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蹣跚學步(1 / 1)

黑曆史隻要被提起一次,就會反反複複在當事人腦海裡回旋。

扶蘇:…………

扶蘇第一次發現,他還是修煉不到家。

這種程度的黑曆史居然也能影響到他,顯然,他還需繼續努力。

幸好父親隻是那天心血來潮提起,後續沒有抓著不放,反複拿出來調侃他。

但是扶蘇很快就發現了,父親雖然沒有繼續提這件事,卻會提彆的事。畢竟他從小在父親身邊長大,父親記得的往事太多了。

哪有孩子小時候不丟人的?

這天公子高帶著南嘉進宮來探望祖父。

小南嘉已經很久沒入宮了,扶蘇還以為這小子能忘了他。未料到小孩子記性極好,一見到他立刻又黏了過來。

南嘉如今已經會走會跳了,不過跑得太急的話還是會跌跌撞撞。

他看見伯父眼前一亮,鬆開了父親的手噔噔噔跑過來。跑到跟前踉蹌一步,直接摔進了扶蘇懷裡。

扶蘇有理由相信他是故意的。

冷酷的伯父把他扶了起來,讓他站好。男子漢不要老往長輩懷裡鑽,你已經不是小嬰兒L了。

始皇帝聞言,下意識看了兒L子一眼。

他倒好意思說南嘉呢。

扶蘇假作無事發生,讓小孩站好之後問了兩句開始進學了沒有。

雖然之前就說過讓二弟妹開個幼兒L園,但因為現在孩子太少,暫時還辦不起來。而且至今為止也隻有一個南嘉出生了,南嘉才兩歲多。

這麼大的小孩,當然是還沒進學的。可這並不妨礙壞心眼的大伯提前把學業大法拉出來刷存在感,從小就在孩子們心裡植入“大伯見面就會問學業”的不良印象。

可惜小南嘉還不懂這種險惡,他樂嗬嗬地聽著,完全沒明白大伯在問什麼。

公子高代他回答了:

“南嘉還小,我們就沒著急教他什麼。有時候會帶他認認字,教得不多。”

說話間小南嘉蹭不到大伯身上,隻好轉移目標去黏祖父。他邁著小短腿朝始皇帝的方向走去,路過了扶蘇身前。

扶蘇的衣擺散落在四周,小孩也沒有繞過去的意識。踩在上面身體歪了歪,有點站不穩了。

這個時候,體貼的長輩就應該伸手扶一把。

但扶蘇明顯不是那種人。

所以扶蘇伸出手,準確地戳了一下小崽子的肩膀。小孩“撲通”一下,沒穩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扶蘇淡定地收回手:

“南嘉走路還不穩呢,以後多練練。”

始皇帝:……

公子高:……

當事人南嘉倒是沒哭,愣了愣就爬起來了。衝大伯傻笑了一下,繼續嘿咻嘿咻地往祖父的方向走去。

眼看太子躍躍欲試還想乾壞事,始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小孩總算成功抵達了祖父身邊,撲過來得到了一個抱抱。

扶蘇

有些不高興,挨在父親身側,用另一隻手去巴拉小兔崽子,想把人拎出去丟給弟弟。

奈何南嘉死死抓著祖父的衣服不鬆手,扶蘇沒能把人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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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加起來不超過五歲的幼稚崽較了好半天的勁,看得公子高眼皮直跳。他用眼神詢問父親該如何是好,始皇倒是很淡定,就這麼看著他們玩鬨。

午休的時間有限,南嘉也沒辦法一直纏著祖父。公子高看時間差不多了,趕緊把孩子抱走,免得耽誤了父親的正事。

始皇見愛子還在生悶氣,有些好笑。

“你和弟妹們吃醋也就罷了,怎麼連晚輩的醋都吃?”

扶蘇翻著奏折不說話,還要抽空去瞪中午不知道跑哪兒L去了的蠢兒L子。

橋鬆這小子真是要用他的時候一點都靠不住,要是他在場的話,不就可以把堂弟領走了嗎?

小孩子就該跟小孩子玩,不要總是纏著祖父。

橋鬆就是因為不想帶小孩才躲出去的。

他都十四歲了,和兩歲多的小崽子有什麼共同話題?

