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史官的震驚,扶蘇隻能微笑。
這家夥居然真的打算在自傳裡寫他的黑曆史啊,勇氣可嘉。
扶蘇伸手:
“拿來吧。”
史官委委屈屈:
“臣還沒開始寫呢。”
扶蘇正要說什麼,秦王政已經看完手上的奏報望過來了。他似乎是察覺到了太子又在欺負人,表情有些無奈。
秦王政低聲問道:
“史菅怎麼得罪你了?”
扶蘇老大不高興:
“他要在自傳裡寫我的壞話。”
秦王政驚訝:
“什麼壞話?”
史菅作為臣子,還敢寫這種東西?秦王政覺得可能性不大,必然是扶蘇又在添油加醋地告狀了。
果然,一問史官才知道,人家隻是要記錄一點和太子有關的事件在自傳裡。
主要史官整日跟在君上身邊,不寫這些東西,他的自傳就沒什麼可寫的了。他又不像彆的官員,光是當官的過程就已經十分驚心動魄。
好吧,其實史官本人的經曆也很驚心動魄。隻不過那些驚心動魄都和太子有關,根本繞不開。
秦王政想到史官平日裡是怎麼在起居錄中為太子描補的,想著哪怕換成自傳,約莫也差不多。
於是他勸愛子大度一些:
“史菅不敢亂寫的,你不必生氣。”
扶蘇輕哼一聲,到底沒有繼續追究。
人家私底下寫的東西,他又不可能全部找出來一一查看。彆人想寫總能找到辦法藏的,與其不讓寫,還不如警告史官寫的時候注意一點措辭。
史官連連點頭答應了。
他當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全寫上去,太子形象崩塌對大秦沒好處。萬一給反賊拿到他的自傳借此生事,他九條命都不夠砍的。
就比如這回的事情,自然是隻會記錄到太子問他要隨筆看。至於後續關於自傳的小爭端,就當沒發生過。
車隊後續在武關停留了幾日。
這段時間一些比較重要的奏折有些直接發到了武關,沒有去追王上的車架。還有一些緊急的奏折也是發到武關的,所以武關這裡擠壓了一些公務需要處理。
秦王政留下的幾日就是在為這些事情忙碌,把事解決了再繼續啟程。
因為事情不算多,扶蘇大部分時候並不會留下幫忙。秦王政讓他多出去走走,見見外頭的世面。
扶蘇:突然就變成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了。
說起來扶蘇上輩子也是有機會去見世面的,就忽悠韓信答應他禦駕親征那回。要不是被王賁勸回去了,他就能一路北出,在邊關待好幾個月。
此前扶蘇隻見識過繁華的都城,偶爾為了觀察民生還會去鹹陽附近的鄉縣微服私訪看一看。不過都城附近再窮困也比其他地方好,這回路上倒是可以找機會見識一下真正的困苦貧窮之地。
數日後王架啟程,正式踏
入了古楚地。
他們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南陽郡的郡守府所在地宛縣。
從武關到宛縣其實正在修建馳道,目前還沒修建好。不過這條路本身就一直有商隊往來,所以雖然還沒馳道,但來往倒不是很艱難。
秦楚通商次數多了之後,秦地的商人就在君上的授意下有意識地開始休整道路。
巴清按照扶蘇的意思給手下集合的不同商隊劃分了行商範圍,每支隊伍各負責一片區域,互相之間可以形成接力。
比如楚國南部的商隊發現了什麼好東西,不必親自送到鹹陽,隻要往北送到下一個商隊手裡。這樣一節節地傳遞,既能將東西送到,也不會耽誤自己的正事。
這種猶如後世快遞一般的接力模式非常好用,作為官方商隊很少互相搞惡意競爭,配合十分順暢。
時間久了巴清心思就活泛起來,覺得可以把快遞生意做大一些。之後商隊就不止傳遞進貢給君上的東西了,還會替一些富戶給遠方的親眷送東西,也會替庶民傳遞家書。
反正都是順帶的,送一車東西也是送,送兩車東西也是送。又不會因為多一車就減慢多少速度,還能多賺點錢,何樂而不為。
不過這樣的快遞運輸暫時隻在郡縣間進行。
商隊做生意很少下到鄉裡去,就算去也是偶爾去一趟。為了送快遞特意走一趟不劃算,所以這個生意隻幫忙送到縣城。
