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們的眼神都快凝成實質了,扶蘇又不是死人當然能感覺得出來。他偏頭看了一眼,正對上兩雙受驚小鹿一般的視線。
扶蘇明知故問:
“你們二人怎麼這樣看我?”
秦王政順著兒子的話望過去,也看到了這一幕。稍一思索就明白二人是想岔了,不由得啼笑皆非。
他們對他們的大兄到底有多少誤解?
但是很快秦王政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想到了一件事——既然兒子們會覺得兄長能隨便把他們過繼出去,豈不是默認了扶蘇說什麼父親就會聽什麼?
那麼,自己這個親爹在兒子們心裡又是個什麼形象?
秦王政無奈扶額:
“不會把你們過繼出去的。”
總覺得不明說的話,兩隻蠢兒子會聽不明白,繼續腦補一些有的沒的。
孩子太傻難免讓當爹的心生無力感,幸好還有個出色的長子在。否則所有兒女都這個德性的話,他真的要擔心大秦的未來了。
秦王政慶幸地看向太子:
“你這些個弟妹,以後還得你多看顧著點。”
沒有聰明的兄長為他們遮風擋雨,實在叫人憂心。彆出門就被人騙了,到時候全軍覆沒,一個不剩。
扶蘇忍俊不禁:
“父親多慮了,陰嫚他們還是很聰明的。”
愛女確實聰明,但剩下的嘛,秦王政不敢對他們抱有太多期望。
兩個公子不明所以。
雖然聽到父親承諾不會將他們送人還是挺開心的,但怎麼說著說著父親就要托孤大兄了?而且托孤誰不好選大兄,大兄不是隻會欺負他們的嗎?
兩人在心中腹誹父親在大兄的事情上已經沒有理智了,越發覺得前路渺茫。
他們比不過大兄,根本不可能奪得王位的。那麼以後就得在大兄手底下過日子,想到那個場景就覺得眼前一黑。
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覺得不能再等了。
他們得趕緊表忠心,告訴父兄他們不想和大兄“公平競爭”了。哪怕父親承諾不過繼他們,可父親的承諾是父親的,萬一大兄繼位之後不認呢?
十五公子試探著開口:
“父親,那個,我、我想……”
秦王政一眼看透他的小心思:
“不想學了?”
十五公子:!!!
這麼直白的嗎?就不能委婉一點給他留點面子嗎?!
秦王政沒搭理他,又看向十四公子:
“你呢?還想不想學了?”
十四公子瘋狂搖頭。
扶蘇掩唇乾咳一聲壓下笑意:
“父親,我昨夜說得可對?他們兩個就是小孩心性,一時爭強好勝非要學,玩兩天就不感興趣了。”
兩個公子聽著大兄的話都有點發懵,不明白這又是個什麼情況。
直到看見大兄給他們使眼色,
才恍然明悟,連忙點頭承認自己就是小孩子鬨著玩。
很好,保住自己在父親心裡的形象了。
大兄真好,還幫他們善後打掩護。看來大兄也不是那麼討厭嘛,還是有一點可取之處的。
秦王政:……
寡人沒瞎,能看得見你們的小動作。
算了,畢竟是親生的。
秦王政擺擺手讓兩個蠢兒子趕緊滾,彆杵在這兒礙眼。
二人如蒙大赦,趕緊收拾東西一溜煙跑沒影了。
秦王政看向長子:
“也不知道他們能記你多久的好。”
隻怕過兩日又覺得大兄隻是裝模作樣,並非真心想幫助他們了。
扶蘇不以為意:
“我又不可能叫所有人都喜歡我,隻要父親喜歡就好了。”
而且他也確實不是真心助人的,不過是為了叫父親看到他有多“友愛弟弟”而已。兩個幫他刷好感的工具人,心裡怎麼想的根本不重要,他們已經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像這樣有異心的弟弟,本來也沒那麼容易被徹底收服。扶蘇沒興趣把他們變成自己的心腹,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隻要鬨不出事來就行。
