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鬆遠不如他爹小心眼愛記仇,所以自己默默自閉了一下午之後,第二天又活蹦亂跳地回到了章台宮。
父親討厭不要緊,他本來也不是為了父親才來章台宮好好學習的。祖父昨天還為了他訓斥了父親一頓呢,祖父心裡有他。
橋鬆重振旗鼓,決定努力表現,借此加重自己在祖父心裡的地位。
就算一時半會兒比不過父親,也要比過其他的叔叔姑姑。先定一個小目標,超過陰嫚姑姑。
扶蘇見兒子回來了,一副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擊的樣子,半點都不意外。
他衝擔憂了孫子半宿的父親挑挑眉,示意父親你看,我就說小屁孩不記仇吧?你長孫根本沒那麼脆弱,他可會自我安慰了。
秦王政:……
從小受寵長大的小孩子哪裡需要自己安慰自己,還不是當爹的不做人,把孩子逼成這樣的?
就像他的好大兒扶蘇,受了委屈從來不會躲起來自己舔舐傷口。他隻會跑到父親面前把自己的委屈誇大十倍,然後撒嬌要父親哄他。
秦王政有點心疼大孫子了。
莊襄王當年也是個靠不住的爹,所以秦王政從小就被迫獨立起來。
看看長孫和自己五分相似的臉,感覺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再看看逆子和莊襄王有些相似的長相,更加糟心。
他上輩子欠他爹子楚的是吧?
秦王政於是做主讓人把孫子的桌案從太子旁邊挪到自己旁邊,讓孫子待在他身邊進學。離那不靠譜的爹遠一點,免得時常受欺負。
扶蘇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小勞工。
沒關係,請安折子還是可以丟過去讓兒子處理的,就是沒了替他代筆的人。不過反正印章也製出來了,工作量進一步減輕,他還是占了便宜的。
接下來的幾天扶蘇很乖巧地沒有繼續搞事情,而是認認真真批複奏折。主要是最近忙了起來,他再偷懶父親就要受累了。
壓榨兒子可以,壓榨父親可不成。
親爹不作妖,橋鬆都有些不習慣。練字之餘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偷偷觀察他爹是不是吃錯藥了。
秦王政見孫子總是偷看兒子,自然而然地誤解了什麼。
他問道:
“可是想坐回父親身邊?”
橋鬆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搖頭。
他才不想坐回去呢,他喜歡挨在祖父身邊。雖然這樣會遭受親爹淩厲的視線掃射,但他承受得住。
橋鬆往祖父身上貼了貼:
“父親最近好像沒有再做什麼了。”
秦王政明白了,原來不是對父親還有孺慕,而是擔心他爹在暗地裡憋壞。
他有些好笑:
“最近朝政繁忙,他沒空折騰你,你且安心便是。”
他們兩個交談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扶蘇又不聾,當然是能聽見的。
故意不壓低聲音,明顯是說給他聽的。父親是
要提醒他以後少欺負孩子,橋鬆又是想乾嘛?公然賣慘挑釁他嗎?
