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之前被蒙毅打發出去禍害鄉裡的權二代小少年們也陸續回家了。
他們出去一趟確實收獲頗豐,帶回來不少一線消息。大到哪個地方豪強為富不仁,小到哪裡的鄉吏依仗手中權勢為禍鄉裡,應有儘有。
正好趁著過年,一口氣收拾了,算是新年新氣象。順便給一些官員調整下職位,比如王綰以“提出購田令”有功,升任右相。
本來是獨一份國相的昌平君:?
昌平君的沉默震耳欲聾。
大年後的第一個朝會,王上就給了他這麼大的驚喜。不是,分他的權柄,都不和他商量一下的嗎?!
秦王政親切地詢問道:
“左相以為如何?”
現今的秦國還是以左為尊的,或者說,自夏朝以來都是文官尊左,武將尊右。天下一統之後,考慮到陰陽五行之說,重水德的秦朝便乾脆全改成了右尊。
如今秦王政隻想打壓昌平君,沒準備立刻撕破臉,這才搞了個左右相出來。
昌平君還沒辦法說王上是在針對自己。
因為左右相製度是從秦武王起設的,隻不過之前秦王給他面子,沒有當真設立兩個相國而已。現在秦王政要把空的那個補上了,昌平君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微臣,謹遵上意。”
昌平君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來,下朝之後就甩袖離去了。
幸好他早知在秦國待不了多久,已經聯絡上了楚國貴族。若是沒給自己尋條退路,如今可不得被拿捏得死死的。
無人在意昌平君的不滿。
一散會,李斯就在去府衙的馬車上伏案大笑,笑得驚飛了停在車頂的鳥兒。
李斯真的要笑死了。
王綰搞那麼多小動作,想把購田令的鍋甩他李斯頭上。結果王上來一個“愛卿提出購田令有功”,一下子錘死了到底誰是罪魁禍首。
方才在朝會上,李斯都能感覺到四處射向王綰的死亡視線,真真是天道好輪回!
此刻的王綰也麻木地坐上了自己家的馬車。
雖然從王卿升任成了王相邦,以後也能被人尊稱一聲“相公”了,但王綰一點都不高興。
多日籌謀,轉眼成為一場空。得罪了那麼多貴族,這個相位拿得十分燙手。
王上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
把人捧上相位的同時給他狠狠拉一波仇恨值,既能打壓新相的氣焰避免臣子得勢便猖狂,又能叫臣子孤立無援隻能一心一意討好君主以圖獲得庇佑。
這便是君王的手腕。
傍晚下職後去李斯府上小聚,果不其然被李斯狠狠嘲笑了一通。兩個日後會因為是否沿用分封製而互撕的冤家,算是徹底結上梁子了。
蒙毅馮去疾等人事不關己地在一旁吃茶看戲,第二日蒙毅就把這個最新的樂子分享給了罪魁禍首太子殿下。
扶蘇含笑聽著兩人是怎麼唇槍舌
劍的,並不意外。
政見不合的臣子很難真正成為友人,日後王綰會因支持分封而被始皇棄置,空出的相位正好便宜了李斯。
李斯算是踩著王綰上去的,所以遲早會傷了彼此間的情分。既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沒什麼交情的好,官場上各憑本事。
不過這次和上輩子情況就不一樣了,上輩子李斯接的是左相之位。在變更了尊位之後,名義上他反而成了二把手。
