之前滅趙時他在軍營裡待過一陣子,那會兒他就不愛出門。不僅是因為亂跑容易給眾人添麻煩,也是他受不了那股味道。

要是一不小心沒控製住在將士們面前乾做出不妥的反應,彼此都很尷尬。

可是有些生理反應真的很難克製。

所以那時他就乖乖待在自己的營帳裡,默默熏香壓製軍營裡紛雜的味道。

扶蘇歎了口氣,為父親腰間係上一隻香囊。這麼小的香囊氣味有限,大約起不了什麼作用,聊勝於無吧。

他提議道:

“還是我陪父親一起去吧?”

父親可以面不改色地逛軍營,他自然也可以。作為父親的兒子,他不能丟了父親的臉。

始皇按了按他的肩膀:

“外頭正熱,你小心又中暑一回。乖乖在府內等朕回來,不許任性。”

扶蘇隻好目送父親離開。

父親嘴上說自己小時候居住條件也不怎麼樣,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自從回到秦國,在生活條件上父親就再沒吃過苦。

的不說,臣子面見君王之前都要先洗漱熏香。甚至在口中含雞舌香清新口氣,避免因口臭熏到君上。

所以這次去軍營,同樣會十分遭罪。隻不過父親的意誌力比他強得多,不會畏懼這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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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蒙毅等人皆隨始皇離開了,扶蘇還把夏太醫也塞進了隊伍裡。其餘臣子見狀不好在屋內躲清閒,隻能跟著一起隨行。

最後府邸裡隻剩下一個太子能夠偷懶。

一個人待著也怪無聊的,太子殿下便拿出之前的記錄翻看起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政事,容易有所遺漏。他先看一遍,或許可以查缺補漏。

眾人是午後走的,一直到晚膳的點還沒回來。侍者取來浸泡過花瓣的清水,請太子淨手。

古人在淨手上也玩了不少花樣。

電視劇中常演的一般是端來一盆放了花瓣的水,讓主人家直接在盆中洗手。

實際還有一種更奢侈的玩法,是用壺澆水衝洗,用來接水的盆裡會設計小機關。盆中立著一些小動物的雕像,隨著水流的衝入就會緩緩旋轉,很是有趣。

這東西春秋時期就有了,扶蘇自然也有。他小時候很愛玩這個,每次洗手都要洗很久。

這裡頭大約也有小孩子愛玩水的緣故。

扶蘇淨完手,聞著空氣裡隱約的花香,又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奢靡了。外頭這個天氣想找幾朵沒蔫巴的花都不容易,他還能用花瓣浸泡過的水洗手。

從小這麼金尊玉貴地養大,還能知道人間疾苦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即便是他,也隻是心裡知道庶民辛苦。真讓他去接觸庶民,他這嬌弱的身體又受不了。

等再過幾代,皇位傳到子孫手裡,他們又會矜貴到什麼程度?

扶蘇拿出了父親那本祖訓,補了兩筆。

這樣下去不行。

秦氏子孫還是得吃點苦的,趁著小時候多吃點苦,長大了才不會仗著身份禍害百姓。

尤其是當繼承人的,不能太嬌養。回去就把橋鬆丟去種兩個月的地,讓他知道知道人間疾苦。

始皇到底還是趕在飯點過去之前回來了。

彼時扶蘇晚膳才用了一半,連忙讓人撤換了碗碟,重新上了一桌菜。

始皇帝進屋時身上確實帶著一些味道,可見扶蘇猜得不錯,此時的軍營裡氣味並不好聞。

但扶蘇見父親神態淡然,心下佩服。他跟進室內去為父親更衣,被父親趕出去了。

始皇讓他出去好好吃飯:

“用膳用到一半就亂跑,仔細一會兒胃疼。朕這裡有侍者,何須你來添亂?”