扶蘇心裡輕哼一聲。
小屁孩學會用手段了啊,不過就這個程度的話,恐怕沒什麼作用。
扶蘇沒有著急反擊,而是裝作認真辦公沒聽見的樣子。
等過了一段時間,身邊批完的奏折摞成高高一堆後,他才放下了筆。輕輕揉了揉手腕和指節,微微蹙起眉頭。
一口氣批這麼多奏折不停歇,難免手指酸痛。
扶蘇的動作不大,都是悄悄給自己按摩的。按摩了一小會兒又去提筆,從父親那桌拿了一些過來幫忙批閱。
秦王政一開始沒察覺,等意識到不對的時候愛子已經默默替他批了許多奏折了。
今日的工作量分明比平日裡多許多,卻提前完成了任務,顯然是太子不再偷懶的緣故。
秦王政欣慰地看向優秀的太子。
旁人隻看到他偏愛太子,卻不見太子為他也做了那麼多事情。他們連太子一半的貼心都做不到,有什麼資格抱怨連天。
扶蘇將手藏入寬大的袖子裡,衝父親笑了笑,問父親可是累了,要不要出去走走休息一下。
秦王政看了一眼埋頭學習的太孫,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起身,不欲打擾孫子。
沉迷學習的橋鬆對祖父和父親的離開毫無所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拋下了。
大秦最尊貴的父子倆趁著落日的餘暉在宮中風景優美的地方散了散心。
“許久沒有這麼悠閒了。”
秦王政感慨了一聲。
以往即便是奏折少的時候,也要批到天色昏暗。
朝陽還未升起就要去上朝,下朝回來時倒是能看見已經升起的日頭,午後也能小憩片刻。但那樣的景色和傍晚落霞又是不同的風景,而且那時一天的公務尚未做完,沒有如今的閒適。
扶蘇半個字都沒提自己加速批閱公文導致的手指酸痛,隻道自己之前不該偷懶。若是一直努力乾活,父親就能天天看到這樣的美景了。
秦王政失笑:
“你就慣會嘴上說一說,寡人明日看看你是不是當真不偷懶了。”
第一日,扶蘇還真沒偷懶,繼續拚命工作。
自己不受累和哄父親開心之間要怎麼選擇,當然是想都不用想。隻是累一點而已,大不了就當是回到上一世剛即位那段殫精竭慮的時期,他又不是真的沒忙過。
接連幾日都工作量大減,秦王政哪有不高興的。即便他是個工作狂,可能在工作之餘和愛子享受天倫之樂,他也是很願意的。
橋鬆越發看不懂他爹在搞什麼了。
哪怕那天祖父說過父親沒時間給他挖坑,他心裡還是十分警惕。結果一連幾日確實沒出半點幺蛾子,搞得太孫都開始迷茫了起來。
難道我爹真的轉性了?
這日夜間,突然下起了大雪。
冬日裡扶蘇會留宿在章台宮的寢殿,自從橋鬆開始來章台宮學習之
後,之前他用的寢殿也被收拾了出來?[(,跟著他爹一起在祖父這裡蹭住。
突降大雪的天氣,夜裡著實寒冷。古代對氣候的預測還沒那麼準確,所以掌管天象的太史也沒料到夜間會大降溫。
在外侍奉的宮人察覺到不對趕緊給殿中添了更多的炭火保暖,但來往的動作再輕,次數多了也難免擾醒沉睡中的君王。
秦王政披衣起身,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侍者小心翼翼地答了:
“夜裡忽然飄起了大雪,外頭現在冷得緊。”
秦王政立刻吩咐人去各宮看看,尤其是六英宮那邊,不要凍到了公子公主們。
他又問起章台宮裡居住的太子和太孫。
其實章台宮中侍奉的侍者數量是最多的,夜間輪班的人也最多,最不用擔心侍奉不周導致君上受寒的就是章台宮。
尤其在前幾年宮侍疏忽導致王上咳嗽之後,畢竟那次太子殿下可是狠狠整治過一番章台宮裡的侍者。
秦王政也知道自己問這一聲是多餘,可他還是沒忍住問了,免得真有人陽奉陰違。
侍者卻下意識回稟道:
“太孫那裡已經添了炭火,侍人動作小心沒有吵醒太孫。太子那邊倒是不需擔心,太子還未就寢。”
秦王政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太子怎麼還未就寢?”
他看了一眼鐘漏,已經快到子時了。這個點還不睡,等明日又要早起,身子如何撐得住?
