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龍之逆鱗(1 / 1)

史官總在不該被發現的時候,出現在蒙毅的視線裡。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

史官:我可能和蒙卿八字不合。

史官哀怨地看向蒙毅,心道咱倆無冤無仇,你就不能裝作沒看見我嗎?

蒙毅對此表示十分抱歉。

但此次事關重大,不像上回那樣可以蒙混過關。思來想去,也隻能對不起史官了。

他告了聲罪,乾脆利落地打暈了胡姬,而後三兩步走向史官的位置。

押送胡姬回宮看管的事情他不放心交給旁人去做,哪怕是心腹也不行。胡姬那番言論決不能再被更多的人聽見,所以這會兒不能把她交給旁人看管。

分身乏術的蒙毅除了打暈對方,也沒彆的選擇。

史官見他靠近,悲憤極了,卻不敢逃。

這就要殺人滅口了嗎?蒙卿你好狠的心!就不能讓他再向王上表表忠心,保證絕對不往外亂說?!

然而蒙毅隻是走到史官面前,拿起了他面前寫了文字的紙張。一目十行看完,鬆了口氣。

蒙毅轉身走向上首,將東西奉上:

“王上,都在這裡了。”

秦王政接過仔細看完。

上面的記載自從胡姬入殿之後,就隻寫了一句“胡姬言語無狀,汙蔑太子”,並沒有詳細記錄胡姬說了什麼,緊跟著就是一句“王震怒,將之關押”。

史官是懂避重就輕的。

秦王政滿意地頷首:

“史愛卿有心了。”

是的,史官他姓史來著。

就像有的人家世代承襲司馬這個官職,於是乾脆改姓氏為司馬一樣。史官他的家族也是世代給秦國王室當史官的,所以現在他們家的姓氏是這個。

但他隻是姓史,不名官,大名也不叫史官。

不過無所謂,沒有人去記他的名字。大家喊他都是“那個史官”、“跟著王上的史官”或者“老史”。

以往史官都沒什麼存在感,所以就連秦王也不會特意叫他。這還是他第一次聽王上喊他“愛卿”,這個稱呼可真叫人感動。

因為這代表他的小命保住了。

史官熱淚盈眶地起身謝恩:

“謝王上誇獎,這是下官分內之事。”

老史啊老史,你可太機智了,你的命都是你自己救下的啊!

還有誰?就問還有誰能在這麼性命攸關的時刻提前給自己留下後路?

史官在心裡把自己狠狠誇了一通,覺得大秦就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當史官。換彆人來早就涼了,而他不同,他不僅活了下來,還抓住了這個天大的機遇。

從今往後,他老史就是跟著王上太子和蒙卿一起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自己人了。而且他這優秀的隨機應變能力,絕對能叫王上對他另眼相待,再沒人能搶走他王上身邊第一史官的位置。

史官精神振奮地坐下,準備繼續奮筆疾書。

忽然,他

意識到了不對勁。

不是啊,他之前不還想著要早點退休或者換崗嗎?給之前的秦王當史官沒什麼危險也沒什麼壓力,但現在這兩位君上他們真的很能折騰。

史官陷入了沉思。

已知他剛剛上了王上和太子的賊船,且他還向兩位展現出了自己優秀的職業素養,那麼求他轉崗或退休的可行性。

答:沒可能了,死心吧。

秦王政對太子說道:

“這個史官很上道,就他了,以後都不必換人。”

扶蘇讚同地點頭:

“父親說的是。”

史官:QAQ

可惡!都是胡姬的錯!

史官恨恨地提筆,決定增添一點細節,仔細描寫一番胡姬有多不可理喻。

比如加一句胡姬為什麼要汙蔑太子,因為她想自己的兒子當太子。順便再加一句補充說明,表示全朝野都覺得她兒子胡亥實在不是當太子的那塊料。

由此襯托出胡姬是多麼地異想天開、無理取鬨。

——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史官。

在這日的起居錄被封存前不放心又去核查了一遍的蒙毅,如是想到。

今日蒙毅實在是忙。

或者說這幾天蒙毅都很忙,自從他領了幫胡亥搬家的苦差事之後,胡亥的許多後續麻煩都得他來解決。

好不容易胡亥那邊安分了,又來個胡姬鬨事。偏偏胡亥的事情還能交給旁人去辦,胡姬就隻能蒙毅全程跟進了。

然後百忙之中蒙毅還得抽空檢查一遍起居錄。

和他一比,史官那算什麼壓力大?知道他一整天乾了多少事嗎?

