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齊王建過於配合,秦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從城陽到臨淄沿途的大小城池。
既然是和平奪城,秦軍自然要表現得好一些,免得憑白給秦國拉來仇恨。所以進城之後,秦軍對待齊人十分友善,倒是讓不少人當真信了他們秦軍真的隻是來給齊王幫忙的。
不過秦軍不作妖,不代表齊王不作妖。
齊王建就表示:
“寡人要回國都去懲治那些亂臣賊子,爾等趕緊點齊兵馬隨寡人來。”
齊人:???
雖然這個要求乍一看很合理吧,但問題在於他們是守城兵啊。而且是那種普普通通的守城士兵,日常隻負責巡邏,偶爾遇到戰爭也隻能在城裡配合一下防守的那種。
讓他們千裡奔襲跟著齊王去平亂,屬實有些強人所難。畢竟一般大戰缺人調兵也不會調遣他們,守城兵是要留在原地防備敵人突然跑來偷襲的。
守將為難地說道:
“王上將士兵帶走之後,城中誰來防守?”
齊王建奇怪地看向他:
“你覺得誰會來攻打你們?秦軍?秦軍就在旁邊呢,他們要跟著寡人去臨淄的,哪有空打你?”
守將:……
這麼一說好像真是這樣。
天底下就剩下齊國和秦國了,總不能齊國人自己打自己吧?
也不是不可能,都有亂臣賊子了不是。說不準叛黨會集結軍隊攻城呢,守將覺得自己找到了說服大王的角度。
他精神一振,連忙開口辯解。
齊王建不想聽:
“亂黨都在臨淄,他們手裡哪有那麼多兵。行了行了,讓你們跟上你們就跟上,總不能真的叫我靠秦軍平亂吧?那我堂堂齊王多丟人,齊國又不是沒有士兵。”
守將隻好閉嘴了。
但他好說歹說還是給城中留下了少數士兵,主要是日常巡邏維護治安和守在城門口檢查來往行人順便收取入城費這些,都得有人來乾。
蒙恬看他們人手這麼捉襟見肘,“好心”地提議可以留下一些秦兵幫忙。
守將:?你是不是真的當我是傻子?
不,事實證明蒙恬不是把守將當傻子,而是把齊王建當傻子。或者說,給齊王建一個合理的借口拱手送城。
因為齊王建聽完這個提議後大喜過望:
“這個好這個好,那你們留點人幫忙看守城池,萬一真的有亂黨打過來呢,可不能叫他們占便宜!”
守將簡直目瞪口呆。
他第一次見這個品種的君王,屬實是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當真信任彆國士兵到這個地步,甚至允許對方幫忙守城啊?
就算當年晉文公逃出晉國,得到了秦穆公的禮遇和支持,晉文公也沒說讓秦軍幫他打回晉國奪取王位啊!
不過齊王建的祖父齊湣王倒是乾過這種事,然後就被不懷好意的楚國將領弄死了。隻能說不愧是親祖孫,他相信齊
王建肯定是齊湣王親生的了。
齊王建無視了守將複雜的眼神。
這家夥懂什麼?他現在越是配合秦軍,以後去了秦國日子就越好過。
正愁沒借口讓秦軍接管城池呢,還是秦國的將領聰明啊,又是羨慕秦王麾下人才濟濟的一天。
齊王建拍拍蒙恬的肩膀:
“蒙將軍,你很不錯。”
蒙恬:“……多謝大王誇獎。”
最後蒙毅從劉季的老鄉裡挑了個小將出來率領一部分秦軍留下駐紮,齊王建則很識趣地要求守將跟他一起去都城平叛。哪怕守將不願意他也不管,他可是以齊王的身份下的命令。
守將悲憤不已,都顧不得秦國已經大軍壓境,浩浩蕩蕩的秦軍就在他面前了。
他聲淚俱下:
“大王!我走之後城中無人能夠統兵,秦軍卻留下將領駐守,整個城池豈非都落入秦人掌控?!”