縣城中常有基層官吏下鄉巡查,商隊會拜托他們給對應的人傳個口信,叫他們自己來拿。
倘若寄東西的人願意多給一點錢,商隊就會把這錢拿去給下鄉的小吏,托他們順路帶過去。
為了方便運輸,也方便自己跑商,後來商隊就開始自費修路了。
起初隻是把有車轍痕跡的舊路填平整一些,不怎麼用心修。這樣成本比較低,而且也夠用了。
大秦正在逐漸推行車同軌,以前他們做生意還會按照當地的車輪間距製作馬車。現在上頭都發話了,他們作為有官方背景的商隊總不能帶頭違反。
但是改變車輪間距不是隨口一說的事。
首先一個問題就是舊路已經按照原間距形成了凹陷下去的軌道,畢竟都是土路,來往久了肯定不平整。
用舊車走問題不大,把車輪陷在軌道裡前進就行。這樣還能省點力氣,不用時刻注意車子被駕駛到兩邊的林田裡。
換了間距之後再走舊路,就會出現一不小心一邊的輪子陷進凹陷裡了、另一邊卻對不進另一處凹陷,於是車子歪斜一邊高一邊低的狀況。
所以路也得跟著修,重新填平,等著形成新的車軌。
然後就是之前的舊車不能用了,更改車軌後耗費甚大。不是說隻要改個輪子就行,整個車廂的大小都要跟著改。
幸好對於商隊來說,他們用的車子多是裝貨的,不那麼講究美觀。
小車廂拆下來拚拚湊湊做成大車廂,頂多就是費點人力和時間。而且有些運輸用的車子也沒車廂,隻要改個
車板就行。
可對於貴族來講,那就不一樣了。
貴族是不會坐用小車改大的改造車的,那樣掉身份。所以他們就得重新製作新的車輛,這個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
古時說千乘之國,說的是這個國家裡有一千輛兵車它就算是個大國了。延伸到貴族之家也差不多,擁有的車架多的家族就算很體面了。
但這個“多”,其實也沒有特彆多,每一輛馬車對於貴族來講都是一筆大資產。秦國改了車軌,不許他們用舊車,那就是讓他們的錢打水漂,能不拉仇恨麼?
代換到後世,大約就是官方規定舊房子不許住了,必須全部拆了重建。無論是坐擁很多房產的大戶還是隻有一套房子安家的小民,都得反抗。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扶蘇提議讓商隊做車輛以舊換新的生意。
讓貴族添點錢換新車,舊車貴族自己不樂意拆了廢物利用,商隊又不嫌棄這個。改一改之後細心遮擋起修改的痕跡,當二手車轉賣給不介意這個的貴族,還是有的賺的。
若是有小貴族找商隊做改裝車的生意,他們也接。
反正貴族要的隻是個面子而已。
對外說是換了新車,實際上是用更少的錢改裝了。又沒人會把你的車拆開來檢查是不是改裝的,不怕露餡。
不過實際上各國故地留下的貴族也不多,大部分都被大秦土匪搶了一輪。眾人手裡留下的車架就那麼點,能為此心生怨懟的人遠不如當初那麼多。
後頭大家都白手起家,重新購置馬車時自然購入的就是新式車輛了,也就沒了這些官司。
唯一的問題就是隨著商隊生意越做越大,他們發現自己之前隨便修的路實在不太好用。
指望朝堂撥款修路有些慢,大秦的馳道已經確定隻聯通部分郡的郡守府。想要郡郡之間皆有馳道都得等個幾十年慢慢修,更何況郡內各縣之間的道路。
朝堂不修,商隊卻要做生意,那就隻能自己修。
是縫縫補補隨便修一點,以後年年重修,還是一次性花多點錢修個好的,剛開始商隊有點拿不定主意。
後來請示過巴清之後,得到了上面的準話。
如果商隊自己能雇來人手修路,那麼官府願意出一小部分的資金支援,替他們分擔成本。
商隊雇人那就不算徭役了,是做工拿報酬。
雖然大秦徭役也給工錢,可一個是強製性的,一個是自願雇傭的。在庶民看來就是不一樣,乾活的積極性也不同。
就這樣,有些進展順利的縣城之間已經修上了新路。
唯獨馳道預計要修的部分沒人去動,免得自己花錢修完之後達不到馳道的標準,平白浪費人力物力。
秦王車架路過一些地方時,還能看見有庶民熱火朝天地為商隊做工。
車架稍稍停了一會兒,秦王政站在高處觀摩了片刻。
史官好奇地小聲問蒙毅:
“官府隻出一部分錢修路,商隊沒有意
見嗎?”