他得先把胡姬帶回她宮裡關押起來,再把胡姬那些心腹全部堵住嘴分開關押。其餘準備送去胡亥那裡的侍人也不能直接送了,得先調查他們是否聽到過不該聽的內容。

為了保密,審訊的時候還不能直接用宮中的人,要去廷尉司找李斯借人。借那種聾啞的行刑官,隻負責看上官眼色加刑,全程能進行審訊交流的就蒙毅一個。

但蒙毅他本身又不是乾這個專業的,審訊並非他強項。

硬著頭皮去乾萬一沒審出來讓某些人逃脫了,等送去胡亥府上跟胡亥勾結生事,這個罪責蒙毅可擔不起。

最後隻能去求助太子,太子便點了李斯出來,叫李斯配合他審訊。

李斯:?

李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拖下水,這裡有他什麼事啊!蒙毅真是不安好心,找誰借人不好找他,害得他被點名。

蒙毅:那沒辦法,誰讓你是管廷尉的。

宮中其實也有專門負責審訊妃嬪侍者的部門,但和廷尉比起來是小打小鬨。這次的事情比較重大,蒙毅感覺他們不太靠譜。

不過這次的事情也叫他吸取了教訓,回頭就啟奏王上,得把內宮的審訊部門好好弄起來。下次再遇到這種前朝臣子不好插手的事情,就叫內宮自己解決。

蒙李二人忙活了一

個下午,才把普通侍人都審訊完。李斯和行刑官的配合確實很默契,一個眼神對方就知道李斯要做什麼。

最後李斯挑出了幾個不乾淨的,其餘的讓人送去胡亥府上。

蒙毅問道:

“這就行了?”

李斯翻了個白眼:

“放心吧,肯定沒有問題。我上刑的時候收著了力度呢,保證他們去公子胡亥那裡休養半天就能乾活。”

要不是考慮到這批人還得送去侍奉胡亥,李斯的效率還能更高。廷尉司的酷刑多得是,隻是造成的後果會比較嚴重,動輒殘廢。

蒙毅鬆了口氣:

“那就好,我還擔心他們都不中用了,回頭還要再重新找人。”

胡亥可不好伺候,另外找侍者過去,彆是害了人家。

李斯主要是擔心到時候蒙毅找不到合適的侍者又跑去找太子求助,然後太子殿下覺得他李斯很能乾,這件事完全可以叫李廷尉幫忙。

李斯:一次就夠夠的了,我才不給蒙毅幫第二次忙!

“對了,胡姬的心腹要怎麼處理,王上可有說過?”

蒙毅搖頭。

王上沒有明說,但很顯然,這些人是留不得的。

李斯思索了片刻:

“這樣,我們查一查胡姬宮中這些人都做過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我不信他們都乾乾淨淨的,隻要留有小辮子,就能光明正大地處決。”

太子殿下仁善,十分在意自己和王上的名聲。雖說處決幾個侍人不算大事,但以太子的性子是不會允許王上身上沾染任何一絲會叫人詬病的汙點的。

作為心腹臣下,李斯覺得自己得發揮出作用了。想君之所想,急君之所急,然後才能一路高升。

蒙毅自愧弗如:

“你可真會討好君上。”

李廷尉和佞幸的區彆大概就是他李斯真的很有本事,不是隻懂阿諛奉承那一套。

李斯皮笑肉不笑:

“彼此彼此,斯遠不如蒙卿受看重。”

這蒙毅小兒整日做出一副剛正不阿、忠心耿耿的樣子,誰知道是不是在裝模作樣地立忠臣人設?

一對能相約喝酒但感情依然很塑料的好友商業互吹一番之後,就接著去乾各自的活了。

夜間,終於處理好一切的蒙毅獨自入殿向秦王複命。

年輕俊美的王者端坐在案幾後,寢殿內幽微的火光隻照亮了他側臉的輪廓。

秦王不放心愛子,今夜便讓扶蘇暫且留宿章台宮。二人的寢殿相對,秦王不欲讓愛子知道自己這麼晚了還沒睡,便隻點了一盞燈。

整個殿中隻這一點光源,黑夜籠罩著四周,帶來絲絲縷縷的寒意。蒙毅進殿時下意識心中一凜,頭垂得更低了。

“參見王上。”

秦王政淡淡地問道:

“如何了?”