在先秦時期,很多時候軍政權利是不分開的。畢竟敵人隨時可能打過來,每個城市都派遣一個文臣和一個武將明顯不現實。
再加上這個時候的人才大多文武雙全,既能理政又能領兵。所以諸如太守這樣的職位,一般都可以同時處理下轄政務和應對突發的軍事危機。
李斯之子李由便是如此,面對秦二世的起義軍時,作為三川郡守的他親自領兵,最後兵敗被殺。
齊國的這位守將同樣如此,他既是守將也是城中的最高執政長官。齊王建非要把他帶走,那不僅是軍隊無人管轄,城內的政務也得進入停擺的狀態。
哪知齊王建大手一揮:
“缺人管理庶務是吧?蒙將軍,你看看誰能幫著管一下。”
守將:……
蒙恬:……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齊王你這也太配合了,你會被人罵死的。
最後雙方還是各退一步,由城中原本的文職官員自己配合著處理城內庶務,守城一事交給秦國將領管轄。
齊王建還問守將:
“這下你滿意了吧?”
守將心裡有一萬句臟話,但是不能講。
這和送城有什麼區彆?現在庶務是齊人自己管了,可手裡有兵的才是大爺,等秦人想給官吏換換血的時候,難道城內這些齊臣能夠反抗嗎?
可惜齊王建鐵了心要裝瘋賣傻,他身份高誰也拿他沒辦法。最終守將還是隻能帶著自己手下並不太能打的士兵跟著大部隊離開了,然後眼睜睜看著齊王建用同樣的招數逼迫了更多守將跟他離開。
再這麼下去就是坐以待斃,守將們私底下聚集在一起,商量對策。
“眼看即將抵達臨淄,我們不能再等了。不如先聯合起來乾掉秦軍,再替大王奪回都城!”
“此言有理,我們手下的士兵加起來數量也不少了。猝然發難,即便秦軍全是精銳,也不一定能夠抵擋住我們的襲擊。”
從外部攻打精銳部隊當然很難,可他們現在和秦軍待在一塊兒
。相當於是戰友突然反水,殺傷力還是很強的。
“秦人留在各城的部隊隻有那麼點人,肯定擋不住我們大軍圍攻。現在把城先借給他們管管,回頭再收回來也沒什麼損失。”
“老兄好算計啊!”
一群人越講越興奮,似乎已經預見到了光明的未來。
齊王再怎麼腦殘他們也得救人,大不了回頭把這傻缺齊王乾掉,扶持小太子上位。正好小太子年紀不大好掌控,到時候他們可就是救國的大功臣了,可以更上一層樓。
眾人算盤打得很響,但這種時候總有人會跳出來唱反調。
有個清醒點的人就反問:
“難道秦將蒙恬真的會完全信任我等,而不設防嗎?”
如果蒙恬一直在暗中提防他們反抗,那他們動手隻會正中秦軍下懷。讓秦軍一口氣把他們全部乾掉,正好也不用擔心士兵戰後再回原先的城池乾擾秦人奪城了。
“即便我們真的乾掉了秦軍,也必然要與對方兩敗俱傷。屆時恐怕不一定能打得過臨淄城中的叛軍,隻會功虧一簣。”
要是打不過叛軍反而讓自己損失慘重,那就好笑了。忙了半天什麼好處沒撈到,賠了夫人又折兵,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樣還反倒幫助亂黨將秦人這個心腹大患除去了呢!
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可不能乾。
眾人立刻思索起彆的對策來:
“你說的有道理,要不然我們在臨淄開戰時儘量保存實力,叫秦軍衝在前頭。等秦人攻下城池解決完亂黨之後,肯定損失頗多。到時在出手,還能節省一些兵力。”
一群人討論了整晚,並沒有刻意隱瞞消息。
他們覺得自己是待在齊人的營帳中的,周圍全是齊國士兵和齊國將領,怎麼可能有人走漏消息呢?尤其是附近守衛的,還都是他們各自的親衛。
然而很多時候,奸細就是出自內部。
並非所有守將都對齊國忠心耿耿,或者想借機在齊國爬上更高峰。齊國眼看著山河日下,就算在這裡爬到相國之位也沒什麼意義,倒不如借機示好秦國呢。
之前還在煩惱該怎麼在秦王面前掛上號,機會這不就來了?商量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不提前甄彆一下敵我,就默認所有守將都是自己人,簡直是愚蠢至極!
