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的改姓討論過去之後,橋鬆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他開始思考,他自己是不是不太合群。
祖父和父親的想法他無法理解,但是祖父很英明、父親也很優秀,所以絕對不是他們有問題,一定是自己有問題。
橋鬆告訴自己,這樣下去不行,他要努力跟上祖父的步伐。
雖然要成為和祖父一樣雄才大略的君主很難,可這也不是他自暴自棄的理由,畢竟像父親這麼懶的人也沒有放棄不是?
先定一個小目標,趕超父親。
於是橋鬆開始努力適應長輩們的思維邏輯,也不再一味地抗拒父親了。
父親人是討厭了點,但他和祖父在很多方面理念是一致的。他不能因為偏見就覺得父親身上沒有任何的可取之處,從而拒絕向他學習。
然而不幸的事情在於,年紀小的孩子很多時候很難分辨什麼該學什麼不該學。橋鬆隻能依靠自己的分析去學大人,因此總歸會學到一些壞毛病。
就比如這天。
去臨江宮的路上,橋鬆和妹妹舜華、弟弟瓊琚坐在同一輛馬車中。舜華覺得車子走得慢悠悠的沒意思,鬨著想出去騎馬。
舜華趴在車窗上羨慕地看向外面:
“韓信哥哥就能騎馬,我也想騎馬。”
車外就是韓信騎著馬護衛在旁邊,隨時準備伸手接住可能會掉出窗外的小公主。舜華老是往外探身子,任誰看了都要擔心她一頭栽下去。
侍者的表情都快要哭了,可她又攔不住小公主。
橋鬆正在看奏折,哪怕是在趕路的途中,他也不能休息。前面的車架中祖父和父親就在處理奏折,他作為太孫自然也要以身作則,拒絕偷懶。
以前在章台宮裡習慣了殿內的安靜,頂多有一點父親玩筆玩硯台玩桌上擺件的小動靜,哪裡像妹妹這麼吵鬨。
橋鬆被吵得心煩意亂,根本看不下去奏折。他放下奏折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和妹妹生氣。
而後橋鬆淡淡地看向舜華:
“你真想出去騎馬?”
舜華連連點頭,眼巴巴瞅著哥哥。
橋鬆於是招來衛隊的首領,讓他去給小公主尋一匹馬來。
又對妹妹說道:
“騎吧,不騎夠五個時辰不許下來。”
舜華呆住了。
過了好半晌,她才嘀咕了一句:
“兄長現在和父親好像哦!”
雖然換成父親的話,應該是會微笑著對她溫柔地說:“要騎馬是吧?很好,五個時辰內要是讓我聽到你說不想騎了,你知道後果的。”
而她兄長橋鬆卻是表情淡漠,努力學著祖父那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哪怕威脅人,也是用的命令語氣。
就是表面學祖父,內裡學父親。集二人之大成,以後必能長成新一代大魔王。
不過舜華並不怕她兄長,所以對於兄長的
威脅,她表示不好使。
舜華衝哥哥做了個鬼臉:
“我愛騎多久就騎多久,你要是不許我下來,我就去找祖父告狀!”
橋鬆氣得捏緊了毛筆:
“告狀精!”
舜華得意得不行:
“隻有受寵的小孩子才能當告狀精,你難道沒有見過叔叔姑姑們去找祖父告父親的狀,結果祖父根本不管的樣子嗎?”
橋鬆覺得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明明舜華針對的不是他,但他依然覺得自己被掃射到了。因為他也是那個經常跑去找祖父告父親的狀,結果一無所獲的小醜。
妹妹什麼的最討厭了!
馬兒被牽了過來,是一隻看起來就未成年的小馬,不過正適合年幼的舜華去騎。反正車隊為了平穩走得很慢,幼馬也能輕鬆跟上。
舜華高高興興地下車換馬了,徒留橋鬆還在一個人生悶氣。
弟弟瓊琚捧著臉圍觀了全程,他見兄長眼看著要把自己氣出毛病來,挪到對方身邊拍了拍他的手臂。
瓊琚軟軟地勸道:
“兄長你不要生姐姐的氣啦,姐姐都沒有計較你說她是告狀精。你自己就是個告狀精,你怎麼好意思說她的啊。”
橋鬆:?