看兩人蠢成這樣,扶蘇是一點都不擔心他們能有什麼大造化的。
扶蘇笑著吩咐侍者們將朝食送上來:
“剛才光顧著說話,父親餓了吧?那些煩心事就彆想了,先用膳。左右弟弟們以後肯定不會再鬨騰了,隨他們去吧。”
私下裡愛怎麼埋怨怎麼埋怨,反正又傳不到他耳朵裡。真叫他們當著外人的面發牢騷,有今日胡亥的下場在,他們是絕對不敢的。
既然外人聽不見,那就是自己關起門來自言自語,根本礙不著誰。嘴長在彆人身上,這都要管那就太累了。
秦王政並不讚同愛子的想法,他聽不得彆人說太子的壞話。
扶蘇還想再勸兩句,忽然想起事情換到父親身上的話,他隻怕也是一樣的反應。他可以忍受彆人說他不好,但無法忍受有人私下詆毀父親。
父親是因為寵愛他才見不慣這樣的事情,他要是一味地勸父親不計較反而辜負了這一片愛子之心。
於是扶蘇也不再勸說,隻道二人以後肯定不敢說他壞話了。要是他們當真說了,那父親就拿過繼嚇唬兩人。
秦王政失笑:
“你啊……”
不管如何,過繼警告確實很好用。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兩個弟弟都安分了。另外那個沒參與進章台宮學習的十三公子還疑惑他們怎麼蔫了,私底下詢問過一番之後,同樣變成了老實鵪鶉。
啊,大兄真可怕。
更可怕的是大兄打一棒子給個甜棗,他們還要感謝大兄幫他們在父親面前圓謊,真是把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幾人回去後仔細分析了一通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由得無語凝噎。
他們倒是沒有像秦王政想的那樣對長兄口出惡
言,反而更加忌憚了。人家隨隨便便就能把他們玩弄在鼓掌裡,他們是嫌命長才繼續招惹大兄呢。
三人自認為自己還是有一點腦子的,沒有父親以為的那麼蠢笨。
但他們隔壁住了個沒腦子的家夥。
胡亥被過繼出去的事情暫時還沒有大肆公布,畢竟牽扯到秦王子嗣,需要等到大朝會時正式宣告天下。
倒是胡亥宮中的物件,已經開始陸續往宮外長安君的府邸搬了。
當然,成蟜現在不叫長安君了。
自從他謀反之後,就被褫奪了封號和封地。隻不過秦王也沒給他新的封號,大家不知該如何稱呼他,一般還是稱呼長安君。
如今長安君有了嗣子,原先的名號就不能糊弄著叫了。畢竟他的嗣子按理來說是可以繼承封君之位的,繼續這麼叫,以後豈不是憑白給胡亥多了個長安君的封位?
不成不成,成蟜的封地長安縣已經改回原名了,胡亥彆想撿漏。
秦王政顯然沒有重新給王弟和原十八子現侄子一個封號和封地的想法,做什麼美夢呢,成蟜說到底還是個造過反的家夥。
於是胡亥的身份就尷尬起來。
論出身,他不再是秦王公子,而是普通宗室。而宗室無功不可封爵,嚴格來說就是個庶民。
說好聽點算是貴族之後,真想擁有貴族之實,還得自己奮鬥出個官身來。要是一直當不了官,頂多兩代就得成為宗室裡的邊緣人物,那日子可就真和庶民沒差了。
也不對,好歹有點財物傍身,可以算個富戶吧。
宮中侍者目前還在稱呼胡亥為公子,因為王弟的嗣子也能勉強稱為公子。隻是此公子非彼公子,大家心裡都有數。
三位公子去圍觀過胡亥搬家。
侍者並沒有把所有東西都搬走,而是按照身份搬的。有一些超過規格的物件依舊留在了宮中沒有挪動,三人一看就知道,以後胡亥的待遇要降到尋常公子之下了。
“好慘啊……”
失去秦王之子的身份,可不僅僅隻是失去了王位的繼承權。方方面面都會削減,這叫習慣了高高在上的公子們如何能夠接受?
