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談判(1 / 1)

把人逗急眼了,最後還是得自己親自安撫一番。

使者繚在仔細確認王上真的沒有因此怪罪他,隻是單純地與他分享一下這則流言之後,終於鬆了口氣。

好好一場久彆重逢鬨成這樣,在座的各位都有責任。比如那個躲在後面吃瓜看戲的太子殿下,明顯就是故意不上前打圓場的。

秦王政回頭看了一眼兒子。

扶蘇這個時候才若無其事地走過來,乖順地站到父親身邊。

繚也發現了這位與王上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頓時了然。

“繚見過太子殿下。”

他在秦國待的時間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遊走在各國替秦王賄賂和拉攏六國重臣。本以為做完這件事之後就能回秦了,結果歸國路上又收到了秦王新的指令。

賄賂六國不是什麼難事,但是拉攏百越可就不一樣了。偏偏秦王信任他的能力,搞得他也不好拒絕,隻能硬著頭皮接下這個差事。

後來繚才知道,這個主意還是長公子出的。

繚與長公子素未謀面,被丟在百越數年不管不問,還以為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公子。後來聽說對方封了太子,自那之後倒是和太子的來往多了起來。

雖然都是來信,勉強算個筆友。

不過哪怕隻是個筆友,繚也意識到太子不好對付。好在太子對他沒什麼意見,他隻是單純地倒黴被太子看重了而已。

所以為什麼泱泱大秦還沒有一個能頂替他在百越奉獻自己的臣子?

這樣下去不行,他得想個法子給自己找到接替者。

使者繚與其餘秦臣都見過禮之後,又問王上可要現在接見百越首領。

秦王政微微搖頭:

“不急,寡人明日再見他們。”

秦王肯見他們已經是很給面子了,沒道理叫大秦之主剛趕到江陵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就和他們見面。

扶蘇也道父親路上辛苦,需要好好休整一番。等休息好了,再談正事也不遲。

繚自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身為臣子,有些事情還是得詢問過君上才能做決定的。

他主動帶路,引王上和太子入郡守府休息。郡守反倒被擠到了一邊,想了想乾脆代替使者繚去安撫百越首領了。

今日抵達江陵縣時其實才剛過午後,方才在車架中午休了片刻,倒是不怎麼累,秦王政便留下繚仔細詢問百越之事。

繚回說這次他帶來的有三人。

這些年楚南地區的百越部落在秦國商隊的乾擾下,漸漸形成了三個部落聯盟。這三人就是三個聯盟裡各自推舉出的盟主,負責代表聯盟與秦國交涉。

東南沿海那邊的百越情況,繚知道得不算多,那邊都是趙佗在管。

之前說過,百越地區按照後世的省份劃分,分成了四個部分,浙江、福建、廣東和廣西。至於西南的雲南省所在地,那裡叫西南夷,和百越不是一個概念。

秦國南攻百越的

大將有四個人,王翦、屠睢、任囂和趙佗。

王翦負責攻下浙閩二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之後老將軍就隱退了。浙地設會稽郡,閩地設閩中郡。

