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秦王政還是沒有吃上愛子親自撈的魚。不過扶蘇倒是吃到了父親為他撈的鮮魚,心情十分愉悅。
第一日,或許是有了昨天父親的氣運加持,太子殿下竟然果真釣上了一條活魚。這次不是侍者悄悄找人掛上去的,是切切實實自己上鉤的。
雖然,那隻是一條很小的魚,都不夠秦王政一個人吃。但秦王還是很給面子地吃光了,還要誇讚一句太子能乾。
史官偷偷在後面撇嘴。
他就沒釣過這麼小的魚,王上也太寵溺太子了,這有什麼好誇的。
眾所周知,釣魚佬一般除了魚什麼都能釣上來。扶蘇之後再嘗試釣魚的時候,就一無所獲了,有一次還從水裡釣上來過一個竹簍。
這麼大的江,能精準釣到竹簍,也是很不容易了。
秦王政越發覺得扶蘇那日釣的小魚格外珍貴起來,畢竟這可能是他家太子這輩子釣起來的唯一一條魚。
——主要是太子因為釣上了簍子而惱羞成怒,發誓再也不釣魚了。
那簍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水裡格外沉。扶蘇拉繩的時候還以為上了一條大魚,放下豪言說要讓父親吃一頓全魚宴,結果拉到水面一看是個簍子。
竹條編織得十分細密,很能盛水。大約就是因為這個,往上拉時才那麼費勁。
蒙毅忍了又忍沒敢笑出聲來,史官卻仗著自己躲得遠且沒有存在感,笑得肩膀直抖。
翹首以盼的秦王政原本都準備好誇兒子的話術了,這下話沒誇出來,反而先破功笑了一聲。
“噗。”
扶蘇:……
看在父親難得笑得這麼開懷的份上,扶蘇決定不和那簍子計較了。並且打算與自己的釣魚水平和解,放棄這麼有技術含量的興趣愛好。
最終,秦王政的全魚宴是靠船員們下水撈上的大魚解決的。
足有一人長的鮮魚,好幾個漢子一起壓著才能壓住。也不知道船員是怎麼把它從水裡弄出來的,魚在水中能發揮出的力氣可比在岸上大得多。
半船的臣子都來看稀奇了,一個兩個都是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扶蘇見那幾個方才下水的船員都脫力攤在旁邊休息了,太子來了也沒法起身行禮,乾脆擺擺手讓他們好好歇著。
有些人身上還有魚掙紮時留下的傷痕,瞧著狼狽至極。有夫人見狀不忍,就命仆從去分發了一些賞錢。
回去的路上,她們小聲討論著是不是該叮囑船員以後不必這麼拚命。尋常小魚也不是不能吃,何必為了追求大魚這麼冒險呢。
隻不過大魚是進貢給王上的,夫人們自己無權做主。見太子在隊伍裡,便小心翼翼地去瞄他的神色。
這些夫人大多和太子沒什麼接觸,隻聽過一些傳聞。傳聞裡自然是不會有對太子不利的東西,畢竟王上盯這個盯得很緊。
因而不了解的人往往都對太子仁善這件事堅信不疑,面對太子時膽子也大一些。
扶蘇察覺到了她們的視線。
他歎了口氣,說道:
“方才夫人們給了賞錢,如今再去叮囑這樣的話,隻怕也沒用了。”
有年輕的新婦好奇追問為何,顯然是沒什麼生活經驗的。不必扶蘇解釋,和她同行的夫人就恍然大悟,說出了緣由。