可被父親瞪著也不是個辦法。

橋鬆眼珠子一轉:

“父親,南嘉一定是因為沒有同齡的玩伴才經常來打擾您和祖父的。三叔都這麼大了居然還不成親,您不如多催催他。”

還有其他的長輩,他們早點成親,多生幾個崽子。這樣小孩和小孩玩到了一起,就沒興趣找大人了。

最重要的是,人家小孩有同齡的兄弟姐妹在,也就用不著他個年長十多歲的大兄去浪費時間陪孩子玩了。

扶蘇冷笑一聲:

“到時候就是一群小崽子跟你搶祖父了。”

橋鬆:……

好像是這個道理?

橋鬆立刻改變了口風:

“三叔不成親也挺好的,現在這樣多自在啊。南嘉缺玩伴倒不是什麼大問題,臣子家中總有適齡的孩童,可以給他伴讀。”

始皇帝聽著他們父子倆一唱一和,好笑不已。

他打斷了二人的密謀:

“行了,你們兩個一點當長者的樣子都沒有,說出去叫人笑話。朕尋常忙得很,哪有時間頻繁見孫輩?也值得你們斤斤計較。”

父子倆都沒說話,卻隔著始皇對視一眼,不知道在打什麼小算盤。

始皇帝隻當沒看見。

孫輩再可愛,也是隔了一輩的,還不是太子的孩子。始皇和這些兒L女相處都不多,實在很難對孫輩再產生多少感情。

實際上上輩子扶蘇那麼多孩子,能頻繁見到始皇帝的也隻有橋鬆一個。

可橋鬆和他爹不一樣,不是個愛撒嬌的粘人精。他穩重懂事,於是就理所當然地和祖父失了點親近。

像始皇帝這樣的長輩,你不主動去黏他,是很難建立深厚感情的。

扶蘇深諳此道。

更何況長輩總會偏心體弱的那個,太子的病幾乎占去了始皇全部的心神。以前他還會抽

空關心一下彆的兒L女孫輩,到後來空閒時間全撲在長子身上了。

扶蘇就喜歡父親隻關心他一個,所以南嘉這麼久沒進宮來,他提都不提。

他不提醒,始皇一時也想不起來自己還有這麼個孫子。要不是李姻覺得這樣不孝,讓丈夫去給陛下請安的時候把孩子帶上,小孩還要繼續被遺忘。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扶蘇是個相當看人下菜碟的家夥。

他知道父親在意所有兒L女,因此哪怕不高興,也會偶爾提一提弟妹們的事情。輪到晚輩了,覷著父親對孫輩並不是很上心的樣子,就樂得淡化他們的存在感。

橋鬆早就看透了他爹。

雖然對親爹這種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嗤之以鼻,可這也不妨礙橋鬆跟著學。

某些人嘴上說著嫌棄親爹不好,不能學他。實際上當真行動的時候,還不是哪個好用學哪個。

扶蘇用眼神譴責兒L子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橋鬆理直氣壯回瞪,表示是你自己說的當皇帝要足夠無恥。

太子和太孫這樣的眼神交鋒已經尋常到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幾乎每日都要來一回,就連史官都懶得抬頭吃瓜。

始皇帝自然是習慣性忽略。

他自顧自地提起另一個話題:

“扶蘇,你侄子年紀小骨頭軟,你以後不要故意弄得他摔倒。要是摔出個好歹來,如何跟你二弟交代?”

扶蘇回神,辯解道:

“小孩子本來就會經常摔跤,哪裡有這麼嚴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始皇瞥他一眼:

“他自己摔的和你弄倒的怎麼能一樣?關心則亂,倘若孩子摔跤後當真出了問題,哪怕與摔跤無關,你恐怕也要遭到弟妹們的埋怨。”

不管會不會出事,都不該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那是彆人家的孩子,又不是你自己生的。

始皇當過爹很明白這個道理,彆說孩子受沒受傷了,哪怕隻是看見旁人不小心推倒了扶蘇,他都會生氣。

始皇可不希望兒L女之間因為這種事情鬨矛盾。

扶蘇知道父親是為他好,乖乖應下了。

橋鬆好奇地看向祖父:

“小孩子真的會因為摔跤出事嗎?那學走路的時候哪有不摔跤的?”