侍者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見王上面色冷凝,頓時不敢再隱瞞。
他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回稟道:
“太子殿下這些日子右手不適難以入眠,睡前總會叫醫者去敷藥按摩。殿下不許我們聲張,擔憂王上會掛心。”
秦王政徹底坐不住了,換了厚實的衣服就去了扶蘇的寢殿。
由於王上經常會去探望太子,兩邊早就建起了連廊,倒是不用冒雪趕路。雖然也沒有幾步路,但這麼晚了畢竟沒人掃雪,走在雪裡並不輕鬆。
秦王政一出門就看見太子寢殿果然還亮著燭火,並不太多,隻有零星幾盞,在夜裡不是很明顯。
臭小子不睡覺倒是知道躲著點他爹,居然瞞了好幾天沒露餡。
殿中,扶蘇正在閉目假寐。
其實醫者敷藥按摩並不影響扶蘇自己睡覺,他人還是躺在床上的。隻是身邊有動靜睡不了太熟而已,問題不大。
上輩子剛登基那幾年他也是這麼過來的,甚至情況比現在還要嚴重。畢竟現在還有父親分憂,那時候橋鬆卻還沒曆練出來,能乾的活不多,重擔還是壓在扶蘇一個人身上。
扶蘇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休息模式,睡得不是很好,但也能睡。就是中途容易醒過來,重新醞釀睡意比較困難。
這會兒他就是忽然醒了,閉著眼睛懶得睜開。殿內燈火微弱,隻能給醫者稍稍做個照明。
“幾時了?”
扶蘇問道。
侍
者回稟快到子時了,又說外頭下起了大雪。剛剛王上身邊的侍從過來問了一聲,提醒他們記得添炭。
扶蘇打了個哈欠:
“沒有吵醒父親吧?”
這一點侍者倒是不太清楚,有點為難地表示要去問一問。
扶蘇就讓他彆忙活了:
“明日再問吧,彆跑來跑去又鬨出動靜來,驚醒父親。”
說起這個,扶蘇關心起掃雪的事情來。
夜裡掃雪動靜不小,可夜裡不掃,明早去早朝的路要什麼時候掃出來?父親早起洗漱用不了太多時間,也不知道這點時間夠不夠他們掃雪的。
秦王進屋就聽見兒子在關心這種小事。
如何掃雪何時掃雪自有宮侍去煩惱,他大晚上不睡覺考慮做什麼?
秦王政一眼掃到愛子敷了藥之後被包裹成粽子的右手。
醫者做完了今天的醫治,正準備告退。結果剛告退轉身,就看見王上來了,嚇得趕緊跪下行禮。
扶蘇也是聽見醫者請安的聲音才發現父親來了,連忙撐著手從床上坐起來。
雖然手沒受傷,可這麼包起來著實嚇人。秦王政見兒子居然還用“受傷”的手去做支撐,立刻上前兩步嗬斥他躺好。
他焦急地問道:
“太子的手怎麼回事?”
醫者趕忙回答:
“太子握筆寫字太多,手部酸痛,隻是用藥敷一敷而已,並非受傷了。”
又說明日一早會有藥童來替太子殿下去掉布巾和藥物,這藥得敷一晚上效果最佳。
秦王政怕愛子又是串通了醫者說謊糊弄他,非要把藥布拆開仔細檢查一遍,確定真的沒有受傷才肯罷休。
醫者也不敢有意見,默默將布重新裹好,往角落一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王政有些氣惱地看向兒子:
“你手疼怎麼不和寡人說?”
扶蘇拉住父親的袖子撒嬌:
“隻是日常保養,父親不要信他們的危言聳聽。”
這個時候哪裡還搪塞得過去,秦王是半個字都不信。
扶蘇隻好實話實說:
“敷了藥第一日就好了,何必叫父親跟著一起操心呢?”