“他們原就是為了能得賞錢才拚命,如今嘗到了甜頭,就更不可能放棄了。”
若今天沒有賞錢,他們還會覺得得不償失而放棄。可賞錢都到手了,隻會激勵更多的船員學著他們這樣乾。
這些船員大多是庶民出身,還掙紮在溫飽線上。對很多窮人來講,受傷和死亡不算什麼,沒有換錢重要。
曆史上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
譬如唐朝時期柳宗元寫過一篇《捕蛇者說》,記錄了他在永州任官時在當地走訪的一件事。
永州有一種蛇捉之可以抵稅,有個姓蔣的人家往上數三代都在靠捉它享受不用交稅的好處。為此,他的祖父、父親等都死在蛇口中,但他們家裡還是前赴後繼地投入這項事業。
因為蔣家沒得選,不靠捕蛇抵稅,家裡就要活不下去。捕蛇頂多死一兩個,不捕全家都要餓死。
能給秦王當船員的庶民雖然不至於混得這麼慘,可大家都是從窮苦日子裡過來的。以前秦國搞的馭民五術讓庶民家無閒錢,一旦犯罪就交不出規定的罰金,然後要麼賣身作隸臣妾、要麼上戰場拚軍功。
大家過慣了缺錢的日子,有機會賺錢如何能甘心放棄?更何況為秦王捉大魚,還有機會得到王上的賞識。
夫人們想到這裡唏噓一聲。
這件事很難解決,哪怕知道了一切,再遇到有人這麼不要命地下去捉魚,她們還是會忍不住給些賞錢。
因為那些人需要的就是這個,隻有給他們錢才能改善他們的近況。即便不讓他們去捉大魚,他們也會想出彆的法子。
扶蘇對侍者說道:
“大魚不如小魚肉嫩,你去同他們說一聲,那些常見的魚我與父親已經吃膩了。聽聞江中有不少新奇的魚類,以後多換著花樣上吧,最好是肉質鮮美些的。”
撈鮮美或是稀罕的小魚,頂多是多下水幾次,遠不如撈大魚危險。而且很多時候連下水也不必,直接在船上撒網即可。
扶蘇又吩咐他們乘小船去撒網,不許輕易下水。如此一來,便解決了這個問題。
回到書房之後,秦王問起大魚的事。
秦王政自持身份,不好過去看熱鬨。況且大魚他也不是沒見過,隻是沒見過活的。
扶蘇形容了一下那條魚的體型,末了又道:
“聽聞海中這樣大的魚很是常見,還有一些蝦蟹也能長到非常大。”
他以前吃過,但吃的也不是鮮活的,所以扶蘇對海邊十分向往。
說起來父親去海邊還捕殺過一隻大鮫,他見過那鮫的屍體。耗費巨資才從海邊運回鹹陽的,後來取了鮫油熬製,作為始皇陵中長明燈的燈油
。
捕殺大鮫還是太危險了些,這次不能叫父親再親自乾這樣的事情了。
想到這裡,扶蘇便沒忍住叮囑了一番。
秦王政之前完全沒想過還可以做這些事情,聽太子一說,頓時激發起了興致。
他眼前一亮:
“捕殺大鮫?”
扶蘇發現自己弄巧成拙,立刻補救:
“做這件事太危險了,父親!??[]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王政不以為然:
“有那麼多士兵護衛,何險之有?”
好,就這麼決定了,這次去齊地他要捕殺一隻大鮫。不過齊整地帶回鹹陽確實太費錢了,沒有那個必要,直接就地分解大鮫屍身吧。
扶蘇:……
他方才為什麼要多嘴?