但和其他郡不同的是,閩中郡實際上一開始並不由秦國掌控。隻是廢除了當地統治者閩越王的王位,改用“君長”的名號,繼續由對方統治閩中地區。

之後由屠睢擔任主將,負責攻打兩廣。可惜屠睢運氣不好,深入西江畔的三羅地區時遇到埋伏,被含有劇毒的亂箭射中,墜馬而亡。

屠睢死後任囂接替了他的位置,和下屬趙佗一起繼續攻打百越,也就是嶺南地區。

曆史上胡亥在位時期,任囂突然病重。不得已與趙佗商議先割據嶺南避開中原的戰亂。後來聽聞秦朝滅亡,任囂病情加重,最終離世。

任囂死後趙佗接替了他,殺了秦朝安置在廣東的官吏,又入侵了廣西。等到漢高祖建立漢朝不久,他就在此自立南越國了。

不過曆史上南越國其實隻包含了兩廣地區,浙閩不在趙佗的掌控範圍內。

趙佗這個人論忠心顯然是不如任囂的,但他確實有能力。

始皇帝用人很多時候並不在意那麼多,所以手底下有許多像趙佗、李斯這樣的人。始皇帝在世的時候比誰都乖,換彆的君主一旦壓不住他們,就很危險。

上一世扶蘇繼位的時候中原也亂過一陣,趙佗遠在嶺南並不清楚具體狀況。但那時任囂還在世,能鉗製住趙佗,沒給他借機生亂的機會。

後來任囂病逝時,已經過去三年了。扶蘇早就大權在握,境內雖然還有反賊起兵,卻明顯不能成事。

趙佗這人很識時務地選擇了投誠,率領軍隊配合平亂。隨後被扶蘇借口有功調回了鹹陽,換了更忠心的王離去擔任嶺南守將。

也不知道為什麼,趙佗這家夥非常能活,扶蘇駕崩時他還活著。

所幸扶蘇因為自己身體不好,擔憂萬一哪天自己就去了,大秦交到橋鬆手裡之後橋鬆鎮不住趙佗,於是提前把人調走。

否則繼續任由趙佗在嶺南獨大,恐怕還真會出問題。

這一世的百越不像上一世那麼排斥秦人,不需要強行用兵征服。所以王翦父子沒去浙閩,派遣的是能力稍差一些的趙佗。

趙佗隻負責鎮守在浙越邊界,做一個武力震懾的作用。避免越人覺得商隊沒有保護可以隨便欺負,不好好做生意去乾強搶貨物的無本買賣。

屠睢和任囂這兩位主將則另有去處。

任囂依舊負責嶺南百越,他率領了一支軍隊護衛使者繚深入嶺南,與當地的土著建交。

屠睢則被派往了西南,試圖征服當地夷人。那邊地形同樣十分複雜,商隊也很難進入,目前進度不佳。

閩中地區雖然同樣因為地形的關係商路難以開辟,但閩越王是個有遠見的人。他見北邊的浙越和西邊的嶺南都受秦人扶持漸漸繁盛起來,自然不肯落後,於是主動接觸了秦國商隊。

上一世像閩中、西南夷這些難啃的骨頭,都

是名義上歸屬大秦。直到扶蘇上位之後多番懷柔拉攏,才終於真正歸順了秦朝。

沒辦法,始皇去得太早了。很多事情都來不及乾,隻能交給繼任者完成。

使者繚這些年在百越,基本已經把這裡的情況摸清楚了。他說得頭頭是道,把各地情況分析了個七七八八。

秦王政聽完頷首:

“嶺南百越既已嘗到了甜頭,想必此次商談應能順利。不過他們或許會得寸進尺,想要爭取更多的利益。”

繚實則已經探聽過一輪了。

他提醒道:

“百越首領久居嶺南,見識淺薄。對中原地區的了解也不過是從來往商隊口中獲知的,臣早已提醒過商隊之人注意言辭。”

言下之意,百越對外界的了解渠道受限。這個渠道掌握在秦人手裡,秦人想讓他們知道什麼,他們就隻能知道什麼。

使者繚從百越通商開始就意識到了君上想要和平收複百越,所以一直在為這一點做準備。

如何給百越甜頭吊住他們,後續商談時要怎麼開價,這些都有預案。因而他特意指導過商隊之人,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眼界限製了百越首領的想象力,他們其實對於外界到底有多少好東西是沒有清晰概念的。

這樣的人即便獅子大開口,開出的條件很多時候在秦國看來也不值一提。這就是繚刻意想要營造出的效果,他是秦使,當然要為秦國謀利。

扶蘇好奇地問道:

“三位首領具體想要什麼?”