蒙毅拱手回稟:

“罪人胡姬已經伏誅,宮中有牽扯的數位侍者因往

日觸犯律法,同樣已被處決。剩餘之人皆送往公子胡亥的府邸,知情者隻餘臣與李廷尉。”

秦王政頷首:

“太子那邊你多上心一些,太子宮的人手再查一遍。還有宮中其餘侍者,寡人不希望宮內出現任何不利於太子的流言。”

蒙毅沉穩地應下。

正要告退,秦王政忽然問道:

“李斯可在?”

李斯在外等候。

他畢竟是事情的經辦人之一,萬一王上突然想招他問問過程,他得隨時準備覲見。

聽見傳喚,他一個激靈連忙入殿。

秦王叫他進來隻吩咐了一件事:

“注意點胡家。”

一口氣折了胡姬和胡亥兩枚棋子,胡家或許不會善罷甘休。而且胡姬和胡家一向聯係緊密,保不準她就曾和胡家說過什麼。

若是按照秦王政以往的性子,肯定是不會管你是否無辜的。先收押審訊再說,反正這些貴族沒有一個是乾淨的,想找罪名肯定能找到。

但愛子奉行的卻是先調查取證再治罪,也不願有一絲叫父親背上“屈打成招”之類惡名的可能性出現。

雖然這樣麻煩了點,不過秦王願意叫愛子開心。那就先盯緊胡家,等收集夠了證據再出手整治。

隻是如此一來,廷尉和中尉都要多費點心了。倘若消息走漏,他們得吃掛落。

李斯心裡叫苦不迭,面上卻不顯:

“是,王上儘管交給臣便是。”

再難的任務他都能做好,等下出宮他就去找中尉。反正是他和中尉一起倒黴,真出事了還有個難兄難弟跟他一塊兒承擔罪責。

蒙毅倒是輕鬆了不少。

和李斯比起來,他隻要管好宮中流言就行了,難度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二人見秦王沒有新的指示,紛紛提出告辭。再不走萬一王上又想到其他難辦的事情可怎麼好,還是趕緊離開吧。

蒙毅垂首往後退了幾步,即將轉身離開之際,鬼使神差地抬眸看了一眼。

黑暗中的君王周身似乎縈繞著什麼迫人的威懾,像是受到冒犯的巨龍引而不發,隨時準備出手碾碎敵人。

蒙毅恍然意識到,胡姬確實是觸到了龍之逆鱗。

來到殿外,他望向太子寢宮的方位。心想今日之事才是剛剛開始,朝堂中即將迎來一波雷霆風暴了。

次日早朝。

秦王政當庭宣布了將十八子胡亥過繼給王弟成蟜的事情,同時宣布的還有胡姬犯上作亂被他賜鴆酒的消息。

前者其實朝臣們這幾日已經隱隱聽聞到了一些風聲。

畢竟六英宮鬨得那麼大,貴族們一向關注宮中風向,不可能半點不知情。而且胡亥那幾日大搖大擺地被侍郎們協助搬家,眾人也不是瞎子看不見。

若非如今的後宮區域消息傳遞不便,胡家早把消息傳到胡姬手裡了,也不至於叫她昨日才恍然聽聞。

但公子胡亥的事情有跡可

循,胡姬那事卻是猝不及防。胡家幾個在朝為官的子弟宛如遭受晴天霹靂,手中的笏板都險些掉落在地。

可他們的君王並沒有解釋前因後果的意思,隻是來通知他們事情已經塵埃落定。

下朝後眾臣議論紛紛。

有人猜測是不是公子胡亥做了什麼導致自己被過繼出去,而後胡姬接受不了,跑去冒犯了君上,於是被處決。佐證就是胡亥之事早有傳聞,而胡姬卻是突然鬨出的。

也有人覺得因果反過來了,應該是胡姬先觸怒君上,才導致她兒子也被一並厭棄。畢竟胡姬的下場明顯比她兒子慘得多,胡亥更像是那個受到牽連的倒黴蛋。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李斯看他們還敢爭這個,簡直佩服同僚們的勇氣。趕緊加快腳步離開了,免得被牽連進去。

大家見他跑這麼快,互相使了個眼色。默契地不再談這件事,心裡各自有了思量。

看來李斯知道點內情。

但是不能問,問了沒好果子吃。好奇心害死貓,要命就彆去探究。

眾人很快散去了,絕口不提今日之事。

公子公主們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胡姬沒了的消息,比起震驚更多的是驚恐。一瞬間聯想到自己的生母,唯恐自己母親也會落到這麼個下場。

天真的妹妹瑟瑟發抖:

“父親竟然對枕邊人都如此絕情嗎?”