秦王政見愛子還要絮叨,連忙取出輿圖轉移話題,說起自己之前思索的事情來。
“你上回說過收服百越之後,寡人曾將郡縣重新劃分為四十八郡。方才寡人看過輿圖,又想起南陽之事,發現九江郡確實太大了些。”
南陽太守呂齮隻管一個小小的南陽,治下都那麼多麻煩事,無法面面俱到。偌大一個九江郡全是楚地,想必會更加棘手。
既如此,倒不如再細分一下,多劃出幾個郡來。正好之前決定了要將宗室中有本事的人才派往各地擔任郡守,人手上應該不會太過捉襟見肘。
扶蘇隻好順著父親的意思揭過大鮫的事情,先說這個。
“九江郡可劃為三郡。”
南邊江西之地劃為廬江郡,北邊的皖南地區,東西切割。東部為九江郡,西部為衡山郡。
接著扶蘇又指了指另外幾個郡縣。
像是含括了整個江蘇和山東部分地區的薛郡,就可以接著劃分。江蘇為東海郡,山東那一部分保留薛郡的名稱。
另有太原下面的河東郡,也可以切割出個河內郡來。
扶蘇說著說著,乾脆拿了張紙畫出四十八郡的輿圖。
秦王政細細看去。
北邊原本九原、上郡、北地三郡合圍出的凹陷地區,及河套地區,後來被北地郡吞並了,沒有額外設郡。
西邊隴西下方與蜀郡上方有個空缺,後來被秦國收複了,設置了白馬羌郡。
百越地區分為東越的會稽郡(浙江)、閩越的閩中郡(福建)、南越的南海郡(廣東)以及西甌的桂林郡(廣西)。
再往西走,就是原夜郎國所在的西南夷郡了。
扶蘇指了指西南夷和桂林郡之間的夾縫處,那裡有個狹長的象郡,向下含括了越南地界。
“這是象郡,駱越部落便是在此。”
這次來的三個百越首領,正好是南越、駱越和西甌三處形成的三個部落聯盟盟主。
後世對於象郡的所在地存在爭議,法國學者認為象郡就是廣西西部,不包含越南。越南人為了維護自己的獨立性,也堅持了這個說法。
法國學者提出這個說法的佐證
是《山海經》,他說按照山海經裡寫的地貌,象郡應該就在廣西。
可根據西漢的《漢書·地理誌》記載,象郡是包含整個越南的。隻是漢代史書關於象郡廢除時間等內容的記載存在相悖的地方,降低了史料的可信度。
不過考古學出土的文物倒是提供了甌雒國位於越南的證據。
甌雒國是當初古蜀國被秦國滅亡吞並之後,蜀國王子從夜郎逃亡駱越之後創建的。後來趙佗建立南越國,吞並了甌雒,掌控了此地,疑似將此納入了象郡範疇。
同人文作者也搞不清楚象郡到底在哪裡,但是反正越南在後來很長一段曆史裡也在中原王朝的掌控中,直到唐末五代十國才獨立出去。
所以作者乾脆采納了象郡包含越南的說法,給自家主角多攏一點國土不磕磣。
因而扶蘇畫出的四十八郡地圖,直接大筆一揮將駱越儘數含入。並且躍躍欲試地對父親說,以後要是有機會,可以再往東南半島吞一點。
光是兩廣就有這麼多好東西了,東南亞那頭氣候更加濕熱,肯定還有彆的好物。
就算不能並入大秦,派點人過去探索也行。想來那邊的原始部落也不一定發現了多少好東西,部落製的社會對物產的開發利用率實在是太低了。
秦王政將此事記下:
“後世子孫總有人能做到的,先記入祖訓中。”
扶蘇看了一眼所謂的“祖訓”。
其實就是父親給後世子孫安排的作業,裡頭寫了他想要哪塊地盤,子孫最好爭氣一點打下來。
如果打不下來,等去了地府,嗬嗬。
除了地盤外,還有一些瑣碎的要求。比如時刻關注西方的局勢,努力薅西邊羊毛,不要放過任何一次撈好處的機會雲雲。
有些事情就是得寫下來,當做任務布置下去。畢竟你沒辦法確定子孫肯定都孝順聽話,把先祖的誌願放在心裡。
秦國能連出數代明君,個個都把一統天下當第一目標,那是秦國之前運氣好,還是要考慮一下以後運氣不好該怎麼辦。
現在明文寫下來了,哪怕當國君的不放在心上,忠心臣子也會努力向這個方向奮鬥的。
扶蘇往前翻了翻,發現父親在第一條寫的是征服西方大地。
扶蘇:……
“那裡會不會太遠了一些?”