這個臭弟弟不能要了,有你這麼勸人的嗎?
收拾不了妹妹,他還收拾不了弟弟了,作為兄長的尊嚴讓他往哪兒擱?
橋鬆當即就問道:
“你今天的作業寫了嗎?”
奈何瓊琚是個學霸,從小就很有書呆子的潛質。聽到兄長問學習情況也不覺得有什麼,完全共情不了那些討厭學習的小孩。
他理所當然地點頭:
“早就寫好了,先生說去臨江宮的前半個月我們肯定玩瘋了,提前布置了半個月的課業。這半個月就當放假了,不上課,讓我們好好鬆口氣。”
小型暑假的提議來自他們那位親爹,難得做了一回人,準許先生給他們放假了。在此之前,他們隻有節日時才能有零星幾日的假期。
瓊琚還說:
“所有作業我都提前寫完了,書本也預習過。接下來的半個月不上課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也沒什麼好玩的。我打算去找祖父要一些藏書,就待在殿內看書好了。”
橋鬆:……
雖然也是個學霸,但並沒有那麼熱愛學習的橋鬆,默默翻開了奏折。
算了,他和弟弟妹妹全都聊不到一塊去,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吧。
橋鬆以前覺得自己是個很勤奮的小孩,但是對比過祖父的勤勉和弟弟的好學之後,橋鬆頓悟了。
他太高看自己了,作為他爹的兒子,他還是難免遺傳到了一點親爹的懶。隻不過他爹懶得光明正大,他懶得不太明顯罷了。
下次坐車他再也不要和弟妹們一起了,他寧願去祖父車架上遭受父親的迫害。
至少,那裡還有個祖父能理解他。
前面的
車架中,被他誤以為還在抓緊一切時間處理奏折的秦王政其實這會兒在和太子喝茶下棋。
原本他是要勤政的,可扶蘇硬拉著父親去做彆的。他說馬車裡晃晃悠悠的,看奏折容易傷眼睛,等到了臨江宮再處理也不遲。
哪怕今日處理不完,積壓到明日其實也不要緊。今日又沒什麼要事,趕路途中耽誤理政本就是常事。
秦王政拗不過他,知道愛子是為了他的身體著想,便沒再堅持。
秦王政與人對弈一般比較乾脆利落,他胸有溝壑,提前便會想好後面許多步的落子。偶爾停下來思索,也能很快做出決定,絕不拖泥帶水。
但扶蘇和父親不同,他下棋時沒那麼愛動腦子。平時處理奏折就已經很費腦子了,為什麼還要在玩遊戲的時候考慮那麼多呢?
因此扶蘇都是隨便思考一下,就直接扔下棋子了。
反正就是玩,輸贏也無所謂。
秦王政被他東一下西一下丟出的棋子鬨得沒脾氣,讓他好好下棋不要搗亂。
扶蘇往棋桌上一趴,借著袖子的遮掩換了兩顆子。而後對父親說下棋太累了,他不想思考。
秦王政盯著棋盤看了一會兒,伸手:
“拿出來。”
扶蘇隻好把棋子放到父親手裡,被篡改的棋局很快恢複原狀。
秦王政反問他:
“不是說輸贏無所謂嗎?”