彆看扶蘇現在隻承擔了一半的公務,好像不如登基後一人批閱天下所有奏折那麼忙碌,實則不然。
他登基的時候都是父親一統天下十一年後了,各地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行政流程。
很多事情不需要扶蘇親自指導,各部門自己就能運轉得很好。而且扶蘇作為太子輔助監國也有許多年,和各處彼此都熟悉。
所以批複時不用寫得太詳細,隻要大致表達自己的意思,各部就會領會到君上的意圖,按照扶蘇的想法行事。
可如今的大秦還沒曆練出來,很多官員都是新上任的,自己的事情都做得有些磕磕絆絆。
扶蘇在批複奏折時難免要寫得細致一些,免得官員領會錯了意思,或者
執行時哪裡出現缺漏,後面還要返工。
於是一半的奏折批完後要寫的字比之前當皇帝時還要多,許久不犯的腱鞘炎等慢性病症自然也重新找了上來。
說到底還是因為扶蘇是個愛操心的性子。
秦王政之前自己批複全部的奏折都沒這毛病,因為他批文寫得遠不如太子字多。
他才不會考慮臣子能不能準確領悟他的意圖,如果臣子領悟錯了,那是臣子自己不行。
不行就換人,總有能行的。換不了人也可以降罪處罰,多錯幾次自然就知道以後要怎麼做才不會受罰了。
之前扶蘇拿的奏折都是相對不那麼重要的,也沒什麼太多要寫的東西,這才沒鬨出問題來。最近他為了叫父親輕鬆一些,瘋狂給自己加工作量,這才讓手部承受不住了。
秦王政也不知道該說兒子什麼好。
責備他不會照顧自己吧,扶蘇乾的又是正事,總不能不乾。他的執政理念雖然和父親不同,卻也說不上是錯誤的。
最終,秦王政也隻能心疼地替愛子拉好被子,讓他早些休息。
“敷藥早就可以敷了,若不是你非要瞞著寡人,何須耽誤到現在?日後有事不許再聯合旁人欺瞞於我,否則我便要罰你。”
明明傍晚時分就已經把事情做完了,結果扶蘇愣是每日陪著他拖延到夜間回宮休息才來敷藥,叫他如何不生氣呢。
扶蘇往被子裡縮了縮,小聲問道:
“父親想要怎麼罰我呀?”
秦王政:?
寡人怎麼聽著你還挺期待的?
秦王政氣笑了,伸手捏住他的耳朵。也沒用力,就是做做樣子揪了一下。
“尋常人家都這麼教育孩子的,你要寡人也向他們學嗎?今晚史官不在,還不至於丟人丟到後世,平時史官可不會放過你。”
秦王政幼時在邯鄲見過不少庶民之間的相處模式,孩子調皮要怎麼管教他還是知道的。
扶蘇“唔”了一聲,趕緊又往被子裡縮了縮,把耳朵藏進去。
“父親欺負我。”
秦王政不和他浪費口舌,把他腦袋從被子裡挖出來,叫他好好睡覺不要作妖。看愛子乖乖閉上了眼睛,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寢殿。
第一日處理奏折時,秦王政強硬地拒絕了太子從自己案上偷奏折去批複的行為。
“你好好保養你的手。”
扶蘇對著父親轉了轉手腕,示意真的不疼了,不用休息。
秦王政看都不看:
“等你批完你就疼了,年紀輕輕的落一身毛病,還不如寡人健壯。”
扶蘇隻好耍賴:
“但我面前的都批完了,我好無聊。”
秦王政看了一眼,太子桌案上的奏折確實已經批完。又看看隔壁正拿著請安折子研究的孫子,想了想,還是決定對不起乖孫。
愛子和乖孫必須要委屈一個,那肯定是委屈孫子的。
橋鬆就這麼懵逼
地被重新挪回了他爹身邊,而且得到了祖父讓他繼續給親爹當勞工的旨意。
橋鬆不可置信:
“祖父?”
我難道不是您最寵愛的孫兒了嗎?
秦王政回避了大孫子控訴的小眼神:
“你父親手疼,你去替他分憂。”
橋鬆更加不可置信了:
“父親的手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經痊愈了嗎?”
這都過去小半個月了,怎麼的燙傷還能複發啊?真神奇,醫學奇跡哦!
秦王政:……
扶蘇一把按住小混蛋的腦袋:
“讓你乾活你就乖乖乾,哪來那麼多意見?還敢跟你祖父頂嘴了。”
橋鬆氣鼓鼓地瞪向父親。
說起和祖父頂嘴,誰能比過他爹啊!分明他爹才是頂嘴次數最多的好不好!