胡亥現在就在宮殿裡發瘋。
他喝令侍者不許動他的東西,他不要搬出六英宮。他才十一歲,憑什麼讓他出宮?就算過繼給王叔了,他還是父親的孩子,他要繼續留在宮裡。
至於搬出去,等他長大再說。說不定過兩年父親又改變主意了,舍不得他呢?
留在宮裡才能有更多的機會見到父親,到時候他可以想辦法討到父親的歡心,借此改變命運。搬出去可就徹底沒轍了,以後想見秦王都沒機會。
然而侍者卻不慣著他。
他們都是六英宮的侍人,那天的情況大家也看見了。王上明顯是厭棄了這位不知好歹的公子,自己又何必再給他好臉色。
更何況來往幫忙搬運物件的也不止有六英宮的侍者,還有一些太子和秦王派來的。他們得到過君上的命
令,更不必把小小的王弟嗣子放在眼中。
胡亥見阻止不了,便開始鬨脾氣。
他先是砸了一些金銀玉器發泄,結果卻見大家動作更快了,免得他糟蹋好東西。於是更加生氣,乾脆拿著擺件往侍者身上砸。
三位公子看不過去,站出來阻止他,卻被胡亥一頓痛罵。
他覺得大家都是那天被長兄留下的人,憑什麼隻有他一個被過繼出去了?是不是哥哥們說了什麼他的壞話,把他這個年紀最小的軟柿子推出去當替罪羊了?
公子們:……
公子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搞清楚,分明是你自己得罪了大兄才有此一劫,關我們什麼事?知道因為你的問題我們幾個這些天有多擔驚受怕嗎?你還有臉怪彆人?!
公子們被氣跑了,決定去找大兄告狀。
他們得趕緊和胡亥割席,避免遭受那小子的牽連。順便還能討好一下大兄,簡直一舉兩得。
原先三人還有點同情胡亥倒黴,現在隻覺得他活該。
肯定是他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情,雖然他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但看他那樣就不像個好東西。
扶蘇正在章台宮處理奏折,聽到侍者來報也沒太意外。
秦王政不悅地問道:
“胡亥在宮中砸東西?”
侍者低頭回道:
“還生氣地將東西砸向三位公子和搬運的侍人。”
其實主要是砸侍人,但侍者擔心王上並不在意他們這些小小侍人的安危,特意把三位公子放在了前頭。
他也沒說謊,胡亥和兄長們吵架時確實一個氣急砸過東西。本來是要砸到侍者身上的,火氣上頭了乾脆把手裡的擺件轉換方向丟往門口哥哥們站立的位置。
不過三人並沒有被他砸到,輕鬆躲了過去。倒是侍者不敢躲也不方便躲,被砸了好些次,許多人都受傷了。
扶蘇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蠢弟弟受不受傷他倒是不在意,但是打罵侍人就過分了。他們也隻是聽令行事,胡亥這分明是對他和父親有意見,卻拿無法反抗的侍人出氣。
是他疏忽了,應該一開始就叫人把胡亥關起來的。
扶蘇放下奏折起身:
“父親,我過去看看。”
秦王政攔下了兒子:
“你過去他更要發瘋,萬一傷了你可如何是好?”
胡亥現在最恨的必然是太子,不能叫太子冒這個險。
秦王政當即下令讓蒙毅帶手下的侍郎們過去處理,務必以最快地速度幫胡亥搬完家。胡亥若是還要鬨,就將他關在成蟜的宅院中,派兵看管,不許他出去亂跑。
蒙毅作為郎中令,雖然如今已經以文職為主,是給秦王當助理秘書的了,但郎中令的本職工作還是守衛王宮。
其下設置的三署郎中、議郎、侍郎,前兩者分彆是蒙毅的副手助理和給權二代鍍金的職位,剩下的侍郎就是侍衛了。
侍郎一般可持戟行走在宮中,平日裡守衛宮殿,王上出行時充車隨行。
既然光有侍者鎮不住胡亥,那就直接上衛兵好了。
侍郎們一到,胡亥果然安分下來。他驚恐地看著手持兵器一擁而入的壯漢們,生怕自己會被一戟挑死。
“你們、你們膽大包天!竟敢擅闖本公子的宮殿!”
