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第二次巡遊(1 / 1)

北境戰事收尾的戰報是在春末時節傳來的。

冬季時其實就已經攻破匈奴了,但那個時候匈奴還在負隅頑抗,不斷往北逃竄。且各地還有小規模的匈奴人在組織反抗??[]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並沒有全境歸順。

解決這些麻煩,再加上安置東胡和匈奴婦孺,花費了一個春天。等到大秦春耕結束時,終於塵埃落定。

一部分匈奴人逃往了更苦寒的北地,一部分則往西突圍,不知是準備前往青海還是西羌。

東北的春耕被耽誤了一些,好在問題不大。此時的東北還沒有像後世那般開發出大片的農田,很多地區還是林地。

由於燕國長城的存在,東胡人以前搶燕國不太容易。他們的戰鬥能力也遠不如匈奴那麼出名,自然要尋找彆的方法解決饑餓問題。

因此東胡開墾出了一小部分的農田,過上了半農耕半遊牧的生活。

這部分農田數量不算很多,而且極為分散。跟隨韓信前往東北的農事官看得頭大,乾脆組織人手重新開墾。

農耕文明需要形成聚落,用大量的農田養活大量的人口。像這樣零星分布、每個部落自己負責一點區域的小田,發展起來太慢了。

牛是現成的,遊牧民族自己就擅長養殖牛羊馬。他們不像中原還缺牛幫忙耕地,按理說應該能更早地做到吃飽不愁才對。

畢竟東北又不像北部草原,草原那個氣候和地理條件確實不適合耕作。

但或許是自古以來的習慣,許多遊牧民族沒有往農耕發展的意識。牛養出來隻是為了吃肉的,稍微嘗試了一下覺得自己不懂農耕就放棄了。

根據韓信的來信,農事官整日在東北氣得跳腳。

韓信說君上給他派的農事官脾氣太暴躁了,不僅東胡人被他訓得跟鵪鶉似的,秦兵也被訓了個遍。

農事官對於東胡人殺牛吃的行為非常看不慣,每每看見都要氣炸。秦兵幫忙解釋說東胡人一向如此,農事官就能把秦兵也一塊掃射了。

“東胡人不懂,你也不懂嗎?你沒種過地嗎?你看到他們吃牛還不攔著?”

秦兵:……

雖然但是,大秦和東胡的歸屬問題還沒有徹底談妥。目前秦人明面上隻是個過來幫忙的援軍,沒有援軍插手彆人家事的道理吧?

負責商談東胡歸順事宜的是新鮮上任的典客張良。

這位年紀輕輕就升任九卿之一的張典客據說能言善道,連難伺候的齊侯都能哄得服服帖帖。韓信翹首以盼,希望張卿能早點抵達,不要在路上耽擱。

韓信還說,他覺得農事官太難對付了。他自己實在是不行,後來都是丟給蒙英去招待的。

因為韓信的連番催促,張良原本預計和王駕一起啟程去東北的。現在被迫提前出發,已經離開有一陣子了。

說起來張良能這麼快升任九卿,也是托了韓信的福。

起先的典客還是啟。

啟雖然年紀大了,但沒什麼彆的緣故,他還是樂得在九

卿的位置上磨蹭個幾年的。直到拖不下去再致仕,這樣也能在陛下跟前多刷點存在感不是?

結果韓信摧枯拉朽地解決了東胡,開始催促鹹陽派人來和東胡商談了。

上回負責和百越商談的李丞相,可那是因為李丞相編寫了百越律。現在的東胡又沒有東胡律,陛下肯定要找其他專業對口的人去談判。

很不幸的是,典客這個部門就是專門用來招待境外遊牧部落的,包括但不限於西羌、諸戎、西域等等。

哪怕典客可能隻負責招待,不負責政事方面的談判。啟掂量著自己這一把老骨頭,還是覺得他不適合千裡迢迢跑去那麼遠的地方出差。

於是啟很麻溜地就告老了。

致仕的折子裡大肆誇讚了他的下屬張良十分能乾,一定可以勝任這次的事務。

扶蘇早前都把張良給忘了,一看啟的折子,忽然想起來這號人物。

太子殿下便對父親說道:

“子房為人圓滑,先前便將諸戎間的關係維係得極好。此番若是派他前去東北,定能安撫好東胡各部。”

這些年大秦因為通商的關係,經常和不同的羌戎部落打交道。這麼多紛雜的勢力,不可能不鬨矛盾的,一直沒鬨出大事來不過是因為張良端水端得好罷了。

啟說得不錯,這麼年輕有為的小夥子就應該派出去乾點大事。

還有一件事是啟誤判了的,就是李斯還真給東胡寫過新律。倒不是專給東胡寫的,而是給匈奴寫的,隻不過東胡也可以借用罷了。

遊牧部落可以通用一套律法,就像百越部落也可以通用那般。頂多就是各地區要稍作變更,閩越部落的律法細則就要和駱越部落的有所區分。

當然,這些區分都是剛開始為了維持社會穩定才選擇的權宜之計。

目測百年內可以統一百越的律法,廢除掉不同的部分。這期間百越律會漸漸向秦律靠攏,每年調整一些細微之處,直到最後完全一致。

遊牧地區自然也可以進行類似的操作。

不過由於地理條件的製約,東胡還好說,匈奴草原怕是很難完全照搬秦律。

在古代時期,草原上很難形成太多固定的城邦。遊牧民族必須逐水草而居,除非中原向他們大量出售糧食。

始皇帝和太子商議之後認為,可以在草原上建造幾座標誌性的大城。這些城池裡定居的各行各業依靠購買糧食為生,其他地區依舊保持遊牧狀態。

因為他們吸納匈奴不僅僅是為了開發草原,更是為了讓他們駐守北境。如果全部像農耕社會一樣以安逸的生活供養起來,會磨掉匈奴的利爪。

而且定居的生活也不利於他們發展畜牧。

始皇指了指輿圖上草原的正北邊:

“這裡靠近後方的區域,較難管轄。”

其實從內蒙古開始,就已經算是高原了。從南至北依次是內蒙古高原、外蒙古高原和中西伯利亞高原,一共三個部分。

華夏古代從漢到

清,能掌控的草原區域也就是內蒙古。像漢代,匈奴分成了南匈奴和北匈奴。

翻看史書就會發現,歸順的一直都是南匈奴,而北匈奴則北遁。有一部分北遁的就是去了外蒙古高原,那裡地形更複雜一些,離得又遠,中央基本管不到那片。

大秦要吸納匈奴,就要考慮到外蒙古的問題。如今在內蒙活躍的匈奴很有可能往外蒙跑,然後留在當地反複騷擾北境。

另外還得防備更北邊的西伯利亞。

雖說如今西伯利亞還沒太多人定居,更沒什麼族群會從那邊跑來侵犯中原。但這種事情都是說不準的,還是得提早防備起來。

總之,匈奴部落不能被養成柔弱的家貓。

東胡也一樣,外興安嶺之外的東西伯利亞山地也有可能迎來外人襲擊。

扶蘇重新畫了一幅地形圖:

“父親的擔憂不無道理,此事須得記在祖訓中,以免後世子孫不放在心上。”

而後將地形圖用膠一並貼在那本祖訓裡頭,作為留給後世子孫的參考資料。

扶蘇還道:

“祖訓可不能隻留一本,要多印刷個幾百冊的。最好臣子手裡也有,免得某些不肖子孫不把祖訓當回事。”

所有人都知道內容的祖訓才是有效力的祖訓,群臣會盯著皇帝執行。否則就皇家自己傳一傳,外臣都不知道始皇帝下過什麼指示,怎麼知道當今陛下照做了沒有?

扶蘇對自己的兒孫沒什麼自信,畢竟連他親兒子橋鬆都已經很擅長陽奉陰違地和他對著乾了。

單純指望兒孫孝順純屬做夢,沒見過的祖宗誰聽你的?

始皇帝含笑看著他忙活:

“張良不知還有多久能抵達東北,此番蕭何與他同去,應能一切順利。”

原本應該是寫了北律的李斯過去的,然而李斯堅稱自己年紀大了不好奔波,把北律塞給張良就躲開了。

他想的是夏初王駕就會開啟一次巡遊,當然是跟著陛下巡遊更重要。

律法他都寫好了,張良又不是傻子,這點小事還用得著他個丞相親自去處理?