第二天就有好幾個守將悄悄去找蒙恬打小報告了。
來的大多都是小城的守將。
像這樣的人在齊國地位不上不下,正是最好拉攏的那種中層人物。
齊人的算計哪怕事成,也是領頭的那幾個大城守將占據最大的功勞,下面的人分湯喝。那他們還不如告發這群人,去秦國領個大功勞。
更何況那些地位更高的守將也不怎麼把他們這些小人物放在眼裡。否則也不至於一點都不設防,不就是覺得他們這些地位不高的守將沒膽子揭發嗎?
蒙恬最後接見了一位重要城池的守將。
對方當初駐守的是個要塞,地理位置
十分關鍵。他手下的兵卒可不是什麼歪瓜裂棗,比旁人的兵都要能打得多。
當初齊王建故技重施逼迫此人跟他們離開的時候??[,蒙恬就覺得不太靠譜。像這樣底氣足的將領很有可能一口回絕,反正齊王建身邊也有不少齊兵護衛了,缺他一個也沒關係。
結果這人卻一口答應下來,還表現得對齊王建忠心耿耿,願意為大王赴湯蹈火的樣子。
蒙恬當時就覺得不對勁,這將領肯定有貓膩。
現在他跑來告發同僚,基本就驗證了蒙恬的猜測。對方果然是個內鬼,早就有投靠秦國的心思了。
此人正義凜然地說道:
“天下一統乃大勢所趨,與天道為敵實乃愚蠢之舉。我雖隻是小小一介守將,卻願意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
蒙恬:……
蒙恬便問道: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
“在下齊國王室族人,田氏名儋。”
蒙恬:好家夥,這還是個齊國王室。
你們田氏一族真的很離譜,出了個主動獻國的齊王建不算,又來個背刺臣子投敵的宗室。
怪不得之前這家夥擺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齊王說什麼他做什麼。感情他不是普通臣子,而是宗室成員。
作為一家人,田儋肯定不能公然違抗齊王的命令,否則要被人質疑是不是也有自立為王的野心。
田儋和他的親戚齊王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識時務,非常積極主動地把自己都乾了什麼報告給了蒙恬。
雖然之前他還沒投效秦國,但他背地裡其實已經做了不少事了。
比如說一開始有人找到他表示想集結軍隊反抗秦人的時候,是他勸說對方多拉幾個盟友一起的。
當時田儋忽悠對方:
“我們的士兵本來就不如秦人能打,如果數量上還捉襟見肘,隻怕更沒有勝算。”
對方擔憂拉太多的人會走漏風聲。
又是田儋勸說:
“大家都是齊臣,怎麼可能背叛齊國呢?閣下應該多信任信任自己的同僚,而不是疑神疑鬼,傷了彼此的情分。”
然後他就主動組局建立了這次夜間探討活動,把所有守將都拉來了。
由於田儋是齊國宗室,還是和齊王建親戚關係比較近的那種,說話還是很好使的。他一開口,大家都比較信服,又見他比齊王建清醒,都覺得跟著他混肯定有前途。
誰能想到這個組局的其實才是內鬼,簡直猝不及防。
田儋一步步引導著那些對秦人有意見的守將跳出來,說出更多隱秘的算計,打的就是將不安分的齊臣一網打儘的心思。
既然要向秦國投誠,那肯定要做到儘善儘美,這樣才能展現他的能力不是?