侍郎不為所動,隻行動迅速地將他控製起來。剩下的人開始幫忙搬運物品,換下了已經受傷的侍人。
蒙毅看了兩眼:
“受傷者下去包紮醫治吧,太子殿下做主給你們分發了藥錢。”
說是藥錢,其實就是補償款,不過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侍者千恩萬謝地下去了。
其餘公子公主躲在學殿和自己的宮室裡不敢出來,隻悄悄探頭觀察外面的情況。
他們到現在還沒搞明白胡亥為什麼要搬走,但是見持戟的侍郎都來了,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竊竊私語討論一番,還是搞不明白胡亥到底做了什麼。因為他們尋常不怎麼和胡亥來往,主要是胡亥瞧不上這些單純的兄弟姐妹,覺得他們都被長兄洗腦了。
蒙毅走到胡亥面前:
“公子還是不要掙紮了,事情已成定局,若是反抗隻會越發惹得王上厭棄。”
胡亥怒目而視:
“你滾!你這個扶蘇的走狗!我要見父親!”
蒙毅:……
還是第一次有人罵他是太子殿下的走狗,之前這個罵名好像是李斯擔著的?
看來鹹陽上下對他確實很有誤解。
不過蒙毅也沒去澄清,會把秦王秘書當成太子心腹的人著實是智商堪憂,和他們沒有理論的必要,浪費時間。
蒙毅放棄了勸說公子胡亥,轉而主持起侍郎們的搬遷事宜。
原本秦王政對這個幼子還有一點感情,沒讓侍者做得太過分。所以胡亥日後的待遇哪怕比不上公子時期,其實也差不了太多。
可他都開始和兄長動手了,甚至對太子多有埋怨,那就不能再心軟。
蒙毅既然都擔了個“太子走狗”的罵名,不幫太子做點什麼豈不是白挨罵了?
他於是忖度著王上的心思,再度削減了胡亥的用度。彆說比肩公子了,以後你就當個普通的遠房宗室吧。
一些原本被裝箱準備送去成蟜舊邸的東西被分了出來,抬去了宮中府庫封存。既然都收好了,那也彆再放出來了,乾脆入庫等以後再賞賜旁人。
蒙毅覺得自己做得已經挺過分的了,但等太子派遣的心腹侍官過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心慈手軟了。
那侍官挑剔地看了一眼淩亂的宮室:
“我聽說,公子胡亥方才砸了不少東西?那就照價賠償吧。”
胡亥砸的可不少,侍官讓人計算了一下價值,然後直接從剩餘的物品裡扣除金銀等物進行抵扣。
這一扣,也沒剩多少了。誰讓胡亥砸的時候
不管不顧,砸了好些個十分昂貴的器物呢。
蒙毅看了看那所謂的“十分昂貴的器物”,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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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就是琉璃坊燒製出來的嗎?
如果蒙毅沒記錯的話,琉璃坊燒琉璃的成本其實很低的。隻是要做得精美比較費事,人工費可能要高些。
——但絕對沒有侍官獅子大開口要的那麼高。
黑心還是太子黑心啊。
原本胡亥還能當個富貴閒人,現在估計隻能當個普通富戶了。提前兩代進入落魄貴族的階段,也不知道這點錢財夠不夠他自己揮霍的。
侍官嗬嗬一笑:
“郎中令多慮了,聽聞公子母家富庶,時常給他進貢鑲金嵌玉的玩具。若是沒錢花銷,回胡家要一點接濟不就好了?”