他見這雇傭修路的商隊不僅要出工錢材料,還要給庶民提供一日兩餐。這麼多人,支出可不少,修路分明是官府的職責。
蒙毅答道:
“商隊是在替大秦賺錢,在交稅之外,剩餘的利潤本就要抽一半貢給太子。”
因為商隊名義上是太子名下的,所以為了獲得太子庇佑,商隊首領都很有眼色地額外給太子送上一半的錢財,算是花錢買個靠山。
商稅算是國庫收入,而給太子的,就是太子的私人收益了。隻是太子一般都會直接把這些錢一起送入國庫,並不會自己留著。
這次修路太子讓他們用上貢的這一半利潤去修,給庶民的工錢等待遇也走這裡出。商隊自己除了費點勁招工之外沒什麼損失,又難得可以為太子辦事,還能順便改善自己行商時的環境。當然卯足了勁地好好乾活,力求儘善儘美。
甚至有些商隊的首領會來事,自掏腰包添補了一些。說是不能叫太子全出了,他們有錢,也願意為大秦做點貢獻。
蒙毅遙遙指了指路邊豎著的石碑:
“上頭記錄了捐錢人的姓名,有些富戶想賺個好名聲,就也捐了些。”
石碑立下之後,願意來應聘的庶民也多了起來。畢竟這種石碑的存在就代表這條路是私人修建,確實和徭役不同,不是官府在巧立名目忽悠他們去做苦工。
史官點評:
“但它確實是巧立名目忽悠人服役。”
蒙毅微微一笑:
“有些事情總要人去做的,隻要最後的結果能皆大歡喜,便是好事。”
史官想想也是這個道理。
秦王政則在思索:
“修建馳道時,是否也可借鑒這個模式?”
扶蘇想了想:
“馳道一看就是徭役,庶民仍會抱怨。不過若是能提升一些待遇,想來民怨也能平息。”
比如提供的兩餐給他們吃得好點,多用點油,偶爾能有點肉沫,對如今的庶民來說就是極好的夥食了。
很多人一輩子沒吃過幾次肉。
收買人心不難,隻看你願不願意出錢、有沒有那個心。
這兩年隨著和西方的通商,大秦的撈金能力飛速上漲。西方那邊的羅馬確實有錢,扶蘇能眼也不眨地出那麼多錢修路,全靠吸血羅馬。
不然光靠九州大地自己通商,得到的收益要在短時間內給所有縣修路,還是太勉強了一些。
之前跟商隊說的雖然是“太子那一半的分成都拿去修路”,可要修一條好路,這點分成是還不太夠。扶蘇把過往兩年的分成都提出來,才能填上這個窟窿。
幸好富戶為了留名也出了不少錢,立碑確實是個很高明的主意。
但是立碑隻能忽悠富戶和貴族,忽悠不了庶民。像是修建長城,本身負責這些的工匠就要在上面刻字留名,為了方便後續發現問題時追責。
在庶民看來留名是留下把柄,隻有貴族和富戶才覺得
這是在給自己爭取好名聲。
因為他們隻出了錢,沒去乾活,無論道路修出什麼問題來,都與他們無關。反而他們要成為受害者,出了一堆錢結果你們沒把路修好,他們的錢可是被浪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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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轉身:
“走吧。”
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方才的觀察讓他發現了徭役和雇傭的區彆。
服役時會有監工盯著人乾活,動輒打罵,不許庶民偷懶。而雇傭卻不同,雖然依舊有監工盯著,監工卻不會動粗,隻會記錄下來誰偷了懶,回頭分發工錢時直接扣錢。
上位者一般不會在意監工的態度這點小事,但備受欺淩的庶民卻很在意。監工講道理甚至態度和善的話,他們會受寵若驚。
一味地打罵並不可取,還是要用獎賞製度激勵庶民的積極性。
扶蘇聽著父親的分析,深以為然。
不過他也提到一點區彆:
“雇傭來的庶民本就是為了賺工錢的,因為偷懶扣工錢對他們來說是件很嚴重的事情,自然會努力做工。若是強製服徭役,征來的庶民不一定想乾活,哪怕給他們工錢,他們也有可能消極怠工。”