即便被很多侍從精心看顧著,也總有看顧不到的時候。有時候你看著小孩子站的很穩,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左腳絆右腳了,甚至是沒有預兆的平地摔。

始皇回憶了一下:

“你父親小時候有幾回摔倒,險些磕到腦袋。”

橋鬆瞪大了眼睛,追問是怎麼回事。

那都是扶蘇三歲之前的事情了。

那個時間段的幼兒L大腦發育還不完全,記憶很難留存住。所以扶蘇雖然記性好,卻對此一點印象都沒有,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存在。

他的記憶從三歲開始,大概在母親去世前後,所以對母親還有零星的印象。

始皇沒有

回答橋鬆的詢問,隻提醒他們以後和小孩玩鬨的時候注意一下周圍。有時候哪怕隻是桌案,都會對孩子造成危險。

扶蘇看父親這避而不談的架勢,大致猜到了什麼。

晚間父子倆練武強身的時候,趁著橋鬆不在,扶蘇就追問父親當初的事情。

他試探道:

“阿父是不是也乾過我白日乾的那件事?”

始皇帝假作沒聽明白:

“什麼事?”

扶蘇輕笑一聲,說沒什麼,配合父親將這個話題揭過。

答案已經知道了,沒必要非得讓父親親口承認。

始皇似是有些心虛和歉疚,這晚就沒逼著兒L子多練一會兒L武。看他不到半個時辰就喊著累,怎麼都不肯起身繼續練,也隨他去了。

當初的事情並不難猜。

不過具體過程扶蘇定然是猜不透的,始皇也不願意說。倒不是因為彆的,就是上次提了一句小狼崽讓愛子有些羞惱了,他想著再來一回扶蘇肯定還要害羞。

他家太子小時候真是可愛極了。

那時還是秦王政七年,扶蘇快滿一歲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正是學說話和走路的時候,學得快的已經會了,學得慢的可能還要拖個半年。

秦王政的長女陰嫚彼時尚未出生,還在母親的肚子裡,過幾月才會臨盆。所以那段時間裡,年輕的秦王依然隻有這一個寶貝獨苗苗。

第一次當爹的人總歸會有些興奮的,尤其是不想錯過孩子的很多重要時刻。

哪怕為了兩年後的親政掌權,他實則非常忙碌,要花費心思做很多準備。可當聽聞有人來報長公子學會走路之後,秦王政還是抽出時間去看了一眼。

彼時楚姬的宮室中,幾乎所有侍者都跑來圍觀了。

楚姬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對侍從從不苛刻。哪怕他們在當值的時候稍微偷個懶過來湊熱鬨,她也沒有製止。

扶蘇的溫柔大抵是隨了她。

秦王政趕到的時候,就見庭院中遠遠圍了一圈,大家讓出了足夠的空間給小公子學走路。

那場面不像是長公子僅僅隻是學會了走路,倒像是長公子做出了什麼大成就,值得闔宮齊聚慶賀。

君王的到來引起了一些騷動,卻被及時製止了。秦王政不想打擾庭院中的孩子,於是安靜地和眾人一起站在遠處圍觀。

小扶蘇才剛學會走,走得很不穩當。侍者彎腰跟隨在他身邊,伸出一隻手給他借力穩住平衡。

雖然隻是剛學會走,但扶蘇是個不服輸的崽。他不喜歡摔跤,也想用最快的速度掌握走路的技巧。

所以他很緩慢地抬起腳,用金雞獨立的姿勢站著。等晃動的身體站穩了,才往前一邁,重重踩在地上。

接著,他依舊保持這個姿勢不動,身體又晃了晃。等不再晃動,才抬起後腳重複金雞獨立的姿勢。

小孩就這麼一步、兩步、三步地從這頭走到了那頭。

剛開

始每次一動就仿佛要摔倒,等走完一趟下來,晃動的幅度已經很小了。確實學得非常快,就是有一個問題。

——扶蘇覺得他腳有點麻,還有點疼。

畢竟每次落地都是重重地踩下去,跺腳的次數多了,不疼才怪。但小孩嘛,剛學會走路時是容易這樣的,覺得要很用力地踩下去才能站穩。

小扶蘇調頭決定再走一趟,這次他已經掌握平衡了,他要學會輕輕地放腳。

秦王政看著小孩一頓一頓地往前走,像個機關人偶似的,覺得十分新奇。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是怎麼學走路的了,不會也是這樣的吧?