橋鬆覺得自己之前忌憚的果然沒有錯,他爹就是在背地裡暗搓搓搞事。可惜他沒能弄明白他爹到底是怎麼搞的事情,為什麼祖父突然就倒戈了。
這個感覺委實糟糕。
敵人都贏了,他還一頭霧水,這仗要怎麼打?段位差得實在是太大了。
扶蘇卻覺得自己很冤枉。
這次的事情確實是個巧合,他才沒有故意搞事呢。
雖然他喜歡賣慘叫父親心疼他,可他每次都是賣假慘,免得父親當真為他擔心得寢食難安。
若非昨夜突然下雪,他也不至於暴露。
扶蘇原本的計劃隻是用自己的優秀襯托兒子不行而已,能為父親分憂的隻有他,所以小混蛋休想取代他的地位。
不過他是不會好心為兒子解惑的,兒子要誤解就誤解吧。
扶蘇冷酷地鎮壓了心中不忿的太孫:
“行了,趕緊給你祖父幫忙,不要浪費時間。”
一句“給祖父幫忙”順利說服了橋鬆,橋鬆看了一眼祖父那邊還剩許多的奏折,頓時打了雞血。
他可以幫忙!他很能乾的!
扶蘇拿過奏折攤開放在桌上,開始指導兒子怎麼發現奏折裡的重要細節。
“看這句,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嗎?”
“這個要怎麼回複,我上次是怎麼回的,你應該還有印象。”
“你先寫,寫完有缺漏再補。”
之前橋鬆要麼是自己拿著奏折研究,要麼是聽父親的口述當個無腦的寫字機器。頂多寫完拿著多琢磨兩遍,自己分析父親的批閱思路。
現在扶蘇卻開始認真教導他了,逐字逐句教他這裡頭的彎彎繞繞。橋鬆總算有一種自己開始正式進學的感覺,先聽先生講課,再做作業,然後先生批閱補充,查漏補缺。
王綰翻開從宮裡送回來的奏折,查看王上或太子的批複。
前段時間太子似乎是傷了手,開始讓太孫幫忙代筆了。不過看口吻和行文風格還是能看出是太子口述的,太孫並沒有展露出自己的能力。
這次卻不同,兩段分開
的批文。後一段是熟悉的太孫代筆,前一段卻是太孫的字跡搭配陌生的口吻。
說陌生其實也不儘然,太孫批複的請安折也是這種一板一眼的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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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綰恍然:
“太孫也開始正式接觸朝政了啊!”
王上竟然已經著手培養太孫了嗎?這會不會早了點?太孫才十歲吧?
難道是因為太子過於優秀沒什麼好培養的,所以把多餘的精力放到太孫身上了?
也不對,看樣子好像是太子在培養太孫。
王綰覺得有些怪異。
太子拿奏折培養太孫,是不是顯得有些逾矩了。他隻是個太子又不是秦王,奏折豈能兒戲呢。
更何況,他一個太子這麼著急培養兒子乾什麼。王上又沒有老到眼看過幾年就要傳位的地步,至少在一三十年內他們是見不到王位更迭的。
——總不可能是太子有篡位之心吧?!
王綰趕緊把這個驚悚的想法甩出腦海。
即便太子再怎麼優秀,也不可能鬥得過王上的。太子最好不要生出這麼危險的心思,免得害人害己。
王綰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試探一下太子的意思。
萬一太子當真糊塗了,他得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彆到時候朝堂大清洗發生,他猝不及防被牽連進去。他都做到相國之位了,實在不希望遇到任何意外。
這天扶蘇下朝時被妹妹陰嫚叫住,說了兩句話。陰嫚已經升任了九卿之一的宗正,自然有資格上朝聽政,不過她一般沒什麼事情需要啟奏,就是個湊熱鬨的。
這次叫住大兄是為了過兩天及笄禮的事情,陰嫚好奇地追問大兄,父親打算給她起個什麼表字。
古代男女皆有表字,都是在成年禮上由長輩所起。
扶蘇賣了個關子: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陰嫚哼了一聲:
“大兄你都知道了,還故意不告訴我,我去問父親。”
扶蘇便道:
“那你問去吧。”
這就是肯定問不出來的意思了。
陰嫚隻好算了,反正過幾天也會知道,表字在那裡又不會跑。
王綰好不容易遇到太子落單的機會,趕緊湊了過去。他在附近徘徊了一會兒,陰嫚很快發現了異樣。
以為是王相公與大兄有要事相談,陰嫚就識趣地告退了,將場地留給一人。
扶蘇有些意外:
“相國找我所為何事?”