扶蘇理直氣壯:
“但我輸太多了,很丟面子。史官在旁邊會記下來的,父親讓我兩局嘛。”
秦王政卻不理他:
“不想輸你就認真下,說好陪寡人下棋的,現在倒是寡人陪你胡鬨了。”
沒辦法,扶蘇隻好坐直了身子,開始認真下棋。
自然不是順著之前的殘局接著下,那樣扶蘇肯定會輸得很慘烈。所以他耍賴似的弄亂了棋局,然後說重新開始。
秦王政也由著他。
侍者連忙上前取走淩亂的棋子,拿去一旁分揀。留下空空蕩蕩的棋盤,供君上開啟下一局。
這次扶蘇從一開始就仔細思考落點了。
可即便是認真下他也是下不過父親的,不過好歹能多支撐一段時間。雙方你來我往,稱得上一句精彩。
史官在旁邊手筆翻飛,甚至還抽空拿了張白紙出來畫出棋局。誰下了哪個位置、先後順序用文字記錄得清清楚楚,和之前的摸魚形成了鮮明對比。
若是往前翻一翻,就能看見史官對於太子耍賴的記錄是這樣的——某年某月某日,王上與太子對弈,太子略輸幾局。遂藏二子,為王上所察,求饒無果。
分毫沒有提太子亂下棋,還把輸了好多局美化成略輸幾局。反正也沒人規定幾局就一定得是個位數,十位數四舍五入也能算是幾局嘛。
再結合後面的棋局,不明真相的人看完怕是要產生錯誤聯想,以為前幾局也是這般精彩紛呈。
史官:在美化太子方面,臣是專業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這樣,既做到了儘可能地如實記錄,又能不得罪君上。
當然,美化太子並不止是為了討好太子殿下。史官心裡門清,他最該討好的應該是王上才對。
而作為史官,他還能怎麼討好王上?也就隻有在記錄太子的黑曆史時,稍微進行億點點藝術加工了。
最近王上對他越發和煦,史官覺得自己走對了路子,越發賣力起來。
一局畢,扶蘇以幾子之差輸給了父親。
不要誤會,這不是因為扶蘇的棋藝隻比父親差一點。
要知道扶蘇下棋很少認真下,哪怕隻是比經驗他都不可能比得過父親。偶爾一次半次的認真根本做不到翻盤,他又不是什麼圍棋天才。
所以會出現如今的局面,完全是因為某位操心的老父親想起剛才愛子撒嬌說輸太多了沒面子,刻意放了一點水。
都是輸,一敗塗地的輸和堪堪惜敗,是兩個概念。
秦王看到史官畫棋局圖了,因而決定親自為愛子挽個尊。
下完這局他便讓人收拾掉棋盤:
“同你下棋實在費勁,寡人不陪你胡鬨了。”
扶蘇也覺得下棋費勁,頗為讚同:
“那父親還想玩點彆的什麼?”
最好是不用動腦子的那種。
正說著,一個騎著幼馬的小閨女噠噠噠路過車窗外,在隊伍裡橫衝直撞。沿途的衛兵隻好被迫給她讓道,免得出現馬禍事故。
父子二人的交談聲一頓,扭頭看向外面。
秦王車架在最前端,再往前就隻有開道的士兵了。前面人擠人的,不好騎馬繼續前進,所以舜華很快又折返了回來。
一般人哪能隨便在車隊裡逆行,也就受寵的小公主無所畏懼了。
扶蘇叫住了從窗邊二次路過的女兒:
“舜華,停一下。”
舜華勒馬,乖乖湊了過來,讓小馬跟著車架緩緩往前走。
她興奮地朝車內探頭:
“乾什麼呀?”
秦王政當即讓她坐好。
萬一馬兒突然發狂,她這個姿勢肯定會受傷。都騎馬了怎麼還能到處亂鑽,一點都不知道注意安全。
舜華乖乖坐好,沒再往車廂裡探身。
扶蘇問女兒:
“你怎麼一個人在車隊裡亂跑?”
舜華抱怨起來:
“韓信哥哥不肯陪我縱馬,我隻能一個人跑了。”
秦王政微微頷首,十分滿意。韓信還是有分寸的,沒跟著小姑娘一起亂來。
扶蘇輕聲反問:
“阿信都說了不能在車隊裡縱馬,你既然聽見了,為什麼不乖乖遵守?竟然還敢一個人騎馬亂跑,是沒從馬上摔下來過嗎?”