那麼大塊地盤,可不比如今的大秦小。
秦王政老神在在地說:
“無妨,目標就是要定大一些。左右寡人也在後面補充了,這一條儘量努力即可,不成寡人也不怪他們。”
但是後面那些,什麼東南亞的,就不是努力了,而是必須給他拿下。
扶蘇仔細想了想:
“其實也不是不行,要是日後有哪一代王室能人輩出,可以把他們往西方扔。不能留下和大秦儲君掙王位,但是可以扔去西方打天下。”
什麼,你覺得你沒本事當開國之君?那你還有什麼臉和太子爭權?洗洗睡吧
。
秦王政聽罷竟然不覺得愛子在強人所難,認真思考片刻,頷首認同了。
“太子言之有理。”
說著在祖訓裡又添了幾筆。
除卻寫下這個操作方法之外,他還寫了要後世子孫努力培育優質戰馬和厲害的騎兵軍隊,以及不斷研製能使用火藥的兵器。
這樣子孫後代就可以帶著手握火器的騎兵軍團殺向西方,在那裡建功立業了。
扶蘇讚歎:
“父親思慮得真周全。”
秦王政放下筆,滿意地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給後人布置的作業。覺得目前應該沒有遺漏了,這才收好。
侍者見君上忙完,趕緊詢問是否要用午膳。方才那條大魚膳房已經收拾好了,做了一桌全魚宴。
那麼大的魚秦王父子肯定吃不完,所以扶蘇讓人多做點送去給諸位愛卿共享。要不是在船上設宴不太方便,最近也沒什麼好慶祝的事情,其實可以辦個宴會的。
大魚隻能吃個稀罕,這樣活了很多年的魚肉質反而一般。不過身為君王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在意的本身就是新奇的體驗。
扶蘇很欣賞廚子做全魚宴的決心,但他用完膳之後還是讓人去委婉地提醒了一下,沒有必要奢求非得用魚做出幾道甜點來。
味道真的很奇怪。
秦王覺得尚可,愛子就是太挑嘴了。不過他明智地選擇了把話藏在心裡,沒有和太子唱反調。
魚肉甜點確實不如正常甜點美味,哪怕也沒難吃到那個份上。
扶蘇:彆的我都能忍,甜食不許你做得接地府!
甜食黨真的惹不起,廚子很麻溜地滑跪了。迅速送了幾份正經的、太子愛吃的甜品過來,扶蘇這才沒了意見。
秦王政跟著蹭了兩份甜點。
之前的好幾道魚肉甜點扶蘇嫌棄是黑暗料理不肯吃,全被父親順理成章地拿去吃掉了。如今又吃了兩份甜點,秦王今日的糖份攝入超標。
夏無且過來請過平安脈之後,又問了王上午膳用過什麼,問完他就鐵面無私地表示王上今天不能再吃甜食了。
——為了防止王上偷吃,所以太子的甜食也給他斷了。
扶蘇:?
扶蘇當場命人再送幾道甜點過來,當著夏無且的面吃完了今日份的上限。這樣就不會出現父親趁他不注意蹭甜點的情況,有夏無且盯著呢。
夏無且萬分無語,火速告退離開了。
等他一走,秦王政就看著太子不說話,顯然對於他之前的行為有一點意見。
扶蘇選擇了甩鍋:
“都怪夏無且不信任父親,父親怎麼可能偷吃呢?這是汙蔑!”
秦王政:……
好了,不要再提偷吃的事情了。人生在世誰沒有一點口腹之欲,甜食黨吃點甜的能算偷嗎?
更何況他分明是光明正大吃的,太子自己沒有發現是太子的問題,他可沒有偷偷摸摸。
最終,父子倆達成一
致,認為都怪夏無且胡說。但也沒有因此處罰夏無且,畢竟人家確實是為了他們的身體著想。
扶蘇便說:
“南方氣候溫熱,冬季還能尋到野菜。這可是稀罕物,多賞一些給夏太醫吧。他們太醫常年和藥材打交道,肯定很能吃苦。”
晚間夏無且就發現自己桌上擺了一桌綠色野菜,一點肉腥都看不見。
夏無且就知道,王上和太子鬨矛盾,倒黴的會是他們這些臣子。尤其是他夏無且,誰讓事情是他挑起來的呢。
人家父子倆親親密密,壞的都是旁人。
數日後船隊抵達了邾縣,這裡是日後衡山郡的治所。
值得一提的是,此衡山並非後世五嶽之一的衡山。五嶽之名古已有之,但對應的山卻有所區彆。
先秦時期的衡山實則是後來安徽的天柱山,是為南嶽所在。天柱山這個名字是漢朝時期改的,到了隋文帝在位的時候又把南嶽的封號挪給了湖南境內的另一個衡山。
目前邾縣還是個普通的縣,因為偌大的九江郡治所在原楚國都城壽春。而壽春則位於長江北邊的淮河沿岸,不在長江邊上。
邾縣繼續順流往下,會抵達鄱陽湖。鄱陽湖往南發展出了一條貫穿江西的贛江,繼續往東就是長江下遊了,最後在會稽郡和東海郡的交界附近入海。
彆看會稽郡大部分地區位於浙江,其實會稽治所是後世江蘇的蘇州,即吳縣。會稽和東海兩郡的南北分界線基本就是長江。
到了衡山附近怎麼能不去爬衡山?