就連高層守將對低層守將的不屑態度,都是田儋故意引導出來的。因為他發現低層守將大多沒那麼堅定地要跟著齊國一條路走到黑,就起了多幫秦國拉一些盟友的
想法。
田儋可不是立了功卻緘口不言的性子,他洋洋灑灑把自己的布置全都倒了出來?_[(,就想叫蒙恬多幫他向秦王表表功。
蒙恬震撼地聽完之後表示:
“閣下果真很有能力。”
他覺得齊王手底下還是有很多能人的,隻是齊王建自己不會用而已。
有田儋的相助,軍中的定時炸彈順利地被儘數控製起來。蒙恬這才加快行軍速度,趕往臨淄進行最終決戰。
蒙恬的親筆信在數日後快馬加鞭送達鹹陽,彼時秦軍正好抵達臨淄,準備攻城。
這日是陰嫚的及笄禮。
秦王政兒女眾多,不可能每個人的成年禮都由他親自主持。給這個主持不給那個主持容易引起兒女間的矛盾,所以思來想去,他決定除了太子其他的都不管了。
長兄如父,長子又是大秦儲君,由太子替他出面十分合適。
弟妹們本就沒指望父親能抽出空來為他們做這些,見連長姐的及笄禮,父親都隻是在最重要的時刻才抽出空來露個面,當眾宣布長姐的表字,也就心理平衡了。
除卻大兄之外,就數長姐最受寵。連長姐也沒有特殊待遇的話,那其他人就是一視同仁的,很公平。
至於大兄,累了,沒有嫉妒的力氣了。
扶蘇親自為妹妹簪上最後一枚釵環,笑著誇道:
“我們陰嫚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出落得越發漂亮。成年後可以佩戴的首飾樣式更加繁複,若是珠玉寶石不夠用,儘可來我私庫裡挑選。”
無論男女,成年禮都是十分重要的。古代區分一個人是否成年,很多時候都是看他們的穿著打扮。
就像男子加冠禮之前一般都是不能戴發冠的,彆人一看你沒有發冠,就知道你還是個孩子。
女子也一樣,及笄之前可以梳的發型、可以佩的發飾、還有身上穿的衣裙樣式等等,都是按照未成年少女和女童來的。及笄後可以擁有更多更成熟的裝扮,以前那些就不怎麼佩戴了。
陰嫚的衣裙首飾接下來都會趕製一批新的,少府那邊的匠人繡娘有的忙了。
陰嫚俏皮地眨了眨眼:
“那大兄可不能嫌棄我拿的多哦!”
觀禮的妹妹們羨慕地看向長姐,她們也好想早日穿戴上更繁複華麗的衣裙配飾,能不能提前辦及笄禮啊?
其實十五歲及笄也挺好的,反正隻要她們不想嫁人,父親也不會逼她們嫁。
說話間秦王政從殿外入內,眾人連忙起身行禮。
陰嫚的及笄禮不如之前太子及笄那麼盛大,前來觀禮的官員也沒那麼多。基本隻有一些重臣受到邀請,然後就是宗室成員。
一般女子及笄不會邀請外男,甚至有些朝代隻有女性可以參加及笄禮作為觀禮嘉賓。但大秦有它自己的秦禮,不講究那些。
既然女子都能入朝為官了,男女大防也沒被魔改得那麼誇張,誰還管那個?
朝臣們倒是很羨慕收到邀請的臣子
,這可是長公主的及笄禮,能去的肯定都是被王上當成心腹的下屬。
秦王政在上首落座,他過來隻有一個任務,就是為愛女取字。
陰嫚期待地看向父親。
秦王政眼神溫柔地注視著終於長大成人的女兒,心裡有一些悵然。
畢竟自古以來及笄禮都代表著女兒家要開始相看夫君了,一般及笄後沒多久就會嫁出去。嫁出去後,女兒似乎就成了彆人家的人,不再是自己膝下撒嬌賣癡的小女孩。
扶蘇見父親有點神傷,便狀似隨意地說道:
“妹妹換上成年裝束後看著還是二八少女一般,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她上回還同我說不想嫁人,要一輩子賴在父親身邊呢。”
秦王政心裡的一絲絲傷感頓時被打散了個乾淨,他仔細觀察愛女,確實還是一副依賴父親的幼稚姿態。這樣的女兒當然不能隨便嫁出去給彆的男人禍害,留在身邊不嫁人也挺好的。
他秦王又不是養不起。
於是秦王政心情愉悅了不少,伸手替愛女整理了一下發釵,才開口說道:
“陽滋日後也有自己的表字了,不知你可喜歡?”