那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女兒從馬上扯下來,讓她狠狠疼一回,好吃個教訓。
舜華一個激靈,瞬間從騎馬的興奮勁裡清醒過來。
她心虛地看向祖父:
“我平時很乖的,今天是特殊情況。
秦王政頭疼地擺擺手:
馬匹沒收了?,要騎馬等到了臨江宮隨便你騎。趕路的時候消停一點,要是路上受傷,都不好給你醫治。”
車隊裡雖然有太醫隨行,但趕路畢竟顛簸,不利於處理傷勢和養傷。帶傷趕路也很容易導致病情惡化,哪怕去臨江宮的路途不遠,過去也沒那麼耗時。
舜華垂頭喪氣地被衛兵從馬上扶了下來,遣送回了太孫的車架中。
橋鬆見她這副樣子,就猜到肯定是她闖了什麼禍被父親逮個正著。想起之前妹妹得意的樣子,他輕哼一聲,心道活該。
父母陪伴的缺失讓三個孩子從小關係就極好,但小孩子嘛,哪怕關係好也是會鬨小矛盾的。過一會兒消氣了就會再次形影不離黏黏糊糊,然而這也不影響生氣的時候宛如決裂。
橋鬆假裝沒看見,也不去安慰妹妹。
直到車隊停下休整,午膳被送上來時,他見妹妹還是沒什麼精神,這才著急了。
“怎麼了?不就是不讓騎馬嗎?等到了臨江宮我陪你一起騎,彆難過了。”
橋鬆絞儘腦汁安慰。
舜華把臉埋在臂彎裡:
“唔,才不是因為這個呢。”
橋鬆:“那是為了什麼?”
舜華:“剛剛被祖父看見了,祖父說了我一頓。”
橋鬆頓時理解了。
主要是調皮的樣子叫祖父看了去,擔心自己在祖父心裡是不是變成了一個不乖的小孩子。
橋鬆也經常有這樣的擔憂,他很會排解自己,於是準備開口寬慰一番。
不等他想好措辭,瓊琚先說了:
“姐姐,我覺得你想多了。祖父才不會因為你不乖就不喜歡你呢,他就喜歡不乖的小孩子。”
橋鬆和舜華齊齊看向弟弟。
瓊琚分析得有理有據:
“父親不乖,祖父特彆喜歡他。二叔很乖,祖父隻喜歡他一點。說明祖父喜歡不乖的孩子,乖小孩會很吃虧。”
兄姐齊齊沉默片刻,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他們年紀小還沒聽過有句老話叫“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但已經隱約明白這個道理了。
尤其是他們三個都屬於乖小孩,然後他們親爹就很放心地放養他們了。要是他們整日裡不消停,需要當爹的盯著,他們爹肯定不可能撒手不管。
可惜,三個小孩都乖巧習慣了,一時半會兒很難改。而且性格使然,他們也不是很想為了吸引長輩的注意力就去故意闖禍。
這樣的事大約隻有某個太子做得出來。
不乖的太子正在挑食。
他挑挑揀揀半天,隻吃了兩口:
“路上烹煮的食物味道還是差了點。”
秦王政就沒那麼多話:
“馬車上又沒有灶房,能有熱飯吃就不錯了。”
扶蘇
開始憂慮起巡遊來:
那日後趕路時豈不是隻能吃這樣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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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巡遊過那麼多次,現在想想真是太遭罪了。連飯都吃不好,而且趕路還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秦王政卻覺得現在的這些食物挺好:
“你重生帶來的那些醬料和烹飪手法,難道上一世巡遊之前就研製出來了?”
扶蘇搖了搖頭,都是他上位後發明的。
也就是說,在秦二世登基之前,其實大秦的美食還處在很原始的階段。符合正常曆史進程,遠不如後世那麼花樣繁多。
如今能提前吃上這些美味,已經算是幸運的了。是以秦王十分滿足,並不像愛子那般總是挑三揀四。
扶蘇還是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他都習慣了膳房的精細烹飪了,讓他在巡遊的時候吃相對湊合的食物,他覺得不太行。
得讓廚子多研究一些醬料,提前搭配好了裝在一起。這樣調味上就不用費心,隻要專心控製火候即可。
哪怕做不到完全複刻在宮中的飲食,也要儘可能地提升路上的進餐體驗。畢竟巡遊途中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趕路,吃不好的話身體如何能好?
扶蘇認為父親早逝肯定也有頻繁巡遊損害了身體的緣故。
如今天下比上輩子更加太平,巡遊的次數可以減少一些。或者,每次的時間間隔再長一點。
兩年左右一次實在太過頻繁,要知道本來趕路就要走個一年半載的。相當於每次回到鹹陽休息一年就又要去進行下一次巡遊,這樣下去身體如何能承受得住。
實在不行,由他和父親交替著出巡。雖然不能與父親同行有些遺憾,但能叫父親修養身體總歸是件好事。
秦王政眼看愛子說著說著思維就發散開來了,給他夾了一筷子烤羊肉,把他拉回現實。
“你都說如今不用那麼頻繁的巡遊了,那麼自然也用不著你我交替著出去。更何況就你這仁善的名聲,能震懾得住誰?”