談判時若能提前得知對方的底線,將會事半功倍。不過首領們也不是傻子,應當不會主動透露,要看繚察言觀色的本事了。

繚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臣雖不知他們的心中底線,但他們的最高預期臣卻十分清楚。”

大部分時候,知道談判對象的最高預期沒什麼用。一般人不會去滿足對方的預期,都是儘量壓低的。

最高預期和漫天要價不同。

以賣東西為例,我賣的這個東西成本價是10塊。

我的底線肯定不是10塊錢,畢竟我要賺錢。所以至少要賣個11、12之類的,具體看我最少肯賺多少。

而情況順利的話,我的最高預期是可以賣到20,賺個翻倍的價格。但我報價時,可能會漫天要價出到50。

遇到不怎麼會講價的客人,我會以“給你打個折”為借口告訴你你出20就能拿走。這樣你高興我也高興,說不定下次你還會來找我買東西。

遇到會講價的呢,對方砍到11我就死不鬆口了。不過這樣的買家不太受歡迎,賣家肯定更喜歡上一種。

現在百越拿的就是賣家的身份。

怎麼把百越賣出個貼近他們心理最高預期的好價錢,給自家換來更大的好處,是百越首領的頭等大事。

但他們錯估了買家的財力,過來出價的不是他們以為的尋常客戶,而是個大財主。

大財主看來20還是50都屬於小錢,他們都能滿足。可是如果財主二話不說就掏了50塊的話,百越恐怕不會單純地高興,而是會覺得秦國人傻錢多。

大秦當然不能給百越留下這樣的印象。

他們需要的是百越認識到秦國確實財力豐厚,但秦國的錢也不是那麼好拿的。你得聽話才能換來好處,如果把秦國當傻子坑,後果你承擔不起。

扶蘇微微一笑:

“知道他們的最高預期,那就好辦了。”

賣家的操作,買家也是可以反過來施展的。

雖然你出價50,但其實我知道你想賣到的是20。那我一開始故意出價15,並且不願意鬆口。

等你心裡安慰自己15也不錯,是個好價格時。我再表示雙方第一次正式做交易,我願意和你結個善緣,再給你一點甜頭。

最後我出到了20,你占了便宜,我也不虧。你覺得我大方,下次還願意找我賣東西。

談生意並不是處處都要寸步不讓的,至少對於大秦來講,這筆生意最重要的是皆大歡喜。因為後續他們還要治理百越,不是把百越“買”下來就完事了的,鬨得難看隻會給自己添麻煩。

反之,如果百越能高高興興地接受這次交易,並且對大秦留下一個好印象。那麼後續秦吏進入百越的時候,做什麼都能如魚得水。

可見最高預期對大秦來說,比百越的底線更重要。隻要不是一錘子買賣,一般都不會踩著人家底線要價,那樣太得罪人了。

秦王政聽著太子和使者繚你來我往地商討怎麼用小恩小惠拿下百越首領,心情有些微妙。

商業手段也能用在外交上頭,這是很多君主都意識不到的。有些士人一味地瞧不起商人,隻覺得對方奸猾,沒什麼大本事,顯然是沒吃過經濟戰的虧。

秦王政想起了呂不韋。

呂不韋生意做得那麼大,可似乎沒想過還可以利用商業打擊敵國。若他能有這個本事,或許可以憑借大秦的國力成為管仲之下的第二人。

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險些就浪費了。所幸自家太子接過了呂不韋的商道人手,否則任由那些商人四散,委實可惜。

當然,百越和大秦之間的交易畢竟不是單純的金錢來往,裡面牽扯到很多政治方面的東西。所以李斯聽了一會兒就也加入了討論,商議可以給百越開多少綠燈。

蒙毅在一旁記錄,偶爾提醒兩句。

最後幾人商議出了一個大致的條件,這是初版。

之後蒙毅還會私底下召集隨行的臣子,和他們再加班加點進行一番討論,進行查漏補缺。

趕在明日之前,第二版就得拿來給君上檢閱,畢竟次日就要接見百越首領了。哪怕生意要談很久,不會立刻就達成合作,君上也得心裡有個數才行。

正式的條件還得再磨一磨,今日肯定是得不出來的。

秦王政等他們幾個談完才拍板:

“太子,這件事就由你帶繚與李斯一起

負責商議吧。”

繚的身份特殊,他得表現出中立偏百越的態度,儘可能地拉百越的好感。讓首領們意識到,他是在為百越儘可能地爭取利益。

而扶蘇作為商隊的掌控人,和百越也有過不少來往。

他得態度曖昧一些,看起來不肯多出錢。實際上因為之前通商的關係,願意給百越一點優待。

至於李斯,扮演的是顯然就是完全站在大秦這邊的角色了。

他得寸步不讓,據理力爭,給百越那邊一些壓力。讓他們意識到最後談下來的好價錢是扶蘇和繚努力為他們爭取到的,要他們記兩人的好。

職責都劃分清楚後,臣子們便告退了。

第二日百越首領覲見。

為了和大秦維持住友好的關係,百越首領都努力學過秦語。說得不是特彆好,交流卻不成問題。

來之前首領還跟繚說過幾句好話,請他幫忙替百越多多美言。繚一口答應下來,已經進入了昨日談好的人設中。

屋中君臣齊聚,以表對百越的重視。

首領第一次見到大秦的主人,還有些緊張。

他們現在的身份不是和大秦頂著乾、仗著地利敢於秦軍叫囂的蠻夷,而是試圖並入大秦獲取更多好處的小小首領。孤身進入大秦境內,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若非信任使者繚,想來也不會跟他一起過來。頂多在秦越邊境商談,發現不對隨時準備回撤。

見秦王如此給面子,三位首領的忐忑頓時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面對強國國君的畏懼了,秦王周身的氣場實在有些強。

扶蘇和繚互換了一個眼神。

扶蘇聲音溫和地說道:

“首領不必多禮,請落座吧。”

繚小聲解釋這是大秦太子,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國君。

首領們瞬間了然。

在任的君主需要討好,下一任同樣也需要。百越可不是和秦國一錘子買賣,以後都要在秦人手裡過日子的。

他們三個悄悄去偷瞄太子的神色。

昨日傍晚繚回來同他們說了今日商談的事情,他們心裡沒什麼底,繚就提議可以幫他們給幾個說得上話的人送點禮拉攏一二。

不過繚也說了,這是不合規矩的,秦律規定了不能行賄。也就是他們百越還沒並入秦國,才能這麼做,以後可不好再犯。

最後繚趁著夜色替他們去拜訪了幾位大人物,其中太子幾人收下了禮物,而相國李斯、郎中令蒙毅等人則退回了。

這弄得百越首領心中七上八下的。

一時高興於太子肯賞臉,想來事情應當會很順利。一時又擔憂相國鐵面無私,是不是談判那天會橫加阻攔。

這會兒見太子態度溫和,更加放心了。想著以後太子若能繼位,百越的日子必然會越發好過。

以往總聽楚人說秦王冷面無情,他們見後覺得有點道理。難免因此擔憂,好在秦王還有個好說話的兒子。

——鐵

血君王為何都愛培養個仁德一點的繼承人,不就是為了在這樣的時候給旁人一點未來的希望嗎?

扶蘇早就習慣和父親打配合了,他們父子二人一冷一熱,正好拿捏淳樸的百越人。

扶蘇刻意溫聲安慰道:

“諸位不必緊張。我大秦以法治國,隻是看起來嚴肅一些,實則最講道理不過。”

嶺南往年和楚人接觸得多了,總聽楚人抹黑大秦。仿佛秦人個個不近人情,不如他們楚人溫和重禮。

這一點使者繚也反複強調過。

各國都宣揚自己是禮儀之邦,很多時候律法要為這些人情世故讓路。百越的社會環境比較原始,禮儀在他們看來很多時候都是吃飽了飯撐的。

但他們會為了充面子去主動學習中原禮儀,不高興了又會乾脆仗著自己是蠻夷不和你講道理。行為似乎十分矛盾,其實歸根到底是為了維護自尊。

學習中原禮儀,是不想讓人看不起。不講道理,是發現自己已經被看不起了,乾脆破罐子破摔。

中原人總說百越不通教化,實際上是自己先用有色眼鏡去看人了。被人家敏銳發現之後,人家當然不給你好臉色,也不聽你廢話。

然後他們試圖教化百越時就頻頻受挫,分明是自己先流露出不屑的,卻要說是人家不服管教。

現在大秦首先給了他們想要的尊重,然後扶蘇和繚再給百越灌輸“秦國隻按律法行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新標準。