結果沒成想,扶蘇看李斯不去,乾脆勸父親點了蕭何隨行。

張良說到底是個典客,不好插手太多。且內政方面也不是他最擅長的,還是得搭配個專業人士比較好。

蕭何跟著治粟內史混了這麼久,不僅在財政方面展現出了極佳的能力,其他方面也曾嶄露頭角。

始皇和太子俱都認為蕭何有拜相的才能,可以考慮重點培養一番。

於是這次就令他代替李丞相走這一趟了。

李斯:?

李斯感覺自己好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自從王綰被踩下去之後,李斯都好久沒有感受到威脅了。這個蕭何不好好在他的治粟部門待著,還想一步登天跨越九卿當上三公嗎?

李斯受不了這個委屈。

隔天他就去找了太子殿下,仿佛被背叛的小可憐,試

探殿下是不是另有新歡了。

說好的他才是太子心腹呢?!

扶蘇微笑著反問:

“孤的心腹李丞相,上次巡遊之前似乎同孤唱過反調?”

心腹一說大家笑笑就行了,父親還在呢,始皇不死你李斯能投效彆人?

扶蘇的所有心腹,那都有個前提——始皇帝駕崩之後,才會一心一意地向著他。

所以上一世李斯在墓誌銘上寫自己是一世陛下的心腹,那是理直氣壯的。但這輩子嘛,至少現在的李斯永遠把對陛下的忠誠放在斷層第一上。

李斯不可置信: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太子殿下怎麼還拿出來說?”

他就那一次反駁了殿下,結果殿下記仇記這麼久的。該不會這次把蕭何提拔上來,就是為了報那回的仇吧?

總不可能蕭何已經超越他,成為太子殿下心裡的第一位了。李斯覺得沒可能,他仔細觀察過了,殿下和蕭何沒多少來往的。

扶蘇: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本來就不是我心裡的第一位?

蒙恬蒙毅韓信,哪個不比他李斯排名高?!

扶蘇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丞相多慮了,年輕人還需多加曆練,丞相已然年至花甲。待蕭何爬上相位,丞相也該致仕了。”

言下之意,你倆差著年歲呢,他根本威脅不到你。你自己多大年紀心裡有點數,還真以為自己能再活一十年。

李斯年紀可比始皇還要大上不少,大了快一十歲了。上輩子他就活到七十五,距離現在也沒幾年了。

然而李斯可不愛聽這個。

他越發悲憤:

“殿下是嫌棄老臣年紀大了嗎?”

什麼叫蕭何爬上相位的時候他就該致仕了?可惡!讓他用致仕給年輕人騰位置是吧!

李丞相憤憤地離開了,他要去找陛下訴苦。太子殿下怎麼能這樣用完就丟,陛下就從來不會這樣冷酷無情。

扶蘇:孤隻是說了一句實話而已。

上輩子李斯就是七十三歲致仕的,然後回去養了兩年的老。要扶蘇說,丞相不如早點致仕,多休息休息說不定這輩子能多活幾年。

兢兢業業了幾十年,臨到老了好不容易可以歇口氣了,結果沒享兩年福人就死了,想想就很慘。

但李斯好像不這麼認為。

扶蘇回到乾元宮後被父親拎過去教訓了一頓。

始皇語重心長:

“李丞相年紀大了,你不要在他面前提歲數的事情。”

扶蘇就拿出了他退休養老的理論。

始皇一針見血:

“你確定李斯不是因為在家閒得慌,憋了兩年覺得活著沒意思,所以才死得那麼早的嗎?”

扶蘇:……

好吧,工作狂的想法他不理解。

既然是覺得閒著無聊,那就給他找點事做。

不過繼續當丞相肯定不行,後起之秀太多了

,丞相的工作量又太大。真讓他一直當丞相,旁人彆是以為他父親苛待老臣,不許彆人回家頤養天年呢。

扶蘇堅決不肯承認自己是喜新厭舊。

他還道:

“我方才安慰李丞相才那麼說的,實則蕭何年紀也不小了。”

蕭何看著年輕,也快四十歲了。李斯老占著相位,不得把人家拖成和他一樣的老頭子?