王綰一開始在路上還十分高興,尤其是看到李斯被同僚排擠,就更高興了。
結果這天王上突然說他要去爬衡山。
王綰的表情漸漸凝固:
“臣等也要隨行嗎?”
他老胳膊老腿的,不是很想爬山。
天柱山海拔1489米,比後世衡山的1300米還要高。雖然先秦時期測算的可能沒有那麼精準,但一座山高不高有眼睛的還是可以看出來的。
這下換李斯開心了。
笑容轉移到了李斯臉上:
“斯身為相國,應當可以坐轎攆上山的吧?”
衡山是楚地的名山大川之一,像這樣的名山一般都有貴族時常探訪。所以上山的路肯定是修過的,不用重新開辟道路。
否則彆說李斯了,秦王都沒法坐轎。
仆從去詢問了安排行程的邾縣官員,最後帶來了好消息,李斯確實有轎攆坐。
李斯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直到仆人接著補充:
“王上體恤臣下,都賜了轎攆。尤其是年紀大的老臣,額外叮囑了一番。”
王·年紀大·綰:嘻嘻嘻。
李斯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同樣得到了優待。可是隻要一想到這次沒壓過王綰,他就沒法維持住之前的開心。
不過不開心是對的,畢竟他們很快就都開心不起來了。
因為王上自
己居然沒有坐轎。
秦王政說想親自爬山,他這些年一直堅持習武健身,覺得區區衡山應該不足為慮。爬山當然是要自己爬才有趣,坐轎子上去那就沒有爬山的感覺了。
太子殿下對此不敢苟同,因為太子走了幾步就嚷嚷著走不動,去坐轎子了。
扶蘇和他爹的想法完全相反。
爬山為什麼要自己爬?當然是要直接坐到山頂,順便趴在窗前欣賞一番其他人累死累活的慘狀。
看到大家都累成狗,爬山的感覺這不就來了。怎麼會沒有感覺呢,不可能沒有感覺的。
累成狗的李斯不想說話。
同樣累成狗的王綰也不想說話。
王上不坐轎,他們也不好意思說想坐。哪怕太子上去了,可隻要沒人提自己也想上去,他倆就絕對不會提。
誰先提出休息,誰就落入了下風。不蒸饅頭爭口氣,為了這口氣也不能自己先提。
雙方都在等對方先認慫,但一直等到山頂也沒人鬆口。
秦王政倒是爬得遊刃有餘,走走停停還能欣賞一下周圍的風景。回頭看見臣子們如此辛苦,便體貼地詢問要不你們上轎吧?
李斯和王綰十分心動,但他們依然再等對方先接話答應。
可是沒有人接話。
秦王政隻好單獨詢問:
“李愛卿,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斯感受到了王綰灼熱的目光,立刻搖頭。做出一副老當益壯的模樣,堅稱自己不累。
既然李斯都說不累了,王綰自然也不能說自己累。所以王綰同樣表示他不累,他還能爬。
秦王政:……
秦王政又去看其他臣子。
其他人原本是想謝恩,順坡下驢的。但是相國說他不累,人家是相國,而且還年紀大,他們這些才到中年的“年輕下屬”好意思喊累嗎?