說著想起這件事,又叫人把這些胡家送的東西都收拾好。
這可是人家出錢置辦的,和他們王宮沒關係。王宮不貪他那點,免得有人造謠王上吝嗇小氣。
蒙毅:……
說真的,胡亥已經明顯扶不起來了。胡家有大誌向,估計不會繼續資助他。
比起把錢咋給這個沒了未來的公子,隻怕胡家會更傾向於再讓胡姬生個小的。或者給宮中重新送個美人進來,畢竟胡姬看著不太行,萬一又生個蠢貨可怎麼是好。
六英宮的鬨騰瞞不過秦王政,但秦王政聽完底下人的奏報什麼都沒說。
太子要出氣就讓他出去,本身就是愛子受了委屈,這點小折騰無傷大雅。
秦王政猜到扶蘇原本的打算應該是等胡亥再次造反,然後順理成章地把人收拾掉。如今還允許胡亥繼續過富裕日子,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次日見到長子的時候,秦王就仿佛根本沒聽人說起過六英宮的事情一般,如常地與扶蘇交談、辦公。
扶蘇也沒去提掃興的話。
胡亥已經被押送去了成蟜舊邸,看守他的人從宮中侍郎變成了宮外中尉手下的士兵。中尉是負責都城治安的官吏。
蒙毅辦好差事回來稟報進度,說中尉手下的衛兵已經就位了。可胡亥脾氣暴躁動輒打罵,不知該派誰去侍奉他,他身邊總不能一個侍者都沒有。
扶蘇見父親要皺眉,當即為他分憂:
“這有何難?將胡姬身邊的侍者分派一部分過去就是了。”
胡家對胡姬可謂是寄予厚望,往宮中安插了不少人,全都用儘辦法調入了胡姬宮內。
扶蘇清理那些另有其主的宮侍時,沒有鐵面無私到連後宮夫人們身邊的親信都要清掉。調查過後隻把個人宮中被旁人安插進來的探子清掉了,剩下的自己人就讓她們自己留著。
隻不過其他宮侍都遭受過清洗,不會再有人和這些夫人勾結。她們就算身邊留足了心腹也翻不起風浪,頂多叫自己日子過得舒心些。
既然都是胡家派來的心腹,去照顧胡亥正合適不過,順便也能減少一些宮中的胡家侍者數量。
旁的夫人都是身邊就那麼幾
個心腹,胡姬倒好,闔宮都是她的人,她想乾什麼?
扶蘇直接砍了一半的人出宮去陪胡亥。
選的還都是胡姬宮中比較低等的宮侍,而非近侍心腹。
找的借口也很合理,說是近侍品級高不適合去侍奉庶人胡亥。而且胡姬夫人被近侍伺候慣了,也不好抽調太多。
實則是覺得能在胡姬身邊混出頭的肯定比旁人心思更多,胡亥那裡還是留點蠢笨的侍者吧,免得又慫恿他鬨事。
秦王政考慮了片刻就同意了。
他倒不在乎胡姬怎麼想的,抽調誰都一樣。生母身邊的人,胡亥應當會給點面子,不再隨意打罵了吧?
侍衛去胡姬宮中帶人的時候,胡姬才知道自己兒子這幾天遭遇了什麼。
太子將宮中門戶掌管得太好了,六英宮這麼大的事情都沒怎麼在後宮中傳播。
以前會收錢給夫人們傳遞消息的侍者,現在也沒幾個了。就算傳,傳的也是君上授意過不用隱瞞的事情。
尋常倒是六英宮消息最靈通,因為裡頭居住的公子公主們可以到處亂跑,他們親自詢問時也沒人敢瞞著。不像夫人們,基本都不怎麼受寵,宮侍們不用顧慮寵姬的問題。
乍然得知這麼恐怖的事情,胡姬的理智瞬間就沒了。
她不明白胡亥為什麼突然就被過繼了出去,胡亥這些日子不是很乖的嗎?連番追問也得不到回答,侍郎們個個守口如瓶。
胡姬有點拿不準到底是胡亥惹怒了秦王,還是彆的什麼緣故。
侍女上來扶住她:
“夫人,您還好嗎?”