陰嫚瞪大眼睛。
有陰有陽,陰陽俱全,父親確實是有心了。旁的兄弟姐妹名字就遠不如她的用心,感覺就是隨口起的,比如什麼胡亥。
當然,將閭不算。
將閭的名字也是花了心思的,意為扶持大門、樹木的意思。不過她大兄扶蘇的名字就是高大的樹木,可見父親從一開始就是打算讓將閭給大兄當助力來著。
這麼算下來,這個用心起的名字還不如隨便起的呢。從生下來就是大兄的工具人,好慘哦。
陰嫚偏頭看了一眼弟弟將閭,見對方衝她做鬼臉,立刻又扭回了腦袋。
算了,有些人就是欠的,不值得同情。
及笄禮之後,陰嫚高高興興地去和妹妹們商量要做什麼樣的新首飾了。扶蘇則隨父親回到章台宮,繼續處理今日的公務。
扶蘇明知故問:
“父親怎麼沒給妹妹賜下封號?”
秦王政翻開奏折,隨口反問:
“你可見朕給你們兄弟賜過封號?”
不給兒子封號卻給女兒封號,不過是對不能掌權的女兒一個補償而已。
倘若大秦延續分封製度,為諸子賜下食邑。那麼封號還能和食邑掛鉤,是實打實能到手的利益。
否則,封號也就是叫著好聽罷了,沒什麼用處。女兒們既然已經入朝,自然可以憑本事賺俸祿,何必乾等著父親垂憐。
大秦既然不搞分封,也就不必折騰這個了。
其實古代的食邑製度也十分區彆對待。
一般男子獲封的食邑所在,大部分是隻能享受食稅供奉,不能乾預當地的軍政大權。但也有同時給予大權的,那就是正經的分封了。
可換成女子獲封食邑呢?能得到權利的極少,基本就是給你個定時產生
收益的金母雞,你安安分分等著下蛋就好。
所以食邑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皇父對女兒的寵愛,卻也代表著公主們在皇父心裡就應該做個被供養的珍貴寶物,“沒有必要”自己費勁去拚搏一個事業出來。
或許有的人會喜歡這樣坐等收錢的悠閒生活,但總有公主不甘心的。讓陰嫚來選,她也更喜歡現在的日子。
扶蘇輕笑一聲:
我倒想叫父親賜我一個封號呢,他們都沒有,就我有。⒘”
秦王政反將一軍:
“太子難道不是獨一無二的封號嗎?不要太貪心。”
扶蘇:“父親學壞了,都會狡辯了。”
秦王:“是被你帶壞的。”
侍者入殿送來蒙恬的奏報,打斷了父子二人的鬥嘴。
秦王政翻開看完,遞給兒子:
“這個田儋所圖不小。”
扶蘇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田儋?齊王田儋?”
秦王政側目:
“此人何時做過齊王?”
