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走一步看十步(1 / 1)

大秦自從有了太子之後,鹹陽城裡經常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新流行。不是太子為了哄王上開心弄出來的,就是王上為了寵太子弄出來的。

如此和諧的父子關係,真是令人嫉妒。

韓侯從府邸出來時,臉上十分不高興。因為他聽聞宮中新製的清涼殿很消暑之後,也想在自己的府邸搞一個。

但是韓侯的府邸不臨河,隻有人造的湖泊,使用清涼殿的話就得人力搖動水車進行供水了。

韓侯之子認為,他們父子即便如今已經被秦王釋放,也不該太過奢靡享受。秦王給他們提供的待遇已經好到讓他惶恐的地步,生怕秦王這是養肥了再宰。

可韓侯不這麼覺得,他覺得張平一家肯定能護住他。秦王都不在乎他奢靡享受,他兒子倒是想的多。

不就是大夏天的讓幾個侍者在戶外搖動水車嗎?區區賤民何須在意?

自己兒子真是一點沒有大秦太子貼心。

韓侯為此去找了張平訴苦,張平左右為難。一邊覺得公子說得有道理,一邊又心疼韓侯如今連幾個侍者都不能隨意遣用,寄人籬下就是如此艱難。

張良披星戴月地回到府中,發現韓侯竟然還沒走。

他的腳步不自覺頓住了,開始思索要不要趁著韓侯沒有發現自己,趕緊轉身離開。

可惜晚了一步。

張平發現兒子回來了,趕緊招呼:

“子房你來得正好,你來替韓侯出出主意。”

張良:……

他今天就不該回府的,他應該在衙門裡打地鋪。

韓侯每次來都沒什麼好事。

張良認命地走過去詢問發生了什麼,聽完之後不出所料地點點頭。果然,又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沒有清涼殿日子就過不下去了是吧?他們這些尋常臣子家中也沒有,不照樣過得好好的?韓侯那邊夏日的冰塊供應不停,日子已經不知道多好過了,能不能知足一點?

然而為了自己家的清淨,張良不得不為韓侯出主意。

他想了想,說道:

“先前鹹陽城進行規劃的時候,不是在同一處地方劃出了六個府邸,預備給六國王室居住嗎?韓侯既然不喜此宅,不如搬去空置的其他宅院。”

張良記得六處大宅裡有三處是臨河的,府內人造湖泊、河流全是由此引水,在宅中轉一圈又從另一邊重新彙入河中。

既然有活水,清涼殿自然就能建造起來了。不過是搬個家的事情,秦王應當不會計較這等小事。

反正彆的宅院大多還空著,又不是已經有王侯住進去了,韓侯在公然搶彆人屋子、把彆人趕出去。

韓侯聽罷茅塞頓開:

“還是子房你聰明啊!”

隨後高高興興地走了,迫不及待要去找人提這件事。

自從搬出陳縣之後,不再是趙高兄弟負責韓侯和趙侯、還有長安城那些得到赦免的韓趙貴族。後者如今和

庶民沒有差彆,歸長安縣令管轄,前者則有事可去找宗正提。

秦國宗室一般不敢惹事情,所以宗正其實挺閒的。

主要是秦王政不太好說話,惹怒了他沒有好果子吃,宗室就消停了。找太子求情吧,太子實在太會打太極了,客客氣氣和你聊了半天,最後事情還是辦不成。

兩位君上那頭都走不通,光指望宗正說好話沒用。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老老實實當富貴閒人,努力教養孩子成才。

王上說了,不會給宗室特彆的待遇。但宗室中有能力的子弟,是可以入朝為官,自己給自己掙一份前程的。

這樣雖說比不上分封那種躺在封地裡吃空餉舒服,也總比什麼都撈不到要好。宗室成員裡大多數都和秦王血緣關係比較遠,真搞分封也不見得能輪上他們。

宗室安分後,宗正以為自己可以過上喝茶聽曲的辦退休悠閒生活了。

奈何王上看不得有人閒著,就把韓侯趙侯這兩個事逼丟給了他負責。這大半夜的韓侯登門說要搬家,宗正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倒是不知道餿主意是誰給起的,還當是韓侯自己的想法呢。

畢竟韓侯經常想一出是一出,宗正早就習慣了。如果搬家這事兒對方是大白天來提的,宗正也就不說什麼了——半夜能不能讓人睡個好覺啊!