自己為了賺錢去做兼職,和我強行把你抓來給你錢讓你乾活,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候統治者明知道鞭撻不可取,還是得這麼做的緣故。部分庶民他就不稀罕這筆錢,你扣錢他也要偷懶,為了趕工就隻能動用刑罰了。
秦王政頷首:
“錢打動不了他們,總有彆的能打動他們。”
況且大秦也允許出錢叫旁人代為服役,官府能去貧困區域找願意乾活的人。這部分人既能賺找代工的錢,又能賺官府的工錢,對貧困家庭來說是難得一見的機遇了。
實在不肯出錢找代工的,自己去服役了又不好好乾,那就換彆的法子激勵他們。
比方說乾得最好的那些可以得到肉作為獎勵,能叫他們帶回家中和親人分享。旁人的積極性都提起來了,偶爾有少數偷懶的,也不會影響整體進度。
哪怕不給肉,給鹽都成。鹽也不便宜,還是生活必需品,說不準比肉更受歡迎。
大秦之前那些年積攢的壞名聲太多了,如今為了洗白不得不多做一些利民之事。
車隊啟程之前,扶蘇命人以秦王的名義給那些做工的庶民分發了一些賞錢。不為彆的,就為了替父親刷點好感。
錢財是給到管事的,晚間才分發下去。那時車隊已經進入守衛重重的宛縣了,庶民才知道今日白天遇到的竟是秦王車架。
“王上居然會給我們賞錢!”
庶民又是驚喜又是意外。
以前隻聽說秦王殘暴,今日一見似乎並非如此。若是秦王當真殘暴,怎麼可能還給他們錢?
之前車架經過的時候也沒有擾民,更沒有像傳說中那樣,擄掠幾個庶民過去折磨一番。
可見傳言都是假的,定是貴族被秦人搶了家產,惡
意中傷。
庶民其實對那些楚國貴族不算喜歡也不算討厭,貴族欺壓庶民已經成為了常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大家都習慣了。
即便知道貴族被抄家,大部分庶民就當聽個熱鬨了。除非和那貴族有深仇大恨的,其餘庶民一般不會有“欺壓我們的貴族終於遭了報應”這種大仇得報的想法。
所以哪怕秦國實際上是替他們報複了為富不仁的貴族,庶民也不一定會感激。
他們早就麻木,不會恨也不會高興。
說不定還覺得秦國和楚國是狗咬狗,或者覺得那都是貴人的事情,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但是一旦秦國讓他們庶民日子徹底過不下去,就和他們有關了。他們會恨秦國,群起響應起義軍。
如今切實地得到了來自秦王的好處,這些淳樸的庶民立刻就被收買了。
楚國貴族沒給過他們錢,但是秦王給了。所以秦王是好人,楚國貴族是壞人,貴族全是活該。
眾人歡天喜地地將錢藏好,希望秦王能多來兩趟。
秦王政還不知道自己在楚國貴族口中被編排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殘暴愛好,不過問題不大。隻要庶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就不會有人再信這些。
他在宛縣又迎來了一批提前送達的重要奏折需要批複,這次依舊把太子趕出去玩,不必留在父親身邊乾活。
扶蘇見父親態度堅決,便接受了這份好意。
南陽郡在後世河南境內,這裡自古就是中原腹心。要不是倒黴位處秦楚邊境,富饒程度還能更上一層樓。
前些年秦楚不怎麼打仗了,南陽郡就稍微恢複了一些。但郡內仍有窮困的地界,扶蘇原想過去看看的,結果一問才知道離宛縣稍遠了些,怕是趕不過去。
扶蘇隻得作罷,隻在宛縣附近逛了逛。
傍晚回到郡守府時,恰好撞見有士兵押送了幾個形容狼狽的人過來。看那些人的模樣,以前應該是養尊處優的貴族,這些日子才潦倒落魄起來。
扶蘇停住腳步問道:
“他們是何人?”
士兵回答:
“這是底下鄉裡才抓來的反賊,聽聞他們散播了不少謠言汙蔑王上。”
扶蘇眼眸一凝:
“他們編造什麼了?”