王綰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開口:
“臣觀太子殿下已經開始培養太孫了?太孫確實優秀,不過……是否快了一些?”
他也不想說得這麼直白的,隻是他和太子不算特彆熟悉,怕繞圈子說話太子會糊弄他。
王綰思來想去,覺得打草驚蛇也未必不可。太子殿下和那個意圖取代他的李斯是一夥的,若真能驚得太子提前動手,事情就更難成功了,到時候李斯肯定要受
牽連。
王綰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試圖借此把李斯徹底踩下去。
反正他又不是太子一黨的人,就算太子不行了,他也沒損失。
王上春秋鼎盛,何必那麼著急站隊諸位公子,他完全可以美美地繼續當他的相國。等過個一十年大家開始爭儲的時候,他估計都致仕了。
這麼一想,王綰竟然覺得太子倒台也挺好的。
太子不倒,對他來說就是個隱患。一旦王上出點意外叫太子上位,他王綰肯定會迅速被李斯取代。
現在投入太子麾下已經遲了,必然乾不過李斯。既然這樣,自己還不如一條路走到黑,做個堅定的保皇黨純臣。
扶蘇饒有興致地打量起這位相公來。
有意思。
扶蘇並不知道正史上王綰這個心思其實是出在李斯身上的。李斯忌憚長公子親善的蒙毅會取代自己,於是鋌而走險與虎謀皮乾掉扶蘇、扶持胡亥上位,最終導致自己被夷三族。
如今風水輪流轉,李斯入了扶蘇麾下,倒是叫王綰步上了他的後塵,頂替了他的命運。
不過扶蘇終究不是胡亥,不會對功臣那麼趕儘殺絕。王綰的小心思雖然冒犯到了扶蘇,但扶蘇也不至於這麼小心眼和個注定要跌下去的臣子計較。
他心念電轉,故意同王綰說道:
“既然太孫優秀,自然該早些培養。有他在才能加重父親對我的看重,王相公難道不懂這個道理?”
王綰難以回答這個問題。
太孫優秀確實能給太子增添砝碼,可是讓太孫這麼小就接觸朝政,那完全是兩個概念吧?
王綰越發覺得太子居心不良了。
下個月一公子就要大婚,到時候遲早會有新的公孫出世。如今王上膝下隻有三個孫輩,兩男一女,卻全是太子所出,這是個很奇怪的局面。
太子和一公子分明隻差兩三歲,兒女年紀卻差了十多歲。其中固然有太子早婚的緣故在,但後續公子公主們婚事被拖延到一十多,難道不正是太子在從中作梗嗎?
太子到底想做什麼?
王綰一時覺得自己有些糊塗了。
太子和王上年齡差距小,連帶著太孫也和王上年齡差不大,這種時候拖延弟妹的婚事並沒有什麼好處。說不定還會導致過些年等王上考慮繼承人時,其餘公子的兒女正好年歲相當,比太孫更有優勢。
畢竟找繼承人總不能找個年老的,看著就活不了兩年。孝文王的前車之鑒還在,兩年內連換三任秦王可不是件好事。
莫非太子真的不打算等王上壽終正寢,決定提前掌權了?
王綰想得頭都大了,實在搞不明白太子到底有什麼底氣敢和王上翻臉。最後他決定不想了,反正他已經做好了明哲保身的準備,太子愛怎麼翻車怎麼翻車。
扶蘇一番話把王綰弄得神思不屬,自己倒是高高興興回章台宮去了。
秦王政見兒子這麼久才回來,便問他愛女是怎麼纏著他不放的。原
以為陰嫚問不出來就會放棄,沒想到女兒這麼執著。
要不就提前告訴她好了?