扶蘇隻好在外面等待。

待用完膳,他才問起軍營裡的情況。

始皇說道:

“今年軍中中暑之人不少,幸而備有消暑的藥物。將軍們商議著可以順手栽種一些藥草,夏日拿來煮消暑湯。”

軍中人數不少,全靠買藥材的話耗費太大了。反正士兵

本身就會在邊郡屯田,順帶著種點不那麼難種的藥草不是問題。

這裡不比河套,合適的農田比較少。相比之下藥草沒那麼挑地,看將軍們的意思是打算隨便撒撒種子,隨緣種了。

在這方面,夏太醫給出了一些靠譜的意見,還說冬日驅寒的藥草也可以種點。

始皇對這個年輕人很是滿意,覺得他比夏無且懂變通。

當然,不是嫌棄夏無且的意思。

夏無且忠心可嘉,上一世荊軻刺秦時還曾救過駕。陛下對無且還是很偏愛的,隻是喜新厭舊乃人之本性,他有努力克製了。

扶蘇不懂藥材的種植,聽完也隻能點點頭。而後說起他給祖訓裡添補的事情,還說了回頭打算怎麼折騰他兒子。

始皇欲言又止。

太孫已經很辛苦了,倒也不必非要他去經受苦難教育。橋鬆這孩子懂事又聽話,也沒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

於是始皇提議道:

“待橋鬆有了孩子,再讓孩子去體驗吧。”

他能為孫兒做的隻有這麼多了。

扶蘇很給面子地答應下來:

“也好,左右有我盯著。若橋鬆不靠譜了,再送去種地也不遲。”

這日去過軍營一趟之後,始皇覺得自己隻看到了冰山一角。後頭好幾天都沒閒著,又去了幾回。

剛開始他不讓兒子過去受罪,可扶蘇堅持要隨行。為此還提前喝了預防中暑的苦藥湯,表明自己的決心。

他說將士們都知道太子也來了,若回回都隻有陛下出面,太子卻不在,實在不妥。

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瞧不起他們呢。

頭一回去的時候,扶蘇的嬌氣身子骨還鬨了一陣。從軍營出來後面白如紙,這反應鬨得將軍們都多看了他兩眼,懷疑太子是不是又中暑了。

昨日群臣跟著陛下過來,回府後就倒下好幾個。

淳樸的將軍們以為是中暑曬的,還道天氣都漸漸轉涼了,怎麼那些文臣還能體弱到被曬暈。

臣子們也不好說自己那是被熏的。

年輕力壯的漢子本就體味重,大夏天的不洗澡那味道就更可怕了。

後世高中大學的校園裡,夏日時男生們每日洗澡。依然有女生抱怨同班的男生身上味道太大,熏得她們根本沒法聽課。

反正跟去了一次之後,好些人後頭就不跟了。用告病作為借口躲懶,他們才沒有太子那個覺悟呢。

始皇本來就沒指望這些文臣能次次都隨行,反正文臣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不來就不來吧。

倒是太子很快適應了。

年輕人接受能力強,第二回再來時已經可以像父親一樣完全面不改色了。

軍中士兵還是挺喜歡太子的。

大家都聽說過太子扶蘇的賢名,說他仁而愛民。始皇帝陛下頗有威嚴,他們不敢親近,遇到太子卻敢壯著膽子說兩句話。

扶蘇便擔起了責任,主動出列去替父親詢問一些

他想知道的事情。

比起被叫到陛下跟前去問話,面對太子親自過來親切地詢問,士兵們回答得順溜多了。

有個士兵說:

“天氣熱了,商隊也不怎麼往這邊來了。往常每個月能過來一兩趟的,幫忙捎帶點東西回鄉,如今一個月也見不著人。”

他們出門在外都想家,軍中條件不錯,就會給家裡寄一些省吃儉用存下的東西。軍中還有人識字,可以幫忙寫家信。

但這些都是靠商隊收取費用替他們寄回的,商隊因為暑熱減少了過來的次數後,大家也沒了辦法。

有些東西保質期沒那麼長,天熱壞得快,士兵們就有些著急了。本來他們的家鄉離邊郡不是很遠,東西抓緊時間寄回去,還不至於壞,再拖就不好說了。

現在太子殿下過來問他們有什麼訴求,便有士兵忍不住提起此事。

扶蘇安撫了兩句,保證很快會讓商隊的人過來一趟。

商隊怕中暑,夏日裡減少了跑商的次數無可厚非。不過他畢竟是商隊的實際掌控人,安排點人手再跑一趟問題不大。

不過有一點扶蘇覺得不太合適。

他回去同父親說起:

“士兵給家中寄東西,不該收取費用的。”