士兵不敢說,臉上有些為難。
扶蘇便帶他們先進府,找了處地方將人關押起來,叫來李斯審訊他們。
已經升任相國的李斯沒想到自己巡遊途中乾的第一件大事是他的老本行,他這輩子是和廷尉過不去了吧?
李斯沒敢耽擱,小跑著就過來了。先給太子行了個禮,然後迅速進入狀態。
扶蘇這會兒已經聽士兵說了前因後果。
原來昨日他給庶民送的那點賞錢竟然還叫庶民記掛上了,不知是出於報恩還是單純不忿有人抹黑願意善待庶民的王上,他們檢舉了之前傳播秦王黑料的貴族。
那家不是什麼大人物,就是尋常的小貴族。沒本事建個堡壘抵
抗秦軍,在被抄家之後就帶著藏起來的一點金子跑來了南陽。
南陽在昭襄王時期就已經歸秦了,這裡原本的楚國貴族大多都跑回楚地重新安家。少數留下的,這麼幾十年下來,除卻一些大貴族還堅持自稱楚人,後來被秦王收拾了之外,其餘小貴族大都認清現實歸附大秦了。
也就一些新來的小貴族不懂事,拿著錢重新置辦了一點家產。嫌棄秦人害得他們日子過得緊巴巴,表面不敢埋怨,背地裡卻頗有微詞。
南陽太守呂齮簡直要氣死了。
因為這家人逃來南陽之後為了落戶,表現得可是特彆的乖順。否則身為秦官的他也不敢隨便給楚人辦戶籍和照身帖,萬一這是反賊,他這個太守豈不是當到頭了?
誰能想到他們在秦吏面前乖,在庶民面前是演都不演。
由於家中已經不剩多少仆從了,抹黑秦王時沒法每次都叫仆人去煽風點火,偶爾乾脆就是自家人親自出動。
他們就是想著庶民一般不敢和當官的多話,聽到什麼消息隻會和其他庶民傳播。隻要他們散播謠言的時候避開點秦吏,應該問題不大。
楚人還想著煽動庶民造反呢,哪怕煽動不了,能叫秦王不痛快他也高興。
可惜南陽不是個好地方,這裡被秦國掌控了幾十年,好些年紀小的都不記得自己以前是楚人了。
扶蘇被氣笑了:
“呂太守,這些人實名製散播謠言,你莫非要告訴我你毫不知情?”
全叫仆人去散播也就罷了,他們可是親身上陣了的。哪怕做過偽裝,你治下有人抹黑王上你也不知道?那你這個太守彆當了。
呂齮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他尋常又不下鄉裡,楚國貴族不敢在城中生亂。他隻知道城中輿論風向沒問題,根本沒料到楚人是從最底層下手的。
如今的貴族大多看不上庶民,覺得庶民壓根翻不起風浪。楚人就是抓住了他們的這個心理,精準打擊。
呂齮隻能長跪請罪,保證一定徹查此事,再不讓南陽出現類似的情況。
扶蘇瞥了他一眼,示意李斯拿著供詞去稟告父親。南陽太守的失職該如何降罪,也該由父親做主。
呂齮便乖覺地跟隨李斯去覲見了王上。
被人抹黑對秦王政來說實乃常事,更何況抹黑他的還是楚人,那就更尋常了。
他原該生氣的,可見愛子氣呼呼的模樣,又覺得好笑,便氣不起來了。
秦王政雷厲風行地處置了這事,讓呂齮戴罪立功,將南陽全境都徹查一遍。暫時沒有撤換掉他的意思,畢竟地方上人才還有些稀缺,等日後人才多了再看他表現。
等遣退了呂齮,秦王政哄了愛子一句:
“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次次都生氣哪裡氣得過來。不是你勸寡人生氣傷身的?自己倒是不控製脾氣了。”
扶蘇看了眼李斯記錄的供詞,果然避重就輕,沒有全數寫下那些人都編造了什麼。
他對秦王政說
道:
“父親不知道他們都編了什麼瞎話,我聽完哪能忍住不生氣?”