如今王綰為右相,李斯接手之後,倒是可以名副其實地當上大秦第一男相。等李斯退下去,呂雉這位第一女相也曆練出來了,可以無縫銜接。
想到這裡,扶蘇對蒙毅說:
“李斯此人狡詐反複,讓他與王綰互掐也省得他為了鑽營生亂。郎中令盯著點他們兩個,不要叫他們把事情鬨大。”
要是李斯有蒙毅一半的忠心,扶蘇也就不防備他了。可這人能力強卻權欲過甚,棄之不用又實在可惜,那便隻能在用他時輔以各種手段提防。
之前拿住李斯的把柄,算是捏到了對方的命脈。可這樣的威脅遲早有失效的一天,等李斯黨羽成型,他就不再是帝王一言可以定生死的普通臣子了。
——變成了一隻可以稍微蹦躂一下的螞蚱,收拾起來會略費功夫。
費功夫還是次要的,關鍵是太可惜了。還沒壓榨完李斯的最後一點價值就把人收拾了,想找下一個李斯可不容易。
畢竟扶蘇治下的丞相人選,蒙毅、呂雉等都不是法家一派的。朝中左右相的位置,最好還是留一個法家弟子為好。
蒙毅想了想:
“臣觀那兩位修改律法還有得忙,短期內怕是鬨不起來。倒是左相昌平君,恐怕心有不悅,會借機生事。”
一直在旁邊處理奏折,仿佛根本沒聽愛子和心腹臣子閒聊的秦王政忽然開了口。
他將一封奏折丟到兒子跟前:
“已經開始生事了。”
扶蘇拾起奏折翻開一看,這封是由昌平君安插在禦史台的侍禦史呈上的。奏疏中詳細列舉了太子扶蘇與李斯交往甚密,似有結黨之嫌。
扶蘇輕笑一聲:
“這都過去好幾年了,怎麼才有人發現這件事?”
秦王政淡淡地說道:
“怕是昌平君早有察覺,卻為了保你故意引而不發。”
之前昌平君自認和扶蘇是一條戰線上的,當然不能拆扶蘇的台。發現扶蘇和李斯的小動作之後,便選擇了替扶蘇遮掩,幫忙隱瞞秦王。
然而這種事情先不說能不能瞞得住,就扶蘇這什麼都要和父親說的性子,他自己便能全部交代出去。
秦王政早知道扶蘇拿捏住了李斯,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扶蘇重生就急著收服李斯,一是當時他手頭能用的人太少,二是原主和李斯的矛盾太深了。如果不能儘快化敵為友,他做什麼都會被李斯暗中使壞乾擾。
當時李斯是法家領頭人,而原主是明顯的儒家支持者。李斯深
知讓長公子坐大之後自己沒有好處,王位一旦更迭,他李斯的政治生涯就到頭了。
那麼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你猜李斯會不會阻攔扶蘇封太子的路?
扶蘇懶得和李斯做這些無意義的內耗,於是手段簡單粗暴,隻求一擊必中。隻是這麼做略顯粗糙,時間長了遲早暴露。
扶蘇對此頗為光棍。
既然遲早會被父親知道,那他為什麼不找個機會主動自首?反正他手裡有哪些人,上輩子就和父親彼此心照不宣了,根本沒什麼隱瞞的必要。
因此等和父親說開了重生之事後,扶蘇就麻溜地把自己這段時間經營的人脈也給一並交代了。
秦王政當時欲言又止,甚至懷疑兒子是不是當了天子之後還保留著傻白甜的本性沒變。
怎麼什麼都往外說呢?!
雖然後來見識到了扶蘇這臭小子有多奸詐狡猾,根本和傻白甜一個字都沾不上邊。但秦王政依然認為愛子的本性還是天真純良的,不然怎麼對自己這麼不設防。
如今看到昌平君授意下屬用這等小事威脅太子,秦王政的心情便十分不悅。
用你昌平君多嘴?寡人自己不知道這些是吧?寡人的愛子一心向著父親,根本沒你想得那麼齷齪。你還想汙蔑太子結黨營私圖謀王位,其心可誅!