扶蘇把羊肉吃了,覺得這個比彆的好吃很多。端起碗放到父親面前,要父親給他多夾幾筷子。
秦王政也寵他,當真又夾了一些。
看他吃完還要才拒絕了,說吃多了上火。之後就換了野菜夾給他,夏無且說這個能去火。
扶蘇嘗了一口臉就綠了:
“好苦。”
這年頭的野菜大多都是帶點苦味的,有些還帶澀味。反正不怎麼好吃,但是能吃的蔬菜不多,野菜也是難得的食物了。
夏日裡很多野菜都長老了,更加難以下咽。也就是王侯才能吃到鮮嫩一些的,就這扶蘇還嫌棄不好吃。
秦王政面不改色地夾起一筷子吃下去,說了一聲“尚可”。但是接下來筷子就誠實地繞開了野菜,去夾彆的了。
父子倆如出一轍的怕苦。
扶蘇越發不想吃飯,撥弄著碗裡的野菜,半晌也沒有夾起來一根。
他對父親說:
“為什麼春日裡的野菜就不苦呢?既然春日的野菜嫩葉是不苦的,那是不是說明野菜其實是可以做到一直不苦的?不知道能不能想辦法讓它全年都脆甜,這樣就可以留種推廣種植了。”
野菜都不用占什麼田,隨便在房前屋後的空地或者田埂上就能種。它們平時自己也會在這些地方長出來,隻是零星一些,沒人會特意去種。
因為春天裡野生的野菜多,去山中采摘就夠吃了。夏日裡野菜長老了,不僅是味道不好的問題,關鍵是很多老到和野草一樣根本不能吃。
夏日正是最缺糧的時候,偏偏野菜和野果的采食期大都避開了夏日。
扶蘇想的是,如果能夠培育出不苦的野菜,那麼一定也能培育出生長緩慢的野菜。這樣等到夏日,野菜也不會長老,庶民就能食用它們了。
現在暫且還做不到這些,不過可以多研究幾種儲存的方法。春天裡多采集一些,要是能保存到夏天接著吃就好了。
可惜夏天氣溫高,食物容易腐壞。
扶蘇又陷入了沉思。
秦王政見他不好好吃飯又去琢磨彆的,無奈地給他又夾了塊烤羊肉。
“最後一塊了,不許再吃這個。好好把飯吃完,正事飯後再想。”
扶蘇衝父親笑笑,往飯上淋了點醬,就著醬汁迅速扒完了飯。
昔年周天子享用的八珍中,有兩道就是醬汁澆飯,純醬汁不帶其他菜肉的那種。隻不過底下的飯用的是不同的糧食,這樣就湊出了兩珍。
彆看八珍聽著好像是八道美食,其實寒酸得很。便是醬汁蓋澆飯,用的醬汁也遠不如後世那麼花樣繁多。
扶蘇早吃膩了醬汁拌飯,但也沒辦法。菜不好吃,也唯有這個拌飯能勉強入口。
吃完飯他和父親商量多培養一些能做農業研究的人才。
這樣的研究很多時候可能幾十年都出不了成果,所以少有王朝會重視這個。投入和收獲太不對等了,而且古人沒有成體係的研究方法,也沒有後世的先進器械輔助。
扶蘇同樣克服不了這兩點劣勢,可他覺得困難都是能慢慢解決的。如果一直不邁出第一步,就永遠不可能有收獲。
就像研究方法之類的,研究得多了,遲早可以總結出方法。
秦王政也任由他折騰:
“既然於國有利,你便隨你的想法來。有什麼需要父親協助的,直接同寡人說。”
扶蘇彎眸笑笑:
“父親體恤萬民,列國皆不如也,周天子也不如。”
一出口拉踩了東周從古至今全部的諸侯王,要不是考慮到秦王秦公都是自家先祖,他能連著秦國先王一起拉踩。
反正在扶蘇心裡,父親就是天底下最優秀的,誰都比不了。
秦王政已經免疫愛子的吹捧了,淡然地點點頭,完全沒往心裡去。
傍晚時分終於抵達臨江宮,廚子有了場地施展自己的畢生所學,總算做了
一桌美味出來。挑食的太子吃到了好吃的,再不嫌棄廚子無能了。
廚子成功逃過一劫。
研究新式醬料和趕路途中能做出的美食刻不容緩,否則接下來的巡遊,太子殿下一定會反複折騰他們的。
人的潛力多是被逼出來的,廚子也不例外。方便美食以前是沒人去琢磨,並不代表它們很難製作。
一般貴族出行趕路沒那麼挑剔。
要麼慢慢走,路上停下來壘灶做飯。要麼為了迅速抵達目的地,自己就不計較那些了,免得路上折騰耽誤時間。
隻有他們太子,既想要速度,又想要美味。孟子都說魚與熊掌不可得兼,他們太子不管,淨會折騰人。
所幸出巡時是冬日,剛開始可以多準備一些東西,天冷好保存。等天氣漸熱後,春季隨時能找到鮮嫩野菜,不用怎麼烹飪也好吃。
至於夏天……
小徒弟撓撓腦袋:
“聽說齊楚河網密布,有些地方還沿海。河鮮海鮮都不少,那些新鮮的食材便是清蒸也好吃,太子應該不會再念叨了吧?”