說什麼秦王長相嚇人,還說他陰險毒辣會吃人。
關鍵是李斯審問之後發現,這樣的流言不是隻有這一家在傳。
那家人受不住審訊全都招了,說是謠言是有人刻意編造的。然後傳訊給各地有異心的楚人,叫他們統一口徑,傳一樣的話。
如果各地說的都不同,庶民們互相一打聽就知道是編的了。可如果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相信這是真相的人會大大增加。
這種流言有時候能流傳千百年。
等後人史料缺失時,想要記錄當年的過往,隻能多方打聽各地的傳聞互相印證。類似這樣各地都大差不差的流言,就很有可能被當成真相記錄下來。
秦王政聽著愛子振振有詞的分析,饒有興致地問道:
“所以他們具體是怎麼汙蔑寡人的?”
扶蘇不想把那些話說出口,拿了張紙提筆寫下一行字——“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誌亦輕食人。”
等父親看完,便要在燭火上燒了。
扶蘇補充道:
“使者繚這些年在楚南百越,一直不曾回秦。楚人聽聞當年繚見父親時說過一段點評父親為人的話,說完後不久就逃遁了,不肯事秦。便借此牽強附會,編造了這些說辭,還說這是繚親口所言。”
目前還不叫尉繚的使者繚和秦王政之間有一段往事,旁人知曉得不是很清楚。隻知道使者繚一開始不願意為秦王所用,還和友人說過秦王不好相與。
楚人假稱使者繚這些年在楚地附近,和他們楚人有過來往。他們從繚口中探聽到了他和友人的對話,便是上述這一段。
這還不是全文,後面有一段“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誌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遊。”。②
庶民哪裡知道這是不是繚的原話,楚人都這麼說,他們也就都這麼信了。而且話語是根據故事編的,非常貼合劇情,看起來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庶民也記不住全文,隻記住了秦王長得嚇人、心性凶險陰狠、還會吃人。
繚的原話大概也好聽不到哪裡去,但估計沒這麼誇張。楚人約莫是拿那段話添油加醋了一番,半真半假的,最容易叫人相信。
秦王政攔下了太子燒掉紙張的動作:
“不急,過些日子拿去給繚看看。”
扶蘇動作一頓:
“若是這樣的話,恐怕繚要被嚇出個好歹了,父親也學會欺負人了。”
秦王政但笑不語。
莫名其妙成了楚人編造謠言的工具人,使者繚也是倒黴。
扶蘇將這張紙遞給了史官:
“你且收好,莫要流落出去了。”
史官惶恐地接過去,都不敢多看上頭到底寫了什麼。小心翼翼地折好,把字藏在裡頭,仔細放進了木盒中。
膽敢散播謠言的貴族自然是處決了,
南陽境內類似他這般表面乖順內裡藏奸的楚國貴族還有不少,太守已經根據口供去順藤摸瓜抓人了。
除此之外,必然還有其他人是那貴族不知道的。還得細細調查,全部揪出來才行。
這次的事情能光明正大地清理掉一批貴族,好歹算是個收獲。尋常時候貴族可不能輕易斬殺,這麼想來,秦王政倒希望參與的貴族越多越好。
南陽的情況絕不隻是一地的特例,消息能很快蔓延到了九州各郡。尤其是南郡等楚地郡縣,統統開始了徹查的行動。
秦王還沒抵達,就先在各處鬨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原本還不把秦王巡遊放在心上的六國遺民們終於意識到了,巡遊不隻是秦王當個吉祥物走一圈而已。
此前檢舉的庶民也得到了額外的獎賞。
他們原本沒有揭發貴族,是怕貴族會逃脫,自己後續要遭受報複。否則這樣舉報就給錢的好事誰不乾呢?又不怕秦吏食言,檢舉有賞可都是寫在律法裡的。
這次還是秦王駕臨,大家想著秦王都在這裡,肯定不會出現官官相護,這才壯著膽子去舉報了。
一方面感激王上,一方面也是想試試除了檢舉時給的獎勵之外,還有沒有來自王上的額外獎賞。
結果真的有,還是不小的一筆錢。
消息傳出去之後,有人忍不住憤憤:
“隻是給了一點好處而已,那麼點銅錢能買什麼東西?庶民真是眼皮子淺!”
這話剛說完,就被牆角偷聽的庶民聽去了。庶民眼前一亮,扭頭就跑。
那人一驚:
“糟了!外面有人!”