隻得紛紛搖頭婉拒了王上的好意,咬緊牙關接著爬。
扶蘇看得直樂,還煽風點火:
“李相公真的不累嗎?我見你臉都白了。”
李斯一攏衣襟:
“臣這是被凍的。”
山上氣溫比上下低些,現在畢竟又是冬日。哪怕南方的冬日氣溫高,他這麼說也沒什麼毛病。
扶蘇又去問王綰:
“那王愛卿呢?不行就不要強撐,你看我都坐轎子了。”
王綰聽不得“不行”一字:
“太子殿下多慮了,臣很行。”
最後隻有史官誠實地表示他不行,他要坐轎子。這種沒用的地方爭什麼面子呢,害人害己。
其餘隨行的女眷就沒那麼多顧慮了,從太子坐轎開始便紛紛有樣學樣。要不是之前不好越過君上,在山腳下她們就直接坐起來了。
男人就愛在這些沒用的地方爭高低。
還彆說,跟著太子一起看大家的笑話還是很有趣的。夫人裡除卻小部分身體素質極佳的跟著夫君一起健步如
飛之外,大部分都在吃著茶點看戲。
尤其是有諸如蒙卿這樣習武的文臣作對比,那些汗如雨下的大老爺們就顯得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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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夫人跟旁的夫人吐槽道:
“也不知道他們在執拗什麼,轎子都抬上來了,不坐白不坐。他們不去坐,轎夫也是要抬著轎子上山下山的,多浪費人力啊,早知道就讓人家在山腳歇著了。”
那夫人卻說:
“這誰知道他們不肯坐轎子呢,不過現在這樣也好。他們要自己走,轎夫少抬一個人,還能輕鬆些。他們最好硬氣到底,等會兒下山的時候也彆坐轎子。”
爬過山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難。因為爬上去的時候狀態還好,下山時腿卻會由於運動過度而發抖。
抖著腿走鋪得特彆端正的台階都得擔憂一不小心滾下去,更何況是抖著腿走這種隻是稍微修繕了一番的山路。
臣子們現在隻能祈禱王上一會兒下山的時候不要堅持自己下,有王上帶頭坐轎子,他們也好跟著學。
但是臣子們忘記了,隊伍裡不僅有體恤臣下的秦王,還有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太子殿下。
眾人在衡山頂上一覽眾山小,欣賞過高處的美景之後,又野炊了一番。
玩儘興了準備下山時,一個兩個都因為歇下來後酸軟的感覺慢半拍地開始在腿間泛起,平地走路都成了問題。
然後這個時候,全程沒怎麼走路的太子他站出來了,說想自己走一段下山的路。
秦王政也不是很累,便說要陪太子走一會兒。等太子累了,再換轎子坐。
柔弱的臣子們:……
太子殿下您做個人吧!!!
蒙毅已經率先走了下去,他走在君上前面,隨時準備接住可能不小心走不穩摔下來的兩位。
扶蘇意有所指地提醒他:
“郎中令不如還是走在我與父親身後吧。”
他和父親不一定會往下摔,但是後頭那些臣子就說不好了。要是他們滾下來,怕是會化身山上的滾石一下子撞翻一列人。
蒙毅:……但是那種情況臣也接不住。
他蒙毅隻是個稍微強壯一些的文臣,彆說他是文臣了,就是換他哥蒙恬過來,也接不住那麼多人。
幸好扶蘇就是稍微折騰一下大家,往下走了不到百米就老老實實地上轎了。
腿抖得比帕金森還厲害的臣子們因為有仆從的攙扶,到底還是沒有摔下去。就是一個兩個看著都好像命不久矣似的,仿佛年過八十體虛病弱的老人家被人強行扶了出來見客。
回到邾縣後扶蘇就把這畫面畫下來了。
他畫的還是連環畫,從上山開始,畫到下山結束。重點描繪了一群人剛開始不肯坐轎子,後面像喪屍爬一樣爬上轎子的模樣。
抵達山腳時要換乘馬車趕往附近的驛站休息,這裡離邾縣還是有點遠的。
換馬車也是一場曆劫。
大家在轎子裡躺了許久,不僅沒覺
得自己身體緩和了,反而更糟糕⑺_[]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渾身都開始酸痛。
這個時候強行下轎也成了奢望,都是仆從把人背下來再背上車的。之前堅持的形象問題,這會兒也再沒人有力氣去糾結了。
扶蘇搖頭歎息:
“諸位平日裡還是鍛煉得太少了。”
日常習武不能停啊,哪怕是文臣也不能這麼頹廢,放任自己整日裡坐著不動。
臣子們已經沒力氣反駁了。
是他們不想習武強身嗎?你們父子倆給臣下派了多少活自己心裡沒數嗎?