胡姬渾身顫抖:
“我、我要去求見王上……”
既然他們都不說,那她就自己去問。王上可沒說要禁足她,那侍郎們就不能阻攔她去哪裡。
侍郎原還想攔,可胡姬說的也有道理。王上沒發話不許胡姬去求見,他們多此一舉可能要吃掛落。
最終大家還是什麼都沒做,任由她出去了。
然而經過那次胡姬自作主張去攔截下朝的秦王之後,後宮夫人們就不許隨意離開後宮的範圍了。她們可以在後宮的區域愛怎麼活動怎麼活動,前宮那邊卻是管束嚴格。
六英宮也在前宮範圍,這就導致夫人們想見兒女還得等兒女自己來找母親。否則當娘的就得請守衛在宮門這邊的侍郎幫忙傳個話,十分麻煩。
因為這件事,胡姬在夫人們之中人緣非常差,大家都很怨怪她。
這次胡姬試圖闖出去,也被攔了下來。
胡姬卻知道她不能再認命,這次就算拚著被責罰,她也得去找王上問個清楚。
兩邊一時僵持住了。
總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守門的侍郎最後隻好派了個人去向王上請示,得到批準後才護送胡姬來到章台宮。
說是護送,其實就是監視,防止她另有所圖往彆的地方跑。
胡姬心裡冷笑。
王上如今已經這麼防
備她了嗎?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胡姬獨自入殿參拜,她的侍女被攔下不許跟進去。
“妾見過王上。”
秦王政定定地看著下方跪拜的女人,也沒叫她起來。扶蘇默默往旁邊挪了挪,不受這個禮。
秦王政把兒子拉了回來。
扶蘇衝父親歪了歪頭。她拜見王上呢,父親彆鬨。
秦王政卻冷淡地質問胡姬:
“為何不拜見太子?”
難怪胡亥那麼不敬長兄,原來是和她學的。
胡姬渾身一顫,屈辱地咬了咬唇,還是補了一個拜見太子的大禮。她跪伏在地上,卻許久沒有等到王上喊起。
太子!太子!又是太子!
此事定然與太子脫不開關係!
蒙毅敏銳地意識到接下來的對話估計充斥著胡姬的私人抱怨,恐怕不是當臣下的能隨便聽的。他當即示意殿中其餘侍者全都退出去,免得聽到不該聽的東西稀裡糊塗丟了性命。
但為了保證兩位君上的安全,蒙毅自己倒是沒有走。他上前兩步走到能隨時衝出去製住胡姬的位置,警惕地防備著對方受刺激太大當場發瘋。
幸好他是武將家族出身,比尋常文臣更加能打,製住一個弱女子不在話下。
史官窩在角落,再一次陷入了自己要不要趁機出去的糾結。
他是史官,按理來說要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記錄下來的,怎麼能主動逃避呢?
史官求助地看向蒙毅和二位君上,但三人好像都忘記了他的存在。
史官有點後悔,早知如此他還不如剛才就跟著侍者一起退下呢。現在單獨走也太顯眼了,他不想當那個顯眼包。
為什麼每次都是他這麼倒黴?
胡姬實在有些跪不下去了,忍不住抬頭去看秦王的臉色。結果看到王上不知在和太子打什麼啞謎,表情立刻更難看了些。
其實扶蘇就是在用眼神勸父親彆生氣,胡姬不拜他就不拜吧,他也不稀罕。
秦王政卻對旁人不敬太子的行為非常不滿,渾身都在冒冷氣。太子順毛也不頂用,還得被他恨鐵不成鋼地瞪兩眼。
這種事情上怎麼還能脾氣軟呢?!
扶蘇乖巧垂眸,表示受教。
父子倆的互動直接戳了胡姬的肺管子。
合著就他們父子是一家人,其餘兒女姬妾全都是外人是吧?她的寶貝兒子在王上和太子心裡根本不值一提,這叫她怎麼冷靜?
胡姬直接不管不顧地質問起來:
“王上為何要將胡亥過繼出去?竟也沒有詢問過妾的意見!”
秦王政隻覺得可笑,甚至感覺和她生氣都是在浪費精力:
“寡人做決定前還需征詢你的意見?”
他是大秦之主,又不是尋常人。
在夫之前,他先是君。
胡姬要是想和他當尋常夫妻,還是趁早醒醒腦子吧。
他做出的決定少有
人敢質疑,更不敢嚴辭質問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之前質問過他的人無一例外墳頭草已經三丈高了。
也就趙姬沒被他治罪,還能好端端活到病死的那天。
胡姬以為自己是誰?