可是現在去追已經遲了,庶民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官府檢舉。如今正是嚴打時期,差役一聽立刻行動,趕在人跑掉之前就把他們全抓了,這個窩點被一舉端除。
秦吏清點人頭數後,根據人數給了那報信人一筆錢,鼓勵他下次接著舉報。
太子殿下很在意這些謠言,特意提高了這類檢舉的賞金額度。
效果也很明顯,庶民在確定秦吏真的會一個貴族爪牙都不放過之後,就膽大起來。各地都陸續出現了檢舉,而第一個吃螃蟹的出現後,跟風的情況也大量湧現。
在秦律傳播得比較艱難的地界,還有人嘗試過誣告。但秦法對誣告是有處罰的,秦吏也不是誰舉報就百分百相信,會多番走訪調查。
誣告者受罰之後給了不少人警醒,原本不願意去了解秦律的六國舊民也緊張起來。怕自己什麼時候觸犯了律法獲罪,秦吏宣讀解釋律法條例的時候,過來旁聽的人都多了不少。
在這樣全國上下轟轟烈烈搞舉報的氛圍裡,秦王車隊離開了宛縣,前往下一站,南郡治所江陵縣。
路上扶蘇還在叮囑傳訊兵,要提醒各地郡守注意預防誣告的情況。
就怕有人借機攪渾水,牽連無辜之人受罰。然後再宣稱秦吏故意以虛假的罪名加害六國貴族,
煽動眾人叛亂。
發往各地的文書裡提過這件事,但扶蘇還是要再三強調。
畢竟有些秦吏可能會為了多抓點人衝業績,就不去費勁地核實。而且抓的人太多,核實起來也麻煩,有些人為了省事真的乾得出來這種事。
秦王政為操心的太子倒了杯茶:
“太守知道輕重,不會讓他們胡來的,你且放寬心。今日嗓子都說啞了,喝點水潤潤喉吧。”
扶蘇道過謝把水喝了,確實覺得嗓子有些不適。侍者已經出去取潤嗓的藥材,準備泡點新茶過來奉給太子。
楚國貴族這事牽連出不少麻煩來,扶蘇的清閒旅程一去不複返。一直忙到抵達江陵縣,才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不過在江陵,他們見到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使者繚上前見禮:
“繚參見王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王有些意外:
“你怎麼在江陵縣?”
繚說他收到秦王的信件,讓他帶百越首領去九江郡見面。但他從楚南百越去九江郡本就有多條路可以走,倒不如直接在江陵等待王上,到時候一起去九江。
於是繚就穿過長沙郡來了南郡,前不久才抵達江陵。本來還擔心趕不上,沒想到王上被南陽郡的事情絆住了些許時日,反倒是他先到了。
秦王政看著繚鬢角的幾根白發,有些唏噓。數年不見,繚看著老了不少,可見百越之事確實叫人操勞。
他關懷了兩句:
“愛卿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你如今瞧著比寡人還要老了。”
繚被他噎了一下。
這和他愛不愛惜身體沒關係,單純是王上你現在年輕得有點誇張好不好?
沒想到鹹陽城中的太醫這麼擅長保養。
繚羨慕地看了兩眼秦王政烏黑濃密的長發,想到自己今日早起又掉了一把頭發,一時悲從中來。
他得早點從百越脫身了,再這樣下去頭發遲早掉光。
秦王政想起之前預備給繚看的紙條,於是吩咐史官去取來。
“愛卿,你看看這個。”
當初繚跑路就算了還要編排他,他是有點不高興的。但他愛惜人才,而且繚說的也不算汙蔑,他也就沒有計較。
這麼多年過去,想起這事還算是一樁有趣的回憶。所以楚人拿它編排的時候,秦王政便覺得這個得給繚也看一看,這是他倆共同的回憶。
繚毫無防備地接過了紙條:
“王上要給臣看什麼?”
展開一看,人都傻了。
這什麼東西?這是他說的話?他什麼時候說過王上發達了就會吃人?
汙蔑!純粹是汙蔑!
繚悲憤欲絕:
“這是何人所言?竟然如此汙蔑臣下!臣對王上的忠心天地可鑒,此舉委實惡毒至極!”
他都已經遠在百越了,朝中莫非還有人看他不順眼,覺得他是個威脅,一定要除掉他?
繚氣得渾身發抖。
幸虧王上信任他,否則他現在人頭都落地了。
秦王政看他反應這麼激烈,輕咳一聲。
他真的隻是拿出來和愛卿分享一下有趣的東西,想要敘敘舊罷了。沒想到愛卿這麼抵觸,是他考慮不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