韓侯毫無打擾了人的自覺。

誰讓人家以前是當諸侯王的,有什麼需要能隨時把整個韓國的臣子都叫來。他管彆人是不是在睡覺呢,他是韓王他可以隨心所欲。

到了秦國還這麼做就有點不識抬舉了,但韓侯被趙高奉承慣了,根本沒發現不對。宗正在心裡狠狠記了他一筆,臉上還要笑吟吟地答應明天就安排人帶韓侯去看院子。

韓侯:“明天去?”

宗正:“這個點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清楚。白日裡陽光正好,您也可以仔細挑一挑。”

韓侯覺得有道理,隻能按捺下急切答應了。

第二天宗正派了個人陪他去挑院子,自己急匆匆入宮告狀去了。

這等小事當然不能拿去叨擾王上,不過可以去找太子。宗正已經習慣有小報告先打給太子了,畢竟太子折騰人的手段多。

扶蘇正在打量一隻裝在籠子裡的小貓。

這是剛從西域商路那邊送來的異獸,據說是從遙遠的羅馬送來的。

羅馬那一片的商人聽聞東邊的富饒國度一直在和西域這些小國通商後,十分想打通和大秦的商路。於是主動拜托諸戎送了一些稀奇的特產過來,討好大秦君王。

華夏本土也有貓,但和羅馬送來的不是同樣的品種。羅馬那邊比較多見的是始於沙漠貓的埃及貓,和古伊朗國度的波斯貓。

很多人誤以為貓是南北朝時期才隨著佛教活動從西域傳入的,其實並非如此。在華夏大地上,野貓、猞猁等貓科動物不少。

先秦的《詩經》等著作中就記錄過貓的存在,雖然詩中提及的是野貓而非家貓,甚至可能隻是貓科動

物。但陝西出土過漢代的家貓遺骨,也出土過公元前三千五百多年前被馴養過的貓咪骸骨。

秦王政之前常說愛子像貓似的,便是他幼年曾在邯鄲見過趙國貴族養貓逗趣。

秦人養貓的倒是不多,他們更偏愛威猛些的狗。如李斯這等文臣家中也養著狗,閒暇之餘喜歡牽著那條大黃狗和兒子去上蔡東門追逐狡兔,捕獵玩耍。

宗正入宮求見太子,進殿卻先被毛色雪白的異瞳波斯貓吸引了。

他有些驚訝:

“太子殿下,這是什麼異獸?”

扶蘇看向他:

“羅馬商人進貢的貓,說是從波斯國購來的。”

羅馬貴族似乎很喜歡波斯貓,所以特意送了這隻過來。用他們當地貴族喜愛的好物討好大秦掌權者,雖然不確定秦人是不是也喜歡這個,但好歹表達出了他們對秦國的重視。

扶蘇若有所思:

“這貓不錯,可以給父親建個珍獸園。聽聞羅馬還有其他品種的貓,俱是中原不曾有的,回頭叫他們多送一些不同的過來。”

說起珍獸園,宗正想起一事:

“之前我家兒郎去巴蜀時,偶遇過一隻純白色的貘獸。不曾想巴蜀也有貘獸,長得還與我關中的大不相同。”

貘就是大熊貓,魏晉之前關中地區的山野裡經常能看見它們的身影。不能說少見,簡直是遍地都是。

不過關中從秦到兩漢都是政治中心,人類活動對這裡的生態環境影響實在太大。再加上氣候變冷,所以慢慢的這裡的野生熊貓就越來越少了。

前兩年蒙毅把權二代少年人打發去各地鄉縣,其中就有宗正家的孫子。小少年運氣不錯,在巴郡發現了白化熊貓,回來之後和人吹噓了好一陣。

這次扶蘇提起要給父親弄一個珍獸園,宗正就想起來了。說是可以派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沒見過的白色貘獸。

扶蘇不怎麼感興趣。

白化種他知道,各種動物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沒什麼稀奇的。以前總有人拿它們當祥瑞出來忽悠君王,但扶蘇不信這種祥瑞之說。