扶蘇從一開始就不讚同父親見胡姬,對方過來之後肯定不會說什麼好話,見她隻會讓自己生氣。
但父親或許是想當面說點什麼叫胡姬死心,還是允許對方入殿了。
現在看來,父親說什麼胡姬都不會甘心的。她已經有點瘋魔了,完全失去了理智,尋常時期她可不敢和父親這樣說話。
扶蘇便勸道:
“還是請夫人先回去吧?”
他怕再說下去父親要被氣得頭疼。
秦王政喝了一口茶平複心情,也覺得和胡姬沒什麼好聊的。正要點頭同意把人押回去,那邊胡姬倒是先氣急敗壞了。
她指著扶蘇大聲問道: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進讒言讓王上將胡亥送走的?現在還要把我也送走,王上就這麼任由太子擺布?!”
“這天下到底是王上的天下,還是太子的天下?太子不覺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長了嗎?!”
蒙毅和史官齊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胡姬真的瘋了。
史官拿筆的手抖得不行,根本不敢往紙上記。他怕自己今天記完明天頭就沒了,這可真是個要命的差事。
最後隻能匆匆寫下一句“胡姬言語無狀,汙蔑太子”。
當事人扶蘇倒是很淡定。
啊?就這嗎?就這個程度的指控?
上輩子父親沉迷修仙的時候,不得不把很多公務都交給太子扶蘇處理。
因為方士忽悠始皇說修煉階段不能見任何人,所以宮內外的禁絕非常嚴格,奏折和消息都傳遞不便。
在這種情況下,朝政實際上已經大半都掌控在太子手中了。倘若太子有異心,故意隱瞞重要消息不往宮中報,始皇有可能會當真不知情。
畢竟那時的始皇帝陛下真的非常信任愛子,根本沒有做兩手準備。
後來始皇準備第五次巡遊的時候,終於露面上朝了。當時朝中就有忠心耿耿的臣子不顧事後會被太子清算的危險站出來,聲淚俱下地提醒陛下防備太子。
當時他們是怎麼說的來著?
說太子把控朝堂,隔絕陛下的消息,定是想要取而代之。陛下不可不防,決不能再避不見人了啊!
為了佐證自己的觀點,他們舉例了不少事情。樁樁件件都既有人證又有物證,簡直能把太子扶蘇給錘死。
然而始皇隻是點了點頭,說:
“太子不可能謀反的,愛卿多慮了。”
然後又勸兒子不要和這些腦子不好的臣子計較,他們隻是愚忠了一點,不是對他這個太子有意見。
扶蘇則道:
“父親放心,我沒那麼小心眼。”
這場風波就這麼輕描淡寫地過去了,然後始皇愉
快地進行了第五次巡遊。
腦子不好的忠心臣子戰戰兢兢,以為太子之前和陛下說的都是場面話,結果太子居然真的沒有清算他們。
隻是後來巡遊的歸途中始皇突然駕崩,偏偏隨行的還有太子的心腹李斯。有些臣子便懷疑是太子被他們揭發後,擔心終有一日自己會被父親廢棄,所以提前動手乾掉了陛下。
扶蘇:?
你們有病就吃藥。
父親駕崩他正痛苦,還有人蹦出來陰謀論,真當他沒脾氣呢。
想到這些過往,扶蘇也有點生氣了,不過更多的還是委屈——可惡的老臣怎麼能懷疑他對父親的一片真心?
察覺到愛子情緒低落,秦王政原就十分生氣,這下越發怒火中燒。
他氣極反笑,吩咐蒙毅道:
“將胡姬堵住嘴拖下去!”
不能再任由胡姬詆毀太子了。
連太子隨意擺布他的話都能說得出來,胡姬長腦子了嗎?
然而胡姬卻猛地躲開了蒙毅伸過來的手,而且她居然還有自己的一番邏輯在。
見王上要製止她說話,她也不顧得其他了。今日她一定要點醒王上,否則以後事態隻會越發嚴峻。
胡姬聲淚俱下:
“王上!請您清醒一點!您難道看不出來大公子自從滅韓之前那次的禁足出來,就變得很不一樣了嗎?!”