扶蘇隱約覺得,軍中內外遞送東西的事情應該單獨經營。然後將之作為一個軍中的福利,而不是從士兵手裡賺錢。

現在當兵待遇還行,以後就不一定了。總有傻缺子孫會拎不清的,萬一回頭大筆一揮削減了糧餉,也不是不可能出現。

所以能避免的額外開支還是避免比較好,幫忙寄送東西又賺不了幾個錢。商隊本來就是跑商時順帶著送一送的,又不是在專門做寄東西的生意。

始皇隻道:

“此事你拿主意便好。”

商隊相關的事宜他一向不插手,愛子擅長這些,彆人插手隻會幫倒忙。

扶蘇點頭:

“我明白了。”

父子倆在九原郡待到了夏季結束,決定啟程的那日天上終於飄起了細雨。

持續許久的乾旱結束了,幸而這次隻是高溫比較嚴重。除卻邊郡之外,其他郡縣降雨還算正常,今年的收成應當不會受太多影響。

夏季太熱的話,就要警惕冬季會不會格外冷些了。

扶蘇說不出這裡頭的道理,但他就是覺得酷熱和寒冬似乎經常相伴出現。因而提前傳信回了鹹陽,讓人做好應對寒災的準備。

沒有災情最好,要是有的話,提前做過準備總歸比沒做過強。

車隊迎著細雨出發,朝著東邊而去。

由於在九原郡耽擱了兩個月,原定的行程就要進行調整了。

本來會是秋季抵達遼東,然後趁著冬天來臨前離開的。現在抵達遼東時大約要入冬了,而東北的冬天著實寒冷。

陸路走起來速度慢,否則行船趕路還能提前抵達目的地。

始皇便說乾脆從雁門郡繞行太原郡和

恒山郡等趙國故地。在趙地過冬之後,再重新朝東北走去。

扶蘇立時警惕起來:

“去巨鹿郡嗎?”

始皇一頓:

“自然不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就在恒山過冬。”

趙地內有不少趙國建造的宮殿,除卻邯鄲的趙王宮之外,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巨鹿郡內的沙丘行宮了。

始皇知道兒子的心結,必然是想起他上一世病重時在沙丘停留,結果直接在此地崩逝的事情了。

恒山郡南邊就是巨鹿,往邯鄲走得路過巨鹿。本來就不會過去,那樣太繞了,他們選擇在趙地過冬隻是權宜之計罷了。

扶蘇這才鬆一口氣:

“那邊走吧。”

雁門郡的馳道往東有兩條路,一條直接東去路過代郡、上穀、漁陽。另一條往東南,走太原再折向東邊的恒山,接著朝東北一路過廣陽、漁陽。

雖然兩條路都會從漁陽過,但後一條不經過漁陽郡的治所。兩條路的交彙點在下一個目標右北平郡的治所無終縣,再走下去就是遼西和遼東了。

廣陽郡這個名字大家或許比較陌生,它的治所薊縣其實就是北京,也是燕國都城。

車隊一路過去,沿途景色還不錯。

路過恒山時少不得要爬個山,可惜這次沒能見到臣子們狼狽的模樣。扶蘇想再畫一副登山連環畫的壞心思沒達成,倒是意外地見到了山頂的彩虹。

上回泰山封禪時那道彩虹是在山腳下看見的,隻能看到一小截。

這回是在山頂偶遇彩虹,是一整個漂亮的虹圈。許多人都沒見過完整的彩虹,還以為彩虹就是拱橋模樣的呢。

史官興奮得上躥下跳:

“原來史書沒有騙人,在高處看彩虹,是一個圈!”

扶蘇嫌他丟人,往旁邊走了兩步。

史官又可惜:

“恒山到底不比泰山,泰山那次的彩虹定然比這次更美。”

蒙毅認同地點頭。

扶蘇:不,那隻是因為泰山名氣大。

先秦時期的恒山是大茂山,最高峰的海拔將近一千九百米,泰山才一千五百多。

可惜大家爬泰山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離得太久遠,根本無從對比。尤其是兩次爬山都是坐轎子上去的,他們知道個什麼?

扶蘇面不改色地把史官的興奮模樣畫了下來,就畫在彩虹圖的右下角。

好好一張美麗的風景圖,角落多個活蹦亂跳的史官,實在有些多餘。但不得不說,添的這一筆讓美得有些虛假的景色多了點人世間的感覺。

史官:……

史官懷疑太子是沒畫到群臣丟臉圖,隻能退而求其次畫他一個人的丟臉圖。

扶蘇收好畫紙,微微一笑:

“愛卿有一張單人圖,是不是非常受寵若驚?”