還有蒙毅,也等著相位空出來呢。

扶蘇琢磨了片刻:

“兩個丞相是不是少了點?”

反正都是要搞分權,多弄幾個丞相也不是不行。比如每個丞相配兩個副手,還能減輕一點丞相的工作壓力。

這樣一下子就有正副六個丞相了唉!

扶蘇躍躍欲試。

然後他的躍躍欲試被他爹摁回去了。

始皇頭疼地戳了戳他腦門:

“官職是能說改就改的嗎?你當這是分肉呢?”

之前扶蘇說他自己不太擅長搞製度改革,始皇還覺得兒子是謙虛了。現在看來他確實不行,想一出是一出的,還得有人看著他點。

丞相的權利分散要考慮到方方面面,比如這麼一來會不會導致行政效率的降低,再比如多相爭權會引發的後果等等。

扶蘇也就是仗著他和他爹能壓得住臣子,不怕底下人鬨起來,才敢胡來。

換個沒本事的皇帝,分分鐘被六個丞相聯手架空。然後朝堂就沒皇帝的事了,六相分權各自為政,把朝堂弄得烏煙瘴氣。

類似的事情在曆史上不是沒發生過。

晉國是怎麼被三家瓜分的呢?一開始就是晉文公設立了六卿製度,讓那六個職位把控晉國的軍政大權。

然後到了晉平公的時候,國君壓不住六卿了。

六家互相傾軋,你來我往地折騰了好些年。最後六家打得隻剩下三家,他們商量商量,決定拆夥。

反正晉國這麼大,他們一人占一部分也很夠用了。周烈王於是給他們三家封了諸侯,無人在意晉國公室的想法。

扶蘇蔫蔫地聽著父親講解曆史,借此提醒他不要胡鬨。

道理他當然是懂的,這不是說高興了口嗨一下嗎?他才不會隨意去動父親設定的朝堂製度呢,他也就頂多能改改和政權無關的小體製。

扶蘇舉例子證明自己不會胡鬨:

“我上輩子就沒這麼弄過,我知道分寸的。”

始皇一想也是。

上一世扶蘇還是很乖的,父親留下的製度基本都沒動過。他不擅長這個,他就不去瞎折騰,免得不小心玩翻車了,給子孫留下巨大隱患。

始皇帝緩和了神色:

“阿父不是在指責你,隻是擔憂你犯了錯叫後人批判。”

扶蘇歎氣:

“治國真是太難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越是深入其中,越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扶蘇一向隻做他有把握的事情,和很多君王比起來就顯得非

常沒有野心。

這輩子父親還在,他才能這麼浪。不少政策提出來之前還得父親替他查缺補漏?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否則直接推行必然問題重重。

因而扶蘇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很優秀的皇帝,至少比起父親來說差遠了。

始皇摸了摸兒子的發頂:

“為君者本就很難面面俱到,阿蘇已經做得很好了。那些小節自有臣子替你完善,何須你去費神?”

臣子不就是用來做這個的嗎?

智者千慮還必有一失呢,帝王天天處理那麼多事情,怎麼可能事事都考慮得到。

“阿父如今推行的改革,也有李斯他們的建議在,又豈是我一人的功勞?”

始皇溫聲安撫了兒子好半晌。

扶蘇現在這模樣像極了他小時候剛學理政那會兒。

因為總能被挑出點錯漏來,一向驕傲的小孩就會很喪氣地趴在桌案上,自己跟自己生悶氣。

這個時候就需要阿父哄一哄,才會重新開心起來。

秦王政哄他的方法一般都是舉例自己小時候也犯過一樣的錯誤,哪怕裡頭有些是他為了哄兒子編的。

年幼的扶蘇當然分辨不出真假,聽父親這麼一說就信了。很快重拾信心,又能活力四射地繼續學習理政。

現在扶蘇長大了,可沒那麼好騙。

所以始皇哄人就得絞儘腦汁地找真事出來說,好在始皇帝因為日理萬機確實把不少改革細則丟給臣子去完善過。

雖說那些細節他不一定想不到,但事實就是他沒去想,直接讓臣子想的。四舍五入也能忽悠扶蘇說是他出了疏漏,需要臣子幫忙添補。

扶蘇像小時候一樣趴在桌案上,含糊地抱怨道:

“父親又糊弄我。”

始皇毫不心虛:

“這次沒有騙你,不信你去問李斯。”

扶蘇這才高興起來:

“阿父待我真好。”

始皇心道你知道就好,要不是為了你這個臭小子,他用得著給自己編那麼多不存在的錯漏嗎?