扶蘇給了父親一個你懂的眼神。
秦王政頓時皺起了眉頭。
齊王建是齊國的亡國之君,這點毋庸置疑。而在齊王建之後還能再當上齊王的,也隻有始皇帝駕崩後趁勢造反複國的齊人了。
這個田儋看起來非常識時務,好像對秦國挺順從的樣子,沒想到上一世還做過這種事情。
不過倒也不叫人意外就是了。
田儋明顯是個很現實的人,齊國花團錦簇的時候,他就跟著齊國混。齊國不行了,他就找新的出路。
上輩子始皇沒有重用齊國宗室的想法,於是田儋便老老實實當個富貴閒人,裝作很安分乖順的樣子。
直到始皇帝駕崩,他覺得機會來了。於是一舉乾掉狄縣縣令,舉兵複國。
這一世秦王的不計前嫌讓田儋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於是這個頗會審時度勢的家夥就選了另一條路。
能去秦國任官當然比回鄉當個閒人要有出息,所以他積極主動地向秦國表功,想博一個光明大道出來。
但要是再一次叫他看出秦國有可乘之機,這人八成還會再次反叛。到時候他可就不是作為鄉間富戶造反,而是作為大秦官員造反了,鬨出的亂子隻會更大。
像他這樣左右搖擺的人,其實在六國貴族裡不算少數。
尤其是趙國貴族,倒戈向秦國的人裡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由這種人組成的。但秦王政還是任用了他們,因為他有自信自己和兒子都能壓得住對方,再下一代的橋鬆也並非庸才。
而且等到橋鬆繼位之時,至少已經過去數十年了。牆頭草或許早就致仕,哪怕還在也鬨不出什麼風波來,橋鬆又不是吃素的。
秦王政便道:
“不好拿未發生的事情降罪於他,那便盯著點。”
若是田儋自己手腳不乾淨被抓住了,他們便可公然治罪。他看田儋野心不小,應該不會
甘心走正道慢慢晉升。
齊國最盛行的就是行賄這種風氣,田儋這樣的聰明人哪怕知道秦法禁止行賄受賄,大概也會選擇鋌而走險。
?本作者無字驚鴻提醒您《在大秦當完美太子》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很多聰明人就是這樣的,總覺得自己能夠瞞天過海。彆人翻車是因為彆人本事不夠,換他來肯定能將一切痕跡都處理好。
扶蘇頷首:
“父親所言極是,我們等著就好。”
橋鬆、蒙毅和史官皆都不明所以,聽不懂這對父子在打什麼啞謎。他們不知道扶蘇重生之事,隻能猜測是否田儋投效秦國乃另有所圖,被君上看出來了。
所謂“未發生的事情”,或許就是田儋以後會借機生亂吧。
橋鬆想了一會兒就把這件事拋之腦後了,接著他躍躍欲試地提起之前已經過去了的話題。
他對他爹說道:
“父親,你的太子封號不算獨一份。”
扶蘇瞥了他一眼,直接看透了小家夥的想法。根本不給兒子開口的機會,他直接截斷了話頭。
“彆想了,你的太孫不是你祖父封的,隻是大家給我面子才這麼喊你。而且太孫和太子能一樣嗎?就算是你祖父封的,你也得低我一頭。”
橋鬆頓時蔫了:
“父親你好討厭。”
扶蘇得意地輕哼一聲:
“乖乖練字去吧,你寫字速度太慢了,我和你祖父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指望上你?”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秦王政熟練地裝聾作啞,不摻和他們父子二人的交鋒。除非太子把孫子欺負得太狠了,否則他是不管的。
扶蘇依舊絮叨著兒子不行,左手提筆在奏折裡寫下一段批文。然後他拿到兒子手邊去對比,告訴小崽子——看吧,你爹左手寫字都比你快。
橋鬆:!!!
太可惡了!
橋鬆選擇告發他爹:
“祖父,你看他明明可以用左手寫字的!他之前就是故意隻用右手寫,然後說自己手疼讓您憐惜他!”
秦王政又能聽見了。
他轉頭看向兒子,等他一個解釋。
扶蘇哪裡會被這個程度的告狀打倒,他理直氣壯地表示左手寫字太慢,為了提高效率當然隻能右手寫。
他才沒有故意把自己弄傷然後讓父親心疼,根本犯不著好不好?他都不用受傷,隻要撒嬌說自己不舒服父親就會心疼他,哪裡用得著傷害自己。
橋鬆還是太甜了,這都看不透。
秦王政也不覺得兒子會為了這種理由作踐自己的身體,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辭。
橋鬆:?
祖父你的英明神武呢?怎麼能父親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啊!