這個時期的扶蘇還是個穩重孩子,就和秦王政小時候差不多。調皮都是後來的事情了,沒人慣著的小孩是不會主動調皮的。

秦王政每每看見長子都覺得像看見小時候的自己。

可惜長子出生時他和生母趙姬的關係已經很僵硬了,否則還可以去問問趙姬一些幼年時候他已經忘記的細節。

小扶蘇又走完了一趟。

他用極快的速度糾正了自己跺腳的壞毛病,而後他覺得可以了。自己已經掌握了走路的技巧,不需要侍者攙扶了。

小扶蘇頗有架勢地揮退了侍者,表示他要自己走。

侍者欲言又止,依言退開了一些,維持在隨時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衝過去扶住公子的距離。

小扶蘇做出了第一次獨立的嘗試。

他抬腳,邁步,然後撲通,摔倒了。摔了一半被侍者扶住,沒有真正摔到地上。

但小扶蘇還是:???

白嫩嫩的小臉上寫滿了震驚——不應當!他明明已經學會了的!

秦王政很不厚道地笑了一聲。

其實他早就看出來了,哪有小孩能走一趟的功夫就能掌握平衡?分明是那個攙扶他的侍者在出力。

剛開始走的時候,扶蘇晃得厲害,是因為侍者拿不準需要怎麼攙扶小公子。後來次數多了,他就有數了,可以用精準的力道把人扶穩。

沒有經驗的小扶蘇完全沒意識到不對。

他借住侍者的攙扶來站穩,卻不知道侍者是個能活動的存在。侍者能夠隨時調整力道和用力的方向,在他的攙扶下學平衡,根本就是白費功夫。

小孩子要掌握平衡,隻能先扶著不會改變的死物學。掌握了一點之後,再自己走,才能徹底學會。

似乎是聽到了笑聲,扶蘇回頭去看,精準地找到了人群裡的父親。

秦王政覺得自己仿佛在兒L子臉上看到了控訴的表情。

不過這其實是錯覺。

小扶蘇隻是冷靜地重新站好,再次揮退侍者。

不信邪的小孩決定繼續嘗試,他認為剛才應該就是個意外。

在小孩第三次摔倒的時候,秦王政看不下去了。他大步走過去,從侍者手裡扶過兒L子,告訴他之前的練習方法不對。

秦王政手把手教了半天小孩要怎麼走路才

不會摔跤。

其實他教的一般,畢竟像走路這種事情,大家都是如同喝水一樣自然而然就能做到的。

真讓你逐步分析拆解,自己到底是怎麼喝的水才沒被嗆著,大部分人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

好在扶蘇是個非常優秀的學生,哪怕父親說的東西沒太大用處,他依然認真聽完,然後迅速總結掌握了。

而後沒了攙扶的小公子終於走了十步還沒摔跤。

秦王政覺得這樣就可以了,第一次學會走路,有這個成果已經相當不錯。後面得慢慢練,不是一時半刻能學會的。

楚姬在旁邊看了半天,看得心癢。

王上教孩子走路的時候,總是主動站到孩子前方不遠處。然後鼓勵小孩往自己身邊走,隨時伸手接住撲進自己懷裡的兒L子。

楚姬也想試試,所以她走了過來,隔著一段距離衝兒L子招手:

“扶蘇,來阿娘這裡。”

扶蘇回頭看向娘親,見娘親眼裡躍躍欲試。想了想,露出一副“好吧那就滿足你”的表情,轉身往那邊走去。

當時秦王政正站在中間的位置,扶蘇要過去就得稍微繞一點路,繞開擋道的父親。

秦王政原本是準備自己避開的,可他還沒來得及動身,扶蘇先轉換方向了。他於是就沒動,看著兒L子小大人一樣朝母親走去。

本來走直線就不怎麼穩當,現在還要繞開障礙物,完全屬於超綱了。

所以很自然地,扶蘇轉彎的時候又有了要摔跤的跡象,不過他很快憑借自己的能力重新站穩。

秦王政剛開始伸手出去要扶他,伸到一半發現不用他扶了。

看著堅強獨立的兒L子,不知怎麼想的,他突然惡向膽邊生。不僅沒收回手,還鬼使神差地戳了小孩一下。

小扶蘇剛穩住的身體一晃,倒了下去。

王上的動作太快了,誰都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公子已經倒下去了。

好在常年習武的秦王反應速度很快,迅速伸手把人摟了回來。禍雖然是他闖的,卻沒有造成孩子摔跤的後果。

楚姬嚇了一跳,匆匆走過來。見兒L子完好無損地躺在丈夫懷裡,這才鬆一口氣。

而後就是溫柔的楚姬夫人唯一一次爆發。

她氣得不行:

“王上!您怎麼能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楚姬指著另一側的台階,剛剛扶蘇摔倒差點就磕在上面了。

之前她任由扶蘇一個人在庭院中學走路時,是特意清理過周遭的。任何可能造成危險的擺件都挪走了,所以她才很放心地站在遠處。

但是後來秦王政過來接手了兒L子的教育,沒注意到這些。父子二人走著走著就偏離了中間的空地,到了台階附近。

本來有侍者待在一步之外,楚姬覺得應該不會出問題。哪裡想得到當爹的能猝不及防推孩子一把,這是親爹能乾出來的事情?

秦王政看了一眼那有棱

有角的台階,也後知後覺意識到了危險。

他摟緊了懷裡的小孩:

“寡人並非有意。”

他就是看兒L子像小大人一樣,突然有點手癢,想把他戳倒而已。

大人都是手賤的,尤其是在玩小孩的時候。親爹尤其手賤,要不怎麼有句話叫

“沒有危險的時候父親就是最大的危險”?

為了給母子倆賠罪,秦王政額外留下來陪他們用了晚膳,還讓人送了不少符合楚人審美的華美器物過來。

隻是在這裡耽擱太久,接下來的幾天秦王都比往日更加忙碌,便好些日子沒去後宮看望妻兒L。

再一次見到扶蘇,是小孩子自己從後宮走過來,闖進了章台宮。

這其實是楚姬教他的。

因為楚姬擔憂那天的事情會叫王上不願再見他們母子,畢竟有的時候人會刻意遠離讓自己心生愧疚的事物。

秦王數日不來,她有這樣的疑慮實屬正常。

想到後宮中還有一位夫人即將產子,到時候扶蘇就不是獨苗苗了,處境更加艱難。所以必須抓住其他孩子還沒降生的機會,努力為兒L子刷好感。

秦王政聽聞兒L子一路磕磕絆絆地從後宮走到章台宮,就為了見阿父,果然心軟了。

他並未計較兒L子的擅闖,小孩子懂什麼呢?反而親自去門口將人抱了進來,讓人取了點心放在桌案上,叫扶蘇自己吃。

他對小扶蘇說道:

“阿父還有事情要忙,不能陪你玩。你自己在這裡玩,好不好?”

小扶蘇聽話地點頭,安靜地吃了幾塊糕點,又去外面看花草。

今日恰逢長安君成蟜入宮。

秦王政和弟弟的關係非常一般,隻能維持住表面的和平。

但他們一個是沒有掌權的秦王,一個是同樣沒什麼權利的王弟。就算有矛盾也鬨不起來什麼,所以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聊天。

秦王政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奪權,成蟜也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奪位。

兄弟二人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氣氛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成蟜對秦王政說,相國呂不韋和太後趙姬已經答應明年攻打趙國時讓他領一支兵。他好像是來炫耀自己可以掌兵的,比傀儡秦王強得多。