陰嫚無奈地看向她:

“你對秦王這個身份到底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

傻妹妹喲,彆說那胡姬隻是個不受寵的姬妾,就算她是寵妾,威脅到大秦的安危也得死。

妹妹“啊”了一聲:

“所以是胡姬夫人做了危害大秦的事情?”

她的表情更惶恐了,心裡開始懷疑胡姬是不是偷偷勾結了六國餘孽。

陰嫚:……

算了,我們還是跳過這個話題吧。

雖然陰嫚一直說“父親最疼愛大兄,除卻大兄優秀之外,也因為大兄從來隻把父親當父親,而非王上”。但說實在的,她並不建議弟妹們也跟大兄學。

不是所有人都能拿捏好那個度的。

萬一真的傻兮兮地把父親隻當成是父親了,哪天犯了忌諱忘記父親還是君王,恐怕要倒大黴。

胡亥的下場擺在那裡呢,小命是不會丟的了,可會不會被過繼出去自生自滅真不好說。

大兄知道怎麼把父親哄回來,知道犯錯了怎麼低頭賣乖能脫罪,他們可學不來。

而且大兄還雞賊地將自己和大秦的未來捆綁在一起,形成一體。到如今,誰動他就是在動大秦的國運,這手段誰能複刻得了?

父親能從大兄身上看到大秦鼎盛的未來,是彆的兄弟姐妹拍馬也趕不上的。沒那個金剛鑽卻硬要攬瓷器活的話,就是在拖大秦後腿。

從古至今應該沒有地位比他更穩的太子了吧?

陰嫚托腮想了想,覺得裡頭還得加個前提—

—等父親年老後不會忌憚年輕力壯的太子。

問題不大,她相信大兄肯定能處理好父子關係的。

而且她真的很懷疑,就這對父子的年齡差和身體狀況,真的能做到“君王年老而太子力壯”嗎?

彆到時候年紀大的父親看著反而比體弱的大兄更力壯吧?

陰嫚默默把這個猜想抹除。

前·野心三人組來到了自己任職的衙門,開始了又一天默默無聞的工作。

以前他們很積極地到處結交人脈,不過一般都是忙活一整天,沒什麼成效。願意跟隨他們的都是些歪瓜裂棗,有本事的可看不上他們仨。

現在三人老實了,尤其是那兩個上過章台宮小班教育的,簡直成了鵪鶉。他們的同僚對此十分不習慣,之前卻一直想不明白是為何。

直到今日,眾人懂了。

十八公子不知怎麼被王上過繼了出去,有小道消息稱這位公子似乎很不服氣太子殿下。

這不就對上了?那三位公子也不服氣太子呢,大家其實都能看得出來。

原來是被公子胡亥的事情嚇著了。

同僚於是詢問當事人:

“所以到底是公子被夫人牽連,還是夫人替公子求情?”

敢問出這個的,政治嗅覺顯然都不算敏銳。大多也是小官,沒指望能往上爬,每日上職就是勤勤懇懇埋頭乾活,社畜罷了。

三位公子有苦難言。

他們當然知道真相是胡姬給胡亥求情,但他們不能說。既然現在的風向是眾人猜測不休,肯定有人在背後推動。

為什麼父親要叫人推動出一個“胡姬牽連胡亥”的說法出來?

明顯是想保太子嘛!

反正這件事裡太子得是清清白白的,一切都是母子倆咎由自取。從開頭到結尾,裡頭都沒有太子的戲份,父親要把他們大兄徹底摘出去。

所以公子們隻能暗示:

“倒是不曾聽說十八弟觸怒過父親。”

他們確實沒聽說過這個,可不算說謊。他們隻是自己推測出可能是胡亥那小子暴露了野心,才導致他們三個也被抓了出來。

自己推測的那能算數嗎?當然不算!

同僚表示自己懂了:

“看來胡姬勾結六國餘孽之事是真的了。”

三位公子:?