史官:這個福氣我建議送給蒙卿。

扶蘇:但是蒙卿沒有這麼不穩重。

被畫黑曆史的前提是

自己創造了黑曆史,就算蒙毅被畫進畫裡,那也是個端莊持重的俊美上卿。

這一來就不是黑曆史畫了,而是美男子的肖像圖,那多沒意思?

太子殿下認為,大秦的美男子有他一個就夠了。哪怕蒙毅長得不如他俊美,他也不想多畫,反正泰山封禪時他又不是沒入過畫。

史官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他左右看了看,終於找到一個拉人下水的機會。

史官連忙提醒殿下去看夏太醫:

“夏太醫在摘藥草,那個地方剛剛下過雨十分濕滑,他肯定要摔跤的!”

畫他畫他!

扶蘇順著史官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夏太醫果然正親自爬上大石頭采摘石頂的藥草。分明有藥童隨行,卻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

扶蘇讚歎道:

“夏太醫果真是個刻苦認真的醫者。”

史官:?

史官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個夏太醫才來的,為什麼這麼快就刷到了太子殿下的好感度?他不是個嘴毒的刻薄鬼嗎?

正說著,太醫一腳踩滑,就要摔下來。

史官眼前一亮,等著看好戲。

結果太醫身姿矯健,居然在滑倒的前一秒果斷出手,摘下了目標藥草。然後迅速調整姿勢,穩穩落地,並未摔跤。

史官:???

似乎是發現了史官的眼神,夏太醫嘲諷地看了一眼他,然後扭頭離開了,充滿了大佬的不屑。

扶蘇講解道:

“聽聞夏太醫以前經常自己上山采藥,約莫是早就練出了一身功夫。”

所以彆把人家和普通的弱雞大夫混為一談,這是個能徒手攀岩、在崖壁上采藥的狠角色。

人家刻薄是有刻薄的底氣的。

史官:所以到頭來,還是隻有我一個人丟臉了嗎?

扭頭一看,太子殿下已經興致勃勃地開始畫夏太醫采藥連環畫了。

史官不可置信:

“殿下不是說不畫旁人嗎?”

說好的比你俊美帥氣的都不畫呢?

扶蘇隨口答道:

“沒關係,夏太醫長相一般。”

長了一張嘲諷臉的夏太醫和俊美搭不上邊,他的帥氣來源於乾脆利落的采藥動作,和太子殿下走的不是一條路子。

就像跟在太子身邊隨行保護的涉間,人家就是魁梧型的。太子和他沒有競爭關係,畫他的時候還會幫忙美顏一下。

史官:你這樣的話,我就要替蒙卿鳴不平了。

蒙毅路過此地,丟下一句:

“不必畫臣,臣並不想入畫。”

彆管好的畫還是壞的畫,不畫他就是最安全的。而且堂堂男兒比什麼美,他沒有那樣的嗜好。

史官:蒙卿,你真沒追求!

一行人在恒山欣賞了許久的秋景,下山之後就開始著手準備過冬了。

說好的在這裡度過冬日

,然後再往東北去,自然不能食言。要不是離得太遠,其實去東邊海岸過冬也不錯。

大家對大海還是很向往的,上回沒玩夠。

有了夏季群體“中暑”的經驗,夏太醫這次早早就準備起了驅寒湯。哪怕所有人都堅稱當時他們不是中暑,是被軍營熏的,夏太醫也不為所動。

他按著史官給人把湯灌了下去:

“體弱如太子殿下,從軍營回來也沒有病倒。你們這幾個平日裡嘲笑太子體弱的,沒有資格拒絕喝湯。”

史官頭一次對太子的體弱產生了懷疑:

“殿下真的體弱嗎?他是不是裝的?”

夏太醫的吊梢眼眨也沒眨一下:

“你是太醫還是我是太醫?我還能誤診不成?”

史官服軟:

“好好好,您醫術高超,我不該質疑您的診斷。但是這個驅寒湯真的不能做得好喝一些嗎?我看太子喝的就沒這麼多怪味。”

太子分明每日喝得很開心,一看就知道味道極佳。為什麼輪到他們這些人,就要喝難喝的驅寒湯?