大廚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王上愛吃魚,太子的口味隨了王上。但在鹹陽一般隻能吃到河魚和鮑魚(鹹魚),新鮮海魚很少能活著運過來。
河魚種類有限,做多了都是一個味。鮑魚全是鹹的,不同類型的鮑魚味道區彆也不是很大。
去了齊楚能吃到新鮮少見的魚類,想比君上一定會滿意的。
隔日有鮮海魚走黃河航運送來,運氣極好,居然活下來了七八條。雖然都半死不活的,可也總比死後被冰凍保鮮的強些。
廚子興高采烈地做了一頓全魚宴。
這魚再養一會兒怕是就要死了,等不到下一頓,還不如一口氣全做了。
扶蘇吃著鮮海魚,又聽侍者小心翼翼地說等去了齊楚就能吃到更新鮮的,這種運送來的不如海中現撈的好吃,果然神往不已。
隨即又可惜地說道:
“總是船運海魚到鹹陽,耗費太大了。鹹陽怎麼就不臨海呢?”
海魚隨便就能撈上來不少,這個倒是不費太多的人力物力。而船運本身也不需要跑死馬,但問題是,行船得靠人力搖槳。
從齊地運入鹹陽是逆流而上,哪怕有船帆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借用風力。若是順流而下,反倒好些。
除卻運輸問題,保鮮也是個麻煩事。
活魚要在船上裝上足夠的海水,中途還要屢次換新的海水。剛死的魚也不是不能吃,用冰塊保鮮即可。
可現在是夏日,冰從哪兒來?冰化得那麼快,要耗費多少冰?
所幸如今已經發現了硝石製冰的法子,帶上足量的硝石就能解決這個問題。要是還處在原始地冬日存冰夏日取用這個階段,那運魚就更是奢侈了。
秦王政飲下一碗加了冰塊的果子露,見太子又開始算起運魚的耗費。悄無聲息地伸手把太子面前的果子露端走,自己喝掉了。
等扶蘇回過神時,碗都已經被收走了。
他也忘了自己的果子露沒喝這件事,聽父親說該繼續處理朝政了,便乖乖跟著翻開了奏折。
橋鬆目睹了全過程。
他忍不住偷瞄祖父,頭一次發現祖父也會使壞。父親平日裡從不吃虧,居然在祖父這邊栽了個跟頭。
橋鬆肅然起敬,越發覺得這就是他想達成的境界。隻要他認真和祖父學,遲早也能成為談笑間坑死他爹的厲害人物。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扶蘇才陡然驚覺不對。
扶蘇扭頭去看兒子:
“我的果子露呢,是不是被你喝了?”
橋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為什麼東西沒了你第一反應是找我?這裡分明有好幾個人呢!”
扶蘇理所當然地說道:
“因為隻有你最喜歡找機會報複我,彆人沒這麼無聊。”
橋鬆哼了一聲。
他想了想,沒有說出真相。因為他就算揭發了祖父,父親也不會說什麼,反而要抓住機會跟祖父撒嬌。
但是如果他認下了這件事,那麼這就是他橋鬆第一次坑到他爹的豐功偉績,說出去多有面子啊!