宗正純屬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扶蘇隻道:

“此事容後再議。”

他想建的珍獸園是養些溫順的家養動物的,這種類型的動物本來就在野外沒什麼生存能力,精細地養在園林中觀賞更好。

大型猛獸就算了,關起來失了野性多沒意思。而且萬一沒看好傷到父親,還不如不設珍獸園。

貘獸這等不愛主動攻擊人的野獸,扶蘇沒有捕捉的興趣。像虎狼那種,父親要是喜歡的話他倒願意捉兩隻回來,如此野外也能少些傷人的事件發生。

宗正訕訕一笑,隻好說起正事:

“韓侯嫌棄如今的宮室住著不舒服,非要搬去其他宅子裡,也不知道預留的另外四座宅子中可有他能看上的。”

扶蘇聽懂了,這人是來告狀的。

但這等小事有什麼好告狀的?

韓侯要搬就搬唄,早搬早好,也免得後頭人都住滿了他再折騰。

扶蘇於是說道:

“去告訴他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要是住一會兒又不喜歡了,搬來搬去的實在麻煩。尤其是住滿之後,不能再給他搬家的權利,否則幾個王侯鬨起來,還得他們秦國來調解。

宗正對這個處理不是特彆滿意。

但之前討好太子失敗了,他擔心再說什麼會惹得太子越發不滿,隻好遺憾地離開。

扶蘇則讓人把波斯貓從籠子裡放出來,帶去給父親瞧瞧稀奇。

小貓因為是要送給貴人的,從小就被精心訓練過。

羅馬商人不知道從多少貓裡挑出了最溫馴的一隻,來到陌生環境見到陌生人也不鬨,乖乖窩在侍者懷中睜著漂亮的大眼睛左瞧右瞧。

直到看見了養在章台宮屋簷下的小鳥,這才眼前一亮,有點蠢蠢欲動想去撲鳥。

秦王政見兒子帶了隻沒見過的貓回來,有些意外。

“這又是從哪裡弄來的小東西?”

扶蘇輕輕捏了捏小貓的爪子:

“父親可喜歡?羅馬那邊送來的。”

秦王政知道羅馬,聽聞那裡有個強大的羅馬共和國。原以為中原大地就是世界中心了,未曾想遙遠的西方還有廣袤的土地。

不過聽說那裡不如中原富饒,秦王政就不怎麼把那邊放在心上了。不夠富饒的土地等子孫後代再去開拓吧,他忙不過來。

扶蘇見父親對小貓還算有點興趣,心裡有了計較。

珍獸園可以弄起來了,多放點馴好的小貓,閒暇時候去那裡散散心也不錯。

這個時候雖然沒有貓咖的概念,但扶蘇已經意識到貓咪園對身心的放鬆作用。這不比去看關在籠子裡的獅虎好?獅子老虎又不能擼,也就看個稀奇。

光養貓咪有點單調,最好再養一些狗。狗中也有可愛的和勇猛的,無論父親喜歡什麼樣的都能滿足,還比養猛獸安全。

不知道羅馬那邊有沒有獨特的犬類品種。

秦王的珍獸園很快就建造起來了,宮殿都是現成的,隻要修改一下裝飾就好了。秦王自己倒是忙於政事沒怎麼去看過,六英宮的公子公主們去得很勤快。

最小的妹妹抱著波斯貓不撒手,恨不得帶回去自己養。扶蘇得知之後讓人問羅馬商人多買了幾隻,又不是稀罕的東西,喜歡什麼樣的買就是了。

酷暑時節去臨江避暑時,隨行的馬車上就有很多貓狗鳥兔一類的小寵物。

秦王政聽著後方車架裡不斷傳來的喵嗚汪汪和嘰喳,額角青筋跳了跳。

實在是太吵了。

有點後悔允許兒女養寵物了,他們都不嫌吵鬨的嗎?