換彆的兒子在他跟前因為犯錯而沮喪,他頂多丟下一句“回去多反思反思,以後就不會再犯了”,安慰是不可能安慰的。

大秦的太子殿下重新自信了起來。

隔兩日是始皇帝陛下第一次巡遊啟程的日子,這回依然不帶其他兒女,並且把太孫留在朝中監國了。

能夠單獨和父親出門的扶蘇非常嘚瑟,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的那點小沮喪。就是嘚瑟太多容易遭報應,比如被看不下去的妹妹塞過來一個小崽子。

陰嫚幸災樂禍:

“南嘉舍不得你,要不帶他一起去吧?”

扶蘇堅決拒絕了。

不顧南嘉哭得撕心裂肺,硬是把人撕扯下來,塞回給了他娘。

開什麼玩笑,他們這次要去的是苦寒的北境。這次不能走水路了,陸路本就顛簸,帶個這麼小的孩子很容易出事的。

陰嫚也就是嚇

唬他一下,沒真打算把孩子塞進隊伍裡。她見大兄落荒而逃,得意地哼了一聲。

距離上次巡遊結束已經過去快三年了。

這次的巡遊目的地是北方邊塞,所以走不了水路。

好在這麼長時間的休整下來,各地的主要馳道已經修建了個七七八八。這時再走陸路的話,倒是沒那麼顛簸了。

從鹹陽出發北上進入上郡,走秦直道一路朝北,可抵達最西北的九原郡。自九原郡往東一路過去,北境的所有邊郡都有馳道相連,便能一路巡遊過去,最終東至遼東了。

前世始皇帝最後一次巡遊的目的地就是遼東,可惜還不等進入燕國地界就染病身亡了。因而始皇也沒去過遼東,此番還是頭一次去。

為了北地戰事,邊郡的馳道是最先修好的。修好後一直在頻繁使用,所以早就壓出了新的轍痕。

鹹陽的馬車走出來,直接順著轍痕趕路即可。

這種有規定間距的轍痕對於車輪間距不同的馬車來說很討厭,但隻要你乘的車間距與之相同,趕車人就能輕鬆很多。

至少卡在轍痕裡的車不用擔心它莫名其妙偏離路線,栽進附近的農田裡去。

古人很多時候夜間趕路就是靠轍痕前進的。

拉扯的馬要是有偏離路線的趨勢,趕車人就會第一時間察覺到車子在試圖從轍痕裡翻出去。轍痕越深,車子就越難被拉出去,當然,拉扯的顛簸感也會越發明顯。

所以在古代,有時候新路反而不如舊路好走。

不過車轍太深有時候也會出現新的問題。

停車休整的時候,扶蘇看著有些因為低矮所以深深陷入車轍中、車底板快要貼地的馬車,十分費解。

他詢問周圍的士兵:

“這路是誰修的?夯土時沒有夯實嗎?”

土路夯得再怎麼實,用久了也會出現轍痕。但結實的路轍痕會相對淺許多,這樣就不用反複過來填轍痕了。

若是修路時偷了懶,用不了多久轍痕就會非常深。到時候這條路便難以再走馬車,否則就會出現現在這種尷尬的情況。

車隊裡給貴人坐的馬車自然是車架高些的,不僅視野好,還顯得身份尊貴。

但像是用來裝東西的馬車,為了能多裝點隨行要帶的物件,底板做得低一些,車廂就能更大,提升車廂高度達到增加容積的目的。

士兵也不知,隻道已經派人去周圍縣治尋縣令了。

縣令趕來花費了一些時間,他擦著汗,也不知道是趕路跑出來的,還是由於緊張導致的。

縣令解答道:

“這路是許多年前修的了,並非我等偷工減料。”

扶蘇並未因此就輕輕揭過:

“陛下令各地新修馳道,你卻拿舊路糊弄過去?”