但秦王政知道,這隻是表象。

成蟜要炫耀的實則是他即將手握重兵,自己這個秦王做到頭了。

事情未成之前就跑來找競爭對手耀武揚威,實在是愚蠢至極。也不知成蟜是被傀儡秦王的表象迷惑了,還是他這個人就是這麼沉不住氣。

無論如何,秦王政是個很能沉住氣的人。

成蟜炫耀了一波,本是想在兄長臉上看出慍怒的。結果什麼都沒有,依然是一派淡定。

目標沒有達成,他很有些氣悶。告辭之後走出大殿,卻見殿外有個孩子迎面走了過來。

成蟜猜到了,這是他兄長的長子。

成蟜對於長

幼排序很敏感,他自己就是因為這個錯失王位的。哪怕他的生母貴為韓國公主,依然沒能爭過兄長。

莊襄王死得太早了,他定繼承人的時候不得不考慮年齡問題。

當時他長子才十三歲,幼子更是隻有幾歲。主少國疑,光是這一點就讓成蟜一係的各種動作大打折扣。

成蟜自己認為,若非如此,他們韓係未必不能和根基不穩的呂不韋一彆苗頭。

最近成蟜說動了呂不韋派他掌兵,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老對手呂不韋突然鬆口會不會是個陰謀——或許就是呂不韋嫌棄他兄長即將親政不好掌控,想換個傀儡呢?

一邊是春風得意的未來,一邊是依然油鹽不進的眼中釘長兄。成蟜不能對著長兄撒的氣在看到侄子之後,突然找到了宣泄口。

他冷哼一聲,故意在走過扶蘇時借著袖子的遮掩推了一下。

有上次的經曆,侍者早就謹記了時刻不能放鬆。所以他第一時間扶住了小公子,沒有再次釀成禍事。

章台宮這邊的危險可比楚姬宮中多得多。

畢竟這裡又沒有清場過,附近到處都是樹枝花木。萬一公子摔下去被樹枝戳到了眼睛,他腦袋彆要了。

成蟜見沒讓小孩成功摔跤,很不高興。

可剛才那出還能說是意外,再補一次就太明顯了。他還不想和長兄直接撕破臉皮,隻能陰沉著臉大步走遠。

侍者氣得咬牙,卻不敢冒犯長安君。

秦王政見兒L子回來後沒什麼異樣,他身邊的侍者卻滿臉怒容,頓時皺起了眉。

“發生了何事?”

侍者自然不會替成蟜隱瞞,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

他說長安君故意把公子推向樹叢,也不知是想戳瞎公子的眼睛,還是想劃破公子的臉。

侍者是當真這麼認為的,他覺得長安君明顯不懷好意,於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對方。

扶蘇看了侍者一眼。

其實成蟜就是隨手一推,沒那麼多惡毒計謀。但扶蘇並沒有糾正,因為這樣的說法對自己有利。

秦王政自然能猜到侍者的話語裡有誇大的部分,不過即便去掉誇大的內容,依然掩蓋不了成蟜一個十幾歲的人欺負小孩子的事實。

秦王攬過兒L子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受傷才放心。

他摸了摸扶蘇的腦袋:

“阿蘇受委屈了。”

他沒有直接說自己會為兒L子討回公道,他不是成蟜,不會把什麼都往外說,免得引起敵人的警惕。

反正成蟜也隻有一年好活了,待明年他借攻趙為由掌控大軍、卻領兵造反之時,就肯定會被誅殺。

造反之人自該被褫奪封號,貶為庶民。秦王政原還想給他留點最後的體面,至少以公子的身份下葬。

現在看來,也沒必要對敵人太仁慈了。

始皇帝如今想起這事依然很不高興,但成蟜已經死了很多年。而且

他總不好再給這裡的成蟜也遷個墳,沒收他那些陪葬品。

不過成蟜泉下有知,要是知道他把自己不喜歡的兒L子塞給對方當嗣子,大概光這一件事就能氣死他那個弟弟。

更遑論後頭他還把胡亥丟去修陵了,眼見著胡亥以後恐怕是沒有留下子嗣的機會。所以這個過繼也是過繼了個寂寞,壓根沒能延續香火。

這麼一想,成蟜的鬼魂估計要更生氣。

始皇帝選擇性忽略了他親爹莊襄王會不會對此事心生意見。

反正有意見也沒用,連呂不韋都不聽他的了。

扶蘇見父親練武途中休息時不知在沉思什麼,對外界似乎沒什麼反應。於是悄悄貼了過去,拿父親當靠墊使。

感受到身側突然一沉,始皇帝回神看向沒骨頭一樣的兒L子。

他問道:

“不是休息了很久,怎麼還累?”