扶蘇忍著笑下車去叮囑侍者:

“讓公子公主們的車架跟遠些,莫要離得太近吵到王上了。”

所幸臨江宮中秦王居住的宮室距離其他宮室比較遠,方便往來臣子奏報,以免衝撞到後宮

女眷。

發現自己不用再面對那些吵鬨之後,秦王政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鹹陽宮中悶熱,秦王特許了不少夫人隨行避暑。但後方宮室擁擠,一想到過去就要繼續面對周圍宮室中傳來的嘰嘰喳喳,於是之後的整個夏天他都沒往後宮踏入一步。

秦王忍不住與愛子抱怨:

“他們倒是不嫌吵。”

這個他們指的就是兒女們了,畢竟住在後頭的那些弟妹是要整天忍受吵鬨的。這麼多天過去,依然精神奕奕,顯然是沒受什麼影響。

不僅是兒女,連夫人們也頗有精神。後宮中長日無聊,擼擼貓遛遛狗其實還挺有趣的。

之前夫人們不敢向王上提要求,雖然眼熱兒女能養寵物,卻隻能偶爾借他們的貓狗來過過癮。如今實在是忍不住了,有一個膽子大的試探著過來請示自己能不能也養一隻,其他人就跟著一起來了。

接待她們的是太子扶蘇。

一見來的是太子,提心吊膽的夫人們立刻鬆了口氣。

雖然兒女們經常抱怨太子嚴苛不好說話,但不愛讀書的小孩子說的話有什麼可信度嗎?沒有。

夫人們一直覺得溫厚的太子是最好說話的,尤其是當初扶蘇提升了夫人們的份例待遇之後。

“諸位是想養些小寵逗趣?這有何難,報給少府讓他去處理就是了。”

扶蘇覺得後宮女眷養寵物完全屬於合理要求,整日關在宮中憋久了人都要瘋,有點寵物陪伴總比沒有要好。

上輩子他宮中那些夫人過得可比這些夫人好多了,有侍者陪伴的情況下出宮逛街都是沒問題的,更彆提養寵物了。

扶蘇見她們小心翼翼的樣子,歎息一聲。

這是他父親的妾侍,他作為晚輩不好過多插手。王室為了保證血脈純淨一般不會允許後宮女眷隨意出宮,扶蘇對此愛莫能助。

他也不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能說服父親改變主意,事實上所有人都認為他縱容夫人亂跑是離經叛道。

送走夫人們後,扶蘇想了想,回去同父親提了一句。

道是那些夫人在宮中憋久了,如今鹹陽大變樣,她們還不曾見過。左右兒女都陪在身邊,不如讓弟妹們陪她們在城中逛一逛。

秦宮女眷總不能連自家國都變成什麼樣了都不曉得。

城中的市集是隔三差五開放的,安全起見可以選個當日歇業的市集封鎖起來,挑選身家清白的商賈擺攤經營,單獨為夫人們開放一回。

左右城中民居也沒什麼好看的,要看就是去看看市集裡的熱鬨。

之前答應給夫人們的寵物,也可以讓少府派人在市集中擺攤,請夫人們自己去挑選心儀的小寵。

秦王政隻聽到一個關鍵點:

“她們要去市集中挑選寵物?”

要了命了。

以後夫人們人手一隻寵物,後宮裡也要吵鬨不休了。

扶蘇這才想起父親不耐吵鬨的事情來,忍著笑勸道:

“那日吵鬨隻是因為趕路的緣故,換了環境或許有些不適應。平日裡小寵還是很安靜的,父親去珍獸園時不是見過嗎?”

珍獸園裡確實不吵,秦王政回想了一下,承認兒子說的對。

但是珍獸園裡都是品相性情最好的那一批,不是旁的寵物能比的。他對兒女夫人養的寵物安靜乖巧持有懷疑的態度,想了想決定眼見為實。

於是這日傍晚飯後消食的時候,他便帶著扶蘇散步到了後面的宮室附近。

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好,這次過去又恰巧撞見一片寵物叫聲。

秦王政:……這就是你說的不吵?