但是他祖父已經沒有功夫搭理他了,因為他祖父開始關心起了兒子什麼時候練的左手寫字。
一般沒人會主動練習雙手寫字的,畢竟練字還是個相當費勁且耗時的事情。右撇子們自己動筆試試就知道了,沒練過的左手寫起字來真的非常彆扭。
要練到字體漂亮,得下苦功夫。而扶蘇似乎並沒有那麼多時間練習這個,秦王政以前也沒見兒子用左手抓過筆。
扶蘇在父親耳邊小聲解釋:
“上輩子練的。”
初登基時不是整日裡批奏折,手都批疼了嗎?剛開始還能靠藥敷緩解,但長年累月這麼下來,敷藥也不頂用。
沒過幾年他的右手就有點承受不住了,隻能勉強批完三分之二的奏折,之後就必須休息,根本拿不了筆。
扶蘇可沒他爹那麼強大的毅力,拿竹簡拿到手疼還要用布把胳膊吊起來繼續批閱。他覺得疼了就不勉強自己了,把苦活派給兒女弟妹們去乾,自己休養右手。
不過總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右手的情況隻會越來越糟糕,可能再過兩年連一半的奏折都批不完。
所以擠出來的閒暇時間,扶蘇就開始練習左手寫字。
練了許久,左手的速度還是不如右手,好在已經勉強夠用了。就是換了個身體之後一切重新來過,畢竟沒了身體記憶,光有靈魂記憶沒用。
所以扶蘇重新開始用閒暇時間練習,有上輩子的經驗,成果出得倒是比當初快多了。
扶蘇練左手寫字,基本和橋鬆開始進學是同一時間的事情。這些年過去,他仗著自己是經驗豐富的大人,效率自然能夠超過橋鬆,和對方比寫字速度純屬欺負小孩。
現在扶蘇有兒子幫忙,父親也不許他太過勞累。所以扶蘇乾脆左右手換著寫批文,還能交替著休息一下,就是批閱的速度有些慢。
秦王政聽著兒子說上輩子手疼到不能寫字,果然又心疼了。
本來扶蘇都沒打算用這件事賣慘的,是橋鬆非要提這個。既然機會都送到了面前,不賣豈不是很浪費?
橋鬆還不知道自己又給父親助攻了一次,正在和面前的字較勁。
有個字非常難寫,筆畫很多。橋鬆在空白的紙張上寫了好幾遍都覺得不夠好看,不能往奏折上謄抄,那樣太丟人了。
僵持了小半刻鐘,他爹都賣慘結束了,他還在努力練習怎麼才能寫得好看點。
扶蘇探頭一看:
“怎麼?這個字不會寫嗎?”
說著把奏折拿過去,大筆一揮替兒子把字寫好了。
接著將奏折放回兒子面前,溫柔地道:
“繼續批吧,有不會寫的字就找父親幫忙。”
難得做一回慈父,扶蘇覺得自己真是個體貼入微的好爹。
橋鬆卻是看著那個字跡明顯和周圍其他批文不同的字,石化了。
等下臣子拿到奏折的時候,發現一整條批文裡就那一個字字跡不同,他們會怎麼想他?肯定會覺得太孫是不會寫這個字,所以請父親幫忙了!
那他橋鬆在臣子們心裡豈不是就成了個還沒把字學全的小屁孩?
不!可!以!!!
橋鬆含著一泡淚去找祖父,指著那個字控訴道:
“父親故意的,他就是想讓我丟
臉!”
秦王政沉默片刻,還是決定維護一下孫子脆弱的自尊心。他提筆在後面補上後續的批文,幫孫子解決了這個學霸人設崩塌的小麻煩。
扶蘇直到兒子坐回原位也沒想明白自己哪裡又戳到小哭包的敏感內心了,看父親沒有因為這件事說他,乾脆也不管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容易多想。
次日,王綰拿著有三個不同字跡的奏折百思不得其解。
這封奏折到底有什麼玄機,為何太孫批到一半交給了太子、太子才寫一個字又被王上拿走繼續批複了?莫非奏折裡有他王綰沒看出來的重要細節不成?
王綰拿著奏折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還是沒看出門道來。
這不就是個普普通通奏明“宦官趙高欺壓六國貴族,惹得舊貴族抱怨連天,長此以往恐怕生亂”的折子嗎?