生怕真的被捂住嘴,她語速飛快:
“大公子一定是被妖孽上身了!王上受妖孽蠱惑,如今竟連親子都下得去手!長此以往——唔唔唔——”
蒙毅三魂被嚇飛了七魄,再不敢顧慮這是王上的女人,不能隨意觸碰。他飛快地捂住了胡姬的嘴,可惜已經遲了。
該說的胡姬已經說了大半,全都是要命的話。
蒙毅低著頭根本不敢去看上首二位的臉色。
“毅辦事不力,請王上與太子責罰。”
秦王政臉色陰晴不定,沒有回答。
扶蘇歎了口氣:
“郎中令起來吧,罰俸一年以儆效尤即可。”
蒙毅也沒說什麼“王上還未發話毅不敢起身”的話,這個時候說這些,豈不是坐實了胡姬所言的“妖孽太子蠱惑君上”?
他謝了恩就不再言語,大殿中恢複了一片寂靜。
太子性情轉變的事情很多人其實都發現了,朝中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不可能所有人都當真相信太子以前是在假裝溫厚。
但是王上沒有說太子是妖孽,那麼臣子就不會多嘴。
人家親爹都覺得沒問題,你們這群本來就和太子接觸很少的下臣懂什麼?兒子有沒有被人奪舍,當爹的能不清楚?
是以滿朝都沒往妖孽附身之上想,尤其在太子提出那麼多利國利民的建議之後。
大家都是很現實的人,變了的又不是自己兒子,能給大秦帶來好處的那就是眾望所歸的好太子。揭穿此事隻會讓所有人都下不來台,還會顯得王上是個為
了國家利益連親兒子的死活都不顧的冷血動物。
不過就蒙毅觀察,太子應該沒有換人。妖孽設想純屬無稽之談,若說太子夢中被先祖點醒了還更合理一些。
事實上,如今朝中針對此事基本就兩個看法。
一種是覺得太子那次禁足病重,病好後大徹大悟。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彆的國家在曆史上也有先例。
另一種就是太子可能有什麼仙緣,不拘是先祖顯靈還是神仙撫頂,反正太子他清醒了。這種事情在傳說故事裡也經常出現,說不準真有呢。
哪家妖孽會跑來幫你治國啊,不都是禍亂朝綱的嗎?
胡姬就純屬汙蔑。
但無論如何,這樣的話說出來,那就是大逆不道。聽了這話的臣子很可能會被君王處決掉,因為王上必須要保證太子的名譽不會受損。
好在殿中隻有他蒙毅一人,蒙毅自認為自己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境地。太子也發話赦免他了,他的小命還是很穩的。
角落裡的史官緩緩伸出了手——不,這裡還有一個倒黴鬼,天、要、亡、他!
殿中沒人開口,史官瑟瑟發抖,根本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恨不得所有人都忘記他的存在,永遠不要想起來。
也沒人告訴他太子性情大變過啊?這到底是真是假?彆是真的吧?
史官瘋狂祈禱胡姬隻是造謠,這樣他小命就保住了。
上首的秦王仍然沒有開口。
他知道扶蘇的轉變總會被有心人發現,但當真聽到有人說他兒子是妖孽時,還是怒不可遏。
胡姬從現在起在他眼裡已經是個死人了,可怎麼處置這個死人才不會牽連太子,還需要他仔細斟酌。
許久之後,秦王才緩緩開口:
“將罪人胡姬押回宮中,她的那些侍者也一並看押起來。”
他得派人去查證一番,看看胡姬有沒有同身邊人說起過類似的言論。
任何一絲風險都不能放過,以免這種說辭被六國餘孽利用,逼迫他處死太子。
蒙毅連忙應下,正要將人拖下去,一抬頭忽然對上了史官驚恐的目光。
蒙毅:……
史官:……
察覺到不對的秦王和太子也看了過來。
史官:好的,我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