律法是死物,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隻要訂立律法的人不故意夾帶私貨,就不會歧視所謂的蠻夷。

先讓百越人意識到律法這個社會準則的優越性,他們才會願意接受它。

事實上這樣潛移默化的說服,繚已經進行了好幾年了。

各部落本身都有自己的規矩,這也是律法的一種早期表現形式。秦律雖然和它們多有不同,卻萬變不離其宗,能讓百越人感受到熟悉和親切。

反倒是遠超如今部落水平的中原禮教,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兩方對比之下,百越自然覺得秦人比楚人討喜。

扶蘇今日再次強調法治,就是在佐證繚的話,告訴百越首領那些不是繚為了忽悠他們而亂說的。

談判之前先拉近彼此的距離,並展示秦國和百越合作後的美好前景。為了一舉拿下百越,扶蘇算是下足功夫了。

百越首領自然能感受得到,氣氛頓時融洽起來。

於是開始進入正題。

百越想要秦國的先進技術,想要秦人幫助百越儘快發展起來,跟上中原的步伐。還想要充足的藥物等必需品的補給,讓百越擺脫目前的窘境。

一條條列出來好像很貪心,其實歸根到底都是為了治下的百越人日子能好過起來。對秦國來說要求根本就不算高,都是一些非常淳樸的條件。

百越甚至都不知道中原地區還有更高層次的好東西,比如官學這種能跨越階級的晉升渠道。

他們要的東西,大秦都是要給六國的。而為了安撫六國,

大秦還要出更多好處,那邊才叫真的貪婪。

百越首領對於階級跨越沒什麼概念,他們也沒有應該為部落裡的普通人爭取權力的覺悟。

政治方面,他們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這些首領能不能繼續當首領,而且不會受太多掣肘。要是被秦國招攬之後他們自己丟了權力,或者空有名頭、無法自己做主,那他們肯定不乾。

這一點秦國同樣可以滿足。

讓這些首領擔任基層秦吏就好了,比如之前說過的讓他們當裡正、亭長、鄉老什麼的。

本質上還是他們在管理百越人,隻不過安了個秦吏的名頭,要根據秦法辦事。而且上面會多一些長官,需要他們配合工作。

秦國一開始並不會直接乾涉下面這些百越出身的秦吏,而是潛移默化地侵入百越社會。等得到足夠多的信任和愛戴之後,再插手不遲。

百越首領們大多人到中年了,因為常年缺衣少食、醫療也不行,目測活不了幾年。等這批人換屆,秦官的行動會更加順利。

要知道在部落製的地區,首領甚至都不一定是世襲的。

如果首領威望高、他們的後代也爭氣的話,繼任會比較順利。但是倘若部落裡有更厲害的人、首領的後代卻能力不足,被頂替也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哪怕他們從首領搖身一變成為了秦吏,也是一個道理。

剛開始應該隻是在部落裡推選出新的秦吏,而不是考核出一個。但是想要當好秦吏肯定得認真學秦律,光有能力可以服眾是不行的。

屆時部落中人漸漸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在到下一屆秦吏的選拔,就會自然而然采取考核製。