橋鬆於是點頭承認了:
“是我喝的,居然被你發現了。”
扶蘇:……
當爹的一眼就看透了兒子在撒謊,也看透了他為什麼要撒謊。小孩子該死的虛榮心啊,真是幼稚。
扶蘇沒搭理他,轉頭又問父親:
“是父親拿走了?”
秦王政面不改色:
“冰都化了也不見你喝,我便讓人把碗撤下去了,你可還要?”
確實是把碗撤下去了,就是碗裡已經沒有了果子露,隻撤了個空碗。
不止是秦王政盯著太子不許多吃冰,怕傷了腸胃。扶蘇日常也會盯著點父親,擔憂父親不愛惜身體。
扶蘇哪裡料得到父親也會糊弄他,聽父親問他要不要補一碗,立刻點頭。
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
橋鬆心裡嘖嘖兩聲,心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原來父親這麼聰明也會被騙,是他高估父親了。
天底下最厲害的果然隻有祖父一人。
雖然太子被糊弄了過去,但史官是不會被糊弄的。他悄悄拿了張紙蓋住了之前的記錄,避免不小心被太子看見。
這大概是他難得敢記錄下來的太子黑曆史吧。
夏日裡燥熱,處理奏折已經足夠叫人煩躁了,出門玩耍更是提不起勁。
扶蘇自從來了臨江宮就足不出戶,甚至都不想回自己的宮殿睡覺。臨江宮正殿裡是最涼快的地方,熱狠了扶蘇便賴在偏殿的軟榻上,說晚上睡這裡就好。
秦王政哭笑不得:
“寡人的寢殿就在隔壁,你去那裡睡。”
扶蘇拒絕了:
“出門就是一身汗,我不去。”
哪怕出
去隻要走個幾十步路,他也不想走,現在的氣溫是真的出去就冒汗。
秦王讓他彆鬨。
正殿裡沒有設置床榻,而且也沒有湯池可以沐浴。雖然走去寢殿會出汗,但可以直接入湯池沐浴,一身清爽地去休息。
扶蘇卻像個曬化了的雪糕,趴在軟榻上一動不動。
他也不想沐浴,沐浴出來擦水的時候又能出一身汗。
即便這個天氣夏無且也不許他們用涼水沐浴,沐浴殿內也不讓放冰盆說是會著涼。熱水總會蒸騰出熱氣,仿佛在經曆汗蒸。
秦王好說歹說才勸動了太子挪窩。
為此分出了一半的湯池和寢殿借給太子使用,甚至還許諾了明日就讓人給正殿和寢殿之間增設連廊,加上水幕,保證以後太子過去的路上不會被熱著。
第二日侍者就在寢殿收拾出了一間,布置成臥房,畢竟總不好叫王上和太子日日擠在同一間的榻上休息。
橋鬆聽說之後就嫌棄父親嬌氣:
“我日日都要走回更遠的殿內休息,也沒見我抱怨。”
扶蘇給自己找借口:
“今年的夏日比往年熱上許多。”
橋鬆:有嗎?我怎麼沒覺得?
他去問祖父的感覺。
秦王政為了愛子的面子點了頭:
“確實要熱一些。”
但橋鬆深知祖父的做派,半信半疑。他又去問了蒙卿和史官,二人給出了同樣的答複。
橋鬆:難道真的比往年熱?原來我是不怕熱的體質?
純潔的小孩子哪裡懂大人的身不由己。
王上都說比往年熱了,蒙卿和史官又怎麼能拆台。隻能說太孫沒有經曆過職場的毒打,不懂當下屬的必須附和領導。
直到晚間橋鬆回去問了弟弟妹妹,才發現自己被騙了。第二天過來哀怨地看向蒙卿他們,控訴二人怎麼能欺騙小孩子。
兩人俱都埋頭乾活,假裝無事發生。
橋鬆氣鼓鼓地扭頭,就看見他那趴在案上攤成餅餅的親爹,表面像是有氣無力般,實則正偷偷衝他挑眉。
看起來得意極了。
橋鬆:……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