扶蘇閉眼假寐,裝作自己睡著了,沒辦法回答。

始皇捏住了他的鼻子。

無法呼吸,扶蘇隻好睜開眼,滿臉無辜地倒打一耙:

“阿父,你把我鬨醒了。”

始皇把他推開,熟練地見招拆招:

“本來就不該在這裡睡覺。”

扶蘇撐著下巴看父親重新起身練劍,想了想讓人拿來他的畫板和筆墨。

之前巡遊的時候為了方便太子隨時記錄沿途的情形,匠人就給他做過類似後世畫板一樣的東西。如今回了鹹陽,依然好用。

他三兩筆就勾勒出父親舞劍的風姿,心裡有了下一個走馬燈做什麼模樣的想法。

父子倆一個練劍一個作畫,安靜地度過了這段夜晚。等時辰差不多了,用了點宵夜才各自散去。

次日邊郡再次傳來新的戰報。

這回韓信總算打了次大仗,能寫個正兒L八經的軍報了。

韓信攻克東北的進程十分順利,塞外沒有像樣的城池要塞,又有東胡人自己帶路。兵強馬壯的秦軍對上急需休養生息的匈奴,沒有打敗仗的道理。

經過連番征戰,匈奴人困馬乏。好不容易過兩天好日子,還沒緩口氣秦人又來了。

匈奴對於秦軍的緊追不舍十分痛恨,奈何勢比人強。自己這邊節節敗退,不斷地往更東北的區域逃竄,根本無力抵擋。

戰報從遙遠的東北送到關中,路上就耽誤了好些天。這會兒L戰局定然已經出現了新的推進,也不知匈奴是否已從東胡全線撤離了。

看目前的架勢,說不準有些匈奴會逃竄去西伯利亞等地。

扶蘇想起北邊山地高原的苦寒:

“他們最好彆嘗試往那裡跑。”

西伯利亞分成三個區域,靠近西邊的是平原,中部是高原,東部是山地。氣候加地形,導致這裡不適合人類生存。

當然,非要過去也能活,就是選那兒L還不如選西域。

扶蘇還是挺想把匈奴殘部往西域趕的。他在想匈奴去了西域能不能搞

出點動靜來,說不準大秦又能借機撈一筆呢。

可惜匈奴就這麼多人,不能無止儘地薅羊毛。

始皇帝看著戰報,對應輿圖標注出了行軍路線。

他發現韓信是故意把人往北邊趕的,還刻意封鎖了匈奴往朝鮮半島逃竄的路徑。看來韓信也打上了箕子侯國的主意,在有意防備匈奴和朝鮮聯手。

扶蘇誇讚道:

“在打仗的事情上,韓將軍從不叫人憂心。”

優秀的將領就該這樣,走一步看三步。韓信約莫是知道大秦有意吞並箕子侯國,也知道大秦想要消滅匈奴的有生力量。

前者不提,後者的話,不想秦人親手擊殺太多匈奴人、增加後續吸納匈奴婦孺的難度,就得用彆的法子逼匈奴減員。

秦軍隻是把匈奴打散,至於匈奴人是自己逃去苦寒之地被凍餓而死,還是跑去西羌高原受不了高原反應遭到西羌截殺,那就和大秦沒關係了。

秦人可沒殺匈奴,血海深仇找彆人報去。

彆管這個說辭被俘虜的匈奴人現在信不信,說多了總有相信的一天。等到百年後,史書記載就是秦國網開一面沒有下死手,頗有大國氣度。

扶蘇微笑著表示:

“我大秦一向仁慈,怎麼會對敵人趕儘殺絕呢?哪怕是凶殘如匈奴人,我們也是以懷柔拉攏為主的,再沒有比父親更仁德的帝王了。”

始皇帝回頭一看,果然見到史官在奮筆疾書。

扶蘇大義凜然地說完之後,還問史官記清楚了沒有,需不需要他再說一遍。

史官擺擺手:

“殿下放心,速記,臣是專業的。”

始皇帝:……

蒙毅感覺自己和這對狼狽為奸的儲君臣子格格不入,太子殿下這樣公然造假史書真的好嗎?

扶蘇理直氣壯:

“這怎麼能算造假呢?我隻是感慨了一句,史官也隻是如實記錄了我說的話。雖然我的感慨充滿了個人情緒,但人的言辭本就如此,哪有不帶個人情感偏向的話語?”

隻要史官不在起居錄裡添一句點評,為太子殿下站台。那麼史官就隻是個單純的文字記錄儀,挑不出任何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