昌平君壓根沒料想過奏折會被呈到秦王政面前。
因為朝臣們都知道,所有奏折都會先過一遍蒙毅的手,分類之後再送到秦王面前。而蒙毅是王上為太子培養的屬臣,已經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一旦太子失勢,蒙毅也很難轉投其他公子。
那麼為了太子的地位穩固,蒙毅就該把這封對太子極為不利的奏折悄悄攔截下來。這樣奏折就隻有蒙毅和太子知道,秦王不會知道。
反正昌平君的目的也隻是威脅太子而已,他要用這個方式告訴扶蘇,自己抓住了扶蘇的小辮子。不想在秦王面前失寵,就得乖乖配合他為他昌平君牟利。
要是扶蘇不聽他的,下一次就不是送上一封隨時會被攔截的奏折,而是直接在朝會上彈劾太子,撕破臉了。
結果昌平君怎麼都沒想到,奏折在扶蘇不知情的情況下,先送去給了秦王政看。
蒙毅:雖然我是太子屬臣也不影響我衷心於王上啊!
隻能說昌平君低估了蒙家的忠心,蒙毅蒙恬兄弟兩個願意成為太子的班底,那是因為秦王政意屬太子。
他們從沒考慮過太子中途被厭棄之後自己的前途,王上讓他們忠心誰,他們就願意奉誰為主。
所以為了太子做隱瞞秦王政的事情,那是堅決不可能的。
聽著父子倆的交談,蒙毅也大概猜到了扶蘇手中的奏折是哪一封。他坦坦蕩蕩地看著太子,並不覺得自己沒有為太子徇私是什麼過錯。
扶蘇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局面。
上輩子彈劾他的人比這輩子還多呢,蒙毅從來不幫他的。臣子們總覺得蒙毅這樣油鹽不進不好,會得罪太子,那是低估了扶
蘇的心胸。
莫說蒙毅是因為對父親忠誠才不肯徇私,就算不是為了父親,這樣的臣子他也依舊讚賞。
得是有多小肚雞腸的,才會記恨這種事情?可能是自己能力太差,沒有自信能在彈劾中坐穩儲君之位吧。
扶蘇眸光微轉:
“昌平君這是急了,想來是昨日下朝之後回去聯絡了自己的人手,發現不少人都已經被調職。”
之前昌平君利用職權給自己人安排了實權部門,把控住了不少要職,這是他為所欲為的底氣。
然而秦王政想要斬斷他臂膀的時候,他才猛然發現自己那些經營沒什麼用。秦王做得輕而易舉,他那些黨羽根本沒能形成什麼有力的反抗。
借著這次翻年的官職調整,很多部門都進行了大換血。
官位高的,自有秦王的心腹等待接手。這些人此前一直被迫屈居人下,便是在靜待上頭長官騰出位置來。
昌平君失勢,便是他們期盼已久的好機會。
至於官職低的,秦王或許沒那麼多心腹能接手。不過這不是有一群經過曆練的小少年回鹹陽了嗎,讓他們去添補這些空缺,也非常合適。
小少年們經驗和資曆尚淺,卻有深厚的背景。從實權小官做起,既不招人眼,又能得到鍛煉,以後升官也比旁人更容易。
當然,對蒙毅來講,這件事裡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再也不用給同僚們看孩子了。
這群崽子是真的鬨騰啊。
蒙毅揉了揉太陽穴。
小少年回來不過半個月,已經鬨得他腦袋疼了。年還沒過完呢,一個兩個都嚷嚷著再給他們派點活乾。
蒙毅是瘋了才給他們派活,之前把孩子送出鹹陽就惹得他被少年的長輩們一通抱怨。個個都擔心孩子跑出去會遇到危險,畢竟秦國境內還是有匪患的。
如今年節裡蒙毅要是再把人送出都城,他們的親娘能排隊去蒙府找蒙夫人哭訴。那蒙毅就彆想回府了,隻能一直在宮中借宿躲清閒。
王上和太子真是救他於水火,一口氣解決了少年們閒不住的問題。
隻希望以後不要再往他這裡塞關係戶了,他真的管不住。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
太子扶蘇對秦王政說道:
“郎中令名下的郎官都調走了,是否應該添補一些?”