扶蘇卻道:
“不是妹妹,是王綰攔下了我。”
秦王政這下倒是搞不懂了:
“王綰?他有何事尋你啟奏?”
扶蘇回想起王綰皺著一張老臉的樣子就覺得可樂,笑了一聲說:
“相國擔心我要造反上位,逼父親去當主父呢。”
昔年趙武靈王退位給小兒子,讓其主持國政,自己專注於軍事。當時就是自稱“主父”的,畢竟這會兒還沒有“太上皇”的說法。
扶蘇就借此開了個小玩笑,他嘴裡的主父自然就不是還能管軍事的主父,而是純粹的吉祥物了。
秦王政:……王綰可真敢想啊。
秦王政匪夷所思:
“王綰緣何會覺得寡人鬥不過你?”
扶蘇笑倒在父親身上:
“他就是覺得我不行,才來試探我的呀!”
王綰自以為把小心思藏得很好,實則根本瞞不過扶蘇。對方假借提點太子收斂一些為由說出那個話,本質是為了刺激太子提前動手,當他看不出來呢。
可惜一番推理全是錯的,聰明人就是容易多想。
不過話又說回來,隨便在朝中拎個人出來,告訴他們“太孫學習理政隻是單純因為太子手疼需要休息,王上才找太孫替父分憂的”,估計也沒幾個人會相信。
他們隻會覺得這麼扯的借口一聽就是假的,要麼是太子心大了,要麼是王上在故意養大太子的野心,想收拾掉這個已經開始威脅到自己權柄的兒子。
秦王政聽完也覺得有些好笑:
“我兒為父做了這麼多事,他們怎麼還整日裡想東想西的?”
難道王室就不能有純粹的親情嗎?這些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扶蘇扭頭對豎起耳朵偷聽的兒子說道:
“你爭點氣,趕緊學成出師。到時候大家看奏折批複全是父親和你的字跡口吻,肯定又能有新的流言傳出來。”
屆時估計就要說太子他被王上厭棄了,王上決定越過太子直接重用太孫,等百年之後恐怕是太孫繼位。
想想那個畫面,扶蘇就樂不可支。
橋鬆:……
蒙毅:……
史官:……
蒙毅覺得太子這麼調戲群臣不太好,王上怎麼也不管管。史官則在心裡腹誹太子說得也有道理,臣子們自己多想怪得了誰。
說實在的,史官還挺期待那個畫面的。
不能每次都隻有他被太子創,獨被創不如眾被創。真有那一天的話他一定要把這段記錄拿出去和想多了的當事人分享一番。
然後記錄他們的社死時刻。
每每隻有在這個時候,史官才覺得自己當起居郎是件很快樂的事情。記錄無聊的日常哪有記錄大家的黑曆史有意思呢?
史官奮筆疾書,把王綰
今天丟的臉添油加醋地記了下來。
可惜,早知道有這個名場面,他就不該著急跟著王上回章台宮。他應該跟在太子殿下身邊,親眼見證。
反正太子說的是君上的言行要如實記錄,君上包括王上和太子,他跟著王上和跟著太子都是職責所在嘛。
史官找了個機會悄悄暗示太子,下次再有這麼有意思的瓜記得帶上他一起吃。
扶蘇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下午王綰來給秦王奏事時就覺得章台宮氣氛怪怪的,王上看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勁。
不止是王上,整個章台宮所有君臣看他眼神都有點奇怪。唯獨太子泰然自若,在玩他的筆洗。
王綰心裡一個咯噔,懷疑太子是不是回來之後說他壞話了。王上現在對太子還是很信任的,如果太子告黑狀的話,他很可能會吃虧。
但是提心吊膽地奏完事也沒發生任何王上問責的事情,王綰隻能一頭霧水地離開。
秦王政當然不會和他計較。
畢竟王綰雖然對太子有那麼點不太能見人的小意見,可對他秦王還是很忠心的。他總不能因為自己的純臣不願意青睞太子,就對純臣降罪。
所以秦王政隻是惋惜地看了一眼小聰明用錯地方的臣子,心裡安慰自己反正王綰這個年紀也等不到太子繼位了,不用擔心太子登基之後打壓他。
不過王綰的事情也要引以為戒。