扶蘇著人去問了。

侍者回來答道是有兩隻小貓打起來了,大家都出來看熱鬨,結果就全都鬨騰了起來。

其實平時沒這麼吵的,大家都很安靜。

秦王政:寡人不信。

在場的貴人們都不覺得這有什麼,還看得有勁,半點不準備製止。秦王政對此敬謝不敏,匆匆回他安靜的正殿去了。

夫人們養寵的事情畢竟是愛子親口答應的,秦王政也不想拂了他的面子。所以之前愛子的提議他全都準許了,包括允許夫人們去清場過後的集市中看熱鬨。

罷了,至少章台宮還能保證清淨。

以後宮中鬨成什麼樣子他都不管了。

夏日過去一大半的時候,一封加急的奏報送至了臨江宮。

信件是從九江郡的郡守府送來的。

之前說過,九江郡是融合安徽與江西兩省,地處原楚國東部。它的北邊是之前的魏國地界,大名鼎鼎的泗水郡便設在這裡。

——泗水郡是後來常用的稱呼了,當時劃分郡縣時用的是四川郡這個名字。

蒙毅呈上信件時額外提了一句:

“此信乃是九江郡守與其轄下縣令劉季聯名上書的。”

郡守的名字沒提,單獨提了個縣令的名字,十分耐人尋味。秦王政沒著急翻看奏報內容,而是問蒙毅劉季是什麼人。

蒙毅答道:

“劉季原是四川郡的魏人,喜好遊曆四方,結交友人。此前魏地兵亂時他去韓地投奔好友了,在當地編入戶籍。後來楚地缺少底層官吏,在韓趙故地征召合適的人選,他就是其中之一。”

劉季是個很有能耐的人,從家鄉離開之後非但沒有往看似大有可為的楚地跑,反而選擇去了已經穩定下來的韓國舊地。

他去的早,當時楚國之亂還未平定。楚國官吏不足的情況不曾爆發,秦國也就沒有放寬官學的限製、額外去已經差不多掌控住的韓趙舊地征收學子。

劉季在外交友廣闊,聽聞韓國貴族有人成功在朝中任職之後,部分安分的族人被放歸原籍了。

這些貴族親眷回鄉後也沒有以往的資產傍身,隻能靠著任官的家屬過日子。家屬將俸祿交給親眷,讓他們購置田產。

秦國對這些人還算寬厚,允許他們購回少許原屬於他們的田地。

數量不多,種出的糧食僅夠糊口。

沒辦法,秦國在三晉的土地大多都分出去了,能擠出這麼點賣給他們已是不易。若非看在土地原就屬於他們的份上,而他們又確實安分守己,這點地也是不賣的,自己打仗掙地盤去。

劉季也不確定被放歸的貴族裡有沒有他認識的兄弟,還是過去拚了拚運氣。結果真的和舊友重逢了,且這位友人在秦吏面前還有一點話語權。

能和劉季打成一片的,大多自己也是個交友達人。那韓人正是如此,早已和當地秦吏稱兄道弟。

韓人告訴秦吏,劉季是他的好友,家鄉遭難這才逃來的韓地。

像劉季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戰亂區域的庶民好些都拖家帶口往已經被秦國攻打下來的區域逃竄。