啥玩意兒?怎麼裡頭還有六國餘孽的戲份?

同僚見他們不明所以,比他們還要詫異:

“不是公主那邊先傳出這個說法的嗎?怎麼公子您卻不知?”

三位公子:……

“啊,這個、這個可能是因為長姐比我們更受父親看重吧。長姐知道了什麼都會告訴其餘姐妹的,可我們和長姐的關係其實不太好。”

同僚這才恍然。

下職之後,三人悄悄議論起來。

難道胡姬真的是因為勾結六國餘孽才被處決的?那胡亥被過繼,該不會是父親發現了這件

事,再加上胡亥有野心,乾脆一起處置了?

三人摸不著頭腦,也沒法確定哪個說辭才是真的。

最終他們決定不想了。

管它是為什麼呢,現在這個傳聞既然沒有被父親禁止,那就當它是真相好了。

鹹陽城裡各種流言沸沸揚揚,但無論哪一種說法,裡頭都沒太子扶蘇什麼事。

老秦人們對各種稀奇古怪的猜測津津樂道,認為單純的“公子胡亥奪嫡失敗”沒什麼意思,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

被秦王委派去管控輿論的蒙毅擦了把頭上的冷汗,覺得之前認定這個活不難的自己實在太單純了。

幸好有陰嫚公主幫忙推波助瀾,太子殿下也安排了他手下的熟練工出手輔助。

說起來太子怎麼這麼擅長這種東西?

宮中。

胡姬死後秦王政和扶蘇再沒提過相關的人和事,默契地選擇當他們不曾存在過。

父親私下裡為自己做的事情,扶蘇自然是看在眼裡的。這些感動無需說出口,默默記下就是了。

局勢重新恢複平靜,隻餘水面下暗流湧動。胡家的人被不著痕跡地一一替換,因為勾結亂黨的流言傳播極廣,胡家有苦難言。

他們沒辦法跟王上說自家是無辜的,胡家自己也不清楚胡姬是不是當真做過這種事情。

誰讓胡姬一向任性,又自負自己有點小聰明,一時糊塗與虎謀皮也是有可能的。

倘若六國餘孽承諾幫胡姬的兒子上位,隻要胡亥繼位後放過六國王侯貴族,任由六國複國,說不準短視的胡姬真的會答應呢。

胡家隻能吞下苦果,眼睜睜看著自家在朝中的勢力不斷縮水。

這其中少不了旁人的落井下石。

官位就那麼多,能挪一個出來是一個。小官也不嫌棄,各家都多的是子弟還沒個官身呢。

除卻被罷官的胡家人之外,更多的是作奸犯科被治罪的。

王上是真的狠啊。

不管你們胡家的旁人有沒有牽扯進來,他一個都不想放過。

偏偏人家治罪的原因合情合理,不是說你家受到了外嫁女的牽連,畢竟胡姬勾結六國餘孽這件事沒有證據。他說的是你家這個誰誰誰觸犯了秦律,我們按律懲處。

自己不乾淨能怪得了誰呢?

胡家旁支覺得他們真是倒了大黴,胡姬生下公子的好處沒享到,治罪的時候倒是逃不掉。

不過古代一向如此。

自周文王起,夷三族這樣牽連甚廣的製度就出現了。並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是從商鞅變法開始的,起源和持續的時間還要更長。

秦王政好歹沒有直接下旨夷族,沒有犯過罪的人頂多就是丟官降職。等時間長了,或許還有起複的機會。

太孫橋鬆在面對父親偶爾的抽查時,就問了一個問題。

“胡家人作奸犯科已經許久了,為何之前一直沒有處置他們呢?”

橋鬆從小接受的教育

就是律法為重,秦律是秦國的根基,必須嚴格執行。所以他覺得犯罪者都不可姑息,那些全是國之蛀蟲。

昌平君的黨羽也是後來集中處置的,在此之前大家都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秦不是以法治國嗎?為什麼現在看來仿佛律法隻是個笑話?

昌平君那個他還能理解。

因為昌平君勢大,要考慮到楚國那邊的態度。非得等到昌平君失勢的時候,才能徹底翻臉。

可是胡家又不是昌平君,他們很容易就能被秦王捏死了啊。

扶蘇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你祖父不是處置不了胡家,而是像胡家這樣的貴族太多了。”

哪家沒有幾個不肖子孫呢,胡家隻是千千萬萬個大秦貴族之一罷了。如果非要嚴格按照律法來,那誰都逃不過去。

屆時大秦貴族全軍覆沒,朝中人心惶惶,國家機器還怎麼繼續運行?