蒙毅眼睛瞪大,差點不顧禮節就要插話說一聲“不必”。
卻見秦王政點頭:
“不錯,是該添補一二的。”
於是大手一揮,讓各家再挑一些年紀合適的子弟送來。
這年頭權貴家裡一般都不缺孩子,之前因為怕送太多會讓王上覺得自家權欲過重,就隻意思意思送了家裡的長子過來。
但這回可王上下旨讓他們接著送的,那他們可就不客氣了。
不少人家都膽大了許多,一次性送了兩三個來。反正郎官的人數沒有限製,隻要蒙毅管得過來就行。
蒙毅:?
你看我像管得過來的樣子嗎?
奈何有上回把各家孩子弄出鹹陽的舊怨在,蒙毅理虧,也不好對此發表意見,隻能被迫接納了這第二茬的崽子們。
這次不像上回都是少男了,多了相當比例的少女。主要還是適齡的兒子數量不夠,再加上大秦開設了女官,當然要能利用的都利用上,家裡多一些當官的總歸是好事。
蒙毅看到那些少女之後,稍微鬆了口氣。
女孩子應該比男孩子好管吧?女孩一般沒那麼調皮,尤其這還都是文官家的女孩。
這樣天真的想法都沒有撐過半個月,蒙毅就被現實教做人了。
女孩確實文靜許多,但背地裡給兄弟們出謀劃策卻更在行。
她們可太擅長藏在調皮的少年們後頭當狗頭軍師了,壞主意是她們提出的,執行的是彆人。隻要不暴露,受罰都不用跟著一起受。
隻可惜蒙毅洞察力太強,輕易分辨出了主謀到底是誰。
看著面前一臉“我沒錯”不知悔改的頭鐵少年,再看看雖然說著“我錯了”但明顯不準備引以為戒的少女,蒙毅再次揉了揉太陽穴。
他苦口婆心地勸道:
“你們想替王上分憂是好的,但執行的時候不能這麼做。”
大家看天看地,有聽沒有記。
新來的年輕人們和他們的前輩一樣閒不住,想搞個大新聞。於是少女們出主意,說最近王上在打壓朝中的楚係勢力,我們可以借機嶄露頭角。
少年一聽,好呀好呀,不過應該怎麼做呢?少女們商量了一下,說很簡單,先去搞清楚朝中哪些人是偏向楚國的,然後再去調查他們,抓到他們的小辮子。
大家都是權貴子弟,人脈直接問長輩借就好了。而且家中仆役眾多,調查都不一定非要自己出馬。
這個思路你還不能說有問題,因為昌平君之前太囂張了,他的黨羽站隊基本都是透明的。而且黨羽受他庇佑,自己身上的黑點多不勝數。
再怎麼法度嚴明的國家也會出現這種情況,官官相護,想要嚴格按照律法執行懲處非常難。
但如今昌平君自身難保,就給了年輕人出頭的機會。彆人暫時沒空處置那些作奸犯科的家夥,他們有空啊。
原以為想查到那群門客的把柄要花費不少功夫,不成想隨便一查就是一大堆。
年輕人有點嫉惡如仇,不會像老油條朝臣們那樣覺得“查到這麼多足夠判刑就可以了”,非要把一切都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可是,有些事情已經找不到證據了,要查明白非常困難。
少女們:不要緊,我們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可以實施抓捕了。先把他們抓過來拷問,剩下的應該都能問得出來。
少年們:好!這招妙啊!
等蒙毅得到消息的時候,作奸犯科的黨羽已經被打成豬頭了。豬頭們哭著簽字畫押,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蒙毅捂著心口搖搖欲墜,覺得給權二代當長官真的
太消耗他的壽數了。
他苦口婆心:
“你們怎麼能動用私刑?你們又不是廷尉司的官吏,你們這是越俎代庖!”