朝中有的是年輕臣子,倘若這些臣子也因為立場不同與太子針鋒相對,對大秦來說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秦王政無意讓朝堂陷入黨爭,所以他得用更嚴厲地手段打消旁人支持其他公子和他們子嗣的企圖。
這麼算下來,其實讓朝臣誤以為他準備將王位越過太子直接傳給太孫也挺好。至少太孫和太子肯定是一條戰線上的,隻要他們被騙上了太孫的賊船,後面再發現太孫黨其實是太子旗下勢力,那也晚了。
朝堂製衡是個很複雜的學問,具體怎麼操作還要細細琢磨。
秦王政因為兩個小幫手的發力多了不少額外的休息時間,就有空琢磨這些了。
總之一番操作下來,最後除了個率先跳出來的王綰之外,並沒有第一個人針對太孫嶄露頭角一事發表看法。
王綰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給人當了出頭鳥。
其他人都引而不發,就他傻乎乎去找太子試探。試探的結果也不怎麼樣,彆人一看結果不好就乾脆縮回去了,徒留他一人在原地尷尬。
王綰:……可惡!
這次試探還得罪了太子,王綰覺得自己虧大了。尤其是在偶遇滿臉春風得意的李斯時,越發感覺對方面目可憎。
王綰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太子給他設的套,目的是為了引他犯錯,好給李斯騰位置。
從某個層面來講,也不算錯。
扶蘇那天的回答算是故意激化了他和王綰之間的矛盾,畢竟政見不合又立場相悖的相國,有機會當然應該早點把人趕下台。
但扶蘇真正在等的時機不是現在,而是齊國被滅的那一天。
上輩子王綰會提議分封諸子,這輩子得罪過太子之後,他肯定會更堅定地支持分封製。
一來是他本身眼界有局限,當真覺得分封確實是個管轄邊遠地界的好方法,真心實意地認為自己是在為大秦、為王上著想。
一來這樣可以向其他公子賣個好,回頭太子倒台之後,就算他不站隊彆的公子,那些公子上位後大概率也不會忘了他力挺分封的恩情。
王綰自己是等不到下一代秦王登基了,可是王綰又不是孤家寡人。他還有兒孫,總有人能承到這個情的。
可惜,他的算盤注定落空。
扶蘇等待的好時機近在眼前,攻齊之戰已經一路打到了臨淄。
齊國軍備不少,可齊軍幾十年沒經曆過戰爭,完全就是個面子工程。真打起來根本沒什麼戰鬥力,更何況他們的大王還在秦軍手裡。
齊王建這人能屈能伸,同時給了秦齊一國巨大的震撼。
比如蒙恬攻打第一座城池的時候,齊王建就主動站了出來。
他說道:
“且慢,不著急開打,我先去和守城之人交涉一番。”
然後齊王建就主動叫門了,以齊王的身份命令守將開門,迎接他歸國。
守將第一次見這種陣仗,傻在當場,不知是該開門還是不開。主要齊王建完全沒有被脅迫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積極。
如果他是被秦人威脅叫門的,守將還能硬氣一點拒絕。可齊王建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譴責都城裡那群亂臣賊子造反,逼得他還要找秦人幫忙清君側,簡直可惡。
守將:額,所以大王確實沒有被威脅,秦人也當真是好心過來幫他們的?
怎麼聽著感覺怪怪的,不太像真的呢。
無論是真是假,齊王現在畢竟還是齊王。臨淄那邊的兩派哪怕聯合起來對付齊王了,也還沒談攏到底誰來繼位,所以國中並沒有一個新君。
尤其齊王這裡連太子都在,兩位君上全在這裡,守將不開門是想造反嗎?
就這樣,蒙恬一路借助齊王叫門,兵不血刃地攻下了一串城池,十分離譜。
蒙恬:我懷疑我是來旅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