想要完全按律行事,設想是好的,但也得考慮到實際情況。這不是一兩代人能做到的,得慢慢地扭轉朝中風氣。

所以秦王選擇了借機發難。

沒有借口的時候,不會嚴格地抓捕那些貴族罪犯,除非對方做的事超過了一個度。而一旦給他找到針對全族的借口,就能光明正大地把這個家族從上到下篩一遍。

篩過的家族隻剩無罪者,且有前車之鑒在,短時間內不敢再縱容族人生事。

其他家族也會引以為戒,約束族人。甚至為了不受牽連,主動把這部分族人丟出來斷尾求生。

長此以往,大秦朝堂中的蛀蟲就能越來越少了。

這種東西禁絕不了,他們能做的就是儘量改善。而如果從一開始就不管不顧地選擇全境抓捕罪犯,哪怕朝堂撐住了沒出狀況,其實也抓不完全。

橋鬆若有所思:

“父親的意思是,他們會官官相護?”

扶蘇點頭。

當真要鐵面無私地不放過任何一個罪犯的話,那就是和所有家族站到了對立面。他們阻攔不了秦王的決策,可他們能在其他方面做小動作。

比如幫忙遮掩誰的罪責、幫忙銷毀誰的證據,到時候為了脫罪,不知道有多少無辜庶民要被滅口。

治國不能全憑自己高興來,還要考慮方方面面。

橋鬆表示學到了,他雙眼亮晶晶:

“先給人安一個謀逆的名頭,然後就可以隨便查抄他們家族了!這樣彆人家也不敢伸手幫忙,怕自己也沾上這種大罪!祖父真聰明!”

扶蘇:……

雖然但是,謀逆的說法一開始是你某個姑姑想岔了提出來的。而且你祖父也沒有給人潑臟水之後再查抄的愛好,你不要亂學。

扶蘇真擔心回頭橋鬆繼位之後看誰不順眼就給誰扣黑鍋。

這招有效歸有效,可用多了彆人就不會再信了。何況這麼乾很容易在史書上留下不好的名聲,要被後世戳著脊梁骨罵的。

扶蘇語重心長地勸

導了一番,也不知道兒子聽進去沒有。

回到章台宮,他將此事分享給了父親。

秦王政啞然失笑:

“橋鬆怎麼跟你似的,腦子裡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扶蘇故作不解:

“父親怎麼又牽連到我頭上了?⒕_[]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王政斜睨他。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當爹的沒做好榜樣,讓兒女跟著學壞了?

扶蘇不痛不癢的,還說:

“其實橋鬆提的這個主意也挺好,確實很有可行性。”

秦王政:“……你不準嘗試。”

就扶蘇現在做的這些事情,他都拿不準後人會怎麼看他家太子。扶蘇還上趕著去找罵,真是叫人操心。

扶蘇卻道:

“沒關係的,後世之人一定十分仰慕父親。看在父親的面子上,他們不會罵我罵得太狠的。”

秦王政倒是和他看法相反。

愛子偏好施行仁政,不像他手段酷烈。後人倘若當真要誇一個,也是誇太子仁德才對。

父子倆各持己見,均無法說服對方。最後一致決定跳過這個話題,聊一聊太孫的教養問題。

目前看來橋鬆還有點小天真。

可能是因為一直埋頭苦讀,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朝堂。朝堂上的黑暗他了解得太少了,這樣下去可不行,紙上談兵要不得。

於是從次日開始,章台宮四人組變成了五人組,被加塞進來了一位太孫。

翻年就到十歲的太孫橋鬆看上去已經有一點少年人的樣子了,臉上稚氣未脫,身形卻已經開始抽條。因為營養充足,小小年紀個頭已經很可觀了。

扶蘇和兒子比了一下身高,不高興地對父親說道:

“橋鬆說不準能長到父親這麼高。”

秦王政嚴肅的神情緩和了一些:

“如此甚好,大秦兒郎就該威猛些。”