郎官不就是個在王上身邊湊熱鬨聽眾臣議事的氣氛組嗎?哪來的權責可以插手審訊啊!
初入官場的權二代哪裡知道這些潛規則,他們背的律法裡也沒寫其他官員審訊犯人是什麼罪。
蒙毅:沒寫你們就不會動腦子嗎?律法裡不是都規定了隻有廷尉司可以審訊犯人?!⊙”
雖然大家的心是好的,但動私刑的口子不能開。而且越俎代庖也不是什麼好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蒙毅隻當一個郎中令不滿足,還想兼顧廷尉之職呢。
幸好乾出這些事情的年輕人來自不同家族,大家全都被拖下水了,那就誰都彆說誰。
作為廷尉司一把手的李斯李廷尉當然是心裡不爽的,奈何自家兒子居然也牽扯進去了。他不僅不能借此陰陽怪氣蒙毅兩句,還得尷尬地安慰大家年輕人都會犯錯,沒什麼大不了,以後改了就行。
誰讓他堂堂廷尉的兒子都沒意識到他們這群孩子手伸得太長了呢?本來李家小郎君應該是在大家胡鬨時站出來製止的那個人才對。
蒙毅嗬嗬一聲:
“你兒子豈止是沒有製止。”
李斯心裡生出不妙的預感來。
蒙毅接著說:
“我質問他們的時候,令郎還振振有詞。他說他爹是廷尉,既然這事歸廷尉管,有他在那就不要緊,大家都是自己人。”
好家夥,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當廷尉的不是他爹而是他,所以他能特許小夥伴暫代審訊之事。
李斯聽得眼前一黑。
也顧不得和蒙毅閒聊了,李斯當即就拎上蠢兒子進宮去請罪。
李郎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父親,為什麼這麼著急進宮啊?”
李斯把他臭罵了一頓:
“你當廷尉是我李家世襲的官職呢!老子是廷尉和你有什麼關係?你能做廷尉司的主了是吧?”
臭小子平時肯定沒少狗仗人勢出去嘚瑟,這是把廷尉司當自家地盤了啊。
這還了得?王上給他李家權勢是讓家中子弟這麼霍霍的嗎?
他還沒當上相國呢,兒子就已經飄了。
李斯隻覺得前途一片黑暗,他是造了什麼孽生出這種混賬來。幸好長子李由還是十分穩重可靠的,也能壓得住弟弟妹妹們,李家還不算沒救。
進了宮,父子倆都和鵪鶉似的縮頭縮腦。
扶蘇還未回太子宮休息,見李斯帶著孩子進來了,笑著打趣道:
“李郎好生威風,聽聞當時就是你帶頭將為官不仁的罪臣揍得鼻青臉腫的。”
李斯腳下一個踉蹌,跪伏在地:
“犬子無狀,還請王上與太子責罰。”
秦王政審視著他,沒有說話。
李斯一向謹小慎微,倒是沒料到教養出的孩子
如此囂張。
雖然嫉惡如仇在某些時候也能被稱讚一聲,但在大秦,還是要以律法為行事準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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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隻憑一腔熱血就隨意動手,和不服管教自認義氣的遊俠有什麼區彆?