他們走的是新修的馳道,又不是彆的什麼官路。這裡往北直通秦直道,知道秦直道的分量嗎?

北邊好幾個邊郡的戰報都是走直道送入鹹陽的,這樣

速度最快。現在你說聯通直道的馳道是舊路,那朝廷撥下來修路的款項去了哪裡?

縣令當時就嚇得五體投地了。

始皇帝聽見這裡的騷動走過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詢問發生了何事。

他之前一直在車上處理公務,倒不曾下車透氣。隻將愛子趕下車讓他去鬆鬆筋骨,因而還被蒙在鼓裡。

見太子神色不虞,他便知道是出了大事。不過這事應當不怎麼緊急,否則太子早就報上來了。

史官上前三兩句解釋清楚了因由。

始皇微微頷首:

“此事交由蒙毅去處理,車外塵土太多,太子莫要留在此處了。”

馬車趕路時揚塵不少,車上特意取了細密的輕紗糊窗。

本來車隊停下後煙塵就緩緩落地了,空氣重新變得清新起來。結果縣令策馬趕來,又揚起大片塵土。

始皇見愛子身上都撲了些沙塵,頓時皺起了眉頭。

士兵趕忙解釋說縣令聽說太子催得急,一路趕馬過來的。未曾在遠處就下馬避讓,他們也沒製止,是他們失職了。

要不是馬匹跑到了近處,也不至於叫揚起的沙塵落到太子身上。

士兵也是沒料到這個縣令膽子這麼大,居然敢直接策馬狂奔到太子跟前。一時怔愣,才沒有來得及阻止。

始皇眉目冷淡:

“爾等自去領罰。”

這次來的隻是個縣令,倘若是刺客,就他們這種反應速度能指望什麼?

這幾年大秦境內國泰民安,這些近衛想來是清閒太久了,居然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大秦的戰事還沒徹底停歇呢,都城的士兵就已經懈怠至此了。等日後邊郡都沒有戰事時,可想而知都城的衛軍會變成什麼酒囊飯袋的模樣。

始皇帶著兒子重新回到馬車上,提起此事時眉頭緊鎖。

扶蘇換上了乾淨的外袍,在侍者的伺候下潔面。洗漱完見父親還在生氣,便笑著湊過去哄人。

他給父親倒了杯蜜水:

“如今發現了問題,總比多年之後才察覺不對要強。早發現才能早應對,父親消消氣。”

始皇揉了揉眉心:

“現在整治了,可若過個數十年,恐怕又會故態複萌。”

時間一長,很多事情就不好說了。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並不容易。

扶蘇卻說父親英明神武,定然能想到不錯的法子。現在想不到就先休息一會兒,左右他們還有很長時間慢慢想。

他又提起即將進入的上郡地界:

“蒙恬將軍之前在河套駐紮,聽聞父親要途徑上郡,已經趕回來了。過些日子便能見到他,屆時讓蒙將軍派一些信得過的士兵隨行。”

上郡原本是大秦的邊境,河套收複之後就成了內陸了。偏偏河套地區並沒有並入上郡,而是並入了隔壁的北地郡。

北地郡如今歸李信統領,蒙恬屬於跨區輪值。

如今兩位將軍都在河套邊緣督

建長城,這個長城是要從無到有修建的,一時半會兒修不完。

但無論如何,上郡的長官名義上也是蒙恬。所以陛下要途徑上郡,蒙恬必須得回來接駕。

正好,他也要過來彙報一下河套的事宜。

既然從鹹陽帶來的守衛不夠靠譜,那就問蒙恬要點人。蒙恬的忠心毋庸置疑,他派來的士兵不僅能力足夠,也絕不可能混入刺客。

太子殿下故意說道:

“讓邊郡大將的親衛隨行,那些近衛瞧見有了競爭對手,自然會打起十一萬分的精神。”

畢竟再不謹慎起來,近衛都要被蒙家軍頂替了,而且還有掉腦袋的風險。

始皇被他逗笑了:

“又出餿主意!”

經過今日的事情,那些近衛自己就會認真起來,哪裡用得著找個外部威脅出來嚇唬他們?