他們學秦律學得越多,對秦國的認同感就會越深。

文化入侵才是收服一個地區的最佳方式。

昨日扶蘇等人討論出來的就是第一次談判可以答應很多生活條件上的要求,但是秦吏這個暫時不能鬆口。

這是個很重要的點,需要拉扯一段時間才好答應。否則輕易應下來,會顯得秦國太好說話。

等同意之後,再借口教化百越提出可以無償給他們開設官學。百越哪裡知道官學是為了把新生代百越人教導成秦人的,隻會以為這個真的是福利。

後續秦吏之位由誰接任,則是作為百越心理預期中最高的那一環。在百越以為很難談下來的時候,最後鬆口同意。

整個談判流程都有非常清晰的規劃,什麼時候能答應什麼,全部都探討過。

秦王車架會在江陵縣停留一個月,這一個月就是拿來和百越扯皮的。

李斯無師自通了談生意的技巧。

他對百越首領說道:

“百越並入大秦,肯定要按照大秦的律法行事。”

首領們看過律法,神色為難:

“秦律太過嚴格,我們恐怕很難全部遵守。”

百越的識字率少得可憐,沒上過學的他們連背誦律法都困難,更彆提遵守了。

繚也幫

著說好話,證實此言非虛。扶蘇態度搖擺,一時說百越也有自己的難處,一時說可秦律也不好輕易修改。

首領們一聽“修改”二字,頓時打通了任督二脈。對啊,還可以修改,說不定能勸動秦人改一改律法呢?

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便是如此。

光是律法這一條,眾人就足足拉鋸了十天。十天裡,雙方幾乎是在一條條地掰扯哪些律法是百越可以接受的,哪些接受不了。

李斯趁機了解了一番百越人的訴求,把他之前寫的百越秦律又修改了一番。部分地方之前定得嚴了,部分地方則是定得太鬆。

果然,有些事情還是得和當地人聊過才清楚。光聽商隊帶來的消息轉述,還是會有缺漏之處。

百越首領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新律是本身就有的,根本不是他們現場掰扯出來的。

但和李斯的你來我往確實給首領們帶來了極大的成就感,覺得連李斯這麼難說話的相國他們都搞定了,這次收獲頗豐。

之前他們還擔憂過真的要按照原版的秦律治理百越,現在的局面已經比預計的要好很多了。

等一個月的談判期結束,秦國和百越大致達成了共識。

淳樸的首領們被秦人的一套組合拳牽著鼻子走了一個月,完全沒意識到不對。看著繚替他們一條條寫下的許諾,越看越滿意。

這次來找秦王商討的目的超額完成,不僅拿到了最高預期,秦國還主動表示會為他們開啟教育,真是意外之喜。

美中不足的是關於嶺南和秦國之間的道路修繕,秦王還沒有給一個準話。

一開始百越想的是修個陸路就夠了,能讓百越人更方便地與外界往來,不再與世隔絕。

但是在江陵縣待了這麼久,他們算是見識到水運的厲害了。江陵位於長江邊上,來往船隻非常多,是水運的重要樞紐。

江陵往下遊走一段就會抵達洞庭湖附近,那裡有長江和湘江的交彙點。自湘水南下,走到最南端,會進入長沙郡和嶺南的邊界之地。

那邊有一段分支的水域往西大約一百裡(秦裡)的位置,就是離水的最北端了。

離水往南和珠江彙合,珠江則東西橫穿了嶺南。包括雲南、廣西和廣東,最後在廣州入海。

也就是說,如果在這裡開鑿人工運河的話,可以聯通兩段水係。

這樣一來,秦人可以從長江順湘水而下,過靈渠進入離水,再往南進入珠江。之後往東抵達廣東,往西抵達廣西和雲南。

為什麼靈渠是備受讚譽的人造運河?就是因為它直接把獨立的長江流域和珠江流域連為了一體。

百越首領在使者繚的提點下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就是萬分心動。

能走水路誰還翻山越嶺啊?直接坐船就能進入中原腹地,這不比什麼都強?

但是秦王好像不願意開鑿運河。

也是,這麼長一段河,不知道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鑿出來。換了他們,他們估計

也不願意,這是百越想要的又不是秦國想要的。

百越首領跟隨秦王隊伍換船上了停靠在長江中的大舟,秦王說要和另一處的百越部落一起談好,再統一收複百越。

路上,首領們就開始絞儘腦汁想該怎麼說服秦王答應幫他們開鑿運河。

其中一個首領說:

“運河對我們來說是很好的東西,商隊那邊也說了,有了運河以後就能有更多的好物送來百越販賣了。”

另一個首領說:

“這個道理我當然懂,但秦王不同意,我有什麼辦法?”