扶蘇小聲在父親耳邊說道:
“廷尉當上丞相後甚是奢靡,出行必要以規模宏大的車架隨行。後聽聞父親不喜如此,他才又誠惶誠恐地改了。”
李斯這人謹慎是謹慎,就是有時候會得意忘形。從他教孩子也能看得出來,出生早的長子就被他教導得行事穩妥,等他發跡後出生的幼子就難免縱容一些。
秦王政微微頷首,表示了解。
總之李斯這家夥還是得時不時敲打一下的,得讓他長久保持著惶恐謹慎的狀態,不要有飄起來的機會。
於是秦王政意思意思罰了李斯一年的俸祿,讓他下不為例。順便做主將郎官們抓住的罪臣交由廷尉司處置,但這件事李斯就不能參與了,他要避嫌。
實際上李斯哪有什麼需要避嫌的,這不過是秦王的警告而已。
牽扯這麼廣的案子給副手主持了,算是副手的業績。他李斯沒法分一杯羹,還得小心以後被副手擠下去。
李郎總算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蔫頭耷腦地跟著父親請罪退下了。
扶蘇目送他們父子倆走遠。
片刻後,他說道:
“年輕人的心是好的,隻是這種事情以後可不能再發生了。”
在其位謀其職,你插手彆人的權責,不僅會讓彆人感受到威脅,還會分了彆人的功勞。
原本這批案子是等時機成熟後,由廷尉司負責的。現在年輕人們橫插一腳,分走了大半的功勞,如何能不遭人嫉恨?
也就是他們的後台足夠硬,廷尉司那邊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秦王政思忖片刻:
“郎官們功過相抵,此次便不罰也不賞了。”
忙了半天什麼好處都沒撈到,想來以後行事就會妥善一些。像這樣一拍腦袋衝動做出來的事情,應當不會再發生。
蒙毅後腳跟著李斯進宮,站在一旁聽完了王上的處置,這才下跪請罪。
無論如何,他作為長官沒有管教好手下的屬臣,都是失職。王上不可能不罰他,主動認錯還能減輕罪責。
扶蘇上前將人扶起來:
“郎中令也是辛苦,這些孩子不好管,此事與你關係不大。”
秦王政也道:
“然而不罰你難以服眾,便停職一月回去反省吧。”
蒙毅微微一愣,正要思索王上這麼決斷的用意。就見太子對他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靈。
停職一個月,說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其實換個思路,就是休息一個月。
一個月不用面對那群不服管教的刺頭關係戶,這期間他們再鬨出什麼事,都和他這個已經停職的長官沒有關係了。
而且倘若他蒙毅不在的時候,年輕人更加鬨騰,大
家就不會再怨懟蒙毅沒能看好孩子、放任自家崽出去闖禍。
那時所有人都會意識到,蒙毅當初已經儘力了。要是沒有蒙毅,孩子隻會更囂張。
王上與太子為了替他緩和與各家間的關係,也是煞費苦心。
扶蘇鬆開蒙毅的手,笑道:
“聽聞令正即將臨盆,這一月在家中也好多陪陪她。”
蒙毅想到家中待產的夫人,不由得點了點頭。
他平日裡忙於政事,確實也沒怎麼陪伴妻子。難得有假期,是該好好關心一下妻兒的。
秦王政則道:
昌平君痛失黨羽,或許會記恨於你。你在家便安心休息,不必管朝中風雲。?_[(”
他先一步把人罰了,昌平君也不好繼續拿蒙毅的失職說事。不過對方肯定不會就此罷休,接下來的朝會應該會十分熱鬨。
扶蘇重新在父親身邊坐下,拿起昌平君送來的第二封威脅奏折。
上次的奏折那邊見扶蘇沒反應,還是不甘心就這麼徹底失去扶蘇的助力,到底是沒有當朝發作。
所以隔了小半個月,昌平君又發了一封來。擔憂上次的那封是扶蘇沒搞清楚遞奏折的侍禦史其實是他昌平君的人,這次昌平君直接以自己的名義呈上了。
扶蘇對他的鍥而不舍表示感歎:
“昌平君應當是找不到第二個合作者了。”
否則不至於抓著他這個大秦太子不放。
但凡有彆的選擇,也比太子好啊!
換位思考也知道,自己都當上太子了,秦國還眼看著能一統天下,以後他這個諸侯王太子會晉升為天下共主的太子。隻要不是個傻子,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去保什麼楚國。
昌平君大約也不指望扶蘇能護住楚國,可能是想讓扶蘇協助他逃出秦國。
大秦的都城鹹陽這幾年被治理得越發森嚴了,昌平君痛失黨羽之後,想逃去楚國的難度大幅度增加。
如今能幫他脫困的,看來看去還真就隻有扶蘇一人。
令蒙毅退下後,秦王政問兒子:
“昌平君當初是怎麼逃出鹹陽的?”