以前李斯還有空和兒子一起去遛狗,現在連遛狗的時間都沒有了。太子為了叫王上多點時間休息,那是往死裡壓榨臣下。
而且,他們確實年紀大了,人群裡就沒幾個是小年輕。
扶蘇卻對父親說:
“定然是山路太難走了,泰山那邊還是要安排人好好修整一下山道。”
要是封禪的時候臣子再像這次一樣,半死不活地攤在山頂上,那還封什麼禪。
秦王政頓了頓:
“還是叫他們坐轎子吧。”
他之前想著泰山封禪最好自己爬上去,顯得虔誠一些。但今天的經曆告訴了他,走上去會是個什麼結果。
既然如今的大秦已經開始削弱對天地的信仰,轉而改信國運和龍脈了,那泰山封禪時也沒必要搞得那麼虔誠。
祭祀國運和龍脈當然是要在都城鹹陽進行,泰山封禪主要還是祭祀天地的。目前祭天還沒有被徹底摒棄掉,也很難完全摒棄。
不過對秦王政來說,祭泰山更多的是為了向六國宣誓主權,畢竟六國遺民依然很信奉天命所歸。
秦王和太子商議了片刻,決定回頭在都城進行祭祀時,弄出更多的“祥瑞”來。
都城祭祀的祥瑞比泰山祭祀的祥瑞更盛大,正好可以作為國運取代天地主宰人間的證明。把天道塑造成遠離人世、不插手曆史變遷的存在,然後順勢將國運拉入凡塵。
天地信仰仍然存在,隻不過那是太過遙遠的東西。就像人們會相信神仙裡低等級的風神雨神直接參與人間風雨變換,而不會覺得仙界的帝王會閒得沒事插手這個一樣。
封禪一事修修改改,到後半夜父子倆才去休息。
第一日臣子們大多都起不來。
不僅第一日,第三日第四日,都有不少人還攤在床上。但秦王已經決定要繼續出發了,他下一站是距離邾縣不算很遠的鄱陽。
鄱陽縣以後會作為廬江郡的治所。
這裡雖然距離閩越還是有點遠,不過閩越王和東越的首領已經提前到那裡等候秦王車架了。不需要秦王特意再往南走,直接去鄱陽即可。
要去鄱陽,他們得先回到長江邊上。所以要從驛站趕回邾縣,再登船向南行。
秦王直接讓人把臣子們抬上馬車。
又不是受傷了,隻是渾身酸痛而已,不影響馬車趕路。之後上了船再慢慢修養也不遲,船還比馬車穩
當呢。
扶蘇又看了一場樂子,連環畫能增加好幾個名場面。
他決定等回到鹹陽,就叫畫師複刻它個幾十份。到時挨家挨戶發一份,就作為本次登山的紀念了。
且不提臣子們收到《衡山遊圖冊》之後是個什麼反應,眾人回到邾縣先見到了一臉好奇的百越首領。
爬山這種事情百越人經常乾,沒覺得有什麼趣味。所以這次爬衡山他們壓根沒去,百越人還是對“繁華”的邾縣更感興趣。
臣子們理解不了邾縣哪裡繁華了,這不就是個普通的城池。市集都不多,遠不如鹹陽熱鬨。
就像百越人也理解不了爬山能有什麼意思,他們天天爬早就爬膩了。
使者繚因為要給百越首領當向導沒去爬衡山,一開始還有一點小小的遺憾。重點不是爬什麼山,而是能隨王上一起遊玩。
但是見到同僚們的慘狀之後……
繚慶幸不已:
“幸好我沒去。?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扶蘇路過聽見這句:
“對了,繚怎麼沒去呢?多可惜啊。”
他就說感覺人群裡少了誰,原來是少了繚。不過想想繚這些年在百越待著,說不定也練出了爬山下水面不改色的本事,又不覺得可惜了。
像蒙毅那樣爬上爬下氣都不喘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他還是喜歡李斯王綰那種,看一次樂一次。
繚聽著太子的話,覺得有點涼颼颼的。
他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殿下此言何意?”