太子這是故意說俏皮話哄父親開心呢。

扶蘇眨眨眼:

“那父親要不要問蒙將軍討幾個親衛?”

始皇想了想,覺得也不是不行。可以找幾個過來貼身保護愛子,他也更放心一些。

何況他家太子明顯是等著看近衛的笑話,自己這個當爹的怎麼能不配合一番呢?

這件事就這麼敲定了。

車隊再次啟程的時候,蒙毅上車來彙報馳道一事的調查結果。

蒙毅稟告道:

“這一片的道路確實都是舊路,以前也是有好好修整過的。”

畢竟是內史郡的官道,對大秦來講是境內走得最多的。如果連都城附近的路都不好好修,那還當什麼官?

這邊可和天高皇帝遠扯不上關係。

之前朝廷發話要修路時,縣令派人來勘察過。覺得舊路很嚴實,可以接著使用,不用特意毀了再新修。

所以他隻是填了車轍,把車轍的部分夯了一下。最後平整道路,做出這是一條新路的模樣來。

這麼一番折騰,自然可以省下大量的經費。那些經費一部分進了縣令的腰包,還有一部分則拿去填了彆的窟窿。

有些縣是這樣的,之前的長官管得不好,留下不少爛賬。後繼之人除了想儘辦法補上去,也沒彆的法子。

捅出去嗎?

不是所有人都敢捅破的。

尤其前任背後有勢力的時候,得罪他一個,就是得罪那一大家子。更何況有的時候自己就和前任有親戚關係,隻能給對方擦屁股。

這次的縣令自以為聰明,找到機會平賬了。要是沒個修馳道的錢,他恐怕隻能學著前任一起弄個表面光鮮出來,然後等自己任期滿了丟給下一個倒黴蛋接手。

可是縣令錯估了一件事——

“縣令貪了一點錢,底下征伐民夫的人也貪了一點。監督修路的管事再貪一點,發下去修路的錢就不夠了。”

你貪一點我貪一點,本來填轍痕綽綽有餘的錢,變成了隻夠勉強修完這段路。民夫拿到的徭役錢少了,做工時自然

不會特彆細致。

管事自己也覺得這條路挺好的,不用仔細修,於是沒人緊盯他們。大家想儘辦法偷懶,路就修得馬馬虎虎。

哪怕管事盯得緊也沒用。

錢不夠,修路的材料都湊不齊。土路也不是隨便哪裡挖點土就能修的,朝廷發下來的錢可不隻是給民夫的工錢。

本來隻夯實車轍的部分就不如夯大片的路段容易,車轍細細的,夯起來很費事。

古代修路是把土蓋上去之後,用重而平整的石塊反複砸,把它砸得嚴嚴實實,這就叫“夯”。

可是這樣一來土層的厚度就會降低,需要不斷填新土來抬高路的厚度。

現在土都不夠,夯什麼?

留了足夠的土把整個路面夯平整了,假裝這是一條新路之後,大家就各自散去了。至於轍痕那裡不是夯實的土而是單純填上了浮土,大家就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然而這種事情是瞞不了人的。

馬車來來往往,會把浮土都壓實,重新露出舊轍痕來。

聯通直道的這條路隨著直道修建完成,來往的人越來越多。走的車子多了,車轍被進一步加深,加深的速度遠超縣令預料。

本來縣令還想著這條路修過後能多撐一段時間,說不定可以撐到他重新湊夠錢再修一回。

沒成想始皇帝第一次巡遊就走這裡過。

縣令自己很少往這兒來,倒是不清楚車轍的情況。看到的時候自己都嚇了一跳,直接忘了要提前下馬的禮節,一路狂奔到了太子跟前。

然後腦子一抽,就忘了自己先前想了一路的借口,張口就自爆這是條舊路。

扶蘇聽著這曲折的故事,誇讚道:

“真是精彩,明日寫下來傳往大秦各地,讓優伶表演給大家看看。”

蒙毅一聽,也跟著額頭冒汗了:

“殿下說笑了……”

這故事放出去,哪裡是給大家欣賞的,分明是拿去嚇唬各地縣令的。畢竟挪用公款這種事情,肯定不止一個人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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