秦國的戶籍管理嚴苛,但在難民四起的區域也做不到如關中那般完全軍事化管理。路上流民不少,各地府衙隻能儘量把人安置下來,按照秦國的裡正製度重新編入戶籍。

劉季借此偷梁換柱,混入了韓地戶籍之中。

隨後沒有讓他等待太久,在楚地一點點遭到秦國蠶食之後,果真出現了官吏缺少的情況。這個時候秦國本土的人才是不夠的,隻能往相對安分的韓趙來招人。

兩地的官學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提前建設起來了,第一批學子需要自己考進去。

最好是學習能力極強、且有一定基礎的人,秦國需要他們儘快記住所有秦朝律法,然後分派到楚地去任官。

由於劉季來得早,遠早於韓地官學建立之前。再加上有韓人兄弟為他背書,沒人懷疑他是反秦人士,官學的入學審核輕鬆就通過了。

事實上劉季也確實沒有反秦的心思,傻子才在這個時候蚍蜉撼樹。

隨後劉季以優異的成績迅速從官學畢業,被分配去了九江郡。然後靠著自己開掛似的交友能力取得了九江郡守的好感,擁有自己選擇任職之縣的資格。

原本縣令的任免該是秦王親自做主的,但秦王政當時很忙。九江郡守是他的心腹,他便暫時放權給對方決定了。

左右隻是個縣令,不行隨時可以撤換。

而且愛子說的對,他沒必要什麼小事都親自掌眼。畢竟他對那些新畢業的人才不太了解,掌眼了也沒什麼用,還不是要隨便指派。

與其在指派上浪費精力,不如叫郡守盯著點他們的表現。回頭他可以根據郡守的彙報,對這些人才有個大致的了解,再借此進行職位調動。

九江郡守覺得劉季是個人才,而且此人很有想法。他便讓劉季自己挑個地方任職,主要還是為了考驗一下劉季的能力。

當時的九江郡人才缺口比較多,可選的縣城不少。

不過為了保證安全,秦國將秦人官吏和韓人趙人都打散了。

有的鄉縣縣令預留給了韓趙人才,其他小吏則是由秦人擔任。也有的鄉縣反之,縣令是秦人,小吏裡留一半給韓趙。

如此互相製衡,若誰異動,也能第一時間

向郡守檢舉。

劉季選了個九江郡最北邊的縣,去那裡任了縣令。

他認為這個地方是個看似不起眼,實則很適合藏匿通緝犯和匪徒的地方。

因為此地境內有不高不矮的山丘密林,又是在九江郡和四川郡的交界處。眾所周知,交界處一般都有點三不管的跡象,很適合藏匿起來。

秦軍雖然一直在清理不安分的楚國貴族,可總有人成功逃出去了。如今不知道躲藏在哪裡,畢竟楚地實在是太多山陵了。

當官之後想要快點升職,最佳的捷徑就是捉拿楚國逃犯。實在不行剿匪也算是個功績,總比老老實實治理鄉縣強。

劉季於是安心在那裡蟄伏了下來,私底下探尋縣中的蛛絲馬跡。

結果還真讓他找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劉季來縣中後嚴格執行了秦國的律法製度,治下法度嚴明。哪怕他本人不是這麼嚴肅板正的性子,為了升官他也願意妥協。

治下庶民一開始還試圖打感情牌說太過嚴苛,發現劉縣令鐵面無私之後就放棄了。時間一長反倒自發維護起秩序來,畢竟有秩序可比沒有的時候安心多了。

就這樣,某天劉季收到了庶民的舉報,說是山中疑似藏匿了外鄉人。

那庶民是為了賞錢才舉報的,還特意留下證據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劉季去檢查過後給了他豐厚的銀錢,隨即心裡就活泛起來。

山中果然藏了見不得人的東西,他料得沒錯。

而且劉季對山裡具體藏了誰也有個大概的猜測,不保證百分百準確,但應該八九不離十。

縣城往北一點就是四川郡的地界,附近的四川郡下屬縣城有幾個,其中一個叫下相縣。

下相縣原是楚國地界,如今卻被分入了魏國的四川郡。根據劉季打聽到的消息,楚國的項氏一族祖籍就在這裡。

項燕這老狐狸自己雖然戰死了,兒孫卻不知所蹤。顯見是提前很久就安排好了後路,沒打算讓項氏陪楚國一起死。

秦軍之前也來下相縣搜查過,卻沒抓到人。

據說項家人早就跑了,不知去了哪裡。項氏交遊廣闊,或許在外地有親朋。

倘若秦國隨意任由本地的原官吏繼續當基層官員,項氏還真不一定需要躲出去,縣令可能會幫著糊弄秦軍。

可問題是如今的地方官員被撤換了。

項氏因此被迫逃竄。

劉季分析之後,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項氏可能還沒跑遠,就在下相縣附近找了個山林裡隱藏蹤跡。

山中日子不好過,他們難免要下山換置物品以及打探消息。

之前劉季這個縣管理混亂,山中的人有機可乘,不知來過多少回。如今管束嚴格了,才翻了車。

剛剛那個跑來舉報的庶民也不一定是才發現不對的,或許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等人再次出面好拿著證據去換錢。

劉季不管這些細枝末節,他隻要知道山裡藏了人,而且大概率是項家

人就可以了。

正值楚地戰事平息,大量士兵被遣散回鄉。他的老兄弟們此戰立了不少軍功,但還不到封將軍的程度。

商量之後他們決定暫不回鄉,主動向將軍報名去浙地百越那邊投效趙佗的軍隊。

秦國將領看他們這麼積極也沒有拒絕,便讓願意去百越參軍的都一起上路,結伴同行。

趙佗駐紮的位置就在四川郡、九江郡、齊國和百越的交彙處。樊噲等人往這邊趕路,自然會經過劉季治下。

劉季就是在等他們過來呢。

無論他們要去找趙佗,還是回鄉,都要從這裡走。

老友重逢之後劉季聽了他們的打算,很是讚賞。

趙佗看似是準備對百越動兵,其實誰說得準會不會參與滅齊?