扶蘇也回以一個商業微笑:
“沒什麼,隻是衡山風景壯闊,繚未能得見實在惋惜。”
繚:我信你個鬼。
百越首領追問半天還是沒問出為什麼大家都跟被榨乾了一樣虛脫。
仆從其實有如實回答,說是爬山太累鬨的。但百越人覺得爬山一點都不累,懷疑仆從在敷衍自己,根本不信。
李斯強撐著不肯再被抬上船,愣是要走上去。好幾個仆從前後左右攙著他,或者說架著他,才完成了這一壯舉。
也說不清楚這樣是維護了尊嚴,還是尊嚴掉得更乾淨了。反正李斯自己心裡舒服就行,彆人也管不了他。
上船的途中遇到了那三個很沒眼色的百越首領,非要過來追問解惑。
他們覺得仆從會騙人,還是問本人比較靠譜。之前大家和李相國一起相處了十天,討論律法修改的事情,已經算半個兄弟了,李斯肯定不會說謊騙他們。
李斯:你們真的很冒昧。
李斯的回答當然和仆從一樣,這下百越首領不信也得信了。
最後他們真誠地勸說李斯:
“相國你身體太虛弱了,像我,爬三趟都不帶累的,你得跟我學學啊。”
李斯懷疑他們在炫耀並且嘲諷自己。
本來就不高興,還遇到不會說話的百越人。要不是後來碰見被人背上船的王綰,自覺勝了一籌,李斯肯
定要慪氣。
不過經過這次傷敵一千自損一千的事件之後,李斯和王綰還是達成了和解。保證下一次爬泰山的時候,一定不再逞強。
到時候他們就一人一次率先提出坐轎子,一個在爬山的時候提,一個在下山的時候提,雙方扯平。
沒辦法,泰山據說比衡山高多了,他們不敢冒險。
扶蘇聽說了他們的約定,不解道:
“泰山高多了嗎?我怎麼記得泰山隻比南嶽高一點?”
天柱山將近一千五百米,泰山則是多個幾十米,不到一千六。隻不過泰山名氣大,大家都說它最高、特彆高、離上天最近,估計是把王綰和李斯忽悠進去了。
扶蘇隨便想了想就拋開此事,沒有去深究,目前他更關心的是鄱陽湖。這麼大的一片湖,應該有更多好吃的鮮魚吧?
咳,不能總想著吃,到了鄱陽有正事要乾的。
在抵達鄱陽之前,扶蘇拿出了他在邾縣沒來得及畫完的那組圖。
他們隻在邾縣停留了一晚,根本沒多少時間。想要畫完一整套,還得在船上努力。
扶蘇怕自己時間長了就忘了當時的細節,接下來一直悶在書房裡畫畫。就待在秦王旁邊,當著他爹的面畫。
或者說,當著蒙毅和史官的面畫。
蒙毅看著畫中顯得十分體面的自己,暗自慶幸自己出身武將世家,從不懈怠習武。
看看旁邊的其他同僚們,一個賽一個的丟人,好慘。
蒙毅用眼神詢問王上,真的不管管嗎?
秦王政收回了視線假作不知。
愛子難得找點事做,管什麼管。不讓他畫畫,等下又出去釣魚怎麼辦?
反正畫畫社死的是臣子,總比釣魚讓太子社死強。而且就算太子不畫這個,史官也已經詳細記錄了下來,也沒什麼差彆。
蒙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