批複也說讓趙高稍微收斂一些,不要把事情鬨大了。大秦的敵人還沒完全消滅,之前那些人最好還是讓他們安分一點。
王上總不能是在說反話吧?
他猶豫片刻,決定去找馮去疾幫忙。同為相國,馮去疾或許有什麼高見呢。
馮去疾也把奏折研究了一遍,最後他給出的結論是:
“沒什麼特殊的,可能就是太孫寫到一半手酸了吧。”
王綰提出質疑:
“那他直接讓太子幫他批閱就好了,何必後續還交給王上?”
馮去疾覺得這有什麼難以理解的:
“不是說太子之前燙傷了手嗎?王上可能是心疼太子,就自己接過去批閱了。”
王綰:……我懷疑你在驢我。
燙傷那件事都過去多久了,王上還心疼呢?又沒有起水泡,也沒有結痂,用得著這麼小心翼翼嗎?
更何況其他奏折裡也有太子獨自批閱的,你怎麼不說王上把所有奏折都拿去自己批了?
馮去疾不懂王綰在強什麼:
“你這封奏折可能是最後一封,太子當時手已經很累了,所以王上才不讓他寫的。反正奏折的內容沒什麼問題,你再怎麼琢磨也琢磨不出來什麼,還不如自己找個借口解釋一番。”
王綰這下聽懂了,馮去疾就是在強行解釋。他覺得馮去疾在糊弄他,而且還大言不慚地承認了。
果然,想當相國和已經當上相國的同僚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王綰不高興地離開了。
馮去疾摸不著頭腦,轉頭跟李斯吐槽道:
“他要是真的好奇還不如去問王上呢,大不了就是被王上嫌棄能力不足。人無完人,王上又不會苛責這個。”
李斯面上點頭附和馮去疾的看法,心裡卻覺得馮去疾太天真。
這種能力不行的事情怎麼能承認?正是爭奪相位的關鍵時刻,萬一王上一看“哦,你不行,那換個人當相國好了”怎麼辦?
他馮去疾地位穩固自然不懂同僚的痛。
不過這個擔憂隻有王綰會有了,李斯
自認是太子的心腹,不需要擔憂被君上嫌棄。反正他最狼狽的樣子太子都見過了,再丟一次臉也不要緊。
李斯就找機會直接去問扶蘇了。
扶蘇想起那天的事情:
“你問這個啊,其實我也不太明白。我見太孫有個字寫得不好看,遲遲不肯下筆,就替他寫了。然後他就生氣了,去找父親告狀,實在莫名其妙。”
李斯七竅玲瓏心,頓時捋順了前因後果。
想通之後他就樂了,王綰還在研究著奏折裡有什麼玄機呢,他可彆真研究出個東西來。
不對,希望他能早點研究出點什麼來。
錯誤的研究方向必然導致糟糕的結果,他等著王綰丟人。
扶蘇和李斯聊了一通之後終於搞懂了兒子的腦回路,回去就拿這件事打趣小孩。
恰逢王綰研究完了奏折入宮覲見。
王綰胸有成竹地對秦王政啟奏:
“王上那日的奏折,臣已經洞悉了您的意圖。您放心,那趙高臣已遣人去解決了,絕對合乎律法,想必不日就能傳來佳訊。”
秦王政:……?
秦王政有些費解:
“什麼奏折?哪一日的奏折?”
王綰提醒道:
“就是那日太孫、太子和您都批了字的奏折。”
秦王想起來了,然後他更“……”了。
那不就是個橋鬆用來維護自己自尊心的普通奏折嗎?王綰是怎麼從裡面看出他想處決趙高的心思的?
雖然他確實預備日後找個機會處理掉這個上輩子膽敢禍亂朝綱的宦官,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秦王政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誰讓你輕舉妄動的?去把人都叫回來。”
王綰一愣:
“啊?”
秦王政隻能明說:
“寡人沒有處置趙高的意思,愛卿想岔了。”
再不說明白點,他擔心王綰繼續往歪路上狂奔,還以為他在暗示什麼呢。
王綰徹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