滅燕的軍隊太遠了,而且目前還沒開始集結。隻有百越這個趙佗的部隊,以保護百越和大秦的製茶基地為借口,一直原地駐紮不肯撤兵。

現在混進去,至少能撈個百越的軍功。運氣好一些,還能撈到攻齊的大功勞。

劉季誇完大家之後,很快轉移了話題:

“不過如今不用等到開戰,我這裡已經有一樁天大的功勞在等著兄弟們了。”

樊噲他們要去趙佗那裡報道,此事就可以直接報給趙佗。軍隊出馬抓人比他縣衙派人要穩妥得多,這個功勞是跑不掉的。

秦王政看完奏報,有些驚訝:

“項氏的漏網之魚就這麼被抓出來了?”

這個劉季果真是個人才。

而且他主動給自己的兄弟分功勞,還叫兄弟去彙報給上官趙佗。最後下達軍事行動命令的是趙佗,因此趙佗也分到了功勞。

要知道如今楚國王室和最顯赫的大貴族全部被抓的被抓、被殺的被殺,剩下潛逃在外的通緝犯裡就數項氏最值錢了。

如此大功,說分享就分享出去,連趙佗都要承他的情。

趙佗至少得在當地再駐軍好幾年,這幾年裡劉季都算是多了個靠山,以後再也無人膽敢招惹他。

扶蘇詢問父親準備如何獎賞此人。

秦王政思忖片刻:

“九江郡內必然還有更多的楚人藏匿,他既然擅長抓人,就讓他多抓一些。待攢夠足夠的功勞,便可升任會稽郡守。”

扶蘇挑眉:

“會稽郡可還沒設立呢。”

會稽郡,便是包含浙江和江蘇南部的一大片區域。打下百越之後才能設立此郡,現在還是個沒影的事情。

尤其是其中的江蘇南部地區,也就是吳地,這會兒是齊國的地盤來著。

秦王政完全不覺得自己畫大餅有什麼不對的,反正會稽郡遲早會設立的,劉季趁著設立之前多攢點功勞不是正正好嗎?

會稽郡那麼大,劉季的功勞要是不夠的話,就憑他魏人裝韓人的出身,肯定是不夠任職太守的。

扶蘇不由得失笑:

“父親不計較他鑽漏洞擔任縣令,確實是格外開恩了。”

就劉季那個聰明勁,肯定早就猜到後續發展了。他提前跑去韓國絕對是為了一步登天弄到官身的,沒跑了。

蒙毅看他們父子聊完了,才補充一句:

“說起來之前那個進獻楚國工匠的人,就是這個叫劉季的縣令,不過當時是以九江郡太守的名義獻上來的。”

出了項氏一族的事情,朝廷才去仔細查了查劉季這個人,然後發現他乾的事情還真不少。

九江郡太守之前收攏了一批從楚國貴族府中得來的匠人,劉季就看中了其中那個會做清涼殿的工匠,勸說太守把人獻給秦王。

太守將信將疑地照做了,事後果真得到了秦王的賞賜,為此越發看中劉季這個會來事的下屬。

主意分明是劉季提的,他卻沒有為自己邀功。秦王隻賞賜了太守一人,劉季也沒為此心生怨懟。

太守覺得此人心胸寬廣,蒙毅從結果倒推,則覺得劉季走一步看十步。

他定是早就料到自己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之前工匠的事情遲早會讓秦王知道,他的功勞誰都搶不走。

而且他不主動說,還能給長官和王上留下會做人、生性低調的好印象。等日後王上得知真相,隻會更加讚賞他,認為他不愛邀功,是個做實事的人。

秦王政果然感歎道:

“如此人才,魏王卻不曾重用,魏國合該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