扶蘇回憶了一下:
“韓國舊都新鄭有貴族爆發叛亂意圖複國,鎮壓之後,昌平君就被父親貶去楚國舊都陳郢了。”
秦王政立刻明了。
這裡頭肯定有因果關聯,否則韓地叛亂能和他昌平君有什麼關係?
秦王政捋了捋時間線,按照那個時候的局勢,秦國正在準備滅魏。這時韓地爆發叛亂,很有可能是得了昌平君背地裡的相助。
昌平君大約是從趙國被滅看出來了秦國一統六國的決心,所以挑了個攻魏的關鍵時期生亂,想給秦國拖後腿。
可惜沒能成功,還暴露了自己。秦王順勢將他貶斥,拔除了楚係在鹹陽的頭領。
次年魏國被滅,秦國幾乎是無縫轉攻楚國。
顯然楚係早在那時已經不成氣候了,隻是沒防備到昌平君在楚
國舊都起兵造反,那邊的地理位置不妙,正好切斷了李信大軍的後路。
這次因為扶蘇一直在防備昌平君,昌平君也沒能聯絡到可以挑撥的韓國舊貴族,這才蝴蝶掉了新鄭叛亂的事情,
不過新鄭叛亂本來也是秦王政二十一年的事情,現在才是二十一年初呢。
秦王沉吟片刻:
“既然他想離開鹹陽回楚地,那寡人便成全他。”
不放人走,留在秦國沒辦法處置。對方畢竟有平叛嫪毐的功勞在,秦王政不好誅殺功臣。
等人自己離去,又在楚地造反,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秦王政還在斟酌用什麼方式合情合理地送昌平君離開。
是否應該叫兒子配合昌平君,給他一個逃走的機會?又顧慮到回頭昌平君造反,太子協助對方離開一事會被人翻出來,反而成為太子的罪責。
左思右想下不定決心,倒是拖到了幾日後的大朝會。
昌平君沒等到太子的回應,決定直接撕破臉。你既不仁我便不義,太子用完他就丟,那也彆怪他不念舊情。
早朝上,昌平君親自站出來彈劾太子結黨營私,威脅王位。
其實這個時候把太子打下去對昌平君沒什麼好處,他又不可能再扶一個新的公子上位。
但是不把目光放到昌平君個人頭上,而是放在整個秦國上面,那好處就很大了。
大秦儲位動蕩,這是楚國的機會。
秦國太子已經臨近加冠,手中勢力也不算小。如果父子倆反目成仇爭鬥起來,滅楚的戰爭肯定會受到影響。
即便不說這麼遠的事情,光是鹹陽因為這事產生的動亂,就夠昌平君鑽到空子借機逃走了。
昌平君誌在必得,抬頭自負地看向高階上的太子扶蘇,眼裡寫滿了“這就是你過河拆橋的代價”。
扶蘇差點就笑了。
昌平君彆是自己沒體驗過父子親情,就覺得彆人家都隻有虛情假意吧?
也不怪他,誰讓他爹楚考烈王管生不管養,拋下兩個兒子自己瀟灑地回國繼承王位去了。然後還到處拉幫結派要攻打秦國,根本沒考慮過自己留在鹹陽的兩個兒子是死是活。
這件事根本不需要扶蘇親自出面。
他偏頭看向父親,一臉乖巧懂事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背著親爹私下培植勢力篡權奪位的那種人。
秦王政威嚴地掃視了一圈,似乎看透了眾人心裡的萬般思緒。
片刻後,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這件事是寡人準許的,爾等可有異議?”
滿朝如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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