扶蘇:不,我覺得當個纖弱的美男子也很不錯,拒絕單一審美。

話是這麼說,扶蘇還是很眼饞父親的身高。他平日裡夾在父親和蒙毅之間,是最矮的那個,哪怕他有一米八。

所以扶蘇就很歡迎李斯來覲見。

李斯本來就沒他高,年紀大了又開始漸漸佝僂,越發襯托得他身材高挑。

李斯:我謝謝您。

現在有了個小矮子橋鬆,扶蘇稍微高興了一點。不過他已經決定好了,等橋鬆個頭超過他之後就把橋鬆趕走。

處理公務非得在章台宮正殿嗎?他覺得不用。正殿裡隻留他和父親就挺好的,不需要多一個爭寵的小崽子。

太子的無理取鬨大約隻有秦王願意慣著了。

橋鬆板著一張包子臉默默指揮侍者把他的小案幾挪到了蒙卿那邊,離祖父和父親遠遠的。

他表示自己現在的水平跟著蒙卿學就足夠,不必勞煩兩位長輩。他爹對他的識時務很滿意,當即獎賞了他一碗甜湯。

橋鬆

:甜湯難道不是父親你自己愛喝的嗎?獎賞彆人的時候能不能考慮一下當事人的喜好?

秦王政隻當沒看見孫子受的委屈。

橋鬆得習慣,畢竟他的叔叔和姑姑受的委屈比他隻多不少。親兒女都要靠邊站,更彆提還隔了一輩的孫子。

不過回過頭還是要教育愛子:

“不要總是欺負孩子,你都這麼大了的怎麼還是一點父親的樣子都沒有?”

扶蘇故意曲解:

“我遠不如父親英明,當然學不來父親的樣子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王政:……

他說的分明不是這個“父親”。

該說不說,多了一個小勞工可以壓榨之後,父子倆都輕鬆許多。彆看橋鬆年紀小,可能乾呢。

扶蘇有點得意。

他當然知道兒子能乾,否則他上輩子能那麼著急培養太子嗎?還不是指望太子給他分憂,讓他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偷懶。

扶蘇給父親支招,教他怎麼壓榨橋鬆。

秦王政到底是個要臉的人,做不出這麼欺負孫子的事情。而且當著孩子的面說這種話實在不妥,攤上這麼個爹橋鬆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扶蘇微笑:

“怎麼會呢?能給父親當孫子,是他的榮幸才對。”

秦王政以為他說的是能成為大秦王孫,是多少庶民求都求不來的投胎技術。想了想覺得也確實如此,橋鬆從小享受錦衣玉食,也該承擔起他的責任來了。

不過這並不是當爹的就能夠不做人的借口,所以秦王還是抓著扶蘇教育了一通。

橋鬆察覺到危機,汗毛一豎。

他連忙製止道:

“祖父,不必如此!父親這樣挺好,不用改了!”

秦王政回頭看他,正想說你不用怕你爹打擊報複你,祖父會幫你盯著他的。

但是對上孫子那張生無可戀的臉,還是頓了頓,把話咽了回去。

秦王想起來了。

上次他叫扶蘇多關心關心兒女,結果橋鬆和舜華都像被綁架了一樣,很不自在。後來為了解救兩個孫兒,隻能不了了之。

其實也不是所有父子之間都能親密無間的,有些人就是沒有父子緣分,強行湊對並不合適。

秦王政到底舍不得為難兒子,最終還是順著橋鬆的意思作罷了。

橋鬆:累了,我早就看透一切。

他懷疑祖父從一開始就在做戲給他看,根本沒有真心想要說教父親。不過是擔心他從此記恨父親,這才出此下策,替他聲討一番他那不合格的親爹。

當爹的能做到這份上,也是獨一份了。

橋鬆羨慕地看了一眼扶蘇,覺得他爹真是人生贏家。

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在乎的人也寵他。從小就沒吃過苦,還把他寵得比自己這個真小孩還像個孩子。

扶蘇衝兒子眨眨眼,不明所以。

橋鬆收回了視線,他決定以後自己生了孩子也要這麼寵。他可不能長成他爹那樣的壞家夥,應該跟祖父學習,祖父才是優秀榜樣。

他爹就是個沒長大的幼稚鬼。

祖父是什麼樣的來著?

嗯,喜怒不形於色,非常有威嚴。

橋鬆挺直了腰,努力板起小臉,一張和秦王政五分相似的臉確實十分唬人。

李斯踏進殿中時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穿越了,回到過去看見了少時的王上。

他默默收回腳,決定退出去重新進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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