夏太醫答道:

“太子用的藥材名貴,你若是肯出錢,我也能給你換他那個方子。”

實際全是胡扯。

沒聽說過名貴的藥材熬出來的藥湯口味也會更好,這又不是吃食,味道好的賣得更貴。

奈何車隊中就數夏太醫最權威,其他老太醫這次死活不肯跟來了。剩下的太醫裡雖然也有年紀大些的,醫術還真不如對方。

這就導致夏太醫在王駕中為所欲為,大家都不敢質疑他開出的藥方。問起來都說夏太醫醫術高超,他給的驅寒湯一定是效果最好的,不能擅改。

史官懷疑是他上次想看夏太醫笑話的事情被對方記恨上了,所以對方來公報私仇。

聽過太醫給出的價錢之後,他默默打消了花錢買好喝的驅寒湯的想法。

確定了,這就是打擊報複。

難喝的藥湯惹得眾人怨聲載道,奈何它確實很有用。一直到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車隊裡也沒人因為受寒生病。

然後始皇陛下就覺得夏太醫確實很有能耐,下令眾人以後都得按時按點地喝驅寒湯藥。

重點不是隨行之人是否生病,而是他們最好不要因為感染風寒而傳染他家太子。

史官: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雪停的這天太子自己鬨著要出去玩雪,史官心想,來了。太子健康了這麼久,又要開始作死了。

這次太子要是著涼生病,可怪不到彆人。

結果又是那個夏太醫。

夏太醫端來了一碗湯藥:

“殿下喝完了才能出去玩雪。”

史官發誓,那個藥絕對不難喝。因為那麼怕苦的太子殿下一口氣就喝完了,喝完後也沒吃蜜餞。

他不由得想起夏日時發生過的一件事。

當時太子說要陪陛下一起去軍營,陛下擔憂他會中暑不肯鬆口。他

就喝了一碗預防中暑的湯藥,以此表明決心。

陛下因為這件事很心疼太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說湯藥苦口,太子為了陪他居然都肯主動喝藥了。而後還親自取了蜜餞,喂兒子吃了兩顆。

史官現在越琢磨越不對勁。

就夏太醫這個逢迎媚上的勁,他當時給太子煮的預防湯藥彆不是根本就不苦吧?

史官努力回想了一下太子當時喝完藥的表情,是面不改色來著。他平時喝藥都不是這樣的,一點點細微的苦味都能皺著臉向陛下訴苦。

那會兒的陛下以為愛子是在努力克製表情,這不會都是陛下自己腦補太多了吧?

史官狐疑地看了太子一眼又一眼。

他跟著太子一起出門,趁著太子堆雪人的機會湊過去求證了一番。

扶蘇也沒瞞著:

“是不苦啊,孤又沒說那碗湯藥苦。”

史官:“你這不是在欺騙陛下嗎?!”

扶蘇:“阿父早就看出來了。”

史官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等等,如果陛下一開始就知道太子喝的藥壓根不苦的話,他為什麼要做出一副“太子犧牲良多”的樣子出來?

扶蘇微微一笑:

“因為這樣記在史書上好看。”

史官:……

確實,後人翻看這一段記載就會發現,太子殿下為了家國大義居然忍下了湯藥的酸苦和軍營的艱辛,真是一個好太子。

所以這一波是他被殿下和陛下聯手騙了是吧?

扶蘇捏了個雪球掂了掂:

“這種事情你不是早就該發現了嗎?”

他們就隨便一演,也沒指望能忽悠幾個人。反正史書上又不會記得那麼詳細,後人不會通過隻言片語猜出這是個政治作秀。

史官感覺自己的智商遭到了打擊。

但是很快,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迎面一個雪球砸過來,他的腦門也遭到了打擊。

史官:什麼東西?!

又是一個雪球砸了過來。

扶蘇還抽空說了一句:

“抱歉,手滑了,本來是砸你旁邊那個涉間的。”

他和涉間說好了玩打雪仗,涉間說他自己準頭太高和殿下玩這個欺負人。於是最後決定由太子攻擊,涉間隻負責躲避。

涉間躲的時候沒注意周圍還有個史官,太子的準頭又堪憂。於是旁邊的史官就倒黴地被飛來的雪球砸了兩下,不想繼續挨打最好趕緊跑遠些。

史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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