第三個首領想了想:

“如果運河對大秦也有好處,大秦肯定就願意開鑿了。”

“能有什麼好處?秦人走陸路也能走,他們那個馬車很好用,沒必要再挖個河。”

“其實太子殿下應該是會同意的吧?商隊是他的人,他必然想讓行商更方便些。”

“太子又不能做秦王的主。”

他們商討了好幾日,想要找出靈渠對大秦的益處。能不能打動秦王,就看這個了。

三人擔憂萬一等東南百越和秦國談好了條件,他們還沒想到說辭,這件事就會打水漂。所以一有空就紮堆思考,根本沒時間欣賞沿岸風景。

秦王父子倒是悠閒。

扶蘇不暈船,坐船比在坐車舒服多了,整日裡就愛在甲板等視野好的地方待著。

倘若秦王發現太子不見了,看一看欄杆邊上準能找到人。

前幾日扶蘇還處在適應的階段,沒有到處浪,頂多這裡看看哪裡看看。

後面他就開始亂竄了,有一回竄到了膳房看見鮮魚,便問這魚是怎麼撈上來了。之後來了興致非要釣魚,不過試了許久也沒釣上來。

秦王政走到太子身邊看了一眼。

長長的釣線從船上垂下去,這麼高的船又是在行駛中,哪有那麼容易垂釣成功。太子也就能玩一玩了,等玩累了自然會放棄。

扶蘇確實就是釣著玩的,不過他中途發現居然有侍者悄悄安排了水性好的船員潛入水中,要把現成的魚往他鉤上掛。

雖然離得遠,但如今的長江水還算清澈,扶蘇不瞎,他能看得見。

趕緊把釣鉤收起來了,放棄了釣魚。

這些仆從真是太會來事了,真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釣不上來他又不會生氣,沒必要折騰船員。

秦王政當時正在兒子身邊同他閒聊,說起修渠的事情。

靈渠是肯定要修的,隻不過由秦國提出的話,百越或許會抵觸。所以他們選擇了先由使者繚去提,把靈渠說成是對百越極好的東西。

這樣一來,就成了百越求著秦國修渠。

扶蘇便問父親打算什麼時候鬆口答應首領們,秦王說不急。之前談得太順利了,百越想要的全部達成,未免他們太飄,最好壓一壓氣焰。

扶蘇正要誇讚父親考慮周全,就發現了水裡的異樣。手忙腳亂地收回了魚線,無奈地將自作主張的侍者說了一頓。

秦王政忍俊不禁:

“太子的釣技已經差到侍者都不忍直視的地步了。”

父親居然笑話自己,扶蘇當即就說不釣了。反正也釣不上來,他以後都不釣了。

秦王政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表演,知道愛子並沒有真的生氣。看他演完才說不釣魚也好,可以換個玩法。

扶蘇好奇地問道:

“什麼玩法?”

秦王政命人去取了大木盆來,裝上水,再往裡面放點活魚。

而後他對太子說道:

“你在這裡釣肯定能釣上,不喜歡釣魚的話,換成撈魚也可以。”

扶蘇:……

父親越發會埋汰人了。

這種幼稚的小遊戲他五歲之後就不愛玩了好不好!

秦王政眉眼含笑:

“原來阿蘇小時候果真玩過這個?我以為你會說三歲,居然玩到了五歲嗎?”

扶蘇說漏了嘴,有些羞赧。

他小時候比現在更愛吃魚,就總鬨著要自己去撈魚,所以足足玩到了五歲。主要不是為了玩,是為了吃。

秦王政聽著他的辯解,點了點頭:

“那你再撈一些,讓阿父也吃上你親自撈